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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非首发] 回忆祖母粗布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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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18 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回忆祖母粗布暖
杨瑞

        闷热的夏季,北方人常常铺竹席来削减汗蒸般的温度。由于现在家家空调普遍,躺在竹席上难免凉气过甚导致很多疾病,所以我翻箱倒柜把祖母织的老粗布捣腾出来,铺在床上。女儿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用手和脸触摸着并不平滑的布面。“妈,你数过粗布上的小疙瘩吗?”我摇摇头,女儿接着说“这老粗布上的疙瘩有一个好用处,那就是如果哪儿痒痒了,可以在上面蹭一蹭,比手挠的要轻柔舒服。”是啊,我眼里的粗布吸汗透气,从未想过还能如此应用,听女儿一说,我轻轻躺上去,学着女儿的样子在粗布上蹭了又蹭,闭上眼睛,深呼吸,缓缓的、祖母的味道在心中充盈起来。

       童年的记忆,祖母总是在秋季把雪白如云朵的棉花拾回家,大部分卖到花厂,换回钱来支撑家里的开销。留下一小部分轧成穰子,用大窝单片儿系好放起来。蓬松的穰子像小山一样,高过我的头顶。等到冬季农闲,祖母用高粱挺杆和长条木板把穰子轧成细长的棉条,一摞摞放好。下一个工作就是支好纺车,系好定杆儿纺线。嗡嗡嗡,嗡嗡嗡的响声有节奏的响起,祖母右手摇着纺车把手,左手把棉条上下左右抖着,圆柱形的棉条,变成细细的棉线,一圈一圈又一圈,规则有序的缠绕在定杆儿上,成了纺锤形的模样。当纺锤足够大,线球足够斤两,祖母把线锤从定杆儿上脱下来放在一边,接着纺第二个,第三个,四个...有时我淘气把祖母的线球弄乱,祖母丝毫不责备,而是戴上老花镜把我弄乱的线球,重新恢复原样,有时需要费很长时间。祖母就拉上我,“你弄坏的,你得负责整好。”我也跟着抽线缠穗,笨拙的一根根导,一丝丝解扣,干烦了便一甩手出去玩。久而久之,我就不再乱弄祖母的那些宝贝。这就是第一个工序:轧穰纺线。

       第二个工序是春季给线上色上浆,因为春季天气暖起来,容易晒干风晾。把棉线锤用逛车子打成一打一打的线捆,然后把线捆上色上浆。祖母在灶膛点好柴火,把染料水烧开,把一捆捆黄白色棉线放进锅里,等再出来时已经是有颜有色的了。红,黄,绿,紫,蓝,黑,藏青等等。我看着好奇,有时会等着颜料水冷却,去锅里染染手,然后把手拿出来,去吓唬比我小的孩子,有时也会吓到自己。得需要半个多月才能把一双手上的颜色洗掉,这就是淘气的代价。上浆呢,祖母总是熬一大锅米饭汤,用小米的时候多,用面的时候少,因为那个年代面是紧缺的。把汤晾好放在大盆里,然后把线捆放进去浸泡,捞出来拧几下,放到院里的铁丝绳上晒干。等干了以后,原来软软的线捆变得硬硬的,条条线那么分明容易辨认分开。接下来祖母把线架在逛车子上,用挺杆儿中间穿一个有孔铜钱,做成长椭圆形的线穗子,按照颜色分类排好。我跟在祖母身后,把线穗玩够之后,规规矩矩的放到箱子里。亲眼看见了捣乱会让祖母更忙更劳累,我力所能及的学会了帮忙。现在是,万事具备只欠夏的到来。

      第三个工序是扦机织布。扦机时往往是三四个人一块儿干,手巧的祖母为主,把各色的经线分上下交叉的两列,紧紧张在织布机上。扦机是织布的重点工序,关系到花型和颜色搭配,如果扦机过程中出错,那么织出来的布花型颜色都有问题,所以这个步骤必须小心谨慎。看着祖母和几个人在那儿戴上花镜,把线一根一根从细细的甑子缝中挑过来,数好根数,真是繁琐。干完后把甑子压机、上架、悬掉,然后在织布机上固定好。接下来把椭圆形线穗用清水浸泡,湿透后挤出水,固定在木头梭内。我摸过那木头梭,两头尖尖身子滑滑,还有两个铁帽,紧紧嵌在两头,拿在手里还挺沉。梭中间是空的,盛线穗。最中间有一个小孔,线就从小孔处出来。祖母坐上织布机的横板,双脚放在最下端的踩脚子上。左右脚一上一下,有节奏的交替上下,带动撑框子也有上有下,把两层经线交叉出一个梭子来回的立体空间。梭在祖母手中从两层线内的空间来来去去,像鱼儿游来游去,自由自在,频率稳定,伴随着有节奏的响声美妙自然!不一会儿,一小块布在祖母手下展现,我上去摸了又摸。记得祖母总是利用夏天午休的时间织布,我的一个个美梦就是在梭子声中,插上腾飞的翅膀自由翱翔。一堆堆的线穗变成布匹,一段段时光定格在那一丝丝一线线上。由于手工纺线粗细不好掌握,所以线上总难免有粗的地方,织到老粗布里成了小疙瘩,那一个个小疙瘩都经过祖母那双勤劳的手抚摸,带着祖母特有的体温和味道。

      到秋季,祖母把有简单花色的粗布给我做小褂,做冬季穿的棉衣,而且还盘上好看结实的盘扣儿。粗布衣服耐穿耐洗,并且越洗越软越贴身,有时还能闻到米香和阳光下棉朵的味道。随着年轮更替,渐渐长大。的确良、尼龙、聚酯纤维、纤维素布料多起来。现在又回归自然,棉布棉纱衣料,桑蚕丝衣料等等不断出新。我最爱还是老粗布,特别是祖母织的老粗布。虽然祖母离世已经有十年之多,今天再看到那老粗布,依然清晰可见,祖母那双穿着裹脚的三寸金莲,在织布机的踩脚子上轻巧用力的画面。小脚尖尖的,一米五的身高,穿着别大襟的藏青色粗布上衣,黑色粗布裤子。上衣盘扣板板正正的在一旁齐刷刷排着,小巧的脸庞,秀气的眉眼,戴着一对简单没有任何装饰的银耳环。头发梳到脑后,盘成一个抓髻,额头宽宽的,没有一丝乱发。等我上班以后总是称祖母“20世纪的老太太”,“受裹脚迫害的最后一位老人”,因为她脚的形状买袜子都不好买,没有哪家商店卖那种形状的袜子。当我听说后魏供销社承包给个人要处理商品时,翻遍所有的地方,找出来有一小沓裹脚能穿的袜子,全部买下。高兴的祖母好几天没合上嘴,笑着说:“这些袜子能穿到我老死啦哈”。

         今天抚摸着躺在祖母织的老粗布上,粗糙熟悉的味道,让我在这个燥热的季节能安心入梦,和祖母重温那温暖自足的岁月,重听那轻声细语有节拍的回旋在耳:

“秋收棉花冬轧穰
纺车四处响
纺出棉线定杆儿上
来春染线紧上浆
扦机织布做云穗
梭头来回撑框子响,
踩脚子上下忙,
唧唧,唧唧,反复荡
声儿把子女心织烫
把子女心织烫”。

发表于 2020-4-20 04:1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散文,书写儿时对鲁北织锦的回忆,叙述对祖母的追忆,徐徐道来,颇有画面感,读来温馨又亲切。
 楼主| 发表于 2020-4-22 09:01 | 显示全部楼层
高迎春 发表于 2020-4-20 04:11
这篇散文,书写儿时对鲁北织锦的回忆,叙述对祖母的追忆,徐徐道来,颇有画面感,读来温馨又亲切。

谢谢,这是在祖母逝世10周年写的!看到那织布机和家里还有的老粗布,不由想起祖母在世时的点点滴滴
发表于 2020-4-23 06: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杨瑞 发表于 2020-4-22 09:01
谢谢,这是在祖母逝世10周年写的!看到那织布机和家里还有的老粗布,不由想起祖母在世时的点点滴滴

我也写过一篇:鲁锦身上衣。希望来发原创作品。
 楼主| 发表于 2020-4-23 06:57 | 显示全部楼层
高迎春 发表于 2020-4-23 06:54
我也写过一篇:鲁锦身上衣。希望来发原创作品。

好哒,好哒!高老师,
发表于 2020-4-23 19:23 | 显示全部楼层
鲁锦身上衣      高迎春

  衣橱里,妻放了一包袱鲁北织锦。当初结婚时,岳母为凑十铺十盖的数,将这几匹鲁北织锦叠放在嫁妆里充数,并没有用棉花做成被子或褥子。婚后,妻子将织锦包在包袱里,不成想这一放,就放了三十多年。说鲁北织锦好听,其实就是民间的老粗布。小时候,我就是穿着母亲织的老粗布长大的。

  鲁北人管母亲叫娘,管地里的棉花叫“娘花”。或许打理棉花、采摘棉花的活儿,多由母亲们来干;等棉花收回家,又由母亲们纺线,织布,做被缝衣,久而久之,人们才把棉花称作“娘花”了吧?土名儿自有来由,从小听惯了倒也听着顺耳、亲切。母亲说,她小时候地里种的娘花,桃子上开得是“紫花棉”,织出来的布土黄色。棉棵儿小,产量也低,还不容易染别的颜色。母亲所说的“紫花棉”,现在人们叫“彩棉”,由于纯天然,不用工业燃料,织出的棉布,备受市场推崇。有一款品牌内衣叫“朵彩”,就是由天然彩棉织造的,价格不菲,却依然畅销不衰。

  小时候,家里土炕上的炕单,就是母亲织得大方格鲁北织锦。如果是做被面,选用的方格就细碎多了。赤橙黄绿青蓝紫,染棉线的的染料,须到集市供销社买来。根据方格条格色线多寡,量化被染的线拐数量。一样一样的染色,一样一样的凉嗮,诸多工序,繁杂麻烦,可母亲却很耐心,她知道必须的步骤,得一步一步走完,才可以使棉线变成布匹。母亲说,早先没有现成的染料,村里妇女织布,得用国槐的花来染黄色,用商陆的果儿来染胭脂色,用马兰的花来染蓝色,比现在更麻烦。村里人织布,须先将棉花弹成棉絮。那个时候弹棉絮,是不用弹花钱的,只将棉籽留给弹花人家便罢。棉籽能榨卫生油,棉籽壳可以做饲料肥料,是个互惠两合算的事儿。白白的棉絮弹好了,蓬蓬松松像白云,就可以用来纺线了。纺线,须借助高粱葶杆,将棉絮赶成中空的“布基”。纺线时右手摇动纺车,左手轻捏布基,又细又匀的棉线绕在锭杆轴上,就渐渐地绕成了纺锤形,鲁北人将它叫做线穂儿。

  母亲白天要下地干活,纺线多靠晚上的时间。每晚纺成一个线穂儿,是母亲给自己定下的任务。嗡嗡响的纺线声,如同催眠曲催我入眠,常常一觉醒来,母亲还在不紧不慢的摇着纺车。间或打一个哈欠,等线穂儿纺足了个儿,方匆匆收拾起纺车,和衣睡下。不纺线的时候,纺车扎撒着纺轮占地方,多数人家便将它挂在墙上。家乡民间有个关于纺车的故事:说一个人太迷信,家里大事小情总要找算卦的给算一算。占卦者多说些麽棱两可的话,它却深信不疑。一次他请人算一算自己如何死法,算卦的如此掐算一番,告诉他将来会死于轮下。此人吃了一吓,原本爱赶集上店的他,一下子变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事没事躲在家里睡觉。心里话,我不出门,总能躲过这一劫吧。没成想邢台地震,挂在墙上的纺车掉落下来,砸在他头上,不治身亡。纺车轮也算得车轮,算卦者的话果然应验了。人们笑说,此人如果不迷信,或许还真的死不了。

  纺够了线,就该筹划织布了。母亲先要将线穂绕成线拐子,这样便于浆洗和染色。然后,再很据选定的花型和布幅长宽,整理经线,尔后穿扣、穿缯,上织布机。母亲织布,手脚并用,眼观木梭,富有节奏。趁母亲不在的时候,曾经上织布机偷着扔梭,三下两下就让梭尖戳断了线。母亲见了线头,就知道是我捣的乱,一阵疾风暴雨式的训斥,就在所难免了。读过三字经:“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孟子因为逃学,孟母气的将织布机上的线都剪断了。从母亲因为几根断线发火,我因此懂得孟母剪断织线,该是怎样的暴怒。织布用的木梭,是枣木芯做的,紫红油亮,两头尖,中间宽,像个小小的木船。纬线就藏在这微型船的肚子里。绕纬线须用芦苇管,村里人把饶了纬线的芦苇管叫做“浮葶”。四片缯上下交错,可以织出条格纹,方格纹,枣花纹,水波纹,合斗纹,鹅眼纹,猫提纹等织锦花样。有位同学叫高敬芬,她的母亲手最巧,鲁北织锦中的提花、打花、挑花都会织,虽是手工织粗布,穿在身上可以和机织布媲美。唐代诗人鲍溶在《织妇词》中说:“百日织彩丝,一朝停杼机。机中有双凤,化作天边衣”。所织出的绸缎,化作了彩霞。这诗意,想象真美丽。鲁北织锦,交彩错色,艳虹成匹,轻薄柔软,亦如绮罗万户香。

  母亲织出来的布,除了给家里添置被褥,给我们姐弟几个做衣服,剩余的,还可以拿到集市去出售。那个时候,是计划经济,商品大多由供销社包销,村里人织的鲁北织锦,是不允许在集市销售的。卖棉花卖鲁锦的地方,往往在离集市较远的胡同里,比较隐蔽,被当时的人称作“黑市”。母亲买布所得零金碎银,一部分打了油盐酱醋,一部分给我们姐弟买了学习用品。母亲织完布,因为机头布有长长地缨络,用途只可以做洗脸的手巾。白布染成青色、黑色,给我们做棉袄棉裤,做夹袄夹裤。夹袄,得用双层布来做,是村里人秋风凉时穿的衣服。记得弟弟下地干活,不知怎么丢了夹袄,竟然吓得不敢回家。那年月过穷日子,一件粗布衣裳,也看得很金贵。粗布不经磨,棉袄的胳膊肘处,常常会磨得露出棉絮。鞋子的大拇指处,也容易被脚趾头拱破。走路时,脚拇指就探头探脑的露出来。母亲嫌我们一双新鞋上脚,不足一个月就穿坏了,就骂我们的脚趾头会吃鞋。下地砍草的时候,我和同伴常常玩“打鞋排”。就是将鞋子立摆在几十米开外,用另一只去投,击中者为赢家。这种玩法,其实源于古老的击壤游戏。汉代《艺经》里有记载:“壤,以木为之,前广后锐,长四尺,阔三寸,其形如履。将戏,先侧一壤于地,遥于三四十步,以手中壤击之,中者为上”。原来所谓的壤,原本就是鞋子形状。这种投掷活动,与远古狩猎有关,古人用木棒击打野兽,为了准确击中,平时须时常练习,等到发明了弓弩,这一项活动才变作游戏,延续了下来。一转眼,离开家乡三十多年了,不知道家乡的孩童,是否还在玩这种“打鞋排”游戏?

  男耕女织,在农村延续了几千年。随着经济的发展,在鲁北再也听不到家家纺线,户户织布声了。鼎盛了数百年的鲁北织锦,已经珍贵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鲁北织锦,粗狂中见精细,深厚中见艳丽,抽象的图案里,有着特有的韵律与节奏,有着丰饶的地域特色和魅力,是一朵曾经开在鲁北平原上的艺术奇葩。儿时鲁锦身上衣,经经纬纬棉线里,密密实实针脚里,隐藏着母亲绵绵长长地爱。回忆起来,心中依然感觉暖意融融。

 楼主| 发表于 2020-4-23 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高迎春 发表于 2020-4-23 19:23
鲁锦身上衣      高迎春

  衣橱里,妻放了一包袱鲁北织锦。当初结婚时,岳母 ...

在高老师的笔下鲁北的老粗布有了,深厚的情感和人文积淀!
 楼主| 发表于 2020-4-23 21:59 | 显示全部楼层
为高老师作品点赞!鲁锦,太美妙的回忆字眼!
发表于 2020-4-25 05: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杨瑞 发表于 2020-4-23 21:57
在高老师的笔下鲁北的老粗布有了,深厚的情感和人文积淀!

即便是同样题材,每个人的角度不同,体验不同,便会写出各自的风采来。
发表于 2020-4-25 05:53 | 显示全部楼层
杨瑞 发表于 2020-4-23 21:59
为高老师作品点赞!鲁锦,太美妙的回忆字眼!

散文是立体结构,与此相关的内容,可以拿来安插或回顾,文章就丰厚了。谢谢您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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