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我开炮！”

夏冰

　　1

　　正上着课，忽然响起一声大喊：“向我开炮！”

　　丁老师刚捏起一根粉笔，这时候就手一抖，粉笔啪嚓一声落了地，断成了三截。

　　老师很恼火。老师把本来不大的眼睛睁得很大——其实也不算大，比起我不用费劲往大睁的眼睛，小多了。老师很生气，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叫。老师把双手往背后一背，挺一挺腰板，问：“谁嚎来？”

　　我们看看丁老师，再看看周围，摇摇头，都不说话。

　　老师用教鞭敲敲教桌，“啪啪啪！”然后再次问：“谁嚎来？”

　　还是没人说话。

　　丁老师的马脸就有些扭歪了。

　　这时候王欣站起来，揉揉眼睛，说：“老师，我没嚎。”

　　“又是你！”老师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面对这个一再挑衅他老师尊严的学生，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老师问王欣：“为啥要喊那么一句？”王欣说：“上着课呢，忽然想起来了，就喊了。”说完王欣又补充说，“使劲忍也没忍住。”

　　丁老师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丁老师叹口气，说：“下课！”怒气冲冲的。我们就欢呼雀跃。因为这时候下课铃响起来。

　　2

　　《英雄儿女》是昨晚看的。实际上这部电影已经看过不下十遍了，不过怎么说呢，反正村里老是演。我们也就老是看。反正挺好看。最好看的当然就是王成英勇打击敌人喊着“向我开炮！”壮烈牺牲那一段。我们不仅看，还要演。下课时候在操场里演，回了家在巷子里演。只要有机会，就想演。当然都想演王成。问题是只能有一个人演王成。这就需要“猜更起”。就是“石头剪刀布”。我们叫“猜更起”。通过“猜更起”，决定谁演王成，谁演美国鬼子。当然除了王成，余下的都是美国鬼子。就算是演美国鬼子也比什么也不演强。总有些同学什么也演不成。决定这件事的就是王欣。他有绝对的权限。因为我们五年级甲乙两个班的三十多个男生里，就数他年龄最大——他连续退了三年班，跟他一起的同学早上高中了，他还在我们五年级乙班。而且他力气也最大，谁也不敢不服他。当然他也很民主，不是每次都由他演王成。这一点让我们都心甘情愿服从他的指挥。所以当他在课堂上大喊“向我开炮”，丁老师再三问是谁时，我们明明知道是他喊的，但是都装聋作哑，不戳穿他。

　　3

　　王欣虽然年龄大，力气大，但是我们都知道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怕蛇。生活在农村你却怕蛇，这让人好笑又郁闷，可事实就是这样。

　　一次我们相跟着去地里给我们班的兔子割草，王欣也去了。明知道他因为怕蛇，不敢在地里走来走去，也就不会专心割草，但谁也不敢不带他去。我们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割完草，都得给王欣匀一些，让他筐里的草好赖都能过了半，好带回去交差。这就需要我们格外多割一些草。

　　就是在这次割草时，王欣被蛇吓得面如土色，还尿了一裤子，逗得我们想笑又不敢笑。

　　事情发生时，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发生。王欣壮着胆子小心翼翼走进地里，边走边问我：“不会有蛇吧？”我说：“哪那么恰好就有蛇。”走在我前头的马江扭过头来，嬉皮笑脸地扮鬼脸，还故意喊了一声：“蛇！”王欣一听，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里。

　　就在这时候，我便看到了那条蛇。有指头粗，黄褐色，一米多长，伏在距离王欣不远的地方，脑袋一伸一伸的，长长的芯子一伸一缩。我不敢喊，怕王欣看见蛇真的出问题。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为啥就想到了这么多。情急之下，做出了一个让自己也想不到的举动，我一脚跨到了王欣和蛇之间的空地上，扭头就跟王欣喊：“快走开呀！”

　　王欣开始不明白咋回事，等一旁的马江惊异地喊一声：“妈呀，真的有蛇哎！”王欣便吓得屁滚尿流，连走都走不来步子了。看着马江拖拉着王欣，王欣连爬带滚离开，我才也撒开脚丫子一气地跑，连续跨过两道渠沟，一下也没敢回头。当然也顾不上看那条蛇跑没跑，被我们惊着了没。

　　4

　　这件事以后，王欣对我十分友好起来，经常从家里带盐水煮土豆、爆米花等等好吃的给我，而且到哪玩都带上我，他前头走，我后面跟着，他耀武扬威，我狐假虎威，以至于有一度时期我都有些发怵跟着王欣了。因为同学们都喊我“狗腿子”。我从电影里听到过好多这样的话了。这可不是什么好话。我可不想这样被人骂，但是又不敢说什么。只好尽量躲避他。他说要到哪玩，我赶紧说还要写作业。还要帮父母做家务。还要带弟弟妹妹。等等。总能找到一大堆理由。一来二去，王欣也就不勉强我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又若有所失。唉，我真的不知道咋办好了。

　　5

　　五年级快要毕业的时候，有一天王欣没来。没人知道他到了哪儿。我专门问了几个平时跟他要好的男生，都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几次走到王欣家门口，想了又想，没敢走进去。如果王欣不在家里，我不知道该咋单独面对他父母。

　　有一天听丁老师说，王欣到南方去了。南方是哪里？我不知道。只知道在距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快到赤道跟前了。王欣在南方干什么？他不上学了吗？还有谁和他在一起？这些我们统统不知道。丁老师也只是轻描淡写说了这么一句：狗日的，可不用跟我捣蛋了。我在心里暗骂：你才是狗日的！不会是因为你王欣才背井离乡吧。因为好几次，丁老师当着我们的面对王欣说：你呀你，甚时候才能滚得远远的呢！

　　那时候刚刚在课文里学过“背井离乡”这个词，所以我毫不犹豫就把它用在了这里。我觉得王欣真的就是背井离乡，受苦受难去了。尽管他比我们岁数大，但毕竟也算是个未成年人。要是叫人给骗了害了可咋办？

　　我不知道我这算不算杞人忧天。

　　6

　　一直到现在，王欣还没有消息。好歹死活都没有。同学聚会时，马江还提起这话头，但是基本上没人接应他。有几个应一声“不知道”，马上就又说说笑笑起来。我扯扯马江衣袖。马江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啤，看看我，一咧嘴，眼泪忽然扑拉拉流下来。我也灌了一大口冰啤，冲马江笑了笑，忽然奇奇怪怪喊了一嗓子：“向我开炮！”

　　我看见，所有在场的人都看着我，倒好像我是一个怪物。
              
       2019.6.21

野芒

坐个沙发。爽！有空细品读。

野芒

童年，童真，童趣，一个可爱的同学王欣，一个不受老师待见的人，他选择了所谓背井离乡，但没有人知道原因。原因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一种朴素的感情，一种简单却真切的认知，一切都发生在那个特定的童年。这不是一篇关于一个人的怀念，而是关于一个年代，一个关于不可追回的过去的怀念。向我开炮，这个选取点非常棒！一下子就切入了主题，勾起了无限的共鸣。

碣石清风

经久不忘的王成的“向我开炮”，一个时代的声响。
王欣哪里去了？沉痛的思念。
好小说。

守望天使

欣赏老师佳作，学习了！

夏冰

野芒 发表于 2019-6-21 21:04
坐个沙发。爽！有空细品读。

谢谢兄弟坐沙发。问候送上。

夏冰

野芒 发表于 2019-6-22 09:04
童年，童真，童趣，一个可爱的同学王欣，一个不受老师待见的人，他选择了所谓背井离乡，但没有人知道原因。 ...

十分开心你这个理解。确实，这篇算是对一个时代的怀念。

夏冰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9-6-22 09:32
经久不忘的王成的“向我开炮”，一个时代的声响。
王欣哪里去了？沉痛的思念。
好小说。

看来老师也共鸣了。问候送上。

夏冰

守望天使 发表于 2019-6-24 08:55
欣赏老师佳作，学习了！

谢谢天使关注支持。多指正。

孙姜

“向我开炮”这个角度好别致。
王欣离家的原因，透露一点点会不会让小说更有意义？

匡建华

欣赏学习老师佳作，早上好☀

夏冰

孙姜 发表于 2019-6-25 07:23
“向我开炮”这个角度好别致。
王欣离家的原因，透露一点点会不会让小说更有意义？

不知孙老师所说的“意义”是指什么。
欢迎交流探讨。

夏冰

匡建华 发表于 2019-6-25 07:39
欣赏学习老师佳作，早上好☀

谢谢老师关注支持。多交流

夏冰

孙姜 发表于 2019-6-25 07:23
“向我开炮”这个角度好别致。
王欣离家的原因，透露一点点会不会让小说更有意义？

嗯，这个角度是在某一天忽然冒头了。感觉十分清新地在脑子里跑。事实证明，如果你没有在第一时间抓住它，它很可能就溜走了。

野芒

加精理由：童年，童真，童趣，一个可爱的同学王欣，一个不受老师待见的人，他选择了所谓背井离乡，但没有人知道原因。原因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一种朴素的感情，一种简单却真切的认知，一切都发生在那个特定的童年。这不是一篇关于一个人的怀念，而是关于一个年代，一个关于不可追回的过去的怀念。向我开炮，这个选取点非常棒！一下子就切入了主题，勾起了无限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