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故乡的"斋姑娘"[原创]

木祥

木祥

　　在故乡，我接触的第一个女人当然是母亲。现在，母亲都去世好多年了，我还一直想象生活在她肚子里的情景。在我最早的记忆里，母亲的样子显得笨拙，随时都愁眉苦脸，唉声听叹气，说自己命苦。可能是母亲的叹息影响了我的性格，我这一生中，内心深处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感挥之不去。我小时候还经常看到母亲在月光下编织草绳和草鞋。这种时候，我会一个人爬在楼上的窗户前，看母亲干活。院子里很静，铺满了月光，我清晰地听到母亲搓绳子发出的“刷刷”声，看见小狗轻轻地在走动，低着头也不知在寻觅什么东西… …

　　母亲给我的温暖，是从一只秧篮开始。母亲下地总是挑着一对秧篮，我坐在一只秧篮里，另一只秧篮里装的是草或者粪。我就是这样坐在秧篮里和母亲一起下地去干活。和母亲在一起，我看到全村的女人都和母亲差不多，都穿一身青色或黑色的衣服，不知疲倦地下地，不知疲倦地生儿育女。她们脚大手粗，却很少洗脸，很少穿干净的衣服。有时候，我看到母亲她们在地里把一个男人的裤子脱了，然后抬起来“打夯”（村子里又叫“冲筋”）。

　　起初，我觉得村子里的女人都和母亲一样粗俗，一样野。后来我知道我错了，因为我只是生活在母亲的那个天地里。在一个小村子里，天地虽小，但也会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挡住视线。我后来才知道，我们村子里除了象母亲那样的女人，也不乏大家闺秀，她们有的文静、典雅，有的大智大勇，创造出让男人们难于想象的奇闻异事。小时候我就听说，村子里有一个叫吴美兰的妇女，丈夫爱在外面沾花惹草。有一久，这男人又好了一个女人，却在相会的时候被女人的丈夫发现了。这女人的丈夫是个粗人，沉不住气，马上就赶到吴美兰家，要大闹一场。吴美兰的丈夫哪里敢回家，只吴美兰一个人在家里。吴美兰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便急中生智，让男人进了房里。说也奇怪，这男人出了房门，也就显得心平气和了。后来这事在村子里讲得沸沸扬扬，吴美兰的丈夫却一无所知。

　　这些事好象和这篇文章的话题扯远了。

　　我们的村子里“斋姑娘”不多，但有了一个叫郭母娘娘的“斋姑娘”，使一个村子远近闻名。郭母娘娘生在村子里一个富贵人家，家里有田有地，有一院四合天井的房子。一般来说，生在这样富贵人家的女子，思想应该是开化的，家里人很少把女儿留在家里当“斋姑娘”。村子里“斋姑娘”少，按理说这里的女子也没有当“斋姑娘”的环境。据说，郭家人也没有谁提出过要郭母娘娘当“斋姑娘”的事。郭母娘娘留在家里吃斋的原因，各种猜测都有。但有一种说法让人觉得离奇。

　　都说郭母娘当“斋姑娘”是看到一对夫妇把自己的儿子杀了以后。那时候，郭母娘娘才十来岁，一天，她到地里去摘豆角。那时候，玉米也快要成熟了，她走过一片绿色的庄稼地，玉米杆高过了她的头，她都差点被庄稼淹没了。顺着田埂走着，她听到了一块玉米地深处传来的声音，便好奇地停下来看了一眼。不看还罢，一看，看到一对夫妇正在用锄头打他们的儿子。郭母娘娘知道，这家人的儿子是本村人，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本来，这个儿子是可以娶到媳妇的，但这两口子说，家里没有娶媳妇的钱，就算是娶了媳妇来，也是养不起的。时间一长，儿子就想媳妇想疯了，患上了一种花柳病。儿子疯了以后，更成了家里的负担，两口子哪里容忍得下。这天，他们把儿子哄到玉米地，用锄头把他打死，想得到解脱。郭母娘娘看到这一幕以后，千愁百结，什么话也不说，便决定在家里吃斋了。她看到这对夫妇把自己的儿子杀了，便执著地产生了行善的念头（坝子里称吃斋为行善）。

　　后来的日子里，郭母娘娘的父母去世得早，家里只留下弟弟和她。家境也一年不如一年。父母去世以后，她的事情是不用多操心的，但是，弟弟的事，就落在了郭母娘娘身上。为弟弟娶媳妇，盖房子，置田地，她没日没夜地劳动，而且省吃俭用。多年以后，便治起了一个新的家，在我们章斐村子里，不算最富裕，也算是中上等人家。弟弟的日子，随时都在郭母娘娘的心中。从穿衣吃饭到上学读书，直至后来娶媳妇，她这个当姐姐的，都给考虑得无微不至。郭母娘娘不只在弟弟的心灵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而且在村子里也是有口皆碑。如何治家，如何对待弟兄姊妹，全村的女子，都以郭母娘娘为模范。

　　而一般女子要达到郭母娘娘的境界又实属不容易。郭母娘娘吃的是长斋，除了不结婚以外，她一年四季都不吃晕菜，吃的只是植物油。她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到章斐寺里去敬香磕头，去拜观音娘娘。吃饭的时候，每餐都得敬祖宗，敬菩萨。郭母娘娘不杀生，从来连蚂蚁都不踩死一个。长期地修练，使得郭母娘娘生性朴实，不善言语。对于男女之事，更是坐怀不乱。郭母娘娘所做的一切，村子里的姑娘都认为是难于到达的彼岸。时间一长，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认为郭母娘娘是村里的一尊活菩萨。

　　关于郭母娘娘，我也听到一些闲话。虽然大多数人说郭母娘娘从小吃斋念经修练出来的菩萨心，她已经修练到了让男人都尊重她，不敢对她产生邪念的程度，但也有人说她是生理上有毛病。还有人说，郭母娘娘吃斋是以经济基础为前提的，她家里有钱，有吃斋的条件。我听到母亲就说过郭母娘娘的话，她说：“郭母娘娘下地干活都能打伞，而象我们这样的女人下地都戴一顶篾帽，披一件用棕叶做的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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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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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笛

木详的文章让我们见识了那不一般的"斋姑娘"，她们的内心一定有着常人不一样的感受，对人生，对生活。

舄兢

木祥的文章都是如此，为我们带来了原汁原味的生活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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