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又好看又冷的脸：评伯格曼电影《假面》

优游卒岁

又好看又冷的脸：评伯格曼电影《假面》


片名：假面（黑白，1966）
导演：（瑞典）英格玛•伯格曼
奖项：美国电影评论家协会最佳影片奖（1967）；美国电影评论家协会最佳导演奖（1967）
片源：盗版DVD（《英格玛•伯格曼作品精选》六碟装之一）

　　这是一部尖锐的电影，适合一个人看，但看完会又享受又冷。我正巧是一个人看的，所以那晚就完整地体验了这种感觉。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一个人自始至终不说话，另外一个人势必会不舒服，这可能是每个人都有过的体验。伯格曼的深刻之处在于，他对日常进行了追问。一位著名的女演员伊丽莎白在表演《Electra》的第二幕中突然沉默了一分钟，从第二天起她就得了不说话的怪病，而一位年轻的护士艾尔玛负责照看她。护士起初满足于倾诉，逐渐变得烦躁，最后发现自己和演员的灵魂已相互渗透，难分难解。

　　该片被评为伯格曼最难懂的电影，据说评论界从心理学、社会学、哲学等多种角度予以了分析。而我觉得真理其实是朴素的，直线式的见性成佛最好。看片的时候我没有什么隔膜，在被激起共鸣后，我沉醉于伯格曼的犀利。

　　语言是交流的工具，伊丽莎白不愿说话，表明她放弃了社会角色，希望摘下假面找回自我。这里伊丽莎白的身份赋予自然是匠心独运，因为演员是戴过最多假面的人。单纯的艾尔玛为了尽职，也为了解闷，却是什么都说，但说着说着她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自己，最要命的是自己想的和做的不一样。伯格曼的安排实在巧妙不过，一个主动放弃语言去寻找自我，一个无意中通过语言在解剖自我。

　　但这两条线索其实是交叉的，因为两人朝夕相处，所以就有了渗透。我们总觉得语言更具有霸权，但伯格曼向我们展示了沉默的巨大侵犯性。在渊停岳峙的伊丽莎白面前，艾尔玛起初非常满足于向一位明星倾诉常人的悲喜。她说自己26岁，已订婚，热爱护士职业，而这些都是角色，也就是假面。

　　真实从性开始，有一天她讲了自己野合的故事。故事就在这里巧妙地转折。艾尔玛看到伊丽莎白在写给别人的信中透露了她的野合故事后愤怒无比，也就是说她接受不了自我被真实地曝光。从此她就节节败退，她焦躁，她辱骂伊丽莎白，她开始出现和伊丽莎白拥抱的幻觉，她开始设计陷害伊丽莎白。在被语言暴露无遗后，她反而不知道应该怎样展现自己，从而失去了抵御沉默的力量。

　　伯格曼在这里运用了作者电影的独到手法，在艾尔玛看着伊丽莎白踏上她预设的玻璃碎片而面目狰狞时，他突然让电影胶片烧毁，粗暴地打断进程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当两个女人一静一动地重新开始对峙时，我们可以认为导演重新选择了另一种可能，也可以认为时间的单向性在这里不重要。在艾尔玛（拉丁文意为“心象”，属于与假面代表的理智相对立的情感范畴）用语言找不到自己的情况下，一个无言和一个失语的人开始互相渗透。

　　表现梦境和幻觉是伯格曼的强项，早在《第七封印》和《野草莓》中他就已让我们领略了潜意识的光怪陆离。而《假面》中幻觉的特点是在比较清醒的状态下做梦，艾尔玛刚趴到桌子上就听到伊丽莎白说“别着凉了”，半夜感到伊丽莎白来到她房间和她拥抱，当着伊丽莎白的面和伊丽莎白丈夫做爱，都是在至少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产生的幻觉。我们并不需要因此认为伊丽莎白处在洁白的自我状态，在艾尔玛向她朗读“在不安的环境中，我们需要超自然的力量拯救时”，她坚定又迷惘的点头表明她还没有力量拯救自己。一个在语言中迷路的人，和一个在沉默中牺牲的人，都已失去了坚固的灵魂，于是她们可以开始液体一样地渗透。

　　全片的高潮是艾尔玛剖析伊丽莎白的场景。她剖析这位明星因为怕被人认为缺少母爱而怀孕，却在分娩后仇恨孩子。做过流产的艾尔玛此时分外犀利，从母子关系一直洞彻到天地人。伯格曼此时又展现了他诡谲的天才，这段话一模一样地重复了两遍，第一遍画面上是聆听中的伊丽莎白的脸，第二遍则是诉说中的艾尔玛的脸，最后两张脸的各一半合而为一，用了一个长镜头定格，面无表情，诡异可怖，惊世骇俗。

　　伯格曼无疑在用这部影片对人的本质进行思考。伊丽莎白发病的那部戏剧《Electra》中文名为《恋父情结》，片首女人的假面是由一位孩子抚摸出来的。片中一再出现关于孩子的情节，最令人震撼的就是伊丽莎白长久凝视的那张照片，一个小男孩惶恐地高举双手，身后是别的难友和凶恶地持枪指着他们的纳粹士兵。人都是由父母抛掷到这世界上来的，一丝不挂的孩子毫无依绊，于是便有了追求安全和归宿的恋父和恋母情结。但是伊丽莎白在《恋父》一剧中演不下去了，原因是突然想笑。而温情脉脉的恋母情结也在艾尔玛对伊丽莎白的剖析下土崩瓦解，这种力量来自于她们都是怀过孕的女人。人是大地的孤儿，伯格曼说过，所有人“全是小孩在扮大人”。

　　伯格曼就这样以令人钦佩的刀法解除了人假面的武装，并得寸进尺地斩断了人的依绊。出身于牧师家庭的伯格曼在拍《假面》时已经基本摈弃了宗教信仰，他说拍《假面》是为了“探索沉默背后的清澄”，并说“《假面》拯救了他”。但他将自己的作品比作“爬满蚂蚁的蛇皮，蛇死亡已久，肉被啃食一空，毒液早被吸干，但他的躯壳仍可移动，充斥喧嚣的生命。”这样的文字和这部电影本身一样，让人寒冷。

　　我向来拒绝看纯粹娱乐的电影，觉得那些都是在华美的袍子上蹦达的跳蚤。我的标准很简单，好的电影应该让人更加真善美。而真，要真得深刻；善，要善得博大；美，要美得和谐。而伯格曼，这位来自北大西洋畔的导演，曾经在《野草莓》和《第七封印》中给了我智慧和温暖，却在日后的作品中越发犀利，也越发失却了温度。深刻的真，依然需要善和美的拥抱，此片之后，我开始在感情上告别伯格曼，去皈依一些更加温情的导演，如基耶洛夫斯基，小津安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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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阳

很不错的文笔！可以把版面编辑一下吗？！

优游卒岁

谢谢
这样排不对吗

微风轻行

高人韵士之流

优游卒岁

不高
也就1米多

冷眼看

最初由 优游卒岁 发表
谢谢
这样排不对吗

当然不对啦，忘了空格了。：）

自己排一下吧，不帮你了。^_^

冷眼看

还是不忍心，帮你重新排了。：）

空格时，一定要把半角改成全角，否则里面是空了格的，出来还是没空格，切记！

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