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光是在乡下完成的。关于童年,实在有太多的不快乐。我常常刻意地不去回忆那段时光里发生的故事,可是总有些顽固的记忆无端地从脑子里跳了出来。
搬进新房子那年,我家买了一条狗。兴许是风俗吧,那里的狗取名一概以毛色命名。比如小黄、小灰什么什么的。 我家的小狗有一身缎子般乌黑油亮的毛,名字理所当然就是小黑。它进我家没多久就和我们很熟悉了,每有我从外面回来,它就摇着尾巴欢跳着往我身上窜。我自小就很害怕有毛的动物,经常被它吓得大呼小叫,可心里是很开心的。
让人痛心的是还没等长成剽悍强壮的大狗,它在进我家三个月以后生病了。不吃不喝在门口呆呆晒了几天太阳。后来,死了。草草葬了,全家人不开心了很长时间。
邻居家也买了一条狗回来了,巧的很,也是黑颜色,当然名字也叫小黑。小黑大多数时间在我家尽着看门的责任,像我家的狗一样在我回来后往我身上窜。一有闲杂人等想近门,它就张牙舞爪不让在它看来是陌生人的近前。我有时候小心翼翼地去摸摸它的脖子,毛软滑滑的,我的手有麻酥酥的感觉,止不住咯咯地笑。它低着头,乖乖的样子。
渐渐地,小黑长大了。
这天,邻居家的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悄悄告诉我:“我爸爸说要溺了小黑。” 我一愣,半晌,问他:“为什么?”他不理我,往门口走去。我大声再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溺了小黑?”他不回头,说了句:“我爸爸说,小黑长大了,可以溺了吃,然后再买小狗喂着。”
我望着在桌子边蹲着的小黑,忠心耿耿看家护院,没想到落得个果腹的下场。对着它,我心痛地流下了眼泪。
果然,两天后,邻居坪里围了一大群人,邻居叔叔手里拿着一个箩框,地上放着一个煮潲的大锅盖,大声地和旁人说笑着。我心里一紧,知道是要溺小黑了!
我突然有些喘不过来,挤进去,对叔叔说:“不要溺了小黑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可惜他不搭理我。在我那样的年龄,没有人会把一个小女孩的话听进耳朵的。我真正明白了人微言轻的释义。
叔叔一招手,叫了声:“小黑。”可怜无辜的小黑还没明白死到临头了,摇着尾巴向叔叔靠近,嘴里还呜呜有声。叔叔拍拍它的头,提着它的颈皮一下就塞进了箩筐,飞快盖上了锅盖。小黑终于像是明白了要发生什么了,高声狂吠起来,在箩里又蹬又踢。可它哪里挣脱得了一心置它与死地叔叔的手。叔叔熟练地把箩筐绳子打了结,和另外一个人抬着,往池塘的方向走去。小黑疯狂地抗挣着,叫声震耳欲聋,箩筐在两个肩膀之间剧烈地抖动着。我竟似不能自主般地随着人群往池塘方向涌。
池塘近在眼前了!我的心跳的更加剧烈,我跑了起来,跑到叔叔身边,我急急地重复刚才的话:“叔叔,不要溺了小黑好不好?”他不理我。我再哀求:“叔叔,小黑可以看门,这样就不会有小偷来偷东西的呀。” 还是不理睬。我的心,在慢慢地往下沉,往下沉…… 在小黑下水前,我的心先就冰凉了。
小黑被丢下了水!我心惊肉跳。叔叔一脚踏在锅盖上,安然地点着了一支烟。小黑已经不能发出声音了,箩筐的周围在冒着泡泡。我死死地看着,不忍看,可是眼睛无法移开。小黑,和我日夜相守的小黑,老往我身上窜的小黑……它就快死了!刚才还好端端的,可是它现在马上就要死了! 眼泪,在眼里打着转。
池塘边上围着的人都很兴奋,高谈阔论。他们并不在意是否能分一羹匙,而是这场面,惨烈得让他们觉得新鲜有趣而不是触目惊心。泡泡也不再冒了,有人在叫:“好了,可以提上来了,它肯定已经死了。” 平素一脸憨厚的叔叔答:“还不行,再等一会。有一次我溺狗,也是见不冒泡了就提了上来,谁知道它突然就跳了出来。” 又有人在叫:“好了好了,这么长时间了,现在一定死了。” 叔叔这才提了上来。揭开了锅盖,小黑果然死了!我再也没忍住眼泪。
突然有人嚷嚷:“还在动,还在动,还没死。”泪眼朦胧中,我看不清楚小黑是否动了,只见叔叔又盖上了盖子,把小黑往水里丢。人真是残忍残暴的东西!我愤怒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仿佛还听见小黑绝望的狂吠,一阵一阵,慢慢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我满头满脑,都是小黑的声音和影子……
秋来冬去,寒来暑往,人生数年。多年以后,我饶有兴趣地蹲在妈妈旁边看妈妈宰鸡杀鱼…… 看着它们扑腾几下就没了动静。妈妈说,能进入人嘴巴的,都是神仙摊派的。我想也不是因为有神的许可才让人觉得吃一切生灵都那么理所当然,而是一种能力和认识的提高,或者是麻木。我在生下黎子妞以后一直头疼,听说狗肉可以治疗产后虚弱引起的头疼,婆婆二话不说就到饭店买了一大盆回来,我想也没想就埋头苦吃。
只是再怎么样,打死我也不想再看到溺狗的一幕重新上演,不管是因为我已经长大对事物理解的能力提高了还是已经习惯了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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