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中有誓两心知

孙凌凌

词中有誓两心知

　　他们两个因诗相识，因诗结缘，因诗相爱，因诗定情，最终因诗走入婚姻的殿堂。

　　他是朱生豪，《莎士比亚全集》最早的译著者，他的译著被称为当今最好的作品。她是宋清如，一个才华横溢的俏丽佳人，朱生豪的妻子，她帮助丈夫完成了《莎士比亚全集》译著的出版工作。他们两个被后人称作“诗侣莎魂”。

　　当年，大二期间的朱生豪参加了“之江诗社”，他的才华深得老师和同学的赞许。“之江诗社”的社长、“词学宗师”----夏承焘评价他说：“阅朱生豪唐诗人短论七则，多前人未发之论，爽利无比。聪明才力，在余师友间，不当以学生视之。其人今年才二十岁，渊默若处子，轻易不发一言。闻英文甚深，之江办学数十年，恐无此不易之才也。”他的才学之高，智慧之睿，英文之优，令人刮目。然而，他在师生面前却是渊默若处子，木讷寡言。20岁就具备了这样的才学，可见在20岁之前，他是一个多么用功的孩子。

　　宋清如是他的学妹，同样喜爱读诗，爱写诗。当年，她拿出精心准备的“宝塔诗”作为参加“之江诗社”的“投名状”时，朱生豪看了她一眼，就微笑着把头低下，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宋清如心里顿觉忐忑，惴惴不安，像个孩子般好像自己做错了事情。

　　过了几天，朱生豪写信给她，并附上三首新诗，请她指正。宋清如出于对学长的尊重，礼貌般地给他回了信。自此，这两个年轻的大学生开始了交往，鉴于当时的校风和两个人的性格，没有花前月下，有的只是书信交流，而诗词创作就成为他们共同的话题。当年主编《现代》刊物的施蛰存先生赞赏她的才华，称她的才华“不在冰心之下”。

　　在诗词的浸淫和不辍的创作中，他们双双坠入了情网。

　　短暂的学校相处之后，朱生豪到了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了，因为生活的压力，他必须选择工作挣钱来养活自己。他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告别宋清如：“如果不是因为这世界有些古怪，我巴不得永远和你厮守在一起。”宋清如以诗回复：“假如你是一阵过路的风，我是西风中飘零的败叶。你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了，寂寞的路上只留下落叶寂寞的叹息。”而朱生豪又用宋清如的诗意写了一首《蝶恋花》：

　　“不道飘零成久别。卿似秋风，侬似萧萧叶。叶落寒阶暗泣。秋风一去无消息。

　　倘有悲秋寒蝴蝶。飞到天涯，为向那人说。别泪倘随归思地。他乡梦好休相忆。”不料，这竟成了他们一生的谶言！

　　他只身来到了上海世界书局担任英汉编译。杭州到上海，在今天看来，这样的距离就是近在咫尺的事，但在那样慢节奏的年代，却如同人各天涯。没有高铁，没有飞机，没有电话，没有QQ，没有微信，有的只是战乱，有的是内忧外患，还有为工作而不断奔波的苦辛。这对于恋爱中的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感情的交流，渴盼的思念，只有靠书信解决，可书信又慢得折磨人，总是让人等待，等待，再等待。朱生豪对宋清如的思念和牵挂在一封封信中宣泄得淋漓尽致：“望你的信如望命一样”。“我卜了一下，明天后天都仍然无信，顶早星期四，顶迟要下个星期五才会有信，这不要把我急死吗？”他多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啊：“醒来觉得甚是爱你。”“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边看蚂蚁，看蝴蝶恋爱，看蜘蛛结网，看水，看船，看云，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的睡觉。”每当他接到宋清如的回信时，他高兴得简直像个孩子，浑身充满了力量：“接到你的信真快活，风和日暖，令人愿意永远活下去，世上一切算什么，只要有你。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读着这些信，别说女人了，就连男人也要为朱生豪顿生怜惜之情了。这像是一个渊默若处子、木讷而寡言的男人写的吗？真是怯于言辞而勇于笔端啊！

　　时间悄然而逝，莎士比亚作品，朱生豪都编译了几十部了，他们也没能团聚。期间，朱生豪的译稿也被战火一次次烧毁，他欲哭无泪，痛恨战争带来的一切不幸，这些译稿是他的命啊！有时候他简直想要和这些译稿俱焚了。而唯一支撑他坚持活下去，把莎士比亚著作翻译下去的执念就是继续、一直不断地给宋清如写信。信，成了维系他们相知相爱的纽带；信，成了他们相互精神取暖的炭火；信，成了他们战胜生活困苦和精神折磨的力量源泉。朱生豪用宋清如赠送给他的钢笔，一字字，一张张，把相思写进了一撇一画，把爱揉进了字里行间，把他梦想安放在心中最刚强的位置，不抛弃，不放弃。“我找到了你，便像是找到了我真的自己。如果没有你，即使我爱了一百个人，或有一百个人爱我，我的灵魂也仍将永远彷徨着。你是unique(独一无二)的。我将永远永远多么多么的欢喜你。”“我渴望和你打架，也渴望抱抱你。”

　　红尘滚滚，情思绵绵，就这样，他们被相思之苦、分离之痛，煎熬了十年。到了1942年，朱生豪30岁，宋清如31岁，这一年，两个大龄青年终于正式结为夫妻！这场旷日持久的异地恋，终于修成了正果。

　　尽管婚后的日子很贫穷，但他们感到很满足，很幸福。朱生豪就像重新打了鸡血，全心全意投入到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工作中，他要把被战火烧掉的损失弥补回来，每天的翻译量竟从3000字上升到了8000字。爱了力量是多么伟大，让一个瘦弱男人激发出如此的活力和战斗力！宋清如为了帮助丈夫顺利译出《莎士比亚全集》，她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才华收敛起来，将对诗词歌赋的狂热，转到了对柴米油盐的精打细算上，做了全职太太，勇敢地挑起家庭重担，相夫教子。“他译莎，我做饭。”过上了“才子佳人，柴米夫妻”的生活。

　　然而，上苍不公，天妒英才，没日没夜的工作，终于让朱生豪被病魔缠身，结婚两年后，他抛下宋清如、幼子和180万字未出版的译稿，匆匆离世。

　　“但愿来生我们终日在一起，每天每天从早晨口角到深夜，恨不得大家走开。”“我只愿凭这灵感的相通，带给彼此以慰藉，像流星的光辉，照耀我疲惫的梦寐，永远存一个安慰，纵然在别离时。”这是朱生豪辞世时拉着宋清如哽咽着说给妻子最后的情话。

　　朱生豪走后，宋清如悲痛欲绝，本打算随他而去：“你的死亡，带走了我的快乐，也带走了我的悲哀。人间哪有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爱的人由病痛而致命时那样更惨痛的事！痛苦撕毁了我的灵魂，煎干了我的眼泪。活着的不再是我自己，只似烧残了的灰烬，枯竭了的古泉，再爆不起火花，漾不起涟漪”。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朱生豪临别道的“早知今日，就是拼死我也要译完莎氏全集”一直在宋清如的耳边回响，再次让她惴惴不安。望着一岁的幼儿和丈夫生前的遗稿，宋清如被揉碎的心再次聚集起来，坚强起来。使命在肩，她最后选择了好好活下去，继承丈夫生前的工作。“他遗稿，我校订。”为了这个承诺，宋清如将余生全部精力献给了朱生豪留下的未竟的《莎士比亚全集》译稿的编辑与整理工作。因为她的努力，才使我们今天能够阅读朱生豪版《莎士比亚全集》。这是后人之荣幸，也是朱生豪、宋清如这对“诗侣莎魂”之慰藉。

　　1997年，终生未再嫁的宋清如驾鹤西去。十年爱情漫漫路，两年相伴情似海，五十三年守孤衾。爱情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他们的人生或许是最好的答案。她累了，她要去寻找那个为她写情书的男人去了，因为她感到那个男人写给她的情书还没有写够，那个男人的肩膀她还没有靠够；她要去长伴她心爱的人在无战乱、无疾病、无贫困的静谧世界里，和莎翁共同切磋作品之事……

　

月牙

诗侣爱恒久，莎魂慰余生。                              

高骏森

朱生豪，一代民国正宗江南才子，短暂的一生就做了二件伟大的事：翻译莎士比亚诗集成汉诗、给宋清如写情话。
他的情话堪称民国一绝，比沈从文、徐志摩要厉害的多。

冷晰子

前两年比较迷民国，读到过他们的故事，在《百年情书》里，也有他们的影子，当年写下过这样一段话：书中还有一奇女子宋清如。施蛰存夸过她。有人认为，是因为朱生豪，人们才会注意到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倘不是被译莎名气很大丈夫朱生豪所掩盖，不是她甘愿在背后默默无闻，谁说，不会成为民国的一朵奇葩？
凌凌的文字，又勾起了一些回忆。
文章写得好，但如要契合本期佳文有约的主题，似乎并没有扣。不如撤了【佳文有约】，读起来的感觉，会更舒服。
当然，这只是个人之见。

蛇珠

莎士比亚手里握着所有的美好！！
他的人物没有一个不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
即便是反面人物也有温情的一面

感谢这对苦命情侣，让我们看见莎翁的奇才
感谢凌凌妙笔，让我知道这对情侣

圣诞节快乐

孙凌凌

冷晰子 发表于 2019-12-25 15:53
前两年比较迷民国，读到过他们的故事，在《百年情书》里，也有他们的影子，当年写下过这样一段话：书中还有 ...

好的，把佳文有约给撤了，这一篇带了个人感情写的太抒情了

千幻烟

细细读了，真好，点个赞！

柳藏

书架上就是朱先生的全套莎士比亚全集，没读完，但放着就很好。

月牙

已帮你解除高亮。凌凌可以自己编辑一下。
对“趣”的理解也是千差万别的。

孙凌凌

月牙 发表于 2019-12-25 21:33
已帮你解除高亮。凌凌可以自己编辑一下。
对“趣”的理解也是千差万别的。

谢谢月老师，我还是得多学习

鴳雀

这次游英国专程去了史特拉福，大文豪莎士比亚出生地，还参观了他夫人安妮故居。凌凌的文章勾起了《哈姆雷特》，于是便联想译者，有了朱生豪，宋清如的故事，凌凌流畅地告诉了我。

冷晰子

孙凌凌 发表于 2019-12-25 16:25
好的，把佳文有约给撤了，这一篇带了个人感情写的太抒情了

情是文章之味。倘若是杯白开水，如没有周作人的功夫，估计也不好喝。

牛老伍

诗后鲜为人知的故事，故事动人，凌凌写得精彩！欣赏！

冷晰子

也曾试图写过这一对神仙眷侣，却终没有成章，在凌凌这里完成了愿望。可见，凌凌对于人物故事脉络以及情感的把握很到位。

重庆若雪

两个有共同爱好，志趣的人必定有灵犀的。欣赏作者隽永文字，学习了！问候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