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雪夜

yangyizhuo

　　　　　　　　　　　　雪夜


　　壁炉的火正旺，女仆又加了一把柴，转身又去夫人的内室里去了，她们要去接着谈论今天下午刚买来的天鹅绒的外套。我老了，早已没有了年轻人的心思，只有女人，当她们谈论起衣服来的时候，才会永远年轻。我踱到窗前，因为我看见什么东西正从房檐上，经过窗子飘落下来――哦，下雪了，在这个冬夜的乡村。两个女人还在里面的屋子里小声的谈论着什么，不时的发出一阵阵的的笑声，听上去，又把手放到嘴边，止住了。我拿了手杖，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扶了手杖，穿过走廊的时候，风钻进了我的衣服，又一下子透过脊背过去了，我想，应该回去披上我的熊皮的外套了。刚转过身来，又是一块雪片落到我的脸上。上帝啊！你还是不肯饶恕我吗？四十多年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吗？我要赶紧的离开这里，离开这里，让我走吧，在这里多待一秒钟，对我来说，也像是在地狱里的一万年，让我离开吧……

　　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只有最快的离开那里。我再也跑不动了，俯在手杖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我捂着嘴，拼命的不咳出来。可当我停下来，抬头看时，眼前的那座小山，苍白的头发、胡须，像是古罗马的法官，冷冰冰的在问我了，“是你亲手杀死了你的儿子！”我拼命喘息着，“不！您不能这样对我，我不是的，您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他，我怎么会？怎么会杀死自己的最爱的孩子啊？不会的！我宁愿自己去死上一万次，也不愿让他受到一丝的伤害，哪怕是一根头发的伤害啊！我不会的……但是，是的，是我杀死了他，但是，您知道，我是多么的痛苦啊，在这四十多年的时间里，在每一个下雪的夜晚，每一个有风的早晨，当我用餐刀切下第一片火腿时，当我喝第一口牛奶时，我看别人家的小东西在跳呀跳的，我甚至看到一只小的吧儿狗，一只小松鼠，我都会想想他，我亲爱的孩子啊，可您是知道的，我每想一次，我就会像被铁链绞住脖颈，像被鹰的铁勾般的嘴在啄我的心脏啊……然而，是我杀死了他……是我杀死了他……孩子啊，也是你让你的父亲背负了这一生的罪啊……”

　　我在雪中，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吧，现在我的眼睛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样正好，我什么也不想看，我什么也不敢看。不，但是四十多年的那个傍晚，又是那么的清晰：孩子啊，你的母亲刚吃过午饭就出去了，她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在这个下午，你要跟你的父亲一起度过。孩子，虽然你只有三个月大，你应该是知道的，你的父亲是多么的了不起，他还这么年青，就已经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大作家了。你应该知道，他的书会被年轻的先生小姐们捧在手里，一遍一遍的读着，笑着谈论着。我写的东西，报纸上会登在最显眼的地方，让那些肥胖的有钱的人看了不舒服，让那些一无所有的年轻人们哈哈大笑，这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啊！但是他们不知道，我最得意的作品，不是我的那些发表在报刊上的文字，而是，我的儿子，你啊。什么？你不买帐，竟然按着拳头向我挑战吗？好吧，男子汉，等你拿的动笔了，再跟我较量吧。现在，你既然不喜欢在这个屋子里，那么，让我裹紧你小被子，让我把你放到你的小童车里，我们去外面转一转吧。

　　我还能觉得出来，打在我的脸上的是雪片。底下我的靴子里已经觉不出什么是脚了。我想，我的儿子，当时也是这样吧。他的小脚丫，这是这样一蹬一蹬，就把他的小被子蹬到了一边。他一定是在挥着小拳头，在怒吼，在咒骂，可我呢？我认为他是个无赖的家伙，他总是这样无所事事的口号，像只讨厌的乌鸦。可愚蠢的我，罪恶的我，却不曾想到，在当时，那是个冬天，天又接近傍晚，当时的室外温度已经是零下19度啊。无论是乌鸦还是麻雀，在这样的天气里，都躲回窝了哆哆嗦嗦了吧。而当时的我竟然是那样的混蛋！我只顾自己看着自己的什么书报。啊，如果，是任何一个有一点良心温度的人，看到这里，都会毫不犹豫的扑过去，把那个混蛋父亲打个狗啃屎。然而，上帝却没有看见，也没有阻止。直到一片雪花，落到我的书上来了。我慢慢的合上了书，慢慢的站起来的时候，我竟然还想伸一个懒腰，天啊！我看见什么了？那是什么？那是我的儿子！他的小被子被踢到了一边，我扑过去，他的小腿儿已经像一只刚从雪地里刨出来的胡萝卜，他，几乎已经没有了呼吸……

　　是雪还在下吧？好像已经下了四十多年了。那个雪夜，也是这样，从此我失去了我的亲爱的儿子。是我亲手杀死了他。我知道，在这四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逃避。可每一个傍晚，每一阵风吹过，每当我切下第一片火腿时，当我喝第一口牛奶时，我看到了一只小的叭儿狗走过，一个布娃娃，我都会想起你，我的亲爱的孩子。我一拿起笔来的时候，都是那么沉重，觉得你就在我的身边。于是，我的文字里，总是躲不开一些孩子。我想在他们身上有你的灵魂在复活。当然，文字里也有一些成年人，可他们是那样的肮脏和龌龊，是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成年人几乎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在犯罪。他们说，因为我的文字，是那个时代的“现时主义批判文学”。只有我知道，我只是想忏悔我的罪啊！如果上帝给的一个清洗罪过的机会，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付出我所有的代价啊！
我已经什么也不能看见，什么也不能感觉，但我似乎还能听到一种声音。是风声吗？是爱琪儿的翅膀鼓起的风声吗？我的亲爱的儿子，是你吗？是你已经原谅了你的父亲。是吗？让我摸摸你的脸儿好吗？哦，你在前面带路，我这就去，和你一起去，去那个只有阳光鲜花的地方……慢些……等我……是谁在喊？是谁……女人的声音……是玛丽亚……我来了……

　　按：《读者文摘》，年老的马克.吐温在冬季的雪地里站了3个小时，受寒得肺炎不治而终。据其最后的著作“我的自传”中承认，自己曾客观上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如本文中所叙某些情节。他的自杀是由于多年来的愧疚，和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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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文字叙述描写都不错，学习！：）

金木水火土

呱呱，好一篇心理随感、随笔文！

战国吴钩

美！
让我想起《寒冬夜行人》，描写的一点也不比卡尔维诺差。
学习中。

yangyizhuo

谢谢以上朋友的鼓励。

岁月如歌

这样的文章很要功夫！
不错！学习了！

山里娃

写得好棒,学习了!!

苦雨

学习中！

春苗儿

最初由 yangyizhuo 发表
　　　　　　　　　　　　雪夜


　　壁炉的火正旺，女仆又加了一把柴，转身又去夫人的内室里去了，她们要去接着谈论今天下午刚买来的天鹅绒的外套。我老了，早已没有了年轻人的心思，只有女人，当她们谈论起衣服...

很好的小说呀！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