残荷物语（散文）

荷锄叟

    那天，在东环公园看到水面上的残荷，心思就被她触动了。一者，是因为她“残”，焦枯憔悴凋零弯曲的样子，就像一位耄耋老妪，形容枯槁，满脸皱褶，颈项皴皮，枯瘦如柴，伛偻背弯；再者，是因为池清，那一泓清水空明澄碧，清澈见底，面对她就像面对秋夜澄明天空上的月亮一样，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掏空了、将你的心肝灵魂都洗净了一般，让你一下子来到一个超凡脱俗的空灵去处，再无尘世杂念。
　　 还有，你不得不想，夏天里，她们是何等风骚？“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当初，青春年少之时，风华正茂，展露人间芳华，享尽世人眼光，红花与绿叶，各自摇曳成趣，更何况这水中之物。这一汪清水是她的生命之源，那水，也是她的精魂。而今，一汪清水尚在，水做精魂的荷叶荷花，却水分尽失，只落得个皮糙骨立，煞是可怜！
　　 也许是我想得多了，只是还不一定能想得周全，用几首小诗表露出来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矫情的；只是并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那般绞尽脑汁，也没有“留得残荷听雨声”那样风趣优雅，更多的，还是想让自己也超脱一把，借此清洗一下自己灵魂上的那些污垢罢了。
　　 倘若来日将此心思整理，也不知道能不能更深层次地参悟到点什么，反正沧海桑田是人间正道，一岁一枯荣，也是世间常理。人们都从春天里走来，都要经过夏的历练，然后归于秋后，进入冰冷的严冬世界，所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是也。
　　 春天里就做春天的事，夏天来就行夏天的风，而后，坦然接受秋霜，——冬天，你不得不退出的时候，就不干你什么事了。
　　 这话说起来轻巧，而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简单。单说这秋天，秋霜来袭，又有几个人能够坦然面对呢？那万木的凋零已经说明一切了。“一叶落而天下知秋”，敏感的人会从中嗅到英雄暮年、壮志难酬的气息，也有的人会顿觉风光不再、美人迟暮的悲哀，更有甚者，老气横秋，大发“艰难苦恨繁霜鬓”之感慨。至于“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的生机勃发，那非得拥有改天换地、扭转乾坤的气概与气度以后，才能吟咏得出的，绝大多数的人，就只能发其秋士之悲的。
　　 当然，满山红叶应该是坦然面对秋霜的范例。“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漫山红遍，层林尽染”，定然是“霜重色愈浓”的，那份坦然，其实多少也会染上些悲壮的色彩。试想，那一树的金黄、殷红，是不是大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意味？在这短暂的绚烂之后，便是悄然的陨落，那绚烂怕不就是回光返照了。悲哉！
　　 残荷却不然。
　　 待它水做的精魂消尽，原来“田田的叶子”依然出水很高，也有浮在水面上的，但他们并没去迎合秋霜而做灿烂红艳之色，更没有顺从秋霜的凌厉去应声飘然而落，而大多是就地枯萎，就在“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顶端，收缩成焦渴的一团，并逐渐由青绿而枯黄，而褐，而黑，演绎一出“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悲壮！
　　 夏天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而为今日的“荷尽已无擎雨盖”，纤细的梃杆实在无法支撑的时候，也会弯曲向水面，或者宁折不弯，干脆腰斩颈折，与镜面一样的池水，幻化出各种奇异的画面。
　　 不见连天接地阴，
　　 晴明少觉气萧森。
　　 荷残面水真情露，
　　 借片湖光画颗心。
　　 那支曲背弯腰的荷叶，借了湖光的反照，在清清的湖水里，画了一颗大大的“心”，是想表明自己怎样的心机呢？近旁，被取走莲蓬的一根光棍，峭楞楞的，面对这颗明明白白的心，又作何感想呢？说不好！
　　 面对西风，面对秋霜，它们只能三五成群，抱团取暖，然后再七扭八拐，做出各种姿态，自成公园又一小景，这可真是它们的明智之举！
　　 人生完美是苛求，
　　 杂念凡心惹俗忧。
　　 但见澄明如镜水，
　　 删繁就简到清秋。
　　 “删繁就简三秋树，标新领异二月花”，秋天就有这样的本事，它把生命中的一切都简化了，尤其那些牵牵绊绊的枝枝叶叶，就像芸芸众生的俗心杂念，还有那些想不开的、忘不了的、放不下的繁杂琐事。佛家说，凡世中好多事情都是因为想不开才让人烦恼不尽的，如此看来，不开心都是自寻烦恼：既然想不开，那还想他作甚！
　　 当你心烦意乱的时候，最好就在一个秋天的清晨或者傍晚，去到一处莲池水边，去静对一下那一汪秋水去。但须晴日，最好不要趁阴雨天。残荷的光景已经够惨了，倘若再来秋雨敲打，那声音绝对不会悦耳，你要想听，只能是徒增烦恼。这里面有诗意，也是人生，只是大多为愁绪，你会受不了。
　　 面对一汪秋水，你最好也如残荷一般对影反照。世事沧桑变化实属平常，只是人们大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不愿意由繁荣走向衰败，由青春走向衰老罢了。然而，这毕竟就是事实！要是真能读懂这些寻常事，你将会有一彻悟，那世上还有什么不能趟过去的河，迈不过去的坎呢？这莲与禅之间的意蕴契合，是不是多少也于此有些机缘呢？
　　 不过，人并非草木，也不是那池中残荷。今日残荷之下毕竟有根，根下尚且有藕，明年春来那藕会生尖尖小角，而后长到水面清圆，再到映日荷花别样红，又一次风光无限。然而，人呢？“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何不抓紧这有限的时光，尽享人生的欢乐呢！
　　 莲池一脉平如镜，
　　 掬起清心洗俗尘。
　　 夏去秋来兴败事，
　　 谁能解得个中因？
　　 昨天，仓促写下的这些毫无头绪的文字，居然很快就有了回复：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日诸事繁杂，心有郁结，来到图书馆学习时看到了这篇文章，心里一下子明亮了许多，也豁达几分，看着那一字一句，就好像能听见当年贾老师为我们范读课文一样，在这瑟瑟秋风中，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竟微润了眼眶……爱您的梦凡！
　　 梦凡是我的学生，在读大三，非常好的一位女孩子。我的文字倘能对他们有些许影响，我也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