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品戏之“山门”记趣

凌云昕

　　曹雪芹的家世和戏曲素有渊源。雪芹的爷爷曹寅曾在江宁织造署中备有家伶，他“有时自傅粉，拍袒舞纵横”，亲自上台演出，并“自撰戏曲三种”，还曾“直赠千金”与因受剧案牵连而南来的赵秋谷；雪芹在不得志时也“放浪形骸，杂优伶中，时演剧以为乐”。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原因，他后来在《红楼梦》中写入了大量的戏曲故事，元春省亲要演戏，宁府新年要演戏，荣府打醮还要演戏，小姐太太的生日寿辰更要演戏，而且不同的时节演不同的戏，不同的戏又有不同的含义，宝钗生日时演的那出“山门”便是戏里戏外皆成戏、人前人后自动情，描写得珠摇玉动、琳琅满目、好看煞人。
　　《红楼梦》中第一次用较大篇幅描写的生日便是宝钗的生日，脂胭斋评说“一部书中若一个一个只管写过生日，复成何文哉？故起用宝钗，盛用阿凤，终用贾母，各有妙文，各有妙景”，那么在宝钗的生日里又有什么妙文妙景呢？给宝钗过生日的起因是因为贾母喜欢她素日的稳重平和，所以便自己取出二十两银子作东道，交与凤姐去置办酒戏，让大家聚在一起乐一乐，让我们先看看凤姐对此是如何评说的，她道：“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上几两。巴巴的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这意思还叫我陪上。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指我们。举眼看看，谁不是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梯己只留于他，我们如今虽不配使，也别苦了我们．这个够酒的？够戏的？”这一番话不仅幽默风趣，而且句句入情入理，丝毫不失分寸，除了凤辣子其他任何人也是说不出的，难怪贾母也只得指着她大笑道：“怎么说不过这猴儿”，还未正写生日看戏，那种喜庆祥和的气氛便已深深感染了每一个人。
　　席间，贾母让宝钗点戏，宝钗推脱不过便点了一出“山门”。这是明末清初剧作家丘园《虎囊弹》传奇中的一出，写的是鲁智深在五台山被迫出家，受不了佛家清规戒律的束缚，酒醉后大闹五台山后离寺而去的故事。宝钗之所以点这样一出戏，是因为她素知贾母“好热闹戏文”，偏偏宝玉说不喜欢听这些热闹戏文，宝钗便说他这就不懂戏了，并说这戏“词藻好，排场也好”，还给他讲了其中的一支《寄生草》曲子，说得宝玉心服口服，不禁“喜的拍膝画圈，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在旁边的黛玉看不下去，说他还没唱“山门”就“妆疯”了。可见宝钗不仅对表面热闹的情节很是了解，对其中戏文的三味也是有着独特见解的，这样一个贤慧体帖、博学多闻的大家闺秀形象便呼之欲出了。
　　看完戏之后，故事本应结束了，这时偏偏又节外生枝，掀起一个新的小高潮。凤姐指着其中一个小旦，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象一个人”，她怕有人不上当，就又加了一句“你们再看不出来”。这时性格不同的人表现便不同了，宝钗心里知道是谁，但她知道把人比成地位低下的“戏子”是会招人恼的，所以她只一笑而“不肯”说，一副“隔岸观火”之态；宝玉也猜着是谁了，却“不敢”说，其中似乎隐含着一丝关切和不安，他既担心冒失的湘云上凤姐的圈套，忙“瞅”了湘云一眼，又担心黛玉因此事而着恼，只能在心中暗暗着急。最后，还是心直口快的湘云一口说了出来：“倒象林妹妹的模样儿”，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黛玉随即拂袖而去。这样一个细小的情节，却同时把凤姐的精明泼辣、宝钗的大智若愚、宝玉的爱博心劳、湘云的心直口快、黛玉的执拗任性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关于“山门”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大观园里一波未平而一波又起。大多数读者这时是为黛玉和湘云担心的，生怕她俩因此而“生分”了，可雪芹却又出人意料地写起宝玉的烦恼来。宝玉为了调和湘云和黛玉间的矛盾，没想到竟落了个“两处的贬谤”、两面不是人的下场，一气之下他竟悟起惮来，表面看宝玉悟惮是要断七情、绝六欲，从此再不当那多事的“情种”，实际上却是因为他自己的好心得不到黛湘的理解而引起的，他这样做是为了要她们更加理解他，而这种感情为悟惮的表象所掩盖，因此也就显得更加炽烈深沉，无怪脂胭斋评价这一回时写道：宝玉悟禅亦由情。但宝钗并不了解这其中的内情，这下轮到她着急了，生怕宝玉因此而走上邪路，也只有和宝玉灵犀相通的黛玉知道他这并不是什么真悟，用她的聪明才智稍加点化，便令宝玉无话可答，最后只得承认自己不过是闹着玩罢了。
　　台上一出“山门”，引出了台下多少故事，一波三折，曲尽其变，既有幽默的打趣，也有缠绵的情致，还有真真假假的斗心斗智，让我们不得不敬佩曹雪芹的生花妙笔，真正做到了一笔数画、一牍数声、 一喉多歌，能够欣赏到这样的文字，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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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一兵

细腻的诠释，颇长见识。

凌云昕

妙文留待有心人，
情通灵犀君自知。
我很喜欢红楼中这些言外的趣味，
如今能有知音同赏，荣幸之至。

清风盈袖

非常欣赏以心读文,手写我心之人!弟弟正是!

凌云昕

^_^ ，
姐姐笑起来很美呀，呵呵。

落梅

欣赏凌云昕版主好文！

凌云昕

风流明月随云转，冷落梅花向雪开。

天姝

来到这里，又了解了不少知识。喜欢这样的文章。凌，你好啊。

凌云昕

＠%＊＆
姐姐以前认识我吗？

爱如潮水

真真好文字，分析细腻入理。感谢斑竹的辛勤劳动。

路远

拜读凌版主的好文章。
精彩的描写，细致的分析，独到的眼光与认知！
欣赏好文！！

凌云昕

谢谢潮水和路远，
大家五一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