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倒过来的脸

纷纷凉月

　　靳白是在一个有着温暖阳光的下午决定嫁给陈杰的。

　　陈杰是商人，而且是一名成功的商人，靳白本来笃信着“商人重利轻别离”的观点，所以尽管陈杰已经通过了她的重重考验，靳白还是没有对他许诺终生。

　　而那个下午，阳光那样温暖而平和，靳白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觉得阳光也是懒洋洋的。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悄悄飘来，靳白的眼睛半开半闭，于是就看到了陈杰宠溺的笑脸，还有被他拿在手中，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香水瓶。靳白把香水瓶抢到手中，摊平了身体继续睡，陈杰幸福地笑了笑，走到靳白头端的藤条凉凳边坐下，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靳白先耐不住了，她偷偷地睁开眼，正对上陈杰因为近距离而被放大了的脸，只不过，那张脸是倒过来的。靳白伸出手去，纤细的手指抚在陈杰的下巴上，然后滑过他的嘴唇、鼻子、眼睛。靳白突然发现，陈杰的脸倒转过来，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视觉效果，他的嘴唇更加形状分明，稍稍肿起的上眼皮很像浅浅的眼袋，而眼睛下面原有的眼袋就变成了很夸张的一对双眼皮。陈杰始终专心地看着她，他倒过来的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诚恳，似乎还有些无辜的样子，像是等待谁来疼爱的孩子一般。靳白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点快乐的感觉，这种快乐渐渐蔓延开来，靳白想，不如，就答应他吧，这个有些孩子气的成熟男人。

　　靳白不是没有爱过的。那个在手术台上呼得风唤得雨的医学院大才子，却在临近毕业的时候，把他和靳白持续了三年的感情换成了一纸出国留学的推荐书。看着他扬着保养得体的脸，从此挽着院长的女儿出出入入，靳白想，莫非，这个男人认为，他从此就步入了光明的坦途么？

　　靠在陈杰宽厚的胸膛里，靳白的泪水在眼里转了又转，终于忍不住问：“杰，你有没有骗过我？你会不会骗我？”陈杰的笑声在他的胸腔里激起美好的共鸣：“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发誓，好吗？”

　　七床新收治的患者只有五岁，那个虎头虎脑、叫做“亮亮”的小男孩，患上的竟然是“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亮亮有着一双让靳白觉得似曾相识的大眼睛，查体的时候，她让虚弱的亮亮靠住自己的肩膀，孩子温热的呼吸吹向她的皮肤，靳白忍不住抖了一下，忽然有些想哭。亮亮的母亲是个很瘦弱的女人，是那种饱经煎熬的瘦法，一头长发已经显出了枯涩的样子。靳白把亮亮安置在床上，妥帖地为他掖好被角，然后转向了他的母亲：“您是吴萍，对吗？萍姐，您跟我来办公室谈吧。”

　　吴萍带着一丝讨好的表情在靳白对面坐下来，有些神经质地抓了抓头发：“医生，我的孩子，他的病，是不是很危险？”靳白同情地望着吴萍颜色黯淡的脸：“我很想把亮亮的病情说得乐观一些，但是，他患的是急性再障，这个病的生存期限一般不会超过一年。萍姐，要救亮亮的命，只能进行骨髓移植，而且要尽快。所以，把话说得明白一点，就是要钱，一大笔钱。”吴萍不再说话了，靳白问：“亮亮的父亲呢？你们应该一起商量一下，看是不是跟你们双方的单位说明情况，报销一部分医疗费用，或者，去找亲戚朋友借一借，总会有办法的。”吴萍苦涩地笑了：“医生，不怕你笑话，亮亮的爸爸早就不回家了。几个月没有他的消息是常有的事情。上个月他倒是找过我几次，可是，他是要逼着我离婚。亮亮住院的事，他还不知道呢。我，我手里只有他的一个手机号码。”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吴萍叹着气说：“我先把必要的费用凑齐吧。然后，再去找他想想办法好了。”

　　靳白一边忙着烧菜，一边把今天的事情讲给陈杰听，她气愤地说：“听说，那个孩子的父亲在没有发达之前，都是指望他妻子的工资生活的。现在他发财了，就把糟糠之妻给忘了，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依我看，应该去告他！”陈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着报纸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告啊，告赢了他就一定给钱吗？再说，等法院的审判结果下来，孩子早就没命了。”

　　吃过晚饭，靳白站在陈杰身后给他做按摩，陈杰的手机发出轻快的鸣叫声，他拿过来看了看号码，皱着眉头按下了拒听键。靳白问：“是谁打来的电话？”陈杰对着她笑笑：“还不是那帮人，又是叫我去打麻将的。”靳白把陈杰的头扳向自己，于是就看到了那双倒过来的、诚恳的眼睛，她半真半假地问：“以后我老了，变丑了，你会不会就不要我了？”陈杰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他回答：“等你老了，我不是更老？到时候，还不知道是谁抛弃谁呢。”

　　当红色的警示灯再次亮起，吴萍已经显出了一些癫狂。她死死抓住亮亮苍白的手，额头上青筋冒起，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干裂的嘴唇看不出半点红润和柔软，和在一旁指挥抢救却依旧气色娇艳的靳白相比，吴萍也是个女人，这简直像个误会。

　　生命体征监测仪不再发出警报，靳白抬起一只衣袖擦汗，走到吴萍身边：“暂时不会有危险了。只是……你看，你是不是再去续交一些住院费用？今天是周五，如果今天下午下班之前还是欠费状态，明天就提不出药来了。”吴萍的眼睛随着靳白的话音起落忽明忽暗，然后突然失去了光彩。她若有所思地望着靳白，问：“靳医生，你们医院可以献血吗？”靳白怔了一下，然后抱歉地笑了：“萍姐，现在医院里都是无偿献血了，何况，就算可以卖血，也不过几百块钱而已。还是，还是找亮亮的父亲想想办法吧，好吗？”

　　看看手表，已经到了中午下班的时间，靳白急匆匆地换掉白衣，今天是她和陈杰选结婚礼服的日子，又是陈杰的生日，在到影楼之前，她还要赶去拿预定的生日蛋糕。走到门诊部的长廊入口，靳白看到吴萍握着公用电话的听筒，一脸的焦急和茫然。靳白拍拍她的肩膀：“萍姐，怎么了？打不通吗？”吴萍空洞地笑了一下：“他不接。他看到是市话，就知道是我打的了。”靳白陪着吴萍站了一会，她搜索枯肠，想要找出一些安慰的话来，却发现自己那些苍白的安抚话语早已说完。手袋里的手机发出一声脆响，提示有新的短消息，靳白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把手机翻出来递给吴萍：“萍姐，你用我的手机打过去好了。如果他不肯给钱，我来跟他交涉。”吴萍千恩万谢地接过手机，有些笨拙地按下一串数字，然后把手机贴到耳边，片刻之后，她转向靳白，有些凄楚地笑了：“他关机了。靳医生，还是谢谢你。”

　　看着吴萍有气无力地坐到长椅上，靳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打开刚才的那条信息，是陈杰发来的：“我要开会。先关机了。宝贝，不要一个人把蛋糕都吃掉了，给我留一点。”靳白俏皮地耸耸鼻子，选择了删除。走出几步，靳白突然想到，应该把吴萍丈夫的手机号码存下来，方便日后联系。翻看着通话记录，靳白突然发现，吴萍刚才拨出的，竟然是陈杰的手机号码！靳白的大脑在一瞬间空白一片，一些记忆轰鸣而来，让她因之窒息。抱着最后一点幻想，靳白跑回吴萍身边：“萍姐，你，你是不是不太会用手机？你好像拨错号码了。”吴萍迷惑不解地望着她：“不会的啊。他的号码我记得很熟的。”靳白的嗓音颤抖起来：“你，你的丈夫，他叫什么名字？”吴萍笑了：“靳医生，你这是怎么了啊？他叫陈杰，就是杰出的那个杰。”

　　陈杰回到家里的时候，屋子里面已经没有了半点靳白的气息。精巧华丽的生日蛋糕下面，压着靳白留给他的字条，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内容：“我走了。也许，我爱上的，只是你倒过来的那张脸而已。在那张脸上，没有欺骗，没有虚伪，有的只是纯然的喜爱和诚实。PS.我是陈亮亮的主管医师，以一名医生的名义，我要求你履行你作为父亲的职责。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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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结尾似乎不大好了，前边的东西我很喜欢！
我以为处理的过于突然和苍白：）
不要在意！！

纷纷凉月

谢谢二位的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