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屈原系列之四

潇湘渔父

　　　　　　　　　　　　　　　　漫谈屈原系列之四
　　　　　　　　　　　　　　　屈原作品的神话境界
　　屈原与李白是中国诗歌史上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他们的诗歌都具有积极的浪漫主义精神。他们都具有非同寻常的想象力，能出入古今，上下天地，打破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尽情地遨游于宇宙空间，实现人神交接，描绘出宏伟壮阔，瑰丽奇幻的艺术世界。相较于李白，屈原诗歌更善于运用想象与幻想编织出奇幻无比的神话世界，让读者领略宇宙空间的广袤无垠，气象万千，获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的艺术享受。

　　屈原作品所展示出来的神话境界给人以神鬼莫测的感受：或者直接描绘天神地祗，表现神灵世界的奇幻，各类神灵的威灵，有时还有人神交接，和谐相处的奇妙镜头；或者借用古代的神话传说，让今人与古人自由往来，由此表现诗人对理想的追求；或者运用自己的奇思妙想，建构人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幻想世界。

　　《九歌》作为大型组诗虽由民间祭祀歌谣改造、发展而来，但却完全不同于原有的民间祭歌。诗人以宇宙空间为广阔背景，既吸收民间传说，又大胆发挥自己的想像力，从而描绘出宏阔的艺术境界。在这里有天神，如东皇太一（当为宇宙之神，或言天之尊神）、东君（太阳神）、云中君（或曰云神，或曰雷神）、大司命（主寿之神）、少司命（送子之神）；有地祗，如湘君（湘水男神）、湘夫人（湘水女神）、河伯（黄河之神）、山鬼（巫山神女）；还有人鬼（为国战死者）。无论是天神、地祗，还是人鬼，均无狰狞恐怖之象，或是给人以神武、魁伟的感觉，或是给人以优雅、美丽的印象，绝不会让人产生敬而远之，敬而畏之的感觉。象《少司命》一篇，写的是主子嗣之神，即民间所说的送子之神。在诗人笔下，少司命分明就是一个绝世美人，让人读了不免亲之、近之。少司命的住处环境优雅，美不胜收“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她文静端庄，举止优雅，行动飘忽，“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荷衣兮蕙帶，儵而來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与女遊兮九河，冲风至兮水扬波。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孔盖兮翠旍，登九天兮抚彗星。竦長剑兮拥幼艾，蓀独宜兮为民正”。尤其是《山鬼》一篇，虽题为“鬼”，实则写的是巫山神女（依郭沫若说）。诗人笔下的山鬼毫无鬼之妖氛鬼气，而俨然就是一个窈窕淑女，让人读了虽然有点凄凉、伤感，但山鬼之美却让人心神摇荡。诗中写她是：“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結桂旗。被石兰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可谓身材窈窕，微露笑容，穿戴优雅，行动飘忽，情感内敛，那种高贵闲雅之态实在让人钦慕之至。

　　屈原饱读诗书，熟谙神话传说，为了表达他对古代贤明之君的向往，也为了表现他对“美政”理想的追求，他将现实与往古融为一体，把自己融入到神话世界之中，与古代贤君直接交流，从中获得启示，便于自己更好地追求理想。这一点在《离骚》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离骚》虽是一首自传体的抒情长诗，但却充满浓郁的神话气息，尤其是诗人向重华（舜帝）陈辞一节，既表现出诗人不甘心于现实政治的失败，决不放弃对理想的追求的心理，同时也反映出诗人对古代传说中的圣明天子帝舜的仰慕与敬佩。

　　由于现实中怀王听信小人的谗言，疏远、弃用诗人，使他无法施展自己的怀抱，而他的姐姐女媭又一再地斥责他不该特立独行，弄得自己孤立无援，诗人不得不另寻出路。于是他“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辞”，去向帝舜求告，希望在帝舜那里得到明确的指点。帝舜向他简要地总结了自古以来的经验与教训，告诉他“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于是他“耿吾既得此中正”，觉得自己获得了正确的治国之道，继而满怀信心地展开追求“驷玉虯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踏上了去天上追求理想的征程。可惜的是“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诗人最后还是失望而归。

　　《涉江》一篇也写到了诗人与重华同游昆仑的神话故事。诗中说：“驾青虯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瑤之圃。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诗人想像着他以青虬、白螭驾车，与帝舜一道登上昆仑山顶，同游平圃，食用的是玉英，感觉自己也成了神仙，能与日月同光，天地同寿。

　　《离骚》中除了向帝舜陈辞的情节外，还在不少地方用到了古代的神话传说。如夏禹之子太康因行事放荡，不计后果，结果导致兄弟内讧；后羿因沉迷于淫乐与田猎，造成江山与夫人都归于他人；过浇因自恃强悍有力，放纵享乐，最后连脑袋都未保住；夏桀则因治国不循正道，导致身死国灭；商纣王因残杀忠臣，最后江山易手，沦为他姓。只有商汤与周文、周武能敬天顺民，遵循正道，才得以享国长久。这一节旨在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为现实提供借鉴。

　　《离骚》还用到了古代关于天地神灵的一些传说，如羲和车载太阳行走的故事，望舒车载月亮行走的故事，还有风神飞廉、雷神丰隆的传说。作品在写诗人追求志同道合者时，也采用了以神话喻现实的手法，写诗人曾追求过黄河神女宓妃、有娀氏两位美女，可惜都未成功。至于千古奇文《天问》，则几乎将古代的神话传说一网打尽，诗歌用的虽是设问答疑式，却也容载了巨大的神话内涵，让后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屈原是个善于奇思妙想的人，有时他完全摆脱对古代神话的依赖，全凭自己超凡的想象力建构出崭新的奇幻世界，引导读者进入一个全新的艺术境界。这一点在《离骚》中有着突出的表现。

　　《离骚》全篇约可分为三个部分：从开头到“夫何煢独而不予听”为第一部分，主要叙述诗人的出身、理想、人格以及现实中的遭遇。这一部分以实写为主，带有很强的自传体色彩。第二部分从“依前圣以节中兮”到“余焉能忍与此终古”，写诗人向帝舜陈辞，继而在帝舜的指点下在神话世界中展开追求，可惜求女未成，诗人再次失败。本部分属虚写，是写想象中的再次失败，借用古代神话的成分较多。第三部分从“索藑茅以筳篿兮”至篇末，写诗人遵循灵氛吉祥的占辞，准备离开楚国，到别处去追求理想，可惜诗人故土情深，最后又中途折回。这一部分也是虚写，写自己在幻想世界里再次展开追求，然而最终还是归于失败。这一部分与前一部分的差别是，基本上摆脱了旧有神话的格局，完全凭借自己的想象与幻想，进行大胆的创造，因而它所描绘出来的艺术境界与前一部分有着明显的区别，即神话的色彩很淡，幻想的色彩很浓。
这一部分的描写虽仍有神话因子，如九嶷山的神灵、西方的神灵少皞，以及神话世界中的地名、物象，如天津、昆仑、流沙、赤水、不周山、西海；物象则有琼枝、琼糜、飞龙、玉鸾、凤凰、蛟龙等，但都是独立为用，并不构成情节。它给读者所展示出来的境界更为新颖、奇特、瑰丽，是此前与此后文艺作品中极少出现的奇幻景象。特别是“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一段的描写更是匪夷所思，光怪陆离，即使放在诗歌长河中也是绝无仅有。如其中的“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糜以为粻。为余驾飞龙兮，杂瑤象以为车”“扬云霓之晻藹兮，鸣玉鸾之啾啾”“凤皇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並馳。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让人读了禁不住要拍案叫绝。

　　《涉江》一篇虽有较多的写实成分，但开头十二句写诗人的衣着服饰、乘骑食物，以及精神境界，也给人以奇妙神异的感觉，让人觉得诗人简直是飘然若仙。这其中自然充满着诗人的奇思妙想。人们不妨读读这些奇妙的诗句：“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帶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珮宝璐。世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驾青虯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瑤之圃。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读后自然会获得一种奇异、新颖之感。

　　《远游》一篇虽难以确定是否为屈原所作，但就基本风格而言也与屈原作品大体一致，尤其同《离骚》的笔法相近，或某些段落的写法相近，或某些句子相同或近似。如最后一段“闻至贵而遂徂兮”一段，可说是《离骚》“跪敷衽以陈辞兮”与“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两段的综合。相同或相近的句子也不少，如：“命天阍其开关兮，排闾阖而望予”“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逶蛇”“历太皓以右转兮，前飞廉以启路”“凤皇翼其承旂兮，遇蓐收乎西皇”“左雨师使径侍兮，右雷公以為卫”。正因这一篇的创作深受《离骚》的影响，因而内容上有着较多的神话内涵，风格上具有浓厚的神话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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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潇湘渔父 于 2011-4-30 12:16 编辑 ]

曹国魂

楼主文字深邃，解读屈原别开生面，很见功底！

潇湘渔父

　　谢谢曹版主的褒奖，受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