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父子

yangyizhuo

　　　　　　　　　　　　　父子

　　父亲的巴掌正打在儿子的脸上，对面儿子的脸涨的火红，巴掌打在脸上，儿子的眼里也绷起了血丝。这是个年轻了20多岁的自己，他知道儿子的筯脉在抽搐，能听到他的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涌着，而且离自己越来越靠近了。他咒骂着，嚎叫着，又一拳打在儿子的脸上，一股鲜红的液体正淌下来，他看到儿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像他小时候喝了稀粥，舔着糊在嘴唇上的饭粒。儿子的脚还是一下一下的挪过来。他们面前的桌子正“嘎－嘎－”像一只拧着脖子的鸡，挪到一边去，一桌子的饭菜正冒着热气，正中央是一条鱼，嘴巴像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睛又白又硬的，也圆圆的睁着，正像墙角处的老女人的眼睛，也像另一个墙角里另一个年轻女人的眼睛。

　　老女人的眼睛又看到了20年前的自己，自己就是缩在另一个墙角的那个年轻女人，自己犍牛似的男人，一步一步的向前挪着脚，喷着热气一步一步挤着他的父亲。20个年头使原来的儿子做了今天的父亲。使一个年轻的女人变的年老了，她知道20年前做母亲的老女人是扑过去，插在两个男人中间，跪在了自己的儿子面前，死命的用臂胸锁住儿子的脚，儿子口鼻里的血滴满了母亲的脊背，骨架像火中的毕毕剥剥的劈柴。

　　20年前她不是年老的母亲，她是年轻的媳妇，她正是一个如丝如绢的媳妇。她的男人说她不是丝，是自己拖在外面的肠子，每天晚上都要塞到他的腹下。他出门在外觉得自己肠子疼的厉害，就连夜奔回来，发现这如丝的女人正压在自己父亲的腹下。他就像今天的儿子一样，一步一步向前面挤压着自己的父亲。

　　他知道了20年前自己的父亲越是嚎叫，心里越是恐慌，现在的儿子正像当年的自己，像一个极大的碌碡在慢慢的碾过来。儿子口鼻里血还在往下流着，一股股白的粗气裹住了他呼吸。他正觉得自己在坍塌下去，他又拼命的跳起来，挥出一拳，两手死力往外猛推，他也知道，他推儿子正如想推开一座山。他咒骂着，透过儿子山梁般的胳膊，他瞥见另一个墙角上的年轻女人。

　　当年年轻的他抱着自己年轻的女人，死命的抽打又死命的亲吻着，亲吻她每一寸身体，咬着她面团似的双乳，撕扯着她的毛羽，而他的女人就像今天的这个女人一样，一动不动，只是大睁着眼睛，一颗眼泪也没有。从那一夜，他的语言里被剜掉了一个词，那个老男人中疯瘫在床上，他还是把茶饭端进去，把屎尿端出来，直到那个老男人咽最后一口气，直勾勾的盯着他，想听见他嘴里的那个词语，他绷着嘴唇始终不肯说。就像今天的眼前这个年轻了20年的自己，正绷着什么也不肯说的嘴唇，一步步的碾过来，儿子的鼻尖喷着白气，已经顶到他的额头了。他的脊背顶到了厨柜上，再不能后退，他干嗥着劈打着喷气的嘴脸，只想有个空间能让他喘的过气来。他知道他们正在排演着20年前的那场戏，接下来是自己的女人发疯般的扑过来，隔在两个男人中间，死命的抱住对面那个年轻的自己，他再咒骂上两句，就去另一个屋子锁了门睡觉去，几年以后睁着眼睛，死掉。

　　老女人也正像20年前的老女人，扑过来跪下，死命的抱住了自己儿子的双腿，她的臂胸在锁住一个健壮的身躯，她感觉出那个年轻健壮的身躯在挣扎，她死命的抱住丝毫不放，她又感觉到年轻男人的梦魇了，多少次他就在自己的梦里扭曲抽搐，她相信这一切也只能这样过去，相信两个男人的手总能只落在她的身上，而不是对方。

　　与20年前不同的是，在墙壁与男人之间多了个厨柜，柜上多了一把切菜的刀。刀滑过颈子时没有声音，一下子什么声音也没有了。老女人抬起头来时，血正扇面似的洒开，她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男人，老的那一个，正顺着厨柜滑下来，伸手想抓住什么，还是坐在地下了，他看着她，眼里像含满了酒，正像新婚夜刚刚挑开她的盖头，另一个墙角处年轻女人开始尖叫，像女高音的华彩乐段。
老男人还听得见这最后美妙的声音，他觉得很满意，别人欠自己多年的债正从这个年轻女人身上讨了回来。他也不再欠别人什么，他想闭上眼睛了。

　　他觉得自己正在摇摇晃晃着坐着马车要去哪里了，自己正是一个孩子，仰面躺在父亲的怀里，有热哄哄的汗的味道，有牲口腥臊的味道，有路旁干草甜香的味道，天上的星星月亮出来了，一颤一颤的，父亲正一边甩着赶牲口的小鞭子，一边哼着什么戏曲的调子。他又觉得自己正是那个父亲，怀里抱着的正是自己的儿子，他哼唱着调子，儿子正在摇摇晃晃的睡的正香。“叮当”一声的不是什么落在地上，那是马儿脖子上的铃子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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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侠

想起漫画《父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