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事 件

浪子天涯

　　昨夜的山城下了一场大雨，所以当我走出长途车站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她电话中说的燥热，反倒有丝丝的凉意。我在街边的小吃店胡乱吃了些早点，看看时间还早，便信步在街头闲逛起来。
　　
　　因为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这直辖市的交通到并不如何拥挤；道旁高楼林立，路上行人步履从容、意态悠闲，从脸上就可以看出那种大都市市民不自觉的优越感。一家商场的超大屏幕彩电上，一个貌似成功的中年男人正一边推销着某种人们并不需要的改良产品，一边信誓旦旦地宣布网络时代的来临。在这里，我没什么熟人，对我而言，这里几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虽然我也在其间往来穿梭过不少次，却仍然没对它产生任何亲近的感觉。我来，只为了赴与她的约会——怀着极虔诚的心情，我为爱而来。

　　大约提前了十分钟，我走进了那家咖啡屋。这已成了我的习惯，她常常因此笑我，说这是种已经落伍的绅士做派。然而真正的原因，不过是我想借此稳定一下烦乱的心绪而已。

　　这是间中档消费的咖啡屋，其装饰色调以淡蓝为主；衬着柔和的灯光、舒缓的音乐，整个弥漫着一种前苏联小说中“小布尔乔亚”情调。距吧台不远处有一张可旋转升降的不锈钢圆凳，有时候会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年坐在那里投入地吹奏萨克斯，听说是个音乐学院的在校生。不过现在还太早，整间咖啡屋就我和那个已徐娘半老的女老板。

　　又早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听来依然那么轻柔温婉。强压着“怦、怦”的心跳抬起头，见她已悄然俏立在身旁，身着一袭淡绿色套裙、清新如雨后的新荷。我笑笑拉着她的手引她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她还是那么美：即使那略显苍白的面颊已不再透露昔日的红润与光泽，即使那清澈的眼眸已暗伏几许沧伤、渐起的鱼尾纹也无法将岁月隐藏，她仍是我心中最美丽、高贵的女神。

　　我深深的注视着她秀美的大眼睛，许久才说了一句，你瘦了。她柔柔一笑，伸手抚抚眼角，脸上泛起一丝凄楚动人之色：也老了。我摇了摇头，也笑了。然后是长久的相顾无语。许久以来，我们的约会便是这样：似乎语言的作用对我们而言，已远不如彼此的一个眼神表达的清晰。我们只需要呆在一起，静静地感受对方的存在、体味那份内心难得的安宁。

　　“叮铃——”一阵悦耳的铃声打断了我们的缄默，她抱歉的一笑，忘关了。然后拿出手机起身到窗边接电话。她侧着头打电话的姿态很美，我在心里由衷地赞叹，她是该有这些好东西匹配的。同时心里又不觉一痛，有人说过：凄婉的爱情让人销魂，永恒的爱情令人神往；而没有物质基础的爱情，却如薄冰上的芭蕾——我害怕听到它碎裂的声音。

　　有现在，没明天。有一次她在我耳边轻轻说道。以后每当这句话在脑中响起，我就觉得全身一阵阵发冷。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了，我们正走到长江大桥的南头，天上下起雨来，丝丝茸茸的、薄雾状那种。我说，我送你回去了。她说，不。于是我们又向桥北走去。她温柔地把头偎在我的肩上，秀发轻轻地擦拭着我的耳朵和面颊。这大桥看上去很长，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然而我们总在不知不觉中走完了它。走过去，再返回来。然后叫车送她回家，再然后，我就得回去了。再回去教那些山里的孩子：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在大桥上，我们闲散地走着。我一边侧头用脸去厮磨她的长发，一边听她口不应心地说些你最好还是再找个女朋友成个家什么的废话，没有搭理她。我知道她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我也知道她其实也知道我不会照她说的做。我宁愿独自为她等候，心甘情愿地。至于哪里才是个头，我已经不愿去想，不愿去深究。有现在，没明天。这句话再次涌上心头，搅得我心里好痛。

　　今天我身上穿的是件黑色的“金利来”短袖衫，与身着淡绿色长裙的她很衬，在这行人不多的 大桥上引来了不少年轻人羡慕的目光。她便得意地将我偎得更紧，一副很沉醉的样子。我只是一脸苦笑。这件短袖衫花去了我大半月薪水，是我特意为这次约会买的。我的清贫，她的现状，这便是我们的症结所在。

　　看，彩虹！她的惊呼打断了我的沉思。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迟来的阳光正将一道绚丽的彩虹悬挂在鹅岭的上空。看着身边孩子般欢呼雀跃的她，我不由在心里泛起几分兄长般的柔情。我在心里说道：只有你才是我的彩虹，那么虚无缥缈、亮丽无匹，那么捉摸不定。这时候一个吓人的念头突然在心底升起，将我杵在当场：如果不能永远陪伴在她身旁，那么死在她身边不也是很幸福的事么？刹那间豁然开朗，四周一片寂静。如果我死了，你会怀念我吗？她将目光收了回来，你说什么？我笑了笑，猛地以从未有过的敏捷翻过了桥栏，面对着吃惊得把嘴张成O字型的她最后问了句：我死了，你会怀念我么？然后放开双手，任身体向后仰了下去。就在那一刹那，“我”从肉身中冲了出来，扑闪着天使那样的小翅膀定在空中。“我”看见那肉身以自由落体的姿势笨拙地翻了两个筋斗，“噗”地没入江中，再没冒出头来。

　　她扑在桥栏上，不敢相信的看着桥下滔滔奔流的江水，眼泪“哗”地涌了出来。从桥两头奔来许多行人，“我”才想起我给她留下了个不好收拾的残局。然而“我”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连陪着掉眼泪也不成……。

　　第二天 ，从市民手中的重庆某报上“我”看到这样一则新闻：昨日下午，一男青年在长江大桥上投江自尽。本报记者吁请市民：珍视生命，善待生命。我这还是第一次上报，却 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我”还看见我的肉身在那个著名的回水沱里悠闲地旋着圈，神态 安详，很无思无虑的样子。

　　当然，其实我并没有真的跳长江大桥，我甚至没有跨过大桥的桥栏；所有这些不过是我在那一瞬间的幻想。我回到了我教书的那个小山村，再没有去过山城重庆。在这里我娶了个娇小美丽的妻子，我们很相爱。教着一帮纯朴的乡村少年，呼吸着这里纯净的空气，我觉得过得很惬意。只是有时在薄雾笼罩的清晨或者傍晚，我眺望着仙景般的乡村景致，偶尔还会想起那座长长的大桥，和鹅岭上空那道绚丽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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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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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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