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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司马迁的谨慎与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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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3 11: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司马迁的谨慎与智慧
  《史记/项羽本纪》记载:垓下大战中,项羽率八百骑突围,到东城只剩下二十八骑,被数千汉兵重重包围。看到这种形势,连自信力能拔山的项羽也认为自己再无脱身的可能,便对身边的战友说:“我从起兵到现在,八年中身经使战,从未打过败仗,因而称霸天下。想不到今天竟走到如此地步,这是天要灭亡我,不是我打仗不行!今天定然一决生死,愿与各位老友痛痛快快再打一仗,我一定再会连胜三阵,突围、斩将、砍旗,好让老友明白,这确实是天要灭亡我,不是我打仗不行!”上马再战,果然像项羽说的那样。最后,项羽逃到乌江边,正好乌江亭长驾船等在江边,要渡项羽逃过江东。项羽苦笑一声:“天要灭亡我,渡江作什么?当初起兵时,江东父老把八千子弟交给我,渡江向西闯荡天下,今天我只身而归,我有什么脸面见江东父老?算了,不渡也罢!”说完把胯下宝驹赠给乌江亭长,返身步行与追兵再战,直杀得天地变色。忽然,项羽认出了成为汉军骑兵司马的老熟人吕马童,便提剑说道:“这不是老朋友吗?我听说汉王悬赏千金买我的人头,封万户侯。今天永别,朋友一场,没什么送的,我就为老朋友把这件好事做成吧!”说罢,扬手自刎。
  司马迁评价说:秦王朝失政,豪杰并起,项羽没有丝毫根基,乘势而起,不过三年就率领诸侯推翻秦王朝,分割天下封赏王侯,号令天下,是近古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情。等到项羽放弃关中怀念楚地故土,放逐义帝自封霸王,却埋怨诸侯背叛自己,要成功就难了。自我夸耀功绩,买弄个人智能而不效法古人,认为霸王的事业可以用武力统治天下,仅五年就家破灭,自己死在东城,还不觉悟,不认识自己的错误,却用“天要灭亡我,不是我打仗不行”作借口,真荒谬!
  项羽的原话是“天亡我,非战之罪”。很明显,司马迁的评语对项羽的这句话是持批评态度的。也就是说,在史学家司马迁看来,项羽的失败完全是他自身的错误造成的,怨不得老天爷。这是一种与“万事万物天命注定”,即“天命观”,完全相反的认识世界的观点,简称“非天命观”。后世学者也大多赞同司马迁的观点,几乎成为一桩铁案。且慢,行不择路读《史记》其它篇章时,却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淮阴侯列传》记载:韩信因谋反被刘邦捕获,由楚王降为淮阴侯,并被带到长安软禁起来。一次,刘邦与韩信闲聊,评论各个将领带兵作战的才能。刘邦问:“我能带多少兵?”“陛下不过能带兵十万。”“你能带多少?”“微臣带兵,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刘邦笑道:“你为什么被我擒住了呢?”韩信回答:“陛下不能带兵,却善于统率将领,这就是微臣被陛下所擒的原因。而且,陛下是天命所授,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最终,韩信被吕后斩杀在长乐钟室时,韩信仰天长叹:“我后悔没听蒯通(拥兵自立)的计谋,竟被女人谋害,岂不是天命吗?”在这里,韩信同样用“天命观”为自己的失败和被杀开脱,司马迁对此并没有明言评论。如果司马迁是否定“天命观”的,就不宜记录下韩信“陛下是天命所授”和“被杀属天命”两句话。因为,如果承认韩信“刘邦是天命所授”一言,那么刘邦的对手——项羽的败亡也自然就是天命所定了,项羽“天亡我,非战之罪”也是正确的,司马迁就不宜批评项羽的说法。反过来说,司马迁只记录而不置可否的作法,又似乎表明,司马迁对韩信两句“天命观”的说法持是有所肯定的,至少持默认态度。也就是说,司马迁批评项羽的“天命观”说法,却默认韩信的“天命观”说法,而且两人的说法实质都暗示“刘邦得天下是天命所授”,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有人会认为,司马迁之所以专门记录韩信“天命所授”一言,目的是刻画韩信的品格缺陷。确实,这句话听起来很有些献媚的味道,从韩信被封为齐王时按兵不动、接待项羽使者、细听蒯通“拥兵自立”之计、杀钟离昧买破保身等一系列表现来看,韩信的人品确实不那么高尚,在阶下囚的处境中说句献媚的话以保全性命,也合情合理。还会有人认为,司马迁这样做的目的是刻画韩信妄自尊大、目中无人的性格。按照这一思路,韩信之言的话外音也可以理解为:陛下如果不是天命所授,即使善于统率将领,真要刀兵相见,胜负也难说。言下之意:任你能带兵统将,对我韩信来说又能怎样?这与项羽的“力拔山兮气盖世”有异曲同工之妙。从司马迁对韩信的评语中可以看出,后一种解释有很大的可能性,司马迁评论说,如果韩信能学点谦逊,不自大专自己的功劳,不买弄个人才能,能差不多了,对于汉朝的作用可以与周公、召公和太公相比了!与对项羽的评语如出一辙。这样以来,似乎化解了上面的矛盾。
  且慢,行不择路生性多疑,上述两种理解是不是司马迁的本意?司马迁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刘邦得天下是天命所授”?司马迁的历史观到底是“天命观”还是“非天命观”?问题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矛盾仍然存在!因为项羽和韩信两人都是刘邦的对手,韩信先是刘邦的部下,后萌生反心,成为半个对手,两人又都是刘邦的手下败将,是失败者,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借口“天命”为自己的开脱,司马迁评论两人失败时,当然要指出他们为人处事的根本错误所在,自然要驳斥两人的借口,从而呈现为“非天命观”的历史认识。事实又是怎样的呢?
  早在鸿门宴的头一天,项羽的军师亚父范增在鼓动项羽下决心消灭刘邦时,说:“我让人观察了刘邦的云景气象,都呈龙虎开头,五彩斑斓,这是天子气象,要急早下手,千万别失去机会。”这又是一个“天命所授”的说法,与项羽和韩信两人不同的是,此时的范增是作为一个谋土说话,而且此时项羽的楚军气势正盛,实力正处巅峰状态;更何况范增被项羽呼为亚父,是长辈级的谋士兼军师,范增绝不可能是感叹,而是“人定胜天”般的自信。如果把范增的这句话看做是为坚定项羽消灭刘邦的决心,而利用当时人们的迷信心理故弄玄虚,编造谎言,那么,就无法解释鸿门宴之后的事情。当时,刘邦借口脱身逃回本营,托张良回话,向项羽献上一双白璧,向范增献上一双玉斗。项羽坦然接受,而范增却气愤地把玉斗扔在地上,拔剑砸碎,并怒言:“熊包!配不上与他同谋共事。夺取项王天下的人,必定是沛公刘邦。我们今天已经被人家俘虏了!”刘邦假装上厕所,实际上是不辞不别,如此不守为客之道怎么得了?试想一下,你请一位地位稍低甚至同等地位的人喝酒吃饭,客人却中途借故走掉,你会怎么想?更何况项羽个性刚烈呢?在见到张良代刘邦进献礼物的那一时刻,范增必定把杀刘邦的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项羽的发作上,结果看到的却是项羽的满面安然,不由得暴跳如雷,心中怒骂:“日你个奶奶熊!”玉斗碎,怒气稍泄,继而脱口再骂:“竖子不足与谋!”再继而理智稍稍恢复:“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最后衰叹:“吾属今为之虏矣!”。这充分说明,范增在鸿门宴之前的话绝非凭空捏造,而是有一定事实的。鸿门宴上的所见所闻,眼瞅刘邦这只煮熟的鸭子竟腾飞而去,使范增认识到刘邦确有天助,从而对“刘邦有天子之气”之言深信不疑,因而悲观绝望。以至于出现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气势正盛实力强劲的一方军师,望看脱网而去的弱方主帅却说“我们被人家俘虏了”,如同狼群中一只大狼说自己所在的狼群被落荒而逃的兔子俘虏一样,岂不是奇怪之极?这不是范增已经深信刘邦是真龙天子而心生绝望,又是什么呢?
  也正是范增在鸿门宴上的这次绝望,使这位号称“好奇计”的老先生在此后三年中,一直走不出失败的阴影,再也没有为项羽提出什么好建议(至少司马迁没有记载)。因为当老先生有什么想法时,在失败绝望的情绪作用下,话还没有出口,先自怀疑:人力能不能胜过天命呢?到第三年彭城大战后不久,项羽坠入陈平的反间计,而怀疑范增与汉军私通削减其权时,范增彻底绝望:项羽平时只有对自己这个被尊为亚父的话还能听进一点,成败尚有一线希望,而今竟然连自己这个亚父也怀疑起来了,已经完全成为孤家寡人,表面上虽然仍然战无不胜,其实内中筋骨尽失!是项羽这小子自己把我这条楚国大军的筋骨抽出,一脚踢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因而才有怒容满面的范增,在荥阳对项羽说:“天下大事己定,大王好自为之,愿大王恩赐我这把老骨头回家养老!”事业上的绝望也引发对个人生命的绝望,从荥阳还没有走到彭城便疽发于背而一命呜乎(这样的事例至今俯拾皆是,医院中凡是那些对疾病绝望的病人,再无药可治。当时七十高龄的范老先生不免病根在身,一旦绝望而心生一死万事空的念头,也就吐掉了那口支持其生命的心气,自然也就被追魂索套牢了)。
  司马迁没有为范增立传,也没有对范增的言辞发表什么评论,而惜黑如金的司马迁却忙中偷闲地记录下范增“天子气”一言,能是一位“非天命观”主义者吗?
  或许还有人从范增败方军师的事实出发,提出多种解释来说明司马迁的“非天命观”。无独有偶,胜方主帅刘邦也有一位师友兼臣属的谋士,这就是张良,极其相似的是,司马迁也记录下张良一句“沛公殆天授”的天命观言论。
  《留侯世家》记载,陈胜大泽乡起义后不久,张良也聚集起百十号人起兵响应,由于势单力薄准备投靠另一支起义军,半路上在一带遇到刘邦部队,便暂时归属刘邦并被任命为厩将。在这期间,张良经常用得自于黄石公的《太公兵法》为刘邦宣讲用兵方法,刘邦一听就懂,拿来就用,如同英雄得到宝剑一般喜爱有加;而张良向其他人宣讲《太公兵法》时,听者却是茫然无知,如黄牛听琴一般。张良因而自言自语:“沛公殆天授”,从而打消了投靠别人的念头,后来又经过一些曲折,张良最终彻底投到刘邦帐下,为成为重要谋士。
  “沛公殆天授”大意是,刘邦大概是天命所授。这句话表面看来,很像一种比喻说法,但谁也不能否认,它至少表明,司马迁是从张良带有一定天命观的角度来记录这件事的。因为,如果张良丝毫不受天命观的影响,这句话最合适的说法应是:刘邦大概是真正英明的君主!这是其一。其二,张良得到《太公兵法》一事本身就是奇事一桩。《留侯世家》记载,张良年轻时有一次在下邳圯上闲游,迎面走来一位老父,到张良跟前故意踢掉鞋子,看着张良挑衅地命令:“小伙子,下去,取鞋来!”张良强忍怒火取来鞋子,老父翘起脚尖:“穿上!”张良顺从地单腿下跪了老父穿好鞋子。老父心安理得地站起来,嘴角一笑转身离去,把个年轻气盛的张良惊得目瞪口呆,眼光随着老父的身影渐行渐远。大约一里路的光景,老父又转身回来,对呆若木鸡的张良满意地说:“小伙子可以教授呢!五天后天亮来这里与我相见!”如梦方醒的张良似懂不懂地跪下答道:“行!”第五天早晨,张良前往圯上,老父已经先到,“与老人约会,迟到,为什么?”怒气冲冲地的老父说罢转身就走,背后扔下一句话:“五天后早来!”到期,张良听到鸡叫便起身前往圯上。没想到老父又已先到,怒斥:“迟到,为什么?”转身再去,背后又扔下一句话:“五天后再早来!”五天后,张良不到半夜便起身来到圯上。一会儿后老父也现身,喜滋滋地说:“就该这样呢!”然后,取发一卷简书递给张良,说:“读这册书,可以成为王者之师。十年后兴起。十三年后,小伙子会在济北见到我,谷城山下的黄石就是我!”说罢转身离去,再无其它言语,杳然而逝。天明后张良看书,正是《太公兵法》。十三年后,张良随从已成为大汉皇帝的刘邦经过济北,果然在谷城山下见到一块黄石,便取回家中供奉起来。这是一个近乎神话的传奇故事,却被司马迁用史笔绘声绘色地记录下来,难道不足以暗示张良的“沛公殆天授”的天命观吗?司马迁甚至自己也对这件事疑雾重重。司马迁在对张良的评语中,对这件事感慨的评论:学者大都说没有鬼神,却说有精怪之物。至于留侯张良所遇到的老父授书一事,还的确很奇怪呢!所以,司马迁记录“沛公殆天授”一语,绝不是把它视为“有如神助”之类的比喻说法,而是一句把它当作不太有把握的猜测性说法。司马迁记录这句话,意在表明:张良的内心深处先已确信世上真有“天命所授”之人,后通过事实认识到,沛公刘邦大概就属其类!
  如果说司马迁在记述张良的“沛公殆天授”一句话时,还用一个“殆”(几乎或大概的意思),字多少表达出一种不太肯定的意味:真有天命所授之人吗?那么,当读到《高祖(刘邦)本纪》时,行不择路有胆断言,任何读者都不能不承认,司马迁充分而又力避玄虚地记录下一系列证明刘邦拥有天命的故事,共计九件,列举如下:
  一、 父母所见:刘邦母亲一次在湖泽边休息,困乏小睡,梦见与神相遇。当时电闪雷鸣,刘邦父亲找到湖边时,正看见一条蚊龙覆压在刘母身上。刘母自此便胎孕上身,生下第三个儿子,这便是刘邦。
  二、 亲眼所见:刘邦左侧大腿上有七十二颗黑痣,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现象。后人注释《史记》时转述当时有一种说法,这是火德王赤帝的象征。赤帝表象为朱鸟,身上多有黑点。左侧为阳,为帝;七十二颗黑痣正是赤帝拥有七十二日的数量。一年三百六十日,金木水火土各居一方,平均各自分得七十二日;土居中央,对应为火德。
  三、 常人所见:刘邦好喝酒,却常常身无分文,经常向王媪和武负二家赊帐,喝醉后就倒头大睡。王媪、武负二人则经常看到醉卧中的刘邦身上有龙若隐若现,感到很奇怪。刘邦每次赊酒,都许以高价,年终结帐时,王武二人由于见龙之事,便都折毁债券,自动免去刘邦的一切酒债。
  四、 岳父所见:吕老爷子一次大摆宴会,席中见到刘邦,示意刘邦留下。吕老爷子对刘邦说:“我喜好相人断其命运,所相过的人不在少数,没有一个能赶上你的,请君好自珍爱。我有亲生女儿,原许配给你操持家务。”事后吕老太太大发雌威,怒斥吕老爷子:“老东西,一真把这个女儿当做奇货可居,发誓要嫁给高贵人家。今天怎么会丧心病狂地许配给刘家那小子?”吕老爷子梗着脖子反驳:“这不是你们妇道人家所能明白的事情!”吕家姑娘最终嫁给刘邦,这就是吕雉,即著名的吕后。
  五、 奇人所见:刘邦没有发迹之前,作泗水亭长,没事回家种田。一次吕雉领着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在田间耕作,有个老人路过讨水喝。喝过水,老人端详着吕雉说:“夫人有一付天下贵人的面相。”再端详男孩说:“夫人的一切贵相,都是因为这个孩子而来。”再看女孩,也说是大贵之人。老人离开不久,刘邦归来,听到吕雉的叙说,急忙追上老人请问自己的命相。老人端详后,缓缓地说:“刚才相过的夫人和孩子,都像君一样。您的命相贵不可言!”刘邦听过,深谢不已:“果真如老爹所言,我刘邦不敢忘记老爹的大恩大德!”刘邦发迹之后,多方寻找,却再没见过那位老爷子,真是奇人一个。
  六、 部下所见:刘邦以亭长身份押送一批民夫前往骊山服劳役,路上很多民夫逃亡。走到丰西泽地方,刘邦意识到,照这样下去,走不到骊山人就跑光了,便借酒浇愁。喝到半夜,起身对剩余的民夫说:“你们都走吧,我也就此逃命去了。”民夫中有十几人愿意追随刘邦,于是一行人便在水泽中寻小路逃命,并安排一个前面探路。不久探路人惊慌地回来报告:“有条大蛇,卧在路上!咱们原路退回吧?”刘邦醉意朦胧地大言:“壮士行路,有什么可怕的!”推开众人,只身来到蛇旁,拔待剁去,蛇身一分为二,各自卷曲,闪开路面。刘邦继续前行,数里之后,抵不住酒劲,轰然倒下,一头睡去。后面的人走到蛇边时,见到一位老妇人坐地哭泣。人们奇怪,问她哭什么,“人家杀了我的儿子。”“老妈妈的儿子为什么被杀啊?”“我的儿子,就是赤帝的儿子,化成蛇横在路上休息。现在被赤帝的儿子斩杀了!”人们以为老妇人胡言乱语,吓唬人,正想收拾她,老妇人一闪便不见了踪影。这些人找到刘邦后,等到刘邦醒来,说起这件怪事,刘邦听罢,内心暗自欢喜。
  七、 帝君所见:刘邦未发迹时,当朝在位的秦始皇曾经说:“东南方向有天子之气!”于是到游,意欲用自己在位的天子气镇服在野的天子气。刘邦醉放民夫后,怀疑这股在野的天子气应在自己身上,便逃亡藏现在芒砀山中。
  八、 妻子所见:刘邦藏身芒砀山期间,妻子吕雉有事与人找刘邦,经常是一找一个准。刘邦很奇怪,吕雉解释说:“你刘老三所在的地方,上空常有云气缭绕,只要奔着云气走,就找到你你老三了。”这话更让刘邦受用。
  九、 刘邦自言:刘邦临终前,省病在床,吕后召来名医治病。医生诊断之后,自信地禀奏:“陛下的病不难治愈!”刘邦听后,却破口大骂:“我以一介平民,手提三尺剑就取得天下,这不是天命吗?我命在天,就是扁鹊复生,又能怎样?滚!”不久便驾崩在长乐宫中。
  另有一件记录在《孝文(汉文帝)本纪》中,算做后人所见。吕后死后,陈平、周勃等人初速扑灭吕姓势力叛乱阴谋,派出使节奉迎当时的代王进京登基为帝,代王咨询属下群臣,多数人建议稍等一下,观察变化后再定,只有宋昌建议要当机立断,接受陈平等人的奉请。宋昌列出四条理由,最末一条:“吕后以太后的威势严权,封立吕姓三人为王,擅权专治。然而吕后一去,太尉周勃空手持一节仗进入北军,振臂一呼‘拥护吕家的人袒露右臂,拥护刘家的人裸露左臂!’全军一齐裸露左臂,拥护刘家,背叛吕家,这就是天命所授,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代王最终接受陈平、周勃等人奉请,进京登基为帝,就是著名的汉文帝。
  纵观《史记》全书,司马迁在其他人的传记中,很少记载与天命有关的奇事,唯独围绕刘邦不厌其烦地记载下如此之多的天命奇事。妙不可言的是,司马迁有意记录下刘邦和项羽成败双方主帅的天命观言辞,又记录下双方师父(友)兼臣属的天命观言辞,一一对应,相映成趣;中间夹着一个韩信的天命观言辞,韩信是胜方主将而心萌反念,是一个半己半敌的角色。在胜利一方,又围绕主帅突出记录下形形色色的天命观之事,尤其不忘记录下胜方主帅死后的一件天命奇事,可谓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然而,司马迁对失败一方的天命观言论,是严词批驳,而对胜利一方的天命观言论虽没有明言可否,却分明持有肯定态度,并刻意渲染,这不是矛盾之极吗?
  行不择路认为,这一矛盾的背后有着更深层的原因,其原因就在于,太史公其人自身、其书未来,更在于史学本质和天下安稳。
  太史公由于仗义替败降匈奴的李陵说话,触怒汉武帝,惨遭宫刑,丢掉人根,因而发愤著述《史记》。当时的人们都或多或少地信奉天命,当朝的汉武帝更是深信不疑,《孝武本纪》的绝大多数内容都是汉武帝敬祠神明、封禅祭神一类的事情。古人法天则地而行事,认为天命就是法则所在,天命所授就是合法的。刘邦的毕生事业就是建立刘家大汉王朝,毫无疑问,作为继承者的汉武帝不仅坚信刘家王朝是天命所授,更会以其合法性而自豪,而继续为之奋斗。太史公叙写刘邦事业,任其罄南山之竹,写尽刘邦为人处事的合情合理,如果避而不谈天命所授之事,在汉武帝自看来,这就意味着私修史书的司马迁怀疑大汉王朝的合法性,是在妄议朝事,大有滥言惑众之嫌。这样一来,汉武帝要去掉的就不会再是人根之类的东西,而司马迁的项上人头,更会对其著作、对其思想挫骨扬灰,怕是一场新的焚书坑儒在所难免,较秦始皇必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太史公为自己的生命考虑,更为自己奋斗终生的《史记》一书考虑,无论自己相信天命与否,都必须刻画出刘邦事业合情合理合法的全貌,这是太史公的谨慎所在。
  汉武帝时期的大汉王朝是一个奋发有为的年代,人人崇尚建功立业,扬名万世,必然要效仿前人。人各有志,志各有不同,其间难免参杂非份之想。正如曾鼓动韩信拥兵自立的蒯通被刘邦抓住处死时,辩说:“天下磨刀提剑想做陛下事业的人何止千百!”就当时的社会状况来说,怕的是随时随地都有人在梦中效仿陈胜大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假如《史记》一书尽述前人成败情理,指导人们扬长避短,去实现自己的理想,那么,《史记》无疑成为那些一心求名不计后果的亡命之徒们的最佳教科书,天下岂非再陷大乱?史学的意义岂非被诱入岐途?所以,太史公为史学考虑,更为天下安稳考虑,无论自己相信天命与否,都必须全面刻画出刘邦事业合法性,让读者认识到刘邦是天命所授,唯有如此,才能严防亡命之徒们的肆意胡为,这更是太史公的谨慎所在。
  太史公立志“拾遗补艺,成一家之言”,不写当朝,则于事无补!因为,年代越近资料越丰富,说服力越强。太史公不写当朝,则无法确定《史记》适宜终止的年代!因为,自从周平王东迁,中国社会进入春秋战国,礼崩乐败,人心不古,秩序大乱,古教丧亡,也正是此时,老、孔、孙、墨四圣突起,诸子百家相继兴举,有志之士纷纷力图重建伦理纲常,创新政教体系,整个社会坚定踏上艰难跋涉的探索历程,所有这些都直指汉武盛世,其间任何一处插刀断代,都将血流如注,唯有写至当朝,以不断为断。太史公不写当朝,则无成一家之言!因为,唯有自己亲身经历和亲眼所见,来阐释人情事理,才能更好地有别于前人。所以,《史记》叙写当朝,是势所必然,史家真知驱使所致。当此之时,太史公前有头落书毁之恶,后有言滥世荡之凶,独步一线悬丝,只笔托传五十二万言煌煌巨著,“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十字评语已然道尽一切,壮哉!太史公在失败者的传记中淋漓尽致地人人都存在的毛病,又在成功者的传记中充分介绍了许多人都有的长处,又恰当地用天命观克服少数人存有的非份之想,实现了史学本质,不是文章圣手,焉敢措手?太史公大智慧,传人生盛筵于千古,后有有幸!
  行不择路认为,太史公指斥项羽借口“天亡我”为荒谬,并一定否定天命观,实质是指斥项羽的这种错误行为: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却另找借口为自己的失败开脱。项羽败亡,人人都可以说“天灭项”,唯独项羽自己不能说“天灭我”,因为任何不从失败中深挖自身原因汲取教训,而找借口推卸自身责任的人,永远不会长大成熟,实是废物一个,天若真在,也必将除此废物!太史公记录下刘邦“天命授我”之言,也并一定是肯定天命观,实质是肯定刘邦的行为:功劳并不是个人奋斗的结果,而是另有原因。刘邦事业成功,人人都可以说“刘自为”,唯独刘邦不能说“我自为”,因为,只有那些“分功于人,推功于天”的人,才会真正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不足,才能总结经验教训,才能长大成熟,是社会的强者,天若真在,也必将乐助这样的强者!因此,行不择路认为,前面揭示的太史公的矛盾,实质是一根两枝,深层处统一在此!这是太史公的大智慧所在!
  行不择路感言:败者自败,成者天成!怨天尤人,可耻!
  [行不择路]
  2006年2月15日初稿,2006年2月17日定稿于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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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4 11:3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5 04:25 编辑

      读《史记》杂感
  司马迁为什么要忍辱写这本书?他的动力又是从何而来?!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想起。
  我带着很多问题和一种莫名沉重的心情再次走入了历史……
  如果把《史记》纯粹当做一本史书来读,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他那种惊天地,动鬼神,雄迈豪放,气势磅礴的文章风格至今仍令后人难以望其项背。《史记》文章之美,前人已说得够多了,我不想再在这里重复。我只想补充一点,似乎还应该加上一个“补拙”,而正因为这点才使他的文章更显得浑厚,有气势,有感情。我说《史记》朴拙,除了表现在他对人物刻画的粗笔浓墨外,更重要的是它带有一种苍劲浑茫的原始气象。它象滚滚洪川;鱼龙漫衍;泥沙俱下。
  又象苍山老林,尽管有说不尽的枯枝败叶,但它那种苍劲浑茫的原始气象,却永远不是任何整齐茂美的园林所可以比拟的。司马迁的文章,激情滚滚,一气写下,情之所至,笔亦随之,至于有些矛盾,有些漏洞,他是不大计较的。但又有谁会因此去责怪司马迁呢?说话的人说清了,听话的人听懂了,自然心领神会。由于作者注重故事的生动,追求文章的气势奔放,追求情感的酣畅淋漓,因此他随意发挥,以致有些地方不合“语法”,而司马迁对此似乎在所不顾。倘若以刘知几和王若虚的眼光去审定《史记》的语言,那么《史记》需要修改的地方太多了。司马迁写《史记》是为了写人,写事,而不是象后人“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的推敲字句,因此尽管它有毛病,有纰漏,但是它真实,它自然它朴拙,韩柳笔下的文章左规右矩,炉火纯青,一篇篇如精金美玉,光彩照人;但是象司马迁那种感情充沛,气势雄浑,笔墨朴拙的文章却很难见到了。
  既然是一部史书,自然离不开历史,而人类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战争史。从春秋后期以来,到刘邦建立汉王朝的五百年间。
  社会的经济,政治,军事,文化,一切都在发生着急剧的变化,那是一个多灾多难,战乱不休的悲惨时代,同时也是个英雄辈出,叱咤风云的豪迈时代,那此起彼伏的建国,亡国,那说不尽悲欢离合,瞬息万变,简直使人应接不暇。在这个漫长的时代里,到处是烽火,刀兵,掠夺,屠城,真是悲惨而又雄壮!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若何,虞尔虞兮奈若何!”这就是那个时代里的壮烈悲歌。这些英雄前赴后继,演出了一幕接一幕的悲壮的活剧,时势造就了他们,他们也推动了时势的迅速猛烈变化。只要有本领,有才干都想要顽强的表现自己。他们的品德有高低美恶之分,而他们奋发向上,百折不挠则带有其共同性。这是一个重才情,重实效,重功利的时代,有才干的人就应该有名利,有富贵,他们就应该理所当然的被人崇敬。
  那种雄心勃勃,为追求功利而生死不顾的精神气质,则为司马迁所欣赏,同时也被这个时代的壮烈气氛所感染,被那些豪迈英雄的气质风节所吸引。
  从刘邦建国到司马迁写《史记》,中间相隔一百年,在这段时间里,割据叛乱与反割据反叛乱,抄掠入侵与反抄掠反入侵,周而反复,最后终于演变成汉武帝对“四夷”的大举用兵。从今天的观点看来,后来的这些战争许多是非正义的,甚至是掠夺性的,是出自统治集团的扩张野心和物质欲望,是出自一种“恶”的动机。但在那个时代的汉人看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是天经地义的,汉人充分继承了春秋的坚忍,战国的血性。
  这些战争是污浊的,但的确也正是在这种血污的战争中,一个多民族的统一的大汉帝国形成了。他自豪地雄踞于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最强大的民族之林。人民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经济上也富饶起来了。在这样的客观条件下,在这样的物质基础上,以统治阶级为代表的整个汉代社会的意识状态是多么的波澜壮阔啊!他们有信心,有力量,有眼光,有气派。他们自信是攻无不克,取无不得的。他们追求一切,征服一切,占有一切。
  这时也搞过什么“尊儒”,但其实质乃是“一切为我所用”!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踢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这是汉武帝的一封求贤诏。看它多么活泼,多么开放,没有一点框框,没有一点顾忌,真是宏阔之极,豪迈之极。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无不以积极进取,建功立业为光荣。而这个时代也的确人才济济他们为自己的国家,为伟大的民族,建立了许多使后人叹为观止的丰功伟绩。这就是司马迁生活的时代环境。
  司马迁的惨痛遭遇对《史记》的思想内容和艺术风格有巨大影响。
  受宫刑对于司马迁是一场意想不到的横祸,这在汉代对于一位有血性的男人来说更是奇耻大辱,这场横祸给司马迁的打击是异常惨重的,是对司马迁精神和肉体的无以复加的摧残。“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
  (《报任安书》)由于他的个人悲剧经历更加突出了《史记》全书的悲剧气氛。例如他特别喜欢写悲剧人物,而描写时又是那样地对人物灌注着全部感情,以致使他们人虽然死了,但他们的精神气质却荡气回肠,经天贯日,永世长留天地之间。
  司马迁作为一个历史人物,已经过去两千多年了,但是《史记》作为一部“文学著作”它的审美意义,社会价值却从来没有被真正所重视,所理解。也许我们当中很多人在考历史的时候都能得满分,但扪心自问:我们到底“理解”了多少历史?可悲的是直到现在甚至还有人把历史与考古混为一潭。千年兴亡,百年悲欢,留给后人的远不仅是直接的借鉴,把历史感完全等同于借鉴,无异于说饮食仅仅是为了果腹。
  简单的依赖于历史知识,最终只能导致心智的弱化。真正理解历史是交织着痛苦和苍凉的思想历程。历史学只有植根于社会的土壤与社会价值融为一体,才会有它的生命。历史学需要更加多样化的表现形式。
  只有和大众有更多的交流,让历史作品成为一种消费产品,进入消费阶段,历史学做为一种文化形态的价值才会得到最完整的实现。

3#
发表于 2006-4-15 16:0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5 04:26 编辑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读《史记》杂感
  司马迁为什么要忍辱写这本书?他的动力又是从何而来?!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想起。
  我带着很多问题和一种莫名沉重的心情再次走入了历史…...

长了不少见识。

4#
发表于 2006-4-16 11:4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5 04:26 编辑

学习,谢谢楠版。

5#
发表于 2006-5-8 19:07 | 只看该作者

^_^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5 04:26 编辑

长见识了!一楠斑竹做事行文的实在和认真,是清风学习的榜样.

6#
发表于 2006-5-22 16:4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5 04:26 编辑

读的真仔细啊。这样的读书,才是真的读书啊。

7#
 楼主| 发表于 2006-5-23 13:29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_^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5 04:26 编辑
最初由 清风盈袖 发表
长见识了!一楠斑竹做事行文的实在和认真,是清风学习的榜样.
你总是这样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哈,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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