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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大话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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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6-4-1 08:0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这是我比较喜欢的红楼续书之一,
作者以诙谐幽默的笔法
为我们营造了一个新奇有趣的红楼新世界。
也谨以此帖记念飞花逝世三周年,
怀念那段当代令人泪下的红楼传奇。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石头记》第五回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飞花

2#
 楼主| 发表于 2006-4-1 08:0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4 23:34 编辑

            大话红楼
  
            作者:飞花
  
     第一回斩尘缘宝玉归本相酬知己绛珠化原身
  
    却说那宝玉自雪地别父,一袭大红袈裟,于茫茫白地
  中飘然而去,将那俗世繁华、凡尘风月从此抛却,倒也清
  净自在。自思亦无处可去,因想起那大荒山青埂峰无稽崖
  下的悠闲岁月,便复归彼处,仍化作顽石一颗。又思,此
  番下凡历劫,种种悲欢离合、爱怨痴嗔一一历遍,不若如
  实录下,遇有缘人抄去问世,或能警醒一二痴情种子,度
  化几个失意之人,未尝不是一件功德。因将一段经历记在
  石上,种种琐事繁仪均一概实录,诸多闺阁诗词亦收录齐
  备,自谓纵不能警人于迷途,亦可消愁破闷,聊供酒后茶
  余于灯下品玩。
  
    至于内中深意,则恐怕惟有一二性情中人可大略推知
  了。
  
    却说那黛玉自魂归离恨天后,依旧回到太虚幻境,警
  幻仍命为绛珠仙子,令司掌薄命司。一日,正与诸仙姑议
  论各司女子种种情事,太息不已,忽见警幻自外而入,目
  注绛珠,曰:" 那顽石亦归位矣!" 绛珠先是一怔,既而
  淡淡一笑:" 如此甚好,一段情债终可了解,我亦已将一
  世泪水还他,彼此两无牵挂了!" 警幻含笑道:" 恐怕你
  与他缘分尚未了结,彼此还须经历一番缠绵纠葛,也不知
  最终如何。" 绛珠只道:" 姐姐说笑了,我与他早已两不
  亏欠,还能有甚纠葛?" 语毕,离坐告辞而去。只听得身
  后一声长叹,却是警幻所发。
  
    绛珠回到自己司中,心中依然是荡漾不已,有如投石
  入水,涟漪不断。
  
    警幻之语字字令人惊心动魄,那一声长叹,却更有无
  名伤愁,令人无法自已。
  
    因想,我与那宝玉本是前世孽缘,今世业已了结,我
  已为他泪尽而亡,偿清了他灌溉之恩,他亦遁入空门,复
  归大荒,彼此恩怨已了,如何还有纠葛缠绵?且休管警幻
  之语,只须自己心如止水,任它何等魔障,亦不得沾染。
  
    何况自己在薄命司中这些年,早已阅尽天下女子种种
  恨事,但凡痴情女子,莫不被薄情男子所负,红颜薄命,
  此言诚不殊。自己更曾亲历亲闻,一段情事,哪堪回首?
  回想临终之时,焚帕销稿,潇湘馆中冷冷清清,更无一人
  相问,此中凄凉酸楚,更有谁知?而遥闻远处笙乐细细,
  萧管悠悠,喜气洋洋,一样人间,却如此天差地别,怎不
  令人倍加辛酸?虽说下凡本是为了还债,但宝玉薄情至此,
  也实在令人寒心。如今他悬崖撒手,斩断尘缘,未知对当
  日种种,可有些许留恋?又未知自我死后,可有些许愧疚,
  些许怀念?想到此处,只觉心神摇荡,无数前尘旧事兜上
  心头,便忍不住要去问那宝玉一声。
  
    待移步到门边,忽然醒觉,自己已是神仙之属,他亦
  已皈依佛门,彼此均应斩断七情六欲,那一句话又从何问
  起?如此转念一想,便又回到桌边坐下,五内如焚,不能
  自已。
  
    绛珠一番心事,虽不能对人明言,那警幻却已深知。
  
    因知他二人缘分未了,仍有一番缠绵恨事,此是宿命
  安排,未可更改,虽不忍见绛珠重堕情劫,再历苦海,但
  天意不可违,也无可奈何。因见绛珠终日郁郁不乐,强作
  欢颜,心中不忍。一日,乃遣开诸姐妹,独与绛珠相对,
  曰:" 妹妹心事,我已尽知。既然前缘未了,何必徒然自
  苦?你我本是性情中人,抛不开放不下的,总是一个' 情
  ' 字,何况妹妹更是天分中生成一片痴情,因此才屡被情
  孽纠缠,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如今妹妹如此日夜悬想,坐
  卧无心,已非幻境中人,何不顺其自然,前去找他,拼着
  再经历一番爱恨情仇,最终了结这段孽缘?" 绛珠沉吟半
  晌,乃毅然曰:" 其实我只是有一句话想问他,如今便去
  找他,问了这话,从此便两不相见,专心向佛。" 警幻也
  不去点破,只含笑曰:" 既如此,妹妹便去找他罢。"
  
    绛珠便辞了警幻,出了太虚幻境,往大荒山而去,一
  路上只觉得心中忐忑,只不知相见之时是何情景?该说何
  话?那一句话又如何问出口?不知他又会如何回答?
  
    不知不觉,已到那顽石本来之地,绛珠四处环顾,不
  见宝玉身影。只见一块大石巍然静立,上面依稀写有文字。
  
    绛珠便知其为宝玉原貌,忍不住快缴锨埃?允指е?
  ?皇敝种滞?陆杂可闲耐罚?膊恢?潜?窍玻垦劭糁幸?
  
    阵酸涩,却并无泪水流出,只因早已为他流尽了眼泪
  之故。如今他已经化为顽石,丧情灭意,无知无觉,心中
  这一句话又如何问起?思前想后,酸楚不已。因发现触手
  之处,凹凸不平,盖石上有字之故。便稍稍后退几步,且
  看那石上文字,不想一看之下,顿时如痴如醉,那眼神便
  如胶着在石上一般,半点也移开不得。字字句句细细读完,
  只觉心中疑窦,豁然而解,往日种种,看得分明,那一句
  话竟不必再问。因想,宝玉待我,原来深情若此!而我竟
  无端猜疑,屡屡生事,究竟不是他负我,而是我负了他!
  
    当下心中既喜且愧,又觉前所未有之快意,有知己若
  此,夫复何求?如今他化作顽石,我亦当化为芳草,以践
  木石之盟,亦可相伴于这大荒之中,更有何憾?
  
    那绛珠便亦现了原身,化为绛紫色仙草一棵,日夜陪
  伴于顽石之侧。从此天地罔罔,岁月悠悠,不知人间是何
  年矣。
  
     第二回惊天地石猴初出世作灯芯仙草重历劫
  
    这一石一草从此朝夕相伴,彼此不着一语,且身已物
  化,再无情意知觉,只在这大荒之地默默相守,也不知过
  了几世几劫。不料那顽石久受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
  遂孕育一股仙气在内,一日正逢阴阳交会,彼此搏击掀发,
  不可收拾,遂迎风而化,变做一个石猴。只见它一片混沌,
  天真未泯,甫落地睁眼,便四处游荡,问世历练而去。只
  剩下这无知无觉之仙草仍留在碎石之侧,等待自己命中的
  劫数。
  
    却说那西天如来佛祖,一日正在灯前默坐,那佛前之
  长明海灯忽然无故熄灭,佛祖知此乃有异兆,起视灯内,
  灯芯已突然化去,踪迹全无。佛祖乃掐指一算,便知大荒
  山石猴已出世,将有诺大祸害,无数纠纷,遂长叹一声,
  曰:" 这泼猴,真个是害人精!出世也就罢了,无端弄灭
  我的灯芯,少不得又要另买一根,哪来的银子?如今人心
  浇漓,世风日下,各地寺庙香火不旺,布施极少,菩萨金
  身破了都没钱修补,如今还要买灯芯!
  
    这泼猴实在害人不浅!不行,不能任其为祸人间。"
  语毕,佛祖乃取出月光宝盒,正好当时是深夜,便对着一
  轮明月打开,念动口诀:贪嗔爱恨痴!只见月亮光华,瞬
  间大作,佛祖已消失不见。
  
    看到此处,列位看官想必要问:那月光宝盒之口诀不
  是" 般若菠萝蜜" 么?怎地成了" 贪嗔爱恨痴" ?佛门清
  净之地,怎会用如此禁忌之事当口诀?看官不知,此中有
  个缘故,且听我慢慢道来。原来这月光宝盒之口诀,原先
  确实是 "般若菠萝蜜" ,固然堂皇正大,但有一宗不好:
  佛祖与诸神仙打坐讲经之时,难免常常念诵此语,若恰逢
  月明之夜,宝盒未曾盖严,便常常无意触动机关,或是前
  往古罗马竞技场当了角斗士,或是到古埃及作了法老,不
  然便到古印度成了古里古怪的印度阿三,其中种种惊险不
  快,难以一言尽之。佛祖遂欲换一口诀,自然以佛前绝少
  念诵之物为佳,于是乃选中" 贪嗔爱恨痴" 五字,盖此五
  字极少于佛前提及之故。
  
    如今且说佛祖念动口诀,果然到了大荒山,此时石猴
  尚未出世,佛祖便要施展佛法,让这石猴胎死腹中。忽见
  石上文字历历,颇悦人耳目,乃走近细看了一回,心中盘
  算:" 这倒是一本畅销书,若抄了去人间发行,想必能抽
  不少版税,聊解西天金库之乏,顺便把拖欠一百零八罗汉
  的年终奖金发下,省得他们天天吵闹。" 想到此处,便将
  石猴即将出世之事抛在脑后,只顾拿出纸笔来抄书。
  
    恰恰抄到第八十回,只听一声巨响,尘土飞扬,那石
  猴已然降生,在空中手舞足蹈一阵,直奔远方而处。那佛
  祖正待追赶,无奈手中书稿尽皆散落,只得四处捡拾,手
  忙脚乱。一时全部拣了回来,那猴子早已去得远了,因悻
  悻道:" 料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且放你一马。" 可惜后
  四十回尚未来得及抄全,深为惋惜,转念又想,不如回去
  叫文曲星君另作四十回补上,假充是原作,然后问世发行,
  料来也可小发一笔,况那文曲星君一介穷仙,料来稿费也
  不会太高——正思量,抬头一看,发现旁边有一株绛紫色
  仙草,似乎颇有仙气,且纤细柔韧,堪任灯芯之职,不由
  大喜过望,将其连根拔起,连同书稿揣在怀中,便回西天
  而去。
  
    回到西天,果然佛前海灯已灭,灯芯已化,遂将怀中
  仙草取出,置于油中,重新点燃,果然大放光明。佛祖于
  灯前细读那石头上所记书稿,颇觉自得,盖此次出门大有
  收获,不但得到一部畅销书,而且免费得到一根上等灯芯,
  省了三钱银子,实在是功德圆满。
  
    且说那仙草从此日夜在海灯中燃烧,饱受烈火焚身之
  苦。又常在佛前听诸佛讲经,日日熏陶,渐渐灵性清醒,
  有了知觉。又经烈火锻炼,身呈绛紫色,灿若云霞,佛祖
  遂赐名紫霞,从此位列仙班,修成正果,人称紫霞仙子。
  
    那紫霞既已成仙,又日夜于佛前受烈火焚身之锻炼,
  便将那前尘往事,忘了泰半,只安心充任灯芯之职,任劳
  任怨,甚得佛祖欢心。但不知如何,总觉心中空空落落,
  似忘却了极大一桩心事一般,自己疑惑,如今也不去说她。
  
    却说那文曲星君千辛万苦,终于写完后四十回,交与
  佛祖。佛祖阅后,极不满意,责之曰:" 你空为文曲星君,
  理应为天下才子之首,奈何如今连一块顽石都不如?且看
  你所续章节,文字牵强,情节死板,一点灵气都无,没的
  叫人生气!" 那文曲星君慌忙回道:" 佛祖息怒,小仙实
  在愚钝,奈何这前八十回实在写得太好,无论如何不能跟
  它相比,如今只好勉强交差。" 佛祖听了,也没法,只得
  收了,又将他的稿费从千字一百个铜板减少至五十个。那
  文曲星君也不敢抱怨,只得拜谢而去。
  
     第三回如来佛定名石头记孙大圣受制五指山
  
    且说那文曲星君勉强写了后四十回,凑成一部完整书
  稿,佛祖虽不甚满意,也无法可想,因派观音大士拿到世
  间去发行。观音问道:" 未知取何书名?作者署何人之名?
  
    " 佛祖沉思片刻,因道:" 此书本是那石头所记,倒
  不好掠美,便称为《石头记》罢。不过,若直书作者名为
  石头,非特世人不信,且后四十回本非石头所作,出家人
  以诚信为本,怎好欺瞒读者?" 观音暗揣其意,乃道:"
  依弟子浅见,此书本是您老人家迂尊降贵,不辞劳苦抄录
  回来,功不可没。后四十回虽为文曲星君续作,一来他是
  奉命行事,二来,您已给过他稿费,版权已经买断,因此,
  依弟子看来,不如在书上直接署上我师尊名。" 佛祖听了
  此言,虽心中惬意,但终究不失高僧风度,摇头道:" 文
  曲星君之稿费尚未给现银,暂打了白条。且佛祖尊名,怎
  好署在一部风月小说之上?虽说此书亦有劝人向善、宣扬
  佛法之处,但究竟不妥,不妥。" 观音乃道:" 那末,署
  师尊之笔名如何?" 佛祖道:" 好是好,奈何我无笔名,
  这么说,少不得临时想一个了。
  
    我看了此书后,倒对于世间风月颇有领略,因空见色,
  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不如就署名情僧如何?
  
    " 观音击节赞赏,道:" 妙,妙,如此妙名,师尊从
  何处想来!此书大旨言情,主角又最终出家为僧,且抄录
  者、续作者皆为僧人,情僧之名,再恰当没有了。" 佛祖
  亦暗自得意,遂提起朱笔,在首页正中间题上" 石头记"
  三字,又在书名之后署上" 情僧" 二字,乃将书稿交于观
  音,命她拿去,问世发行,好抽版税。
  
    观音遂领命而去,不提。
  
    这里紫霞仙子于一旁之海灯中听得二人对白,不知为
  何,心有所感。
  
    只觉得" 石头" 二字似甚熟悉,入耳既亲切,又辛酸,
  竟不知是何缘故。
  
    然而回思往事,一片惘然,仿佛云遮雾亘,终看不真
  切,只得作罢。
  
    且说那石猴四处游荡历练,先是大闹龙宫,得着一幅
  称心披挂,另一件如意兵器,继而闯到地府,令阎罗王大
  伤脑筋,二处皆上告到天庭,玉帝震怒,乃命天兵天将捉
  拿,无奈那猴子实在厉害,竟拿它不着。因此改了招抚之
  计,封了个" 齐天大圣" 的虚衔,留它在宫里养马。那猴
  子终究不安分,偷吃蟠桃,偷喝御酒,又将太上老君千辛
  万苦炼出的金丹象吃巧克力豆似的一气吃尽了,把个老君
  气了个仰倒。于是请来各路高手,务必擒住那猴子,终于
  求到佛祖处。佛祖掐指一算,心中已经有数,乃道:" 都
  是当初一时错失,未能及早除掉这祸害,如今果然捅了这
  么大的漏子,且看你能逃得出我的掌心不能?" 说罢,欣
  然随使者前往捉拿那石猴去了。
  
    这里紫霞听了个分明,无端又心中一乱,灵台之中一
  片迷惘,不知如何是好。但终究什么也记不起来,只得丢
  开了手。
  
    好容易等到佛祖回来,先看他满面得色,便知此番出
  去定是一帆风顺。
  
    紫霞因化了人身,端茶上前,问道:" 师尊是否捉住
  了那猴子?" 佛祖接过茶来,先饮一口,方道:" 道高一
  尺,魔高一丈,那猴子能有多大能耐?可笑他翻天覆地,
  结果仍逃不出我的掌心,哈哈!" 紫霞听了,不知为何,
  突然心中一阵慌乱,忙定了定神,问道:" 师尊如何处置
  了那猴子?" 如来得意一笑,道:" 我将它压在五指山下,
  动弹不得。这猴子气焰太盛,先压它五百年再说。" 紫霞
  忙问:" 五百年后,又当如何?" 佛祖摆手道:" 天机不
  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
  
    紫霞见他不肯说,也不便再问,复回到海灯之中,化
  做一根灯芯。但那石猴之事总萦绕不去,委实奇怪。
  
    佛祖看她一眼,心中暗暗叹息。本已看过那石头上所
  记文字,有何不知?
  
    但此事乃她命中劫数,不可改变的,因此,虽素喜她
  聪慧秀逸,也无可奈何。
  
    遂将玉帝所赠金香炉取出,命人拿去化了,炼一个金
  刚头箍来。剩下的,便命将上次拖欠文曲星君的稿费付了,
  又要打点王母娘娘生日的贺仪,便所剩无几了。又将观音
  叫来,密密嘱咐一阵。观音自是唯唯诺诺,临走时,又道
  :" 那本《石头记》已经付印,师尊是否要几本样书?"
  佛祖本待摇头,忽又看了紫霞所化之灯芯一眼,叹了口气,
  道:" 拿一本来罢。"
  
     第四回读书稿绛珠知往事盗宝盒紫霞下凡尘
  
    过得几日,那观音果然拿了一部线装《石头记》到佛
  祖处,佛祖接过来,也不去翻它,只随手一搁,撂在海灯
  之旁一张白玉书案上。只见那灯油微微荡漾,火光突然摇
  曳几下,观音微觉怪异,看那如来,却恍如未觉,只命仙
  童拿出上次所铸金刚头箍来,交与观音。
  
    只听得佛祖道:" 天上一日,世上百年,如今已过了
  四日,明日那猴子受刑之期便将届满,一切事情皆要妥善
  安排,不可大意。那猴子虽则吃了这一次亏,奈何本性顽
  劣,只得想个法子制住他,否则他师傅手无缚鸡之力,如
  何吃得他住?说不得要你带了这头箍亲自下凡一趟了。"
  观音双手接过,恭恭敬敬道:" 弟子领命。" 遂告辞而去。
  
    佛祖目注海灯,长叹一声。那紫霞却总没有听见这一
  声长叹,全部心思都在方才那番对白上,只觉心中如钱塘
  潮水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没个止歇。那火光便
  似喝醉酒一般,左摇右晃,自己却浑然不觉。
  
    佛祖见此情形,不由心中恻然,乃命仙童备好坐骑。
  
    仙童问道:" 师尊可是要出门?不知欲往何处?" 佛
  祖笑道:" 上次去太白金星那里叉牌,被这老狐狸赢了两
  吊钱,如今正好去赢回来。" 说罢便翩然而去。
  
    那如来刚走,紫霞便化了人身,正好见到一旁书案上
  摆着一部书,拿起来一看," 石头记" 三个字扑入眼帘,
  只觉得眼睛一痛,仿佛这三个字有刺似的。不由自主便把
  那书翻开来细读,字字句句触目惊心,仿佛前尘往事全都
  一寸一寸复活了一般。心中一时甜蜜,一时酸涩,一时苦
  楚,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当时却也不及细想,只管一页
  页看去。待看到第八十一回,不由" 咦" 了一声,只觉突
  然读到一段不相干之文字,晦涩死板,黯淡无光,完全不
  是一人手笔,且书中种种情状,也似乎牵强附会,毫无感
  觉,不似前八十回那般丝丝入扣,令人心动神驰。一时想
  起,曾听得佛祖与观音说过,前八十回是石头上所记,抄
  了回来,后四十回却不及抄全,乃文曲星君奉命另行补写,
  难怪前后不一了。那紫霞因心中恍惚,前八十回所述情事
  尽皆回想起来,奈何后四十回之事却无论如何不能忆起,
  只依稀仿佛记得自己后来含怨而死,其他一概都忘却了。
  
    再竭力回思几次,终究无用,只得罢了。
  
    一时心神激荡,已知那石猴便是那顽石所化,难怪乍
  听其名,总是心有所感。如今他被压在五指山下受苦,不
  知自己能否救他?又想起佛祖方才说道,明日便满了五百
  年之期,那石猴可望从山底放出,但不知出来之后又当如
  何?是否另有其他刑罚?佛祖提到他师傅,他又何时拜了
  师傅?那师傅又是何等人物?那石猴是否记得前生之事?
  
    后四十回到底结局如何?自己究竟为何而死?
  
    那紫霞怔怔站着,心中千回百转,早有无数疑问,萦
  绕心头。一时便要去问那石猴,忽又想起,自己小小一个
  神仙,既无甚法力,也无甚法宝,便到凡间,倘那石猴有
  难,亦无法相救,到时只能眼睁睁看他受苦,这却何如是
  好?因想到佛祖昨日曾将一宝盒交与她保管,赶紧取出来,
  只见那上面镌着" 月光宝盒" 四个字,打开一看,上面一
  行小字写道:" 借助月亮光华,可以穿越失空。口诀:贪
  嗔爱恨痴。" 那字迹甚小,紫霞只得一个字一个字细细辨
  认,不觉念出声来,突然光华大作,人与宝盒均消失不见。
  
    原来她先前阅读书稿之时已近黄昏,阅后一直立在那
  里凝思,不知不觉已是夜晚,一轮明月正破云而出,恰好
  她念动口诀,触发机关,故有此变故。
  
    且说那月光宝盒确是珍奇法宝,只需于月明之夜对月
  打开,念诵口诀,便可抵达念诵者心中所欲到之时空,而
  宝盒亦跟随主人而去,以便随时回来。
  
    故那紫霞无意之中触动机关,果然穿梭时空而去,却
  不知到了何时何处?见到何人?遇到何事?欲知详情,且
  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观世音下界宣佛法皇御妹当选取经人
  
    却说那长安城,确是人间第一等富贵繁华之地,且看
  那亭台楼阁,各处建筑无不精致;朱门大户,达官富豪无
  不风流;梨园剧院,伶人戏子各有风韵;琴棋书画,文人
  墨客各领风骚。真真是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世人既耽于享乐,未免冷落了佛法;俗子皆迷于红尘,
  难怪疏远了神仙。只见那酒楼歌榭,处处熙熙攘攘;却看
  那僧庙尼庵,家家冷冷清清。彼纸醉金迷之处,车水马龙,
  热闹非凡;此青灯古佛之所,门可罗雀,寂寥无比。可怜
  那泥像之上,荒草萋萋;金佛之表,锈迹斑斑;功德箱内,
  空空如也;香案蒲团,皆已蒙尘。那一众比丘,自是清苦
  难言;便四方神仙,也常面有菜色。
  
    两下难免时有抱怨之声,达于西天。佛祖闻之,颇为
  不忍,乃与观音商议,要设法使佛法兴隆,香火旺盛。乃
  与各路神仙计议良久,方定下谋略,命观音下界依法施行。
  
    那观音身负众望,只得到了都中。先找一处尼庵住下,
  设法行一二神迹,使众人知晓。渐渐声名传了开处,众口
  相传,谓某处某神尼有求必应,灵验非常。后来惊动了都
  中贵人,恭恭敬敬请到府中听聆佛法,大为折服,于是名
  声愈大。后乃于广场之上设坛讲经,一时听者云集,皇亲
  国戚皆到场听讲,场面竟热闹非凡,盛极一时。
  
    那观音便于讲经之时放出话来,谓西天如来佛祖见世
  人扰扰,愚昧无知,非常担忧,愿以所藏大乘佛经相赠,
  以度化众生,庇佑有情。如今须寻得一个有缘人,好前往
  西天取那经文。因有一干僧尼报名参加遴选,可惜观音无
  一中意。
  
    不料这里热热闹闹竞选取经人,却惊动了深宫。你道
  何人?原来却是先皇之女、今上之妹、栊翠公主是也。列
  位看官,你道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怎地会被遴选取经人
  之事惊动?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这栊翠公主小名妙玉,自小体弱多病,因请人算
  命,那人问了公主生辰八字,一番掐算之后,乃说,此病
  乃是胎中带来,难以治愈,必得入了空门才可望平安。那
  皇上皇后哪里舍得?因一面精心调养,一面买了许多替身
  替她出家,不料均不灵验,看看实难养大,只好一狠心,
  到底让公主本人入了空门,这病方才好了。但毕竟是金枝
  玉叶,怎好去外面修行?便在宫中清净之地修建了一座尼
  庵,唤做栊翠庵,那公主便带着两个贴身侍女在此带发修
  行。因住在栊翠庵,便封为栊翠公主。
  
    那妙玉从此深居简出,日日念经拜佛,虽身处世间最
  富贵繁华之地,只出不得庵门半步,寂寞如许。幸身边两
  个贴身侍女均善解人意,且自小与公主一起长大,情同姐
  妹,彼此相伴,倒也勉强消磨这无聊岁月。
  
    这两个侍女一姓薛,名宝钗,一姓史,名湘云。二人
  皆是豪门之后,且是远亲。原来这薛宝钗出身富豪之家,
  家中世世代代为皇商,只因自小没了父亲,一个哥哥又不
  成材,家中渐渐衰落。因她生得一幅绝世姿容,且秀外慧
  中,贞静和平,那寡母便与她哥哥商议,将她送入宫中应
  选秀女,指望她能邀圣宠,或可重振家业。那宝钗虽不乐
  意,奈何向来恪守妇道,既是母亲与兄长做主,只得听从。
  
    哪知皇后早已听说薛家女儿貌美贤淑,恐其夺今上之
  宠,乃密使心腹之人暗中安排,不教她应选妃嫔,却去充
  任才人女史。恰好公主欲挑选一二贴身陪同修炼之人,见
  她容貌丰美,才华出众,且沉静寡言,心中非常喜爱,便
  带她一同入庵修炼。那宝钗于宫中得了这么一个清幽之所,
  且与公主颇为相得,也是意外之喜。
  
    那湘云却是忠靖侯史鼎嫡亲侄女,自小父母双亡,跟
  着叔叔婶婶过活。虽是骨肉至亲,终有隔阂,其中多有不
  足为外人道的难处。因与薛家是远亲,时常往来,故与宝
  钗相熟。两人年纪相仿,意趣相投,竟如亲姐妹一般。如
  今宝钗到了宫中,那湘云便更觉孤单,在家中又有诸多烦
  恼,便求了宝钗,欲进宫服侍公主。宝钗与公主说了,因
  叫湘云来看,见她天真娇憨,俊俏潇洒,公主甚喜,遂一
  并叫入庵中做伴。三人一般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彼此一处玩笑,倒极融洽。
  
    但虽有良朋腻友,毕竟囚于深宫之中,终日与青灯古
  佛为伴,三人正是花般年纪,少女情怀,如何耐得住如此
  寂寞?这天,听说长安城中正遴选前往西天的取经人,热
  闹非常,三人正长日无聊,听得此事,如何不喜?便求了
  当今天子,要出宫去看看。那天子向来颇怜惜这个带发修
  行的妹子,便应允了。三人遂到那法坛之处,听那观音宣
  讲佛法,只觉得高妙异常,心中敬服。又见那都城红男绿
  女,文采风流,哪愿再回到那寂寥深宫、冷清尼庵?当下
  也未多想,只要逃出着樊笼再说,便上了讲坛,参加选拔。
  
    众人见是公主亲自参选,哪敢与之竞争?于是纷纷退
  出,又一致推选公主为最适当之取经人选。
  
    那观音见竟是天朝公主、今上御妹当选,倒颇犯难。
  
    想她一个弱质女流,且娇生惯养,如何受得了这西行
  的艰苦?转念又想,取经之事,不过是为振兴佛教搞的一
  个噱头,也当不得真;况且金枝玉叶的公主都入了佛门,
  好教天下百姓知晓,必定更觉佛法魅力无穷。因此,竟果
  真将一个娇滴滴的公主选为取经人,将一件锦斓袈裟、一
  根九环锡杖授与。
  
    只见左边宝钗,右边湘云,一个接住袈裟,一个捧了
  锡杖,倒也颇有气势。观音看了,虽觉不伦不类,倒还差
  强人意,也只好如此了。
  
     第六回薛宝钗慧眼识宝相观世音慈心赐仙符
  
    却说那栊翠公主见自己竟当选为前往西天取经之人,
  心中得意非常。
  
    湘云素来大大咧咧,也不觉得有何不妥。那宝钗却是
  个有心的,因听说西天路远,且一路群妖出没,异常险恶,
  公主去西天,自己和湘云必定是跟了去的了,区区三个弱
  女子如何受得了那旅途艰险?即便派大内高手一路保护,
  一来修行之人,男女有别,未免不大便宜;二来,恐怕也
  不是那些妖魔鬼怪敌手。因心中暗怪公主卤莽,但如今木
  已成舟,也不好反悔的,况且自己也确实想趁机逃出樊笼,
  只是这难题如何解决方两全其美?一时也无法可想,因抬
  头看那观音菩萨妙相庄严,神光内敛,想来定非凡人,或
  许竟是神仙下降,也未可知。因上前一步,盈盈拜倒,恭
  恭敬敬说道:" 弟子师徒既蒙仙师慧眼相中,自然尽心竭
  力,要取得那西经归来。奈何那西天路远,非赖区区三个
  弱女子之力可到者。弟子知仙师定非常人,万望指点一二,
  弟子师徒永感大德!" 那观音倒不料小小一个侍女能有如
  此眼力,不由心中微微诧异;又受了她一拜,总不好大过
  推脱。听她言语和平,谦恭有礼,已有三分好感,因细看
  时,见她相貌端庄秀美,不由又添了三分赞赏;又见她师
  徒三个皆是清丽脱俗,姿容绝世,那观音本是可男可女之
  身,不由得心中十分喜爱,因叫宝钗起来,拿出一张仙符
  交于妙玉,嘱咐道:" 你师徒不用担忧,只管西行,贫尼
  自会命人暗中相送。前路不远有座五指山,山下压着五百
  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如今正好他刑期已满,
  合该在你手中释放。
  
    那猴子本领高强,连上天各路神仙都奈何他不得。你
  既救他脱离这泰山压顶之苦楚,他岂有不感激的?你便收
  他为徒,有他一路护送,何愁降不得妖魔,到不得西天?
  
    " 因又将那仙符用法细细嘱咐了一便。三人听说有如
  此一个厉害角色为伴,哪能不喜,当下用心记忆那观音所
  嘱之法,又拜谢不已。
  
    观音见大事已毕,遂现了宝相,冉冉升天。众人见她
  竟是神仙下凡,慌忙跪拜不已。妙玉率宝钗、湘云跪地目
  送,那观音只含笑立在云中,渐渐消失不见。
  
    这里湘云先吐吐舌头,对宝钗道:" 姐姐果然厉害,
  如何便知道这尼姑不是等闲人物?倒先求得了大大的好处!
  
    " 妙玉便斥道:" 云儿休得无礼,甚么尼姑不尼姑的,
  那是菩萨,还不快谢罪?" 湘云撇撇嘴,道:" 她已去得
  远了,想也听不见,怕甚么!何况她慈眉善目,心地宽大,
  便听见了也无妨。难道她还跟我一个小小凡间女子计较不
  成?" 宝钗见她如此调皮,只得自己双手合十,往空中遥
  拜道:" 云儿年幼,不知轻重,望菩萨原谅她无心之过!
  
    " 那湘云只在一旁笑嘻嘻看着,也不来拜。妙玉看着
  她俩,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笑了。
  
    当下三人且先不回宫,找一处清净之地坐下,彼此商
  议。妙玉因道:" 我原先也是一时冲动,上台竞选,不料
  竟得中。教皇兄知道了,定然不允的。" 宝钗道:" 师傅
  此言固然有理,只是如今人人皆知那神尼乃观音菩萨下凡,
  她既选中师傅,皇上虽然舍不得师傅,却也万无不允之理,
  否则岂不是得罪了神仙?万一上天降罪,只怕要殃及无辜
  百姓,今上乃英明天子,自不忍见此。" 你道为何宝钗称
  她师傅?原来她与湘云二人虽与妙玉一同带发修行,毕竟
  不敢与公主比肩,遂矮了一头,做了她的弟子。
  
    彼此虽有姐妹之情,却是师徒之名。
  
    当下湘云也说道:" 师傅过虑了。既然菩萨当众把袈
  裟、锡杖给了咱们,四方皆知晓了此事,只怕师傅不愿去
  皇上还不答应呢!" 妙玉见她两个说的有理,便也放下一
  桩心事。因又想起一事,道:" 那孙悟空不知何人,果然
  如此神通?且他是男子,我怎好做他师傅?" 宝钗道:"
  菩萨既如此赞他,想必定有些过人的能耐。虽说他是男身,
  咱们皆是出家人,却也不必拘泥于这皮相。况且此事是菩
  萨安排,纵有些不合礼仪之处,也无大碍。咱们师徒三人
  只叫他收妖降魔,探路化斋,做些杂事,不与他亲近便了。
  
    " 湘云在一旁道:" 那孙悟空若果真有如此厉害,我
  倒想跟他学几招哩。" 妙玉瞪她一眼,方待发言,宝钗已
  先笑道:" 到时他拜了师傅为师,咱们与他便是同门,便
  请教一二也无不妥。" 妙玉听了有理,方罢了。这里湘云
  看了宝钗一眼,挤挤眼睛,两人相视一笑。
  
    一时三人计议已毕,遂打道回宫。那天子果然不舍,
  但一来此事是菩萨亲自所定,天下皆知,不好阻拦;二来
  眼见公主年纪渐长,又是出家人,不能婚配,留在宫中也
  难免有诸多不便;三来,公主自愿前往西天取经,乃是为
  天下百姓舍身,传扬出去,也是一段佳话,且于皇室威望
  十分有利,因此竟答应了。又将一个紫金钵盂赐给妙玉,
  以为路上化斋之用。便择了良辰吉日,发了通关文牒,率
  文武百官送到京郊,挥泪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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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1 08:0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4 23:34 编辑

     第七回劫满出山悟空拜师倚大欺小湘云认弟
  
    且说那妙玉师徒三人一人骑了一匹大内神驹往西而去,
  那马儿既极驯良,步伐又甚稳当,加之沿途风光秀美,三
  人久居深宫,何曾见过此等自然风物?一路上竟赏心悦目,
  无暇去想那旅途疲惫了。且此时尚未出天朝国境,公主取
  经之事,举国皆知,传为美谈,故所到之处,皆识得是公
  主,当地百姓遂自动送上美食,又收拾洁净房屋请三人歇
  息,因此竟舒适惬意,差似宫中尊荣。虽有些长虫猛兽,
  花妖狐怪,那观音命因那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
  一十八位护教伽蓝,并当地土地暗中照应,一路护送,因
  此也都轻轻松松替她们打发了,这三人却一概不知,还道
  西行之事并不如众人所说凶险,心中颇不以为然。这日,
  行到一处,只见前面一座高山,巍峨葱郁,蔚为壮观。那
  妙玉师徒待要入山观景,又恐山中多妖,正犹豫间,忽听
  得一人长叹道:" 今日我罪孽可满了。" 三人大惊,四处
  看时,只不见一人,只吓得战战兢兢。那湘云胆气稍壮,
  提声说道:"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只听得那声音道:"
  我乃当年大闹天宫之齐天大圣孙悟空,因惹怒了各路神仙,
  被如来佛祖压在此山之下,不觉五百年矣。如今刑期已满,
  可望获释,心中感慨,一时长叹,不料惊吓了三位姑娘,
  倒是在下的失礼了。" 三人听得他就是那孙悟空,那惧意
  便去了泰半;又听他斯文有礼,倒又添了几分放心,那妙
  玉便颤声问道:" 你——你便是那孙悟空?" 只听那声音
  答道:" 正是,正是。当初如来对我说道,五百年后,当
  有西行取经人放我出来,教我拜他为师,一路护送他去西
  天。算算今日该到了,只不见那人前来,煞是奇怪。三位
  姑娘从何而来,一路上可曾见到那取经人?" 宝钗便道:
  " 我师傅便是你所等之人。" 那孙悟空似吃了一惊,道:
  " 你们便是取经之人?当真?" 湘云道:" 如何不真?真
  而又真!不信,有观音菩萨所赐袈裟、锡杖在此,你看仔
  细了!" 那悟空苦笑一声,道:" 可惜我眼睛上长满了青
  苔,甚么也看不见,姑娘莫怪。" 妙玉听了,不由心中恻
  然,因道:" 我便是那取经人。菩萨曾赐我仙符一张,教
  我放你出来。却不知道你在何处?" 那悟空道:" 原来你
  便是我师傅,不料我师傅竟是如此美貌一位女子,只是我
  在此压了五百年,未免青苔满头,泥土满脸,只怕惊了师
  傅。我看那位高个儿姑娘似乎胆量大一点,不如教她前来
  放我,如何?" 妙玉听得他如此脸面肮脏污秽,她本性爱
  洁成癖,当下心中不悦;但又听得他夸自己美貌,不由心
  中一喜。盖她自幼在深宫中长大,那些宫女太监,哪个敢
  当面如此夸赞?况且从小出家,似乎也不应在乎容貌美丑,
  故今日倒是头一回听得有人如此称赞,当下心中窃喜,便
  说道:" 我既是你师傅,如何会嫌弃你容貌不整?你且告
  诉我你在何处,我如今便来放你。" 那悟空见说,便道:
  " 师傅,请往前行二十米,至右边一棵大松树下停住,右
  行三十步,便可看见一块岩石,我便困在此地。" 那妙玉
  依言前行,宝钗、湘云一来不甚放心,二来心中好奇,也
  跟了过来。果然看见那岩石下有一物,盖满青苔落叶,蠕
  蠕而动,似是个人头。那妙玉心中砰砰作跳,对那人头道
  :" 你便是悟空?" 只见那人头微微颔首,道:" 正是徒
  弟。师傅莫看,怕惊吓着了,倒是徒弟的罪过了。" 妙玉
  本来心中害怕,听他如此体贴,倒又壮了几分胆色,走过
  去,把那仙符贴在那人头之上,因带着宝钗、湘云远远走
  开,念动观音所教之咒语。只听得山摇地动,灰尘满天,
  一声巨响,那悟空已飞在半天,抱拳道: "徒弟先找处泉
  水洗洗脸,再来拜见师傅,师傅莫怪!" 言毕,落下云头
  不见。妙玉师徒三个只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点了点头。
  当下三人在路边等候,片刻工夫,只见一个翩翩少年自山
  间走出,面含微笑,拜倒在妙玉跟前,道:" 师傅在上,
  请受徒弟一拜!" 看到此处,列位看官想必要问,那孙悟
  空不是一个尖嘴雷公脸的猴子么?如何摇身一变,成了一
  个美少年?可是说书的胡诌一气?此言实在冤枉了,且听
  我细说此中原委。原来那猴子初出道之时,确实是猴头猴
  身,猴儿脾气,猴儿性情,后来他多有奇遇,修炼多年,
  遂有了通天本事,又封了齐天大圣,自然改换了模样气质,
  不复是猴儿嘴脸了。你看那狐仙蛇精,修成之后,也变了
  人形,不复是动物之相。他是个猴子修炼来的,如今自然
  也成了人形了,这又有何奇怪?看官你道是不是这个道理?
  却说那妙玉见他原来是如此一位俊美少年,心中大喜,又
  有些羞涩,因转过身子,低声道:" 不必多礼。你我既是
  师徒,以后便是一家人,快起来罢!" 说毕,又觉不妥,
  顿时将一张雪白俏脸涨得通红。那悟空恭恭敬敬磕了三个
  头,方站起身来,道:" 未知这两位姑娘却是何人?" 妙
  玉道:" 她们亦是我的徒弟,以后你们便是同门了。这一
  位持重些的是薛宝钗,这一位调皮的是史湘云,你们也彼
  此见过。" 这里悟空和宝钗互相合十为礼,彼此见过,那
  湘云却说道:" 师傅,成日只说我最小,如今你新收了个
  徒弟,我也做了师姐,真是再好没有了。喂,那个什么孙
  悟空,还不赶紧见过师姐?" 那宝钗便道:" 云儿,你也
  忑无礼!人家本领高强,且年岁也比你大得多,只说在此
  地就困了五百年,五百年前,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如今
  倒叫人家做你师弟,也不羞!" 只听湘云道:" 不论年纪,
  只论入门先后。我入门在先,如何不是师姐?" 那妙玉正
  待开言,只听得悟空道:" 悟空被压在此地整整五百年,
  孤单寂寞,无人陪伴,如今忽然得了这么三位神仙似的美
  貌姑娘为伴,欢喜都来不及,哪还敢争大争小?这位史姑
  娘既然要做我师姐,悟空便欢欢喜喜做师弟,本领、年纪
  又何必去管它?" 说罢,便恭恭敬敬,朝湘云鞠了个躬,
  道:" 师姐在上,师弟有礼了。" 湘云抿嘴一笑,道:"
  我是你二师姐,宝钗姐姐是你大师姐,你是小师弟,以后
  可不许反悔!" 那悟空一笑,道:" 师姐只管放心,师弟
  无论如何不会反悔。" 因又重新与宝钗见礼,道了一声"
  大师姐".那宝钗只得应了,不知为何,却也羞红了脸。一
  时偷眼看妙玉、湘云两个,也都霞飞双颊,满脸绯红。原
  来三个女子都是初次与青年男子接触,未免心中惴惴,娇
  羞不已。况且看那悟空,身长玉立,面如满月,色如春花,
  鬓如刀裁,眉如墨画,睛若秋波,盈盈含笑,款款温言,
  相貌既是极好,脾性也自温和,如何不心中欢喜?却说她
  三人固然是带发修行,那悟空却也是俗家打扮,因看他师
  傅、师姐,或清丽冷艳,或端丽丰艳,或俏丽侬艳,各有
  一种风姿,又皆超凡脱俗,秀逸明慧,不由得心中称赏不
  已。盖那悟空虽本性顽劣,却只对男子冷漠无情,见了女
  子便斯文有礼,最是怜香惜玉之人,且心性清明,昵而不
  狎,爱而敬之,并非那淫乱好色之人,因此一众女子也均
  对他青眼有加,认他是个知己。如今师徒四人见过,又相
  互略述彼此身世来历,言谈之间,更觉亲近。四人皆心中
  欢喜,谈谈笑笑,结伴西行而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
  回分解。
  
     第八回防纠葛师徒改装扮避耳目悟空得俗名
  
    且说妙玉师徒四人一路西行,彼此说说笑笑,倒也颇
  不寂寞。不觉出了天朝国境,那沿途风光便渐渐与中原不
  同,各地服饰、言语,风土人情,也皆新奇有趣,那妙玉
  和宝钗、湘云三个何曾见过这些?只觉得好玩,竟是一路
  游山玩水,探风访俗,乐而忘倦。那悟空却是见多识广,
  便充任导游之职,领着她们三个四处玩赏,倒也其乐融融。
  不觉路途渐渐艰险,那马儿虽驯良,毕竟道路崎岖不平,
  未免有些颠簸,三个女子日日行路,自然腰酸背痛,周身
  不适。本是娇生惯养之人,如何习惯?幸得那悟空十二分
  细心体贴,一路上茶饭住宿,无不打点周全妥当,茶饭虽
  不免粗糙,尚且清新可口,住处也略嫌简陋,总算幽雅洁
  净。况且他师徒四人旅资充足,一个是天朝公主,富甲天
  下,自然行囊丰富;一个是神通广大,却也不愁区区几两
  纹银。且四人彼此情投意合,十分相得,彼此相伴,一路
  行来,倒也悠闲快乐。故那妙玉等三人虽有些不适,竟也
  不曾后悔,那旅途艰苦竟也勉强忍耐得八九分,悟空见了,
  倒觉钦佩,便愈加细心照拂,又一路讲述些人间天上种种
  奇闻逸事,为她三个解闷,那三人何曾听过这些?只听得
  意兴盎然,把那劳累辛苦,竟忘了泰半。却说他师徒四人
  同行,一男三女,皆是容貌美丽,装束鲜艳,且资财富足,
  难免引人注意。便有那不轨之徒欲来侵犯,那悟空本领高
  强,自然不放在眼里,但未免不堪其扰。因使妙玉、宝钗、
  湘云三个换了缁衣布鞋,那悟空看时,见她三个虽是一般
  的粗袍陋带,却也难掩其天生丽质,因又教戴上帽子,略
  略遮挡那绝世容光,无双丰仪。再看时,虽依然难掩秀色,
  也只得勉强如此。那悟空也换了平民装束,自有一种风神。
  四人结束整齐,彼此看时,均觉新鲜别致,十分好玩,本
  是小孩心性,便互相嘲笑不已。那妙玉本性孤高,宝钗又
  不爱多言,头一个湘云最是伶牙俐齿,便取笑那悟空道:
  " 师弟,你如今换上粗布衣衫,又依然摆出一幅斯文模样,
  倒象个落魄书生,落第秀才!" 悟空因渐渐与她们相熟,
  也不似先前拘礼,且一路与湘云斗嘴,两个倒也针锋相对。
  因笑道:" 二师姐,你装扮如此俏皮,倒仿佛落难千金,
  人家看了,怕不以为是我拐带了你逃到此地?" 湘云也笑
  了。妙玉听了,因说:" 悟空,休得如此轻嘴薄舌,甚么
  秀才、千金,倒象是两个私奔出来,倘被人听见,成何体
  统?" 那湘云听了,不觉把脸羞红,因说道:" 师傅如今
  也会取笑人了,也不知是哪个带坏的!" 说罢,便横了悟
  空一眼。那宝钗也不由笑了,因又正色道:" 如今我师徒
  四人既已改了装束,都做俗家打扮,竟为师弟另取个俗名
  方好。师傅只唤悟空,路人听了,岂不诧异?" 妙玉见她
  说得有理,便点头道:" 如此也好。倒不知取何名妥当?
  你们两个也一同想想。" 那湘云先对悟空道:" 听见了,
  师傅不叫你想,我们想出甚么名儿就是甚么,可不许你不
  乐意!" 悟空道:" 师傅和二位师姐均是才高八斗,学富
  五车,想出的名儿自然是好的,我如何不乐意?" 三人一
  笑,便待想一个妥当名字。只见妙玉偏过头去,静静细想
  ;宝钗却双目低垂,默默冥思;那湘云只支颐托腮,妙目
  四顾,不时狡黠一笑,只不知心中想到甚好玩名目。突然,
  三个一起道:" 有了!" 彼此相视一笑。宝钗道:" 师傅
  先说。" 妙玉道:" 先听听云儿的,她最刁钻古怪。" 湘
  云道:" 我数一二三,大家一齐说出来如何?" 悟空道:
  " 这个好玩。" 于是数了一二三,只听得三人异口同声,
  一齐道:" 宝玉!" 言毕,竟不料如此心有灵犀,倒愣了
  一愣。那悟空听得" 宝玉" 二字,不由心中一动,只觉似
  曾相识。妙玉等三人也觉得在哪里听过一般,一时都有些
  恍惚。一时回过神来,便将那悟空改名为宝玉,便于路上
  称呼。那宝钗又道:" 既改了俗名,倒不好师徒相称了。
  如今也换个名目才是。" 那妙玉不知为何,先点头同意,
  道:" 正应如此。我早有此念。如今便不要师徒相称,彼
  此叫名字罢了。" 宝玉道:" 如此,只怕对师傅不敬。"
  湘云道:" 早先我们在栊翠庵中也是姐妹相称,当着人才
  叫师傅,倒也没什么不敬的。只是我好不容易做了师姐,
  如今又不让叫,岂不是空欢喜了一场?" 那三人不由得笑
  了,宝玉因说道:" 只是众人之前改了称呼,若只咱们几
  个,我便依然叫你师姐,如何?" 那湘云听了,只得勉强
  点了点头。当下四人计议已定,便骑上马匹,一同前行。
  那宝玉亦市集上购得一匹良马,因四人四骑,望西而去。
  欲知
  
     第九回叹痴情佛祖定巧计差毫厘宝盒误机缘
  
    如今且不说那师徒四人一路西行情状,只说那观音回
  到西天,见了如来,汇报了此次下凡经历,自以为此行功
  德圆满,劳苦功高,定能得佛祖夸赞。不料那如来听了,
  大惊道:" 你为何选了那妙玉为取经人?我当初如何嘱咐
  你来?" 观音道:" 师尊嘱咐,弟子牢记在心。弟子下界
  之后,谨尊法旨,先放出话去,谓要觅得一个有缘人前往
  西天求取真经,便等候那紫霞到来,好遵照师尊嘱咐,把
  那袈裟、锡杖授与她,奈何苦苦等候,看看过了师尊所说
  她必到之日期已两月有奇,难免心中不安。因暗运天眼,
  只要看那紫霞所在,竟不在天地轮回之中。弟子心中迷惑,
  只怕她已遭不测。恰好那公主上台参选,又深孚众望,待
  要拒绝,一来不好得罪皇家,二来,她师徒三个确有慧根,
  尤其那妙玉之徒薛宝钗,竟认得弟子真身,端庄稳重,悟
  性过人,弟子尚且如此,师傅必更高超,堪任取经之职。
  且那紫霞又无音信,弟子没奈何,只得允了她。据弟子素
  日看来,这紫霞仙子虽然聪慧过人,似乎尘缘未了,孽根
  深种,虽在佛门中,终究与佛门无甚缘份,不知师尊如何
  对她如此看重?" 佛祖跌足道:" 你此番误我大事也!你
  可知,我为何特意将月光宝盒交于她,又暗使她下凡,与
  那孙悟空结伴西行?" 观音惴惴道:" 弟子不知,望师尊
  明示。" 如来道:" 那《石头记》你可曾看了?" 观音道
  :" 师尊大作,弟子当然用心拜读,从头到尾看过一遍。
  " 如来叹道:" 你可知那紫霞是何人?她便是那绛珠仙草,
  而那孙悟空,恰恰正是那书中顽石所化!当日那石猴出世
  之时,我赶了过去,待要阻拦,因忙于抄书,被他逃过一
  劫,却见到旁边有此仙草,因拿回来做了灯芯。后来细看
  那《石头记》,方知个中原由,深为叹息。因特意安排这
  一段因缘,叫他两个得以凡间重相聚首,结伴西行取经,
  一来了结情缘,二来共修正果,彻底化解几世纠葛。如今
  阴差阳错,一片苦心竟全然落空,这却如何是好?" 观音
  方恍然大悟,惶恐道:" 弟子愚钝,竟不曾知晓此中原由,
  有负师尊重托,罪莫大焉!" 如来叹息一声,道:" 不知
  者不罪,却也怪不得你。看来,这也是他二人命中劫数,
  再躲不过的。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观音道:" 只不知紫
  霞仙子为何踪迹全无?" 如来道:" 此事倒颇奇怪。待我
  算算。" 因端坐莲台,闭目凝思了一回,半晌,睁眼道:
  " 原来如此!却真是她命中该有此难了!" 观音道:" 师
  尊果然神机妙算,一切过去未来之事均难逃法眼。弟子愿
  闻其详。" 如来叹道:" 只因上回改那月光宝盒口诀之时,
  将原来镌在宝盒上之口诀抹了,另镌了五字,不意竟稍稍
  改了那宝盒之分量,致有此偏差。上回我用宝盒去大荒山
  收那石猴,因时空变化不大,误差甚小,竟不曾发觉。如
  今这紫霞欲到五百年之后,五十万里之外,误差便大了。
  " 观音道:" 原来却是如此。只不知那偏差究竟有多大?
  " 佛祖道:" 约莫是五百分之一,如今正好误了一年,差
  了一千里。" 观音叹道:" 这真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了!" 佛祖不答,低头掐算片刻,稍稍展颜道:" 还好,
  他二人虽错过此良机,倒成就了另一段机缘。你我只需拭
  目以待,静观其变即可。" 观音笑道:" 如此甚好。另外,
  弟子此次下凡,顺便将那《石头记》初版版税收了来,请
  佛祖查收。" 说着,命善财童子捧上前来。佛祖看时,却
  是整整一百两纹银,心中虽然高兴,但因紫霞之事,终有
  不悦,只淡淡道:" 甚好。你辛苦了,回去歇着罢。" 观
  音只得告退,心中非常不快。因想道,自己此番下凡,劳
  心劳力,好一番辛苦,便没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却一句好
  话也不曾听得,都只为那紫霞一事稍有差池,惹得佛祖生
  气。因此便悻悻地,竟不觉迁怒于那紫霞。后来紫霞与悟
  空诸事不谐,也是观音此念之故。此是后话不提。
  
     第十回闻噩耗紫霞迷本性感恩情姐妹矢相随
  
    自第四回到如今,说书的一直把个紫霞抛在脑后,且
  罗罗嗦嗦说些鸡毛蒜皮,闲言碎语,料来列位看官必定心
  中不满,若不是隔得远,只怕那西红柿、臭鸡蛋之类早扔
  了过来,说书的脑门之上早着了不知几十下,肿起大包若
  干了。如今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原来只因那宝盒分量改
  了些许,致使有了五百分之一的误差,那紫霞落地之日便
  差了一年之久、一千里之远。却说她无心中念了口诀,只
  觉得周身被一片光芒笼罩住,身不由己,飘飘荡荡而去。
  也不知过了几时,终于双脚落到地上,那光芒渐渐散去,
  因定下神来,收好宝盒,四面一看,却是好大一座青山,
  山上怪石嶙峋,花草郁郁,竟别有一番意境。她只道是这
  便是五指山,因四下找那石猴,只不见踪影。紫霞心中奇
  怪,便想找个樵夫农妇问个究竟,不料山前山后找了一通,
  一个人影也无。不免非常沮丧,在林中找了块干净石头,
  坐着发呆。只得听扑棱扑棱之声不绝,原来她具有希世容
  貌,绝尘风流,那一众飞鸟俱悄悄飞来窥视,也有百灵,
  也有黄莺,也有喜鹊,也有杜鹃,各各不一。那紫霞只顾
  想她心事,也未察觉。突然头顶一声凶恶鸟鸣,一只鹞鹰
  俯冲下来,就要抓个鸟儿当午饭。众鸟惊飞,乱做一团。
  紫霞方惊醒,抬头看时,那鹞鹰已抓住一只杜鹃,那杜鹃
  在厉爪中挣扎哀鸣,哪里管用?紫霞见它可怜,又恼那鹞
  鹰凶恶,便拣了块石子扔去,正中鹞鹰之眼。那鹞鹰大叫
  一声,仓皇而逃,把那杜鹃扔下地来。紫霞忙上前接住,
  细看时,只见它通身紫色,小巧可爱,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正凝视着自己,眼神中既有感激之情,又似有哀恳之意。
  不觉心中一动,分外怜惜,又看时,见它左翅伤了些许,
  便将它安全处放着,自己去找草药给它疗伤。一时找了回
  来,却不见那杜鹃,倒有一个紫衣少女坐在当地,左臂上
  有些血迹。紫霞未免吃了一惊,那少女见了她,便站起身
  子,深深鞠了一躬,道:" 多谢仙子相救。" 原来她便是
  那杜鹃所化。紫霞在西天之时,倒也见过不少花妖鸟精,
  当下也见怪不怪,回礼道:" 举手之劳,何足谢哉?你左
  臂有伤,赶紧找处岩石坐下,我来替你裹上。" 那少女便
  坐了,紫霞过去,将她伤处衣袖撕了一块下来,把草药敷
  在伤口之上,便用那布条裹住,扎了个清清爽爽的十字结。
  一时结扎妥当,因细看那少女,只见她婀娜绰约,眉目秀
  丽,声音清脆,吐属文雅,十分令人怜爱。便问道:" 你
  是何人?此是何处?此山是何山?" 只听得那少女答道:
  " 仙子见问,小女子自当如实相告。此山唤做玉屏山,因
  年深月久,山中鸟兽多已成精,因此并无人居住。我本是
  一只小小杜鹃,因修炼了些年头,得了人形。今日因听妹
  妹说,有个绝世丽人在此处,因化了原身,同众姐妹来看,
  不料被那鹞鹰所获,险些丧命,幸得仙子相救,愿结草衔
  环以报。" 紫霞听得不是五指山,怅然若失,后面的话却
  一个字也未听见。因问:" 你可知此处离那五指山有多远?
  " 少女道:" 五指山?不曾听过。可叫我妹子来问,她常
  年四处游玩,见多识广。" 便以右手拢在唇边,发出一声
  清啸。片刻之后,只见一只雪白大雁飞至,亦落地化为一
  妙龄少女,白衣如雪,先对紫霞福一福道:" 多谢仙子救
  我姐姐。" 便过去拉住那紫衣少女,急切问道:" 姐姐,
  如何?可被那万恶的鹞子伤了?" 紫衣少女含笑道:" 还
  好,只略略伤了左臂,已蒙仙子裹好,不妨事的。仙子欲
  打听五指山在何处,你可知道?" 白衣少女道:" 五指山?
  可是压着石猴的那座?" 紫霞听了,又惊又喜,忙点头道
  :" 正是,正是。不知在何处?离此处多远?" 白衣少女
  道:" 我记得有一回跟祖父飞到东边去玩,在一座山下见
  到一个石猴压在那里。祖父年高广闻,因道,那便是当年
  大闹天宫之齐天大圣,叫甚么孙悟空,被如来佛祖压在此
  处的。那山便是佛祖手掌所化,称做五指山。记得我和祖
  父从此处出发,飞了半年多方到那里,如此算来,那五指
  山大约在此处以东一千里处。" 紫霞听了,跌足道:" 这
  宝盒如何偏差如许之大!误了我的事了!" 只听那白衣少
  女笑道:" 依我叔父所说,那猴子需压在山下五百年,如
  今算算已经快五百零一年了,想来他早已被放出山底。不
  知仙子可是要去寻他?" 紫霞听得自己晚到了一年,那石
  猴已被放出,如今也不知在何处,便去了那五指山也没用,
  天地之下,当往何处去找他?一时万念俱灰,一阵眩晕,
  本来娇怯不胜,便摇摇欲坠。两位女子慌忙扶住,让她在
  石上坐了,道:" 仙子莫要心急,慢慢设法找寻便是,保
  重身体要紧。" 紫霞在石上也不知坐了几时,只痴痴地,
  一语不发。心中伤痛,眼中酸涩,六神无主,彷徨无计。
  两人也不敢惊动,看看天色将黑,恐怕有猛兽来袭,因一
  边一个扶了起来,先送到姐妹两个所居山洞之中。原来这
  山洞唤做盘丝洞,倒也宽敞洁净,内中一切常用之物皆备,
  陈设也颇不俗。两个先扶那紫霞在一张椅子上坐了,紫衣
  少女自去换上齐整衣衫,白衣少女却去准备餐饭,一时收
  拾好一桌新鲜素食,铺开桌子,来唤那紫霞去用餐。紫霞
  只痴痴呆呆,拿着碗筷发怔,一口也不曾吃得。姐妹俩无
  奈,只得服饰她舆洗了,宽衣睡下。姐妹两个在灯下议论,
  因说那石猴不知是仙子何人,她竟关切若此。因见她姿容
  绝世,心地慈善,又是世间第一个至情至性之人,她俩个
  也是性情中人,心中难免既是怜惜,又是感爱,深为叹息
  了一回。那紫衣少女便道:" 我的性命是她所救,自当涌
  泉以报万一。等她明日醒来,我便拜她为师,终身随侍左
  右。料来她必定要出发去找那石猴,我便陪她前去。妹妹
  便带着诸姐妹在此山中好生度日,善自珍重为是。" 白衣
  少女扑哧一笑,道:" 姐姐,你我这些年来一直相依为命,
  不曾分离,如今她救了你,便也是我的大恩人。且我心中
  也对她又怜又敬又爱,姐姐欲拜她为师,我便也一同入她
  门下,咱们三个一处去找那石猴,岂不更好?" 紫衣少女
  听了,非常欢喜,道:" 如此最好不过了。仙子睡着了,
  且莫吵她,等明日再说。" 当下两个计议已定,正待歇息,
  忽听得那紫霞梦中唤出声来。只不知她唤的是甚么?且听
  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玄机莫测佛祖托梦因缘巧合宝黛重逢
  
    上回说到紫霞于盘丝洞中安睡,忽于梦中唤出声来,
  仔细听去,却是" 宝玉" 二字。字字辛酸,声声凄苦,令
  人闻之心碎神伤。梦魂辗转,哀怨缠绵,直达天灵,乃至
  一路过往神仙无不心有戚戚焉。一时惊动了西天佛祖,算
  得她已到凡尘,却因宝盒之误,错失机缘,以致心神痴怔,
  迷了本性,十分不忍,便托了一梦,对她说道:" 何必如
  此伤心,这却也是你两个命中劫数,奈何不得的。如今你
  且不必担忧,只在此地安心等候,不日即可与那宝玉相见。
  " 次日紫霞醒来,梦中情形历历在目,佛祖叮咛言犹在耳,
  因神智清明,这才明白自己偷了宝盒、私自下凡,本是佛
  祖暗中有意作成,遂感激不已。如今既嘱咐她在此地安心
  等候,岂可不遵。那姐妹俩见她醒来,且神志明白如初,
  十分高兴,便提起拜师之话。那紫霞十分不肯,奈何二人
  坚请,推脱不得,且与她俩甚为投缘,只得点头应允了。
  因给她两个取名,一个便叫了紫鹃,一个便唤了雪雁,师
  徒彼此见过,这寂寞红尘之中从此有了良伴,倒也颇觉欢
  喜。又想,如今既有师徒之份,自当把自己身份如实相告,
  但紫霞仙子之名本是佛祖所赐,如今自己携宝私逃,深负
  师恩,怎有颜面重提旧号?而那绛珠仙子之名亦是警幻所
  拟,自己已堕凡尘,不复是幻境中人,也不好再提。正犹
  豫间,那《石头记》前八十回中情事蓦地翻上心头,不由
  幽幽叹息一声,对她两个道:" 为师之名,唤做黛玉,如
  今咱们既然师徒相称,自然也不便相瞒。你两个记在心中
  即可,不可四处张扬。" 言毕,忍不住黯然神伤。紫鹃、
  雪雁听了,恭恭敬敬道:" 徒弟知道了。" 因见黛玉伤心,
  也不好劝解,只得细心服侍,日日陪伴左右。黛玉得了她
  姐妹两个为伴,彼此都是聪明剔透、花样肌肤、雪样肚肠
  之人,且年纪相若,脾性相投,倒也相处甚洽,一处在这
  玉屏山中、盘丝洞内静静度日不提。却说妙玉师徒四个,
  一路西行,渐渐路途荒凉险恶,妖魔出没。且人迹稀少,
  客栈、饭店更是罕见,只得忍饥挨恶,餐风露宿,辛苦难
  言。宝玉自然不怕,只苦了三个女子。湘云还好,本自英
  豪阔爽,且身子较为结实,倒还不十分介意。宝钗本生得
  沉静端庄,底子也还不错,也无怨言。头一个妙玉却是金
  枝玉叶,自小一点委屈不曾受过的,又爱洁成癖,娇弱不
  胜,如何耐得?然而竟不反悔,只因自有一段心事,如今
  却也难以尽述,只看她外面形容。原来她师徒四人西行取
  经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四海皆知,那些妖魔鬼怪个
  个晓得,又传言道,若能得妙玉为妻,便可长生不老。那
  些妖精如何不心动?因此一路上不断有种种大灾小难,幸
  亏宝玉本领高强,神通广大,且一双眼睛微尘不染,任妖
  魔如何变化,皆可一眼看出,因此倒也有惊无险。妙玉、
  宝钗、湘云三个自然对他又是感激,又是钦佩,湘云更是
  缠着要他传授一二伏妖降魔的诀窍。宝玉被她缠得无法,
  只得捡那简单易学的小把戏、小法术略略教了她几手,把
  个湘云喜得无可如何,一路勤炼不提。师徒虽然融洽,只
  一宗事情不大相合:原来那妙玉本性孤高,目下无尘,且
  爱洁成癖,竟容不得那些凶恶污秽之物侵犯。那些妖魔大
  多欲掳她为妻,言语中自然多有亵渎,行动也常常侮慢,
  那妙玉哪里忍得?因命宝玉将其全部剿灭,无奈宝玉最是
  心软之人,而那些妖魔多半有妻有女,有姊有妹,那些女
  子出来苦苦哀求,宝玉原最见不得女子哭泣,那一个" 不
  " 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因此便将那些来犯的妖精饶过了。
  那妙玉见了,一则恼他违抗师命,二来,见他对那些女妖
  如此多情,心中未免不受用。两个为此事常有不和,幸亏
  那宝玉低声下气,多方赔罪,又有宝钗、湘云两个从中劝
  解,那妙玉也撕不下脸面,便勉强放过了。这情形也非止
  一日。师徒几个只管一路行去,不觉春去秋来,寒暑转换,
  看看出发已近一年。这日,行到一座大山之前,奇花怪石,
  珍禽异兽,颇为罕异。那风光也自秀美,妙玉见了,倒非
  常欢喜,一时饥饿,便与宝钗、湘云拣个干净之处坐了,
  却教宝玉拿了那紫金钵盂去附近找户人家化斋。宝玉便命
  当日轮值之功曹、揭谛等小神暗中保护,自己拿着钵盂动
  身去化斋不提。时值深秋,宝玉一路行来,只见众芳摇落,
  落红满径,心中十分感慨。又见一大片枫林,叶叶红似火
  焰,树树灿若云霞,将一片肃杀秋景,掩映得分外惨烈。
  宝玉贪看景色,不觉走到枫林深处,一路并无人烟。因想
  起 "晓来谁染霜林醉,点点尽是离人泪" 之句,不由怅然
  若失。只见面前有个山坡,旁边一条小溪淙淙流过,水面
  上落花点点,随水而去,也不知流向何处?因顺着那溪流
  转过山坡,只见地上厚厚一层都是落花,缤纷艳丽,残香
  袅袅,仿佛未凋之时。宝玉不忍践踏,只低头择那花少处
  行来,突然眼前一亮,只见一个娉婷女子,肩荷花锄,手
  提花囊,正从那边若柳扶风一般慢慢走来。宝玉见了,顿
  时心神恍惚,大吃一惊,心道:" 这人定是在哪里见过,
  竟如此眼熟!" 那女子不期有人,亦吃了一惊,一双含愁
  带怨、清如秋水的眸子定定落在眼前少年身上,顿时只觉
  天地失色,日月无光,万物皆化为虚无,只有那人静静立
  在眼前,仿佛已守侯生生世世。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此
  是何年?心心念念,只在眼前之人。一时意动神驰,动弹
  不得,心道:" 是他!是他!" 两个呆呆立在那里,相对
  无语,恍如隔世。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枫叶林内宝黛叙旧盘丝洞中佳客盈门
  
    却说宝玉黛玉二人终究前缘未了,虽隔了许多时空,
  历经种种挫折,终于在此地重逢,一时只管相对无语而立,
  彼此相看,恍如隔世。那宝玉是茫然不知前事,黛玉却心
  中分明,待要开口,那万语千言竟一个字说不出来,只说
  得一句:" 宝玉,你可来了!" 便不禁潸然泪下。宝玉心
  中恍恍惚惚,不觉应道:" 妹妹,莫哭,原是我来迟了!
  " 黛玉听了,那眼泪更如断线珠子一般,只管顺着双颊往
  下流,扑簌簌落在身上所穿的一件月白衫子上,把那衫子
  竟打湿了一大块。宝玉见了,也不知为何,一时情急,便
  抬起手去欲替她拭泪,刚刚要碰到她脸颊,猛然惊醒,对
  方原是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怎可唐突佳人?忙把手收回
  来,定一定神,道:" 这位姑娘,我看你十分眼熟,只想
  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既知道我的名字,莫非我们原来相
  识?" 黛玉见问,便知他已经把前尘往事都忘却了,不觉
  心中伤痛,含泪答道:" 原来你不认得我了。" 幽幽长叹
  一声。那宝玉听了,只觉就连这一叹也异常熟悉,仿佛前
  生前世无数次听过这一叹似的,偏偏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
  来,一时呆在当地,只管痴痴回想,哪里想得起来?黛玉
  见他痴痴呆呆,因怕他迷了心神,也不敢多提往事,心道,
  他虽忘了前情,只要我能常常陪伴在他身旁,日子久了,
  自然会回想起来。至不济时,便将那《石头记》与他看,
  必能将他唤醒。如今已彼此相见,倒不着急。因收了眼泪,
  道:" 宝玉,你今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宝玉被她这
  一问,一时语塞,只觉无以作答,盖自己从何处来,往何
  处去,却是自己也不曾知道的,便知道,也只是模模糊糊,
  自己究竟不曾细想明白,更无法确切知晓。原来这一问,
  却是古今一般同,无几个人答得上来的。便问那观音、如
  来,也未必能答,何况一宝玉?若是有人如此问列位看官,
  不知诸位又答得上来否?宝玉迟疑了一回,方答道:" 我
  也不知自己从何处来,如今却是同我师傅一同去西天取经
  的。" 黛玉道:" 你师傅?你何时拜了师傅?他是甚么人?
  " 宝玉也不知为何,凡她一问,便如实回答,心中只觉得
  她似乎原是自己极亲密极可信任的一个知己,然而仔细回
  想,彼此却并未曾谋面,不免非常疑惑。因把自己一段经
  历原原本本告诉了她,自己如何出世,如何修炼,如何得
  道,如何惹祸,如何受罚,如何拜师,如何西行,一一说
  与她听。黛玉听了,一时怜惜,一时好笑,一时担忧,一
  时感叹,宝玉见她如此关切,更觉亲切非常,心中熨帖。
  一时讲完,黛玉方欲开言,突然听得有人说道:" 师弟,
  你怎么去了半天?我们都快饿死了!" 两人吓了一跳,只
  见树后转出一个人来,却是湘云。原来她师徒三人久候宝
  玉不至,放心不下,便叫她来找。湘云见了黛玉,又惊又
  喜,道:" 宝玉,这一位姐姐却是谁?世上居然有如此人
  物!我竟不曾见过!莫非你两个是旧识?" 黛玉见她如此
  爽快天真,心中便有好感,待回答时,只听得宝玉先说道
  :" 二师姐,休要乱讲,我与这位姑娘素昧平生,连她姓
  名也不知,怎是旧识?" 黛玉听了,心中黯然,却也无法
  明言,只得低了头,把那花锄、花囊取下来,便待收拾那
  些落花。湘云见了,雀跃道:" 姐姐莫非是要葬花?我来
  帮忙!" 便撸袖整衣,要来一同收拾。黛玉不由一笑,那
  好感又加了几分,因道:" 你年纪这么小,怎会是他师姐?
  " 湘云得意道:" 我年岁虽比他小,入门却在他之先,他
  敢不服?" 一时想起妙玉嘱咐,因道:" 师弟,教你来化
  斋,你倒好,只管在这里同人家姑娘说话,我和师傅、师
  姐都要饿死了!" 宝玉不觉" 哎呀" 一声,这才想起化斋
  之事,方才见了黛玉,竟把这事全抛在脑后了,听湘云如
  此说,不觉脸上一红。看那黛玉,却连腮带耳的一同红了,
  娇羞万状。宝玉见了,只觉得这羞态也甚熟悉,一种娇怯
  之态,令人之意也消。那湘云只一句话,把两人都说得脸
  红了,自己还不觉得,只管喊饿。黛玉便道:" 两位不妨
  一同到我所住之处用点斋饭,就在此处不远的。" 湘云也
  不推辞,只道:" 你家就住附近?好啊!师弟,咱们便去
  这位姐姐家化点斋饭吧!我却忘了问了,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姓史,叫史湘云。姐姐叫什么?" 宝玉听她如此卤莽,
  待要阻拦,那黛玉已静静答道:" 小女子叫黛玉。" 因看
  见一旁之枫林,临时编了一个姓道:" 我姓林。" 一面看
  那宝玉,只见他果然怔怔地,呆了一呆。只听得湘云笑道
  :" 林黛玉?果然好名字!姐姐字什么?" 她这一问本是
  调皮,因女子一般很少有字,只是问着玩的。黛玉倒不料
  还有此问,只得摇头道:" 无字。" 宝玉听了,心中一动,
  脱口而出,道:" 既如此,我送林姑娘一字如何?" 语毕
  方觉冒撞,不由尴尬不已。那湘云总不曾领会这些,只叫
  好道:" 好啊,说来听听?若不好,便罚你把这里的落花
  都扫干净!" 宝玉因看那黛玉,只见她微微低头,似无责
  怪之意,便大着胆子道:" 莫若' 颦颦' 二字为佳。曾听
  古人云' 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 ,这位姑娘唤做
  黛玉,且眉尖若蹙,以此为字岂不正好?" 湘云听了,拍
  手道:" 不错,不错!" 黛玉见他居然仍送她与《石头记
  》中一模一样的字,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欢喜的是
  他对往事依然留有些微印象,难过的是他呼自己为" 林姑
  娘" ,生疏别扭,颇觉刺耳。宝玉、湘云两个便随着黛玉
  到了那盘丝洞,宝玉在门口等着,湘云随黛玉进去,一时
  又出来,叫宝玉道:" 师弟,你怎么不进来?" 宝玉道:
  " 佳人住处,怎好唐突?" 湘云道:" 怕甚么!这位林姐
  姐又不是外人,你就别假醋酸文的了!" 黛玉便道:" 公
  子但进无妨。" 一时紫鹃、雪雁两个迎出来,见来了两个
  生人,倒颇诧异。因看那黛玉神色,若嗔若羞,似喜还愁,
  心中便明白这少年便是师傅所候之人了,忙让他两个进去。
  黛玉少不得引见道:" 这是小徒。" 湘云见了,更是欢喜,
  拉着她们细细看了一回,赞叹不绝,道:" 果然是有其师
  必有其徒,师傅是飘然出世,徒弟也如此美丽,待我叫宝
  钗姐姐和妙玉姐姐来看!" 也不由分说,便出了洞子,一
  径找那两人去了。这里黛玉听得宝钗、妙玉之名,心中一
  凛,方知她两人便是宝玉的师傅、大师姐。那妙玉是头一
  个性情古怪的,宝钗又心机深沉,都不是好相与的,一时
  倒颇犯难。紫鹃、雪雁见宝玉人物出众,斯文有礼,自为
  黛玉欢喜,因对她挤挤眼,别有深意的一笑,倒把个黛玉
  羞了个满脸通红,斥道:" 有客人来了,只管看着,也不
  去准备茶水、果品待客!" 姐妹两个相视一笑,方去了。
  这里只剩下宝玉、黛玉两个,那宝玉倒觉不好意思,远远
  在那头坐着,待要问她,又不知从何问起。黛玉亦只管低
  头坐着,心里寻思道:" 他既要保护他师傅去西天取经,
  我只得随他们一同去了。料来湘云自是愿意,只不知那妙
  玉、宝钗如何?多半不愿意罢。" 正寻思,紫鹃、雪雁两
  个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果品,又沏上茶来,见他俩远远的
  坐着,也不叙谈,不免心中诧异,也不便说什么的,自去
  准备斋饭不提。不多时,只听得湘云的声音在洞外道:"
  师傅,师姐,你们看了就知道我说的不错了,她们师徒三
  个确实是世上少有的美人!" 洞中几个人听了,不由一笑。
  宝玉道:" 我二师姐向来是这样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 那湘云偏偏在外面听见了,一头闯进来,便道:" 师弟,
  你又在背后嚼说我了!" 宝玉连道" 不敢,不敢" ,那妙
  玉和宝钗跟在后面进来,见此情形,也不由得笑了。一时
  众人彼此相见,一座冷冷清清的千年洞穴中顿时笑语不断,
  热闹非常。妙玉、宝钗两个见了黛玉师徒三人,果然容貌
  无双,举止飘逸,十分惊异。又彼此都觉得似曾相识,却
  也不知其所以然,也未曾细想。大家坐了,紫鹃、雪雁奉
  上茶来,也便坐在下首相陪。湘云却道:" 饿都饿死了,
  还喝甚么劳什子的茶?越发把胃洗空了!倒是有甚么果子、
  斋饭,拿来我吃一点如何?" 说完了,自己也不好意思,
  先做了个鬼脸。妙玉斥道:" 云儿,在人家家里做客,半
  点客人样子都没有!老实一点罢!" 话音刚落,自己肚子
  里也" 咕咕" 一声,众人听见了,皆忍不住笑了。妙玉自
  己也红着脸笑了,只有湘云不敢笑,强撑着,十分辛苦。
  黛玉等便招待她师徒四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斋饭,四人近日
  都是从普通农户家中化得一点粗茶淡饭果腹而已,何曾吃
  过如此精心烹制的饭菜?只觉得分外香甜,不由得吃了个
  心满意足。一时用餐完毕,紫鹃、雪雁两个收拾了桌子,
  摆上一桌果品,另沏上饭后茶来,七个人坐下闲谈。也不
  知谈些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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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1 08:1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4 23:34 编辑

第十三回 情深缘浅终难同路 梦绕魂牵只是无言
却说妙玉师徒四人便在这盘丝洞中美餐一顿,因与黛玉等坐下闲谈。这
一个湘云素喜欢高谈阔论,那一个雪雁却也颇伶牙俐齿,两个言来语去,倒
也热闹。那一个宝玉只远远坐在一旁,含笑不语,一时又偷眼看看黛玉,心
中翻腾不已,也不知是何缘故。妙玉向来不大理人,宝钗又是个寡言少语的,
那黛玉虽有意欲跟她两个多说两句,探她口风,奈何心中犹自一团乱麻也似,
竟不知从何说起。又暗暗看那宝玉,见他一般痴痴呆呆,只管发愣,心中自
是叹息不已。不料宝玉也在看她,两个正好撞上,对视片刻,一个心如鹿撞,
一个面热心跳,不约而同转过头去。偏偏那妙玉却看见了,未免心中诧异,
且不知为何,颇觉酸涩。宝钗原是个有心的,自然也都看在眼里,心中暗道,
宝玉虽然向来多情,却从来不见如此失魂落魄的,莫非竟对那黛玉一见钟情?
一时也是心中又酸又苦,不知是何滋味。
第十四回 和血泪颦儿默书稿 奉师命宝玉遇花仙
却说黛玉见宝玉绝情而去,悲恸不已,不由得哭了一场。思前想后,没别
的法子,只好设法把那《石头记》给他看,料来定能令他记起前尘往事。原来
那书虽已问世发行,却只在都中繁华之地流传,此地已出天朝国境,且荒无人
烟,断不会有。若去长安城买一本回来,一来路途遥远,二来,似乎有些隔阂,
倒不如亲手书写一遍的好。那黛玉曾在西天佛祖处看过一遍的,她本聪慧异常,
有过目不忘之能,况且那前八十回所述之事乃是她亲身经历,刻骨铭心的,记
忆尤为深刻,因此便欲在这盘丝洞中凭着记忆将那《石头记》前八十回从头到
尾默写出来。虽说她有过人之才,毕竟是一件劳心费力之事,兼本性娇怯不胜
的,如今竟是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写到那伤心之处,未免心中伤感,泪如雨
下,那书页之上竟是泪痕斑斑。如此算来,一日也只堪堪写得一回,真乃" 字
字血泪"了。紫鹃、雪雁两个见她操劳如此,又替她不得的, 只得端茶送水,
殷勤服侍不提。
那宝玉却并非绝情,正因用情太深,竟默默无语而去,真是"情到浓时还转
薄,爱臻极处反无言"了。这日随妙玉去了之后,一路上郁郁不乐,妙玉、宝钗
两个深知原委,也不好说甚么,只是心中酸楚。那湘云却一片天真烂漫, 哪里
知道他三人心事?只抱怨大家不理她。宝玉见她烦恼,也勉强与她谈笑一会子,
奈何总是提不起兴致,那湘云便悻悻的,自去勤练宝玉所授"筋斗云" 不提。原
来那"筋斗云"本是驭云飞行之术,因宝玉原是猴子所化,本性爱翻筋斗, 便略
略改动一二,称做筋斗云。那湘云却也是活泼好动的,且身手伶俐, 这翻筋斗
之法恰对了她的胃口,故天天练习,倒也小有所成。
这日,四个行到另一处山中,却已是初夏时光,万木苍翠,天地一碧。 因
见一处池塘中开满了芙蓉花,亭亭玉立,香远益清,近去看时, 只见那荷叶田
田,流水脉脉,鱼儿往来倏忽,那朵朵芙蓉便立在绿荧荧的荷叶之间, 红轻白
匀,娇柔清丽,其色既美,其态复妍,其香幽幽,其影翩翩, 四人一时看得呆
了。池边有一朵芙蓉与众不同,分外惹人注目。只见它通体红彤彤地, 片片花
瓣皆光华灼灼,丰美无双,竟令人不敢近看。那花瓣之中有几滴露珠, 晶莹剔
透,摇摇欲坠,分外动人。宝玉见了,心中一动。
恰妙玉所乘白马腹中饥馁, 竟伸过头去,待要将那朵红莲一口咬掉,做那
焚琴煮鹤之事。宝玉大惊,赶紧上前去拉那缰绳,哪里来得及? 眼见那马儿已
张嘴咬去,不由心急如焚。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朵芙蓉竟突然"刷" 地合拢
花瓣,那茎干往外一侧,随即摆了回来,猛地在那马儿脸上抽了一下, 正中马
眼。那白马吃了这一惊,且眼睛疼痛,不能视物,登时双足踏空, 扑通一声跌
进池中。那妙玉卒不及防,竟未能及时下马,也随之跌入池底淤泥之中。 一时
心中大骇,惊呼不已,半个身子已陷入泥中,只觉那淤泥湿冷黏糊,几欲呕吐。
宝玉等见了,忙七手八脚把她拉上岸来,只见她一身雪白衣衫已泥水淋漓, 污
秽不堪。妙玉又是气恼,又是害怕,又觉寒冷,全身抖得筛糠也似。 几个人慌
忙生了一堆火,令宝玉回避了,这里妙玉换上干净衣衫,围在火堆旁, 哆嗦个
不停。宝钗因把那脏衣拿去洗了,也搭在火边烤着。
那妙玉何曾经历过如此龌龊之事?明知是那芙蓉花作怪,这一气非同小可,
只听她狠狠命那宝玉道:"那芙蓉花定是妖怪,居然如此害我!你快去,把她连
根拔了,方消我心头之恨。"那妙玉本不是如此狠毒之人,如今正在气头上,且
认定了那花是妖怪,安心要害她的,因此定要除之而后快。宝玉听了, 心中不
忍,因道:"师傅,此事本是咱们的坐骑得罪她在先,不是她有意侵犯师傅,那
花儿修炼一番,也颇不容易,还请饶过她这一回。"
妙玉听了,大逆己意,怒道:"宝玉,你一路之上,五次三番违抗师命,你
眼里还有为师的么?你要是不去,咱们从此恩断义绝!"
宝玉没法,只得去了。到那池边时,只见那朵芙蓉又开了, 花芯上却坐着
绿豆大小一个女子,正在那啜饮那露珠玩耍。见宝玉过来,那女子便翩然而起,
转眼已飘在半空,身材也变成常人大小。只见她衣袂飘飘,面薄腰纤, 眉蹙春
山,眼如秋水,大有洛神之姿,西子之貌。那宝玉见了,脱口而出,道:"林姑
娘,原来是你!"那女子诧异道:"林姑娘?你认错人了罢!"宝玉道:" 你不是
黛玉?"那女子道:"谁是黛玉?本姑娘大名晴雯,你可听清楚了!"宝玉因细看
了一回,果见她虽眉目有似黛玉,但神采态度,大不相同。因道:"果然认错人
了,实在唐突。晴雯姑娘,你方才得罪了我师傅,她命我来擒你。 且请你先避
一避,我好回去复命。"
只听那晴雯咯咯一笑,道:"你如何复命?"
宝玉道:"我只说你一时冲动,得罪了她,懊悔不已,已经逃走了。"
那晴雯听了,登时竖起两蹙娥眉,瞪圆一双杏眼,面色一沉,道:"哪个逃
了?明明是你师傅纵容坐骑来咬我在先,倒说我得罪了她! 走到哪里也没这个
理儿!"
宝玉见她恼了,赔笑道:"我师傅身份尊贵,性子高傲,还请姑娘见谅,多
多包涵为是。"
那晴雯听得此言,越发恼了,因冷笑一声,道:"她高傲她的,我只不卖帐!
左不过一个俗世女子,装得跟观音菩萨似的!就算真是观音我也不怕!你既怕她,
便来擒了我去,何必罗嗦这许多!"
宝玉见自己说错了话,倒惹恼了她,一时尴尬不已,因道:"姑娘息怒,原是
我不会说话,得罪了姑娘。我向姑娘赔个不是,也替我师傅向姑娘赔罪, 姑娘大
人有大量,还请宽恕则个!"说着,便揖了两揖。
晴雯见他如此低声下气,倒不好再说什么,道:"既如此,我也不跟你们计较
了。只是我瞧你师傅脾气大得很,恐怕不会就此罢休。你且回去复命, 我只在这
里等着,看看她究竟是何说法!"
宝玉只得回来复命,只说那花妖已经走了,妙玉却还不解恨,因道:"跑得了
和尚跑不了庙,我瞧那池子是个妖巢怪窝,如不平了它,只怕那些花都要成精,
到时候为害人间,再难收拾。不如把那池中所有芙蓉都连根拔了,断绝了祸根!"
宝玉尚未回言,只听一人冷笑道:"好一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原是自己得罪
了人家,倒反过来怪罪他人,还要如此赶尽杀绝,好不歹毒!"
四个一惊,回头看时,只见那晴雯竟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站在妙玉身后,冷
笑不已。妙玉既惊又怒,见她言语尖刻,句句不饶人,又见她容貌仿佛黛玉, 宝
玉又对她如此回护,越发恼恨,道:"你原是妖精,又如此猖狂,何必对你慈悲!
宝玉,你快与我拿下这妖孽!"
那晴雯听了,把宝玉瞅了一眼,笑道:"听见没有?你师傅叫你拿我,我倒要
看看你的手段!"
宝玉心中踌躇,十分为难。待要上前拿她,自己如何忍心?待要放她走, 又
恐师傅怪罪。一时心中反反复复,委实难以决断。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飞花,2002/7/1
第十五回 将计就计晴雯脱身 不遵师命宝玉被逐
却说妙玉因恼羞成怒,命宝玉拿下晴雯,宝玉却十分不忍,待要劝那
晴雯离去,料她也不肯听的,那边妙玉又催得紧,只得暗中拔了根头发,
变了根假金箍棒,上前与那晴雯交手。因那真金箍棒太重,恐怕一时收不
住手,伤了她,到时候自己后悔也晚了。那晴雯也知道他必不肯尽全力的,
却怕他轻看了自己,因使出全身解数,要叫他领教自己的手段。只见他两
个一个使一根金灿灿假棒子,一个舞一朵红彤彤水芙蓉,你来我往,斗得
好不热闹。那宝玉窥了个空档,卖了个破绽,那朵芙蓉花便在胳膊上着了
一下,"哎哟"一声,金箍棒脱手掉在地上,捂着胳膊,皱着眉头,呻吟不
休,一面却对那晴雯暗暗使了个眼色,叫她趁机得胜而去。
晴雯还道自己不小心伤了他,倒非常过意不去,见他连使眼色,方知
是假的,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因想,他如此相让,一片苦心,倒也不好太
让他为难,便退到一旁,道:"原来却也是个银样蜡枪头,经不得打! 本
姑娘还有事在身,没工夫跟你们纠缠。"语毕,便飞身而去。
妙玉几个却是知道宝玉真实本领的,见他输了,明知是装的,因找不
着证据,也不好说甚么。那妙玉不免愈发气恼,也未想话之轻重,便道:
"宝玉,你如此目无师命,一意庇护那妖精,我知道你是怪我不让那林黛
玉同行,因此这般气我。如今你也不必如此,竟去盘丝洞找她就是了,我
们几个的死活从此不要你管。"
宝钗见她一时情急,说出这样话来,忙道:"师傅息怒,师弟也是心地
慈善,不忍多造杀孽,并非故意惹师傅生气。要说那林黛玉什么的, 那是
断然没有的事。宝玉,你还不向师傅赔罪?"
宝玉无奈,只得上前赔礼道:"师傅息怒,原是我的不是,还请师傅责
罚。"
妙玉却正在气头上,不曾体会宝钗苦心,见她也为宝玉辩护,越发动怒,
对宝玉道:"你也不必假惺惺赔罪,这一路上你也不是头一回不听我的话了,
但凡遇上年轻貌美的女妖,你就动了心,反帮着她们来欺负我们!"
宝钗见她如此生气,也不好再说。偏偏湘云在一旁听了,大不以为然,
因插嘴道:"师傅错怪宝玉了。这一路上若非有他保护,我们几个早不知道死
了多少次了!如今就算他错了这一回,师傅又何必如此生气?"
妙玉听了这话,犹如火上浇油,道:"好,好,好!你们都帮着他说话,
倒是我的不是了!都是我的好徒弟!"
那宝玉见两位师姐也被自己连累,不觉惭愧不已,因道:"师傅--"
那妙玉听了这一声,越觉刺耳,因道:"哪个是你师傅?谁稀罕做你师傅?
我宁愿没有你这样的徒弟!"原来这几句话倒是她常常心中思量的,那用意却并
不是恼他的缘故,别有一番心事的。如今气头上说出来, 倒象是要将他逐出师
门一般,因此自己先后悔了,面子上却下不来,不肯收回。
宝玉听得这几句,不觉心内早灰了一多半,暗想:"自己惹得师傅这般烦恼,
不如先离开几日,待她火气消了再回来不迟。正好可以去盘丝洞找那黛玉问个究
竟。"因道:"既如此,徒弟暂且离开几日,师傅消消气,若还愿意要我这个徒弟,
我再回来。观音菩萨另派了不少神仙保护你们,料来也不会有甚么大的闪失。"
那妙玉正暗自后悔,见他竟真要离去,倒又添了几分气恼,因说道:"这一来
倒称了你的意了,如今正好去盘丝洞找那林黛玉去!"
宝玉见她说中自己心事,倒颇诧异,未免有些羞涩,一时脸上红白不定。 妙
玉见他神情古怪,竟是被自己说中了,不由又添了醋意,道:"很好,你这一去,
再也不必回来!未见得没有你,我们便到不得西天,取不得真经!"
宝玉见事已至此,料来短期内难以挽回,只得拜了一拜,含泪道:"弟子去了,
师傅多保重!"又与宝钗、湘云两个别过,径自去了。
那宝玉自认对师傅一片忠心耿耿,可鉴日月,如今竟因小事被逐,不免心中委
屈。因一路想一路走,不知不觉便朝那盘丝洞的方向去了。因想到不久即可见到黛
玉,那被逐出师门的苦恼竟一下子消除了许多,只一心一意想着和黛玉会面之时是
何情形?当说何话?如何把自己心中的疑惑向她问个清楚?她又将如何回答?
看看玉屏山已在眼前,所谓"近乡情怯",一时反而迟疑了。因整了整衣冠,按
捺住心中激荡,往那山中而去。远远看见山脚下坐着一个老妇人,因疑惑道,此地
并无人烟,这老太太从何处来的?莫非是妖怪所变?仔细看时,不是别个,正是观
音菩萨。因赶上前去,见礼道:"大士好!长久不见,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观音见被他识破,只得现了真身,道:"好个眼尖的猴子,偏你就认得! 我问
你,你不保你那师傅上西天取经,倒来这里做什么?"
宝玉少不得解释道:"不是我不保她,原是她不要我了,把我赶了出来。"
观音道:"定是你又闯祸了,倒怪在师傅身上。"
宝玉道:"实在不曾闯祸,不过是因一点小事惹她不高兴,她便撵了我出来。"
观音道:"胡说!你师傅是个知书达礼的,怎会如此小器?何况,你师姐薛宝钗
最是温柔敦厚,深明礼义,你若是被冤枉,她岂有不为你辩解的?你还说谎!"
宝玉听了,也无可辩解,只得低头无语。
观音又道:"你既惹怒了你师傅,被她逐出来,便应想法让她宽恕才是!如今却
跑到这里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你想想,怎对得起你师傅释放之恩? 万一她们几个
有甚么闪失,到时候看你怎么跟佛祖交代?"
宝玉只得道:"她定不肯宽宥,有甚么法子?"
观音笑道:"这个你放心,有我为你说情,包准她允你重列门墙。只是如今佛祖
叫我去有点事情,抽不开身,你便与我同去,也不过一时半刻, 办完事情便一道去
找你师傅,如何?"
宝玉见她如此说,只得跟了她往西天而去。因忍不住回头看了那玉屏山一眼,
心道,自己与那黛玉为何如此缘吝一面?看来只有等到取经归来再去找她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飞花,2002/7/1
第十六回 归师门宝玉改前过 结新知宝钗见奇书
话说那妙玉一时气急,撵走了宝玉,宝钗、湘云两个当时不敢多言,背
地里少不得有些抱怨。那妙玉自己也心中后悔,奈何抹不下脸,嘴里只死撑
着,不肯改口。宝钗深知她心意,因娓娓劝说,要她叫那宝玉转来。那湘云
却更是想念,哪天不把宝玉名字念上十回八回?那妙玉只说:“我说他一句,
他就走了,如今反叫我请他回来,只怕他越发得意。你们两个不必多说,我
心中有数。”
这日三个人正默默赶路,忽听得后面有人呼唤:“师傅!”回头看时,
一个青年公子正策马前来。湘云眼尖,头一个叫出来:“是师弟!师弟回来
了!”宝钗忙搭着额头看时,不是宝玉,却是哪个?一时心神激荡,竟说不
出话来。因看那妙玉,只见她一张脸儿雪白,两只眼睛呆呆的,竟没些儿神
情,湘云便道:“师傅,如今宝玉竟回来找咱们,可见他对师傅确实是忠心
耿耿,您可别再赶他走了!”妙玉只不理,鼻子里微微嗯了一声,早别过脸
去了。只觉脸颊发烫,眼眶发酸,也不知是悲是喜,心中乱糟遭的。
一时那宝玉赶到,下了马,便拜倒在妙玉面前,垂首道:“师傅!不肖
徒儿回来了,万望师傅看在彼此情谊之上,让我随侍左右,莫要再赶我了!”
那妙玉见他如此说,忍不住滴下泪来,道:“你既走了,又回来作甚?”
宝玉陪笑道:“弟子原不该走了,如今被观音菩萨教导了一番,深自后
悔,因回来找师傅请罪的。”
妙玉听得是观音叫他回来的,不知为何,陡然有些失落,因道:“到底
是菩萨说话你方听得进去,为师的说你,你只当是耳旁风!”
宝玉慌忙道:“以前的事都是徒弟的错,如今再也不敢了,师傅说一,
弟子不敢说二,师傅叫我往东,弟子不敢往西。如若再犯,任凭师傅处置!”
湘云在一旁听得这番对白,忍不住把那宝玉看了一眼,道:“师弟倒像
变了个人似的,到底是菩萨教导有方啊。”
宝钗也稍觉诧异,一时也不及细想,因对妙玉道:“如今师弟知错了,
就请师傅原谅他这一回,收下他罢!”
那妙玉见他如此,心里早就软了,只没得台阶下,听她求情,顺势道:
“既是你师姐为你求情,便饶你这一遭,以后再犯,绝不轻饶!还跪着干甚
么,起来罢!”说完,忍不住嘴角微微一翘,隐隐便有笑意。
那宝玉见她消了气,便笑嘻嘻起来,对宝钗、湘云做个揖,道:“二位
师姐,几日不见,越发出落得超逸了!”
宝钗不由得脸上一红,湘云便指着他鼻子,笑道:“师傅刚刚饶了你,
你就如此饶舌,何时变得这么讨人嫌了!”
那宝玉也不恼,只笑嘻嘻看着她,道:“我教你那筋斗云,你练得如何
了?”
湘云见问,少不得卖弄道:“我这么一个伶俐人,自然是学一知百,青
出于蓝了。不信你看!”说着,念动口诀,只把那小蛮腰轻轻一拧,纵上云
头,转了一圈回来,得意道:“如何?”
宝玉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不错,不错!”
湘云将嘴一撇,道:“甚么明师?也不害臊!”
宝玉笑道:“我可没说自己,我说的是师傅。莫非师傅不是明师?”
湘云见上了他的当,因顿足道:“你这个人如何变得这么坏了,专一挑
拨离间,挑眼儿,拨火儿,再不学好!”
宝玉便笑着看了那妙玉道:“我如何不学好?现放着一位明师在这里,
美貌无双,风华绝代,我自然也近朱者赤,纵不好,也熏陶得好了。”
湘云见他如此吹捧师傅,因努努嘴,不屑道:“马屁精!”
妙玉听他如此赞扬,虽然心中受用,不免斥道:“宝玉,休得如此轻嘴
薄舌的。”
宝玉只规规矩矩说了一声是,便道:“既然师傅不爱听我说,我便不说
出来,只在心里想罢了。”
妙玉听了,红了脸,斥道:“胡闹!”却偏过头去,微微一笑。
宝钗在旁听得,只觉得怪异,不知那宝玉为何此次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
竟如此嘴乖甜滑,莫非是观音劝导有方?或者他离去之后方想起师傅的好处?
又或者他去找那黛玉,竟碰了钉子,便回心转意了?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却说四个人便依然一路同行,那宝玉果然从此对妙玉言听计从,叫他降
魔就降魔,叫他除妖便除妖,百叫百应,问一答时,且时时说些奉承话儿,
把个妙玉哄得心花怒放,无可不可。湘云先前天天念他,如今他回来了,反
不去理他,只说他如今变得讨厌了。那宝玉也不管她和宝钗两个,只管讨好
妙玉。湘云还没什么,宝钗却无端有些失落,却也无法言明,只得闷在心中
不提。
这日,师徒几个在一处人家借宿,那人家倒也富庶,热情招待。那家的
小姐却与她几个甚投缘,尤其喜爱宝钗。斋饭后,便邀那宝钗等到她房中闲
谈。妙玉却不大愿意搭理,湘云也懒得去,宝钗最是个怕得罪人的,便独自
跟她去了。只见那闺房倒也精致幽雅,两个坐在床边说话。宝钗因见她床边
书桌上放着厚厚一本线装书,一时好奇,便问了一声:“妹妹所看何书?”
那小姐见问,笑道:“告诉不得姐姐!真真是一本好书!这还是我兄长去那
天朝都中做生意,带回来的。被我无意中看见,爱不释手,因拿到房中细看
的。真真写得好!不看则罢,看了保准叫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宝钗见
她说得如此好,不免好奇,因拿过来,笑道:“那些古今书籍我也都看了些,
却不知究竟是甚么书,这么好?”一时拿在手里,看那封面,不由得大吃一
惊,道:“怪事!明明未看过的,为何书名如此眼熟!”也不知究竟是什么
书,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飞花,2002/7/2
看看天色将晚,黛玉便挽留她们住一宿,明日再走。妙玉本待推辞,转
念又想,这附近荒无人烟,也无处借宿,若不在此过夜,便只好露宿山中了,
且欲细看那宝玉与黛玉究竟是何情状,因此竟答应了。湘云自然欢喜,宝玉
也非常乐意。宝钗暗揣师傅心思,竟猜了个八九分,也不好说什么。
紫鹃、雪雁两个便另行收拾了两处干净地方,将她师徒安顿下来。一时
回到房中,只见黛玉犹自坐在那里发呆,因上前道:" 师傅,好早晚了,还
不歇息?"谁知那黛玉总未听见,紫鹃见了,和雪雁两个一笑,轻轻推她道:
"师傅!"黛玉猛然一惊,见是她两个,半是羞涩,半是烦恼,一时也不知说
甚么好。待要不告诉她们,一来有负师徒之情,二来,也没个人可商量的,
实在彷徨。犹豫了一回,还是把自己一番心事略略说了一遍。那两个听了,
岂有不叹息的。黛玉说到伤心处,忍不住红了眼圈,背过身子,嗓子里已带
着呜咽。紫鹃自己也流下泪来,因递了个手绢子过去。雪雁也自难过,却强
颜欢笑道:" 如今好了,到底你两个见着了。师傅为何不把这些事情告诉那
宝玉呢?"
黛玉也不好解释,只摇了摇头。紫鹃却知道她心意,因道:" 妹妹,你
还小,哪里知道?那宝玉既把前事都忘了,纵告诉他也没趣儿,除非他自己
想起来才好。如今须得想个法子,看能否唤醒他。"
雪雁道:"原来如此。不过我看那宝玉神情,似乎隐隐约约记得一点,
也未尝全部忘却。或能唤醒他也不一定的。"
黛玉因道:"虽如此说,也没有什么好法子。明日他便要随他师傅去,
这一宗却是无可奈何,待不教他去是万万不能。若待他取经回来,也不知要
等到何年何月?况且那西天路远,险恶非常,他师傅、师姐又俱是凡人,他
纵然神通广大,也未必保护得周全。到不到得西天,取不取得真经,也都是
未知之数。"
紫鹃道:"我们几个倒有些小小法力,倘有甚么事情也可帮得一二, 不
如便同她们结伴西行,一来可以助上一臂之力,二来,师傅也得以与那宝玉
多亲近亲近,或能唤醒他也未可知。"
黛玉见紫鹃之言句句说到自己心坎上去,方知道她竟是个知己,感念不
已。因道:"话虽如此说,只怕人家不愿意。"
雪雁道:" 我看宝玉、湘云两个定然喜欢,宝钗也还可亲,只是那做师
傅的似乎不大随和。"
紫鹃点头道:" 那妙玉虽嘴上不说甚么,我看她脸色似乎颇不悦。那宝
钗只不动声色,眼神却老在师傅和宝玉两个身上打转,最是个心计深沉的,
只怕比那妙玉还要难打发。"
雪雁道:"且先别管这些,明日便想个说法,问那妙玉,可否结伴西行。
她若肯了固然好,纵然不肯,那路又不是她家的,她去得,咱们便去不得?"
黛玉道:"人家若是不愿,咱们死赖着,好意思?不过,惶论她答应不
答应,问一声也好。或许那湘云、宝玉两个先就同意了, 她纵然心里不愿
意,也不好说出来,勉强应允了也不一定的。"
三个只管商量,不觉夜色已深,因一处歇下了。 黛玉却哪里睡得着?
只躺在那里,两个眼睛睁着,心里也不知想些甚么,愁肠百结,千回万转,
辗转难眠。那边宝玉独处一室,却也是了无睡意,心心念念只想着枫叶林
中一晤,因回想那黛玉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抬足,容貌神情,甚至流泪
叹息之态,无一不是似曾相识,偏偏确实是头一回见面,奇怪不已。因道,
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缘分?一时心中又喜又悲,乱做一团。又想,明日便
要随师傅西行,这黛玉不知何时再得一见?那西天路上妖魔麇集,只怕自
己稍有闪失,或许这一别便是永诀,只怕便缘尽于斯。思前想后,五内如
焚,如何睡得着?一个在彼处辗转反侧,一个在此处默默思量,人居两处,
情发一心,正如易安词中所说,"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真真叫人慨叹不已。
两个一夜未眠,因看那天色渐渐亮了,自起来梳洗。众人也都起来,
用了早膳,那妙玉先道:"打搅了。我们也该动身了,这便告辞。"一边却
偷偷看那宝玉,果见他神色憔悴,心神不定,看着那黛玉欲言又止,大有
深意。妙玉只觉心里噎着甚么东西似的,堵得慌。
紫鹃便笑道:" 我师傅曾在佛前发愿,我佛慈悲,竟应准了,如今正
好要去西天还愿。不如彼此结伴同行,一来有个照应,二来,一路上说说
笑笑,岂不更热闹?"
那湘云听了,果然喜形于色,便待叫好,却被那宝钗使劲看了一眼,
心中纳罕,也不敢多说。宝玉闻得此言,自然狂喜不禁。那妙玉见他喜上
眉梢,越发不受用,因冷冷道:"我师徒四人原是奉了观音菩萨之命, 西
行取经的,怎好与闲杂人等同行?只怕菩萨怪我们心不诚,取不来真经,
到时如何见天下百姓,又如何跟皇兄交差?"
雪雁见她果然拒绝,且称自己为"闲杂人等",不免心中有气。正待开
言,那宝钗笑道:"我师傅也是一番好意。那西行路上,群妖出没, 那些
大小妖怪皆凶残无耻,只要害我师徒四人性命,幸亏师弟本领高强,尚能
勉强抵挡一二。如今你们三个都是娇弱女子,只怕被我们连累了,怎过意
得去?"
雪雁听她说得合情合理,一时倒不好反驳,待要说自己本是妖怪,有
些法力,她却已将一众妖怪都说成"凶残无耻"之徒,竟不好开口。正踌躇
间,只听得黛玉说道:"既如此,那便不连累你们了。"
湘云听了,待要开口,见师傅面色不好,师姐又如此说了,只得罢了,
心中暗暗惋惜。那宝玉却是心中有鬼,待要说话,竟说不出口的,也便垂
首无语。
那黛玉见他只低头无语,也不曾发一言相助,不由有些气愤,因道:
"几位走好,不送了。"妙玉几个见她下了逐客令,自不便多留,便收拾了
行李,牵上马匹,告辞而去。湘云犹自恋恋不舍,屡屡回头,那宝玉却是
低着头,一径随妙玉去了。黛玉见他绝情如此,忍不住心碎神伤,潸然泪
下。紫鹃、雪雁见她落泪,也各自难受,亦不知如何劝解,只得陪着伤心
了一场。
那黛玉哭了一会,因拭泪道:"事已至此,也没别的法子可想,只得
如此这般,试上一试了。"不知她说的是什么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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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1 08:4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4 23:35 编辑

附一:张培祥,女,系北大法学院硕士研究生;未名bbs资深站友,网名flyingflower,通译为飞花,超级红迷。戏作《大话红楼》曾风靡全国高校bbs红版。网上经行数年来,写下《飞花读红笔记》、《大话红楼》、《红楼十日谈》、《七种乐器》等或长或短的文集,多不乏思想性与娱乐性并重的好文。然天妒英才,飞花于2003年5月末非典期间罹患白血病,并在三个月后与世长辞。
她是一朵飞花,无意间飘落到这个世界。
她本不属于这里,她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使者。
这只是幻想,但是所有人都希望这是现实。
很多人因为她的离去而哭泣。
谁也不知道,在他们哭泣的时候,她已经游过了苦海,在天上微笑地看着他们。
——摘自风铃草的《彼岸·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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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1 08:5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4 23:35 编辑

附二:
发信人: monic (默默~~笑对病魔终不悔), 信区: StoneStory
标  题: 飞花致诸位网友的信
发信站: 北大未名站 (2003年06月01日1613 星期天), 转信
各位亲爱的朋友:
  大家好。我是飞花,这封信是我在病床上写的,托默默发到网上来。
  今年以来,我身体一直不大好,伤病相接,还曾被人笑为“没有倾国倾城貌,空有多愁多病身”,分特的说。
  从五月中旬开始,我的皮肤表面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青紫和红点(按我家乡的说法,就是“半夜被小鬼掐的”),而且经常头昏气喘,浑身乏力,勉力支持着第二期笔会,但从第五日的文章往下就实在无法写了,版务管理上也松懈了,想起来犹觉惭愧。虽然不舒服,但我从小就讳疾忌医,也不肯去校医院检查。此时翻译的任务早已推掉了,于是又兴起红楼诗社,见到诸网友佳作,不由手痒,勉力和了几首,然自知水平一般,不过略寄心情而已。
  5月27日,禁不起默默的一再催促,我终于到了校医院看病,做了血常规,发现白细胞、红细胞、血小板都偏低,当即就开了转院单。28日到北医三院,再查血,依然是三低。29日上午做了骨穿,下午大夫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大约是白血病,让我马上入院。因为办各种手续太麻烦,30日中午我才正式办完了住院手续。
  29日做了骨穿后,大夫说如无紧急情况,一周之后再去取结果,当时我心理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忍着不适上网,重读陈寅恪的咏红楼诗,不由戚戚于怀,依韵和了一首:
  忽似浮云寄此身,客中罹病愈酸辛。
  无非碧海情天恨,总是红楼痴梦人。
  冷月千年犹有泪,残芳一笑便成尘。
  长安昨夜风催雨,且向樽前莫怆神。
  自知写的很一般的,虽然句句都是实情,奈何早成俗滥,只怕读者反以为我是无病呻吟。果然海遥就说了“为赋新词强说愁”。可见光有真情实感未必就能写出动人的好句,呵呵。
  29日晚上和宿舍人一起去艺园二楼吃饭,饭后和默默在校园里走了走。今年的燕园格外的美,尤其是此刻看来,更令人留恋。向导明天就要去住院了,也不知道大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我心爱的燕园,不由黯然。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默默的哭了好久好久,眼泪把枕头打湿了一大半,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儿。
  现在在医院里住着,虽然病房条件比想象中好,虽然医生护士病友都特别好,毕竟不习惯,好怀念住在宿舍的时光。大夫来查床,告诉我,我得的应该就是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简称M3,是所有白血病中最好治的一种,所以我该庆幸才是。而且,这种病早期十分危险,随时有全身大出血死亡的可能,我已经躲过了一劫,尤其可贺。我听了,也觉得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相比素日毕竟是做过一点点好事,好歹留了一线生机,呵呵。早知道就该少灌点水,少拍人家点板砖了……:)
  大夫说我很坚强,情绪很乐观,她不知道我得知病情后偷偷哭了一整夜呢。提到另一个患白血病的北大学生、光华的刘正琛,大夫居然说知道,他也在这里住过的。我和正琛也比较熟,还合作过一段时间,虎头蛇尾的帮他和他的“阳光计划”做过一点事情,没想到时隔不久,我自己也成了白血病患者,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呢,呵呵。
  今天下,我宿舍同学、老师、同门师姐、CC和小醉、BAMBI和REDUST还有默默一起来看我。本来非典期间是不允许探视的,我和护士说了说,总算变通了一下,让我到门口和大家聊聊天。一高兴就说了很久,回来后整理大家送来的大包小包,好多东西,都闹不清是谁送的了。
  CC和默默都帮我把BBS上大家嘱咐我的文章打印了一份带过来,当时在医院门口接过来一看,厚厚一大迭,就知道又有不少眼泪要壮烈牺牲了。果然,坐在床上看时,刚看了第一个字眼眼泪就下来了,看完最后一个字,眼泪还没干呢,估计比29日晚上还要哭的厉害。
  我想,我大概有点了解宝玉挨打后,见到众姐妹的怜惜之态时的心情了。“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情愿”,当然这有点夸张,但我真觉得有这么多人关心我、嘱祝福我,真是一件太令人感动和满足的事情。大家对飞花的赞美也一次次令飞花内心窃喜的同时红了老脸。飞花何德何能,怎当得这般的推许?我不过诗歌最平凡最庸俗不过的小女子罢了,自私任性,懒散患漫,不学无术,还动不动爱使点小性儿,无理取闹,令默默同学头痛不已,哪里就当得起“美好”的二字了?(还好,总算不是“美女”,呵呵)
  红英姐给我送了一大束花,美丽芬芳,CC给我送了一瓶富贵竹,青翠可爱,可惜护士不让养在病房里,只好放在厕所了。于是我一趟两趟的尽跑厕所,弄得护士还以为我拉肚子了,呵呵。
  大家不必担心我,我素来有些傻气,对于太过抽象的概念,例如死亡 “┲?。??不大能理解。我大二时,爷爷患癌症去世了,家人打电话告诉我,我根本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爷爷活着的时候我也只能放假回家时见到他的,现在反正也见不着……直到那年寒假回家,站在爷爷坟前,我才终于明白,原来爷爷真的死了,再也见不到了……
  人是最能适应环境的动物之一,天长日久,带月什么也能习惯的,何况我素来是容易随遇而安的一个人。我的情绪确实不错,而且并不是装出来的,那样未免太累了。我也有难过伤心的时候,不过我更注重的是眼前。因此,那些抽象的飘渺的担忧很少困扰我,倒是那些琐碎的细节更令我关注。生活环境的改变,身体上的不适,甚至输液时无人陪伴上厕所的尴尬,所有这些细碎的烦恼远比什么血癌啊更令我忧心。但是,自然,这些小烦恼都是可以忍受的,而且,作为补偿,新的生活也提供了许多新的快乐,比如医护人员和病友们对我的善意,比如用BAMBI送我CD机听到优美的音乐时的陶醉,比如收到朋友的短信、看到大家的祝福时的感动和喜悦……生活从来就不会是完全的光明,也不会是完全的黑暗,即便是阴云漫天的日子里,我也会会记得往日的阳光,并憧憬明日的温暖。
  正琛是我的榜样,是他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信心。他的病情比我严重,可他的笑容却比我更灿烂。我感谢他,并衷心祝愿他早日康复。
  亲人和朋友的关爱是我最大的力量源泉,如果没有你们,我简直是无法想象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所有关注和祝福飞花的朋友,请相信,你给了我一份力量。谢谢你们。
  我的默默这几天一定忙坏了,跑来跑去的,还要接无数电话,手机费暴涨,呵呵。好默默,你可要小心别累倒了,也别太耽误了学业,否则飞花那不多的一点良心也会不安的。你要乖乖的,开开心心的,因为我也会乖乖的,开开心心的。别忘了,我们还要一起庆祝你的八十岁生日呢!
  我好想念燕园,好想念未名湖,好想念未名,好想念梦版,好想念大家。梦版是我的家,我好舍不得离开她。许多事情我都没有来得及做呢……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梦版,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但是,还是不要在版面上过多讨论我的病情吧,免得“废话”满天飞,呵呵。有关情况默默会在我的文集中同胞的,大家可以去那里看,顺便灌水,我会让默默把大家的祝福打印出来带到医院来的。此外,也可向CC同学咨询,她是我的独家新闻发言人,呵呵。恩,对了,小姑娘煮的萝卜排骨汤真好喝呢……
  我家人还不知道此事。我爸爸身体本不大好,我妈妈三年前也因乳腺癌动过手术,我弟弟马上要高考。我打算好歹等他高考完再说。请大家帮我一起祝福他考好吧,呵呵。
  不写啦,太长了,简直不像一个正在接受化疗的白血病人写的了,默默打字也该累了。就这样吧。如果时间和精力允许,我会继续写读红笔记的,我把红楼梦带到医院来了。
  祝大家一切顺利,平安快乐!
                                                    爱你们的飞花
                                                    2003/5/31晚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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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1 09:0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4 23:35 编辑

附三:飞花读红笔记
飞花读红笔记——序
作者:飞花
非典时期,长日无聊,重读红楼,遂将零星感悟零星记下,自娱而已。
  
窗外春光正好,可惜一病尽皆辜负。幸可隔帘相望,领略一二,遥想其余。(注:此病非非典也。)
养鱼数十只,往来倏忽,俶尔远逝,似与观者相乐。小小一缸,有鱼有草,有山有石,自成一世界矣。手倦抛书,且来观鱼,宁不赏心悦目乎。
红楼一书,阅之不知凡己,泣之叹之,更是常事。然少有文字涉之,非不欲也,恐亵渎天人也。如今时局不稳,当此纷扰之日,困居斗室之中,重读旧时之书,闲记荒唐之文,不亦快意之事哉!
是为序。
飞花读红笔记——第一回
作者:飞花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先看回目,已觉怵目惊心:一曰“真事隐”,一曰“假语存”,一曰“梦幻”,一曰“风尘”,一曰“识通灵”,一曰“怀闺秀”,前者为真,则灵性也,脱俗也,出世也;后者为假,则名利也,世俗也,沉迷也。一真一假,一情一浊,高下之分立判,作者之褒贬亦明,然含蓄若此。
看起首,言顽石来历,竟是娲皇补天所剩。女娲锻炼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单单剩了一块未用。盖三万六千五百为周天之数,偏偏多出一块,娲皇其无意乎?有意乎?
顽石不得入选补天,言其无用也。以无用之石,入红尘历劫,或竟是造化别有安排,也未可知。
顽石苦求二仙携入红尘,二仙师叹曰:“此亦静极思动,无中生有之劫数也!”“静极思动,无中生有”八个字触人眼目。盖一部煌煌大书,均从寂静虚无中来,复归于寂静虚无也。以书中之事言之,则大观本自大荒来,复归于大荒也。书中种种悲欢离合、风云际遇,书中人痴迷沉溺,却不知全是一无用之顽石凡心偶炽,遂有这一番遭际,实如一场大梦,觉来已无痕。
“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这几句或可为宝玉写照。由顽石而思凡,入红尘而为玉,历声色而蒙诟,得知己而性灵,睹兴衰而悟道,返大荒而完劫。情僧者,实宝玉之谓也。
我见英莲出场,便欲长叹。盖英莲非但为书中最先出场之女子,亦是书中最苦命之女子也。
此回乃开卷第一回也。甄士隐与贾雨村二人,前者由顺而逆,最后跳出红尘;后者由逆而顺,反深陷俗世之中,不可自拔。前者已彻悟“了”,后者尚沉迷于“好”。看他如此开笔,对照分明,将一部大书闲闲提动,缓缓铺开,自是大笔如椽而挥洒自如也。其意何其深远,其笔何其幽曲,识者当于细微处着眼,往大处推求,方不失作者本意。
飞花,二零零三年四月廿三日,于北大燕园

imsailin 2003-9-21 02:05

飞花读红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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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读红笔记——第二回
作者:飞花
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记得前人评贾雨村之容貌为"操、莽遗容",看其行止,果然是乱世一奸雄也。盖作者于雨村之才,并无刻意贬损,倒有"才干优长"四字考语,另,士隐老先生也对其倍加赏识,可见雨村之才是无可疑的了。观其人行事,也颇有风度,上回士隐赠银处,他 "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此回被参革职后,他 "嘻笑自若,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又能大发正邪之奇论,可见其人胸襟气度,亦是浊世中的英豪,故虽不喜其人,却令其为黛玉之业师。黛玉乃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清洁女儿,如今竟由一贪酷俗吏启蒙,设若其人才学气度太过不堪,读者不独要怪林如海无眼光,亦要怪作者笔下欠思量也。如今观雨村其人,亦有其过人之处,或竟与黛玉适成对照:既以其才学之高正衬黛玉之绝世才华,复以其人品之污浊反衬黛玉心性之高洁。
    又,曾有人以宝钗为"闺阁中之奸雄",盖据"钗于奁内待时飞"之句,复考二人之心计行事,称雨村为"宦途中之宝钗",而称宝钗为"闺阁中之雨村"也。此说大有可商榷处,然亦有几分情理,聊备一说。
    黛玉之母仙逝,此时颦颦尚幼,且并未直接与读者照面,然而推求其哀痛之状,宁不令人神伤!
    由雨村嘴里道出金陵贾府老宅之状貌,或可视为补笔。盖书中所述,尽是都中贾府故事,金陵仅闲提一二笔而已。如宝玉挨打一回,贾母生气吩咐" 回金陵去",又,王熙凤之判词为 "哭向金陵事更哀"。通观全书,若以风月宝鉴作比,则金陵之贾府与都中之贾府或竟为一正一反乎?都中贾府或即是金陵贾府之投射?甄玉、贾玉或亦为一正一反,一真一假,贾玉乃甄玉之影子乎?因未见八十回后之文,不敢妄拟,暂做一猜测尔。
    林家三代世袭,至如海之父,又加恩多袭了一代,至如海则从科第出身,嗟乎,林家亦气数已尽,遭逢末世也!且人丁单薄,黛玉去后,林家一脉绝矣。又难怪黛玉寄居贾府后如此势单力薄,原是家中已彻底败落,既无财势,亦无人丁之故。
    于冷子兴口中画出荣宁二府世系图谱,此作者之匠思也。设或无此番演说,读者跟随黛玉进得府去,一众人物、亲谊岂能如此清爽!且从冷子兴口中活画出一个宝玉,一个凤姐,读者宁不神往!更妙的是,如此疾言厉色演说感叹了一通,结末却谓:"只顾算别人家的",又道:" 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一个 "别人家",一个"闲话",足见作者心情。盖此书虽是作者亲见亲闻的一段经历,自有切肤之痛,于旁人看来,却不过是别人家的闲话,聊以下酒而已。所谓"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一问直教天下人尽皆默然。
飞花,二零零三年四月二十四日,于北大燕园

imsailin 2003-9-21 02:06

飞花读红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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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读红笔记——第三回
作者:飞花
第三回  金陵城起复贾雨村  荣国府收养林黛玉
    本回回目有异文。已卯本作"贾雨村赍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列藏本、戚叙本作"拖内兄如海酬训教,接外孙贾母惜孤女",此处取甲戌本之说,且"收养"二字有脂评"二字触目凄凉之至",或为原拟。
    黛玉幼年丧母,伤痛未愈,复别父进京,从此由一锦衣玉食的小姐变为寄人篱下的孤女,她本是最多愁善感之人,一路之上,还不知如何伤心垂泪呢。
    雨村、黛玉师生同舟赴京,然一个起复旧职,踌躇满志,一个丧母别父,满腹愁苦,其心境不啻云泥之别。
    黛玉进贾府,一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我见此八个字,便觉辛酸。想她一个千金小姐,在家时何尝不是备受娇宠,如今却落得处处看人颜色行事,如何不令人扼腕。
    贾母出场,言语举动无一不合其尊荣身份,然爱护黛玉之意确系真心。从此黛玉寄人篱下,唯一可仰仗者便是此白发老妪矣!然人既老迈,则不免昏聩,且耳软心活,多疑善变。故疼爱黛玉之心虽真,怎争得王夫人姊妹阿谀于前,宝钗奉承于后,更兼元春于宫中传出暗示,贾母焉得不入彀中?黛玉怎能料到,自己唯一之靠山竟如冰山,并不足倚靠也!
    三春同出,作者一枝生花妙笔工笔细绘,然并不落窠臼,一样笔写各样文,各人体貌风度跃然纸上,且与其脾气性格对照,丝毫不爽,真真千古妙笔妙文,妙思妙才也。
    凤姐之出场夺人耳目,打扮风致,自与众人不同。一看便是脂粉阵里的英雄,贾母面前的得意人儿,荣府的能干总管,八面玲珑,作张作致,有声有色,读来只觉环佩共笑语齐响,锦绣与人面一色,活色生香也。
    黛玉至贾府,先见贾母、邢王二夫人、李纨凤姐、三春等人,又拜见两位舅舅、舅母,唯宝玉迟迟不见出场。此即"好戏在后头"之谓乎?
    宝黛初见一节,原是作者以世人意想之外之绝妙文字,写出世人意想之外之痴情儿女。两人一见,一个说 "这个妹妹我见过的",一个暗惊"何等眼熟至魄,既而潸然泪下。
    宝玉摔玉,黛玉流泪,实乃二人向知己之表白也。宝玉虽锦衣玉食,金奴玉婢,实则被人目为痴狂不肖之人,及黛玉来,宝玉始得其知音;黛玉自小多病,虽有父母疼爱,却无兄妹之乐,及见宝玉,黛玉始得其知音。三生石上旧精魂,木石前盟,泪债情债,缘竟是这样结法,又是这样了法;债竟是这样欠法,又是这样偿法。我真不知作者从何处想来!雪芹真乃古今第一人也!
飞花,二零零三年四月二十四日,于北大燕园

imsailin 2003-9-21 02:07

飞花读红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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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读红笔记——第四回
作者:飞花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朗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黛玉刚刚到贾府,次日,便有金陵来的书信说到薛家事务,宝钗随后不久即进京。可见林薛本是相踵而至的,但其排场大不相同。黛玉一叶孤舟,一主二仆,悄没声息进了府。薛家则又是人命,又是官司,声势浩荡,沸沸扬扬而来。一个势单力薄,一个财多势众,相形之下,更凸显出黛玉的孤苦无依和宝钗的家财丰足。
    然而,黛玉来时,虽无甚排场,却有宝玉为她摔玉的惊心动魄场面,二人一见如故,心意相通。而宝钗来时,所写者乃是王夫人郑重迎接,于宝玉未着一字。可见,黛玉、宝钗二人,一个得贾母、宝玉之真心呵护,一得以王夫人为代表的贾府实权派之重视,可谓各得其所,平分秋色。
    黛玉所求者,性灵也,真爱也,知己也;薛家所求者,世俗也,婚姻也,权势也。黛玉所恃者,本人之才貌超逸,宝玉之倾心爱恋,贾母之真心疼爱也;薛家所恃者,本族之充裕家财,宝钗之品貌端庄,王夫人、元春之大力支持也。最后,黛玉果然得到了宝玉之挚爱,薛家果然得到了贾府之允婚,求情者得其情,求姻者得其姻,求势者得其势,求财者得其财,可谓求仁得仁又何怨!
    然则真能无怨乎?黛玉、宝玉、宝钗,哪一个不可怜?一个受尽煎熬,泪尽而亡;一个痛失知己,历经离散;一个独守空闺,凄凉度日。而薛家之财亦散,贾府之势亦败,一切均如镜花水月一般,到头来全部落空。这一场明争暗斗,到头来却人人是输家,为他人作嫁衣裳尔!
    贾雨村乱判葫芦案,作者不着一字褒贬,却将其伪君子面目尽皆剥下。受士隐之恩而坐视英莲之苦厄,言其忘恩负义也;借门子之力而事后充发,言其毫无故人之情,且心狠手辣也;为攀附豪门而枉法裁判,言其趋炎附势,徇情枉法也。雨村本颇有些才学气度,却被富贵权势迷了心窍,可见俗世繁华于世人之诱惑何其之深。
    薛家进京,名为送宝钗待选,后来却再无下文。可见待选乃是借口,求亲于贾府方是此行真正的目的。因此,薛蟠欲另觅住处时,其母力主住进贾府,实乃 "近水楼台先得月" 之意。姊妹同心,妹妹的打算,王夫人岂有不知道的?薛家有财无势,贾家势大财窘,故姊妹二人一拍即合。最大的障碍乃是黛玉,而最大的关键是争取贾母的支持,因此,姊妹二人对贾母展开了严密的攻心战。君不见,下文中薛姨妈便成了贾母的座上客,天天过来奉承取悦,又是贾母固定的牌搭子,不动声色配合凤姐哄老太太开心。这些苦心岂是白费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后虽然结成了亲家,奈何两家之败局已定,回天乏术了。叹叹。
    飞花,二零零四年四月二十五日,于北大燕园

imsailin 2003-9-21 02:07

飞花读红笔记
[这个贴子最后由imsailin在 2003/09/22 00:22am 第 1 次编辑]
飞花读红笔记——第五回
作者:飞花
第五回  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
    这一回回目也有别本,如已卯、庚辰、梦稿诸本作"游仙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而甲戌本作"开生面梦演红楼梦,立新场情传幻境情",别致工整,且后有脂评可证,或为原拟?
    起首交代贾母对黛玉之疼爱,"倒把三个嫡亲的孙女靠后了",宝黛之亲密无猜,"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言和意顺,略无参商"。宝钗之来如投石入湖,溅起丝丝涟漪。人人都说宝钗好,连小丫头也亲近宝钗,"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黛玉之悒郁不忿本是人之常情,且并不掩藏,往往形之于言色之中,可见其直率本性。宝钗之浑然不觉却可疑。看后文便知,宝姐姐是何等心思细密之人,焉会不觉?所谓浑然不觉,不过是装出来的,其实心中早已雪亮。因此,黛玉之不忿,似乎是写其心地狭窄,却也写出一个真字;宝钗之不觉,似乎是心地宽厚,却恰写出一个伪字。不过,宝钗却有尽让,并不与黛玉正面争执,这或是她的心计深,但也有令人叹服处,不失为一种好处。且宝钗之伪,非其本性也,乃后天教化之工。
    礼教者,一言以蔽之,教人作伪尔。故我虽喜真厌伪,却不为宝钗之伪而厌弃之。宝钗自有其可爱处,后文再细分析。
    "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读到这一句而动容者,肯定不止飞花一人。世间情侣少有超脱此语者。爱之深则责之切,故反比一般人口舌更多。但小打小闹亦颇有情趣,焉知此中无真意?欲辨已忘言尔。
    宝玉看了《燃藜图》和对联,连说"快出去!快出去!"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且少年口吻情态毕肖,令人读之莞尔。宝哥儿这时候还是个天真少年呢。
     进了秦氏卧房,一股甜香袭了人来,宝玉便连说"好香";待看了种种奢华旖旎的陈设,更含笑说"这里好!"其审美情趣也颇可爱。"秦氏笑说:'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住得了。'"果然宝玉就在这里梦到了神仙。而且,在宝玉梦中,秦氏本人也是神仙,所以这一句话也是自矜身份,好玩。
    宝玉梦游太虚,引路的是可卿,成亲的也是可卿,离去时引之至迷津的也是可卿(料想如此,因为可卿毕竟比宝玉熟路,且宝玉对她百依百顺的),梦醒时嘴里唤的也是可卿。可见,引导宝玉初解人事者,实可卿也(究竟是梦是真,倒不必深究)。而"秦可卿"谐音"情可亲",又可作"情可轻",宝玉此时自然是"亲"而不"轻"了。从此,宝玉先与袭人初试云雨情,又结交可卿之弟秦钟,逐渐陷入情欲之"迷津",直至入住大观园后方复归性灵,悟出情欲之"可轻"也。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这四句好。飞花之名,便出于此,故录下来show一show。  :p
    宝玉但凡见了女子就叫姐姐,见了神仙,也唤做"神仙姐姐",好玩。亏警幻也不见怪,反殷勤邀约,邀其品仙茗,饮美酒,听仙曲,羡煞飞花也。
    幻境之对联堪为全书点睛之笔。第一回中"大旨言情"四个字也是点题。
    写宝玉游仙境之经过,真真既令人感慨又令人好笑。警幻受了宁荣二公之托,只要点醒他,他却"浑然不觉"(借写宝钗语,呵呵),不但未醒,反而越来越迷。见了"古今情,风月债"之对联,也不管"可怜、堪叹"字样,只想"从今倒要领略领略"。闻到"群芳髓","宝玉听了,自是羡慕。"品了"千红一窟","宝玉听了,点头称赏"。见了房中摆设,"宝玉看毕,无不羡慕。"喝了"万艳同杯","宝玉称赏不迭"。听了《红楼梦》仙曲,只觉得"散漫无稽,不见得好处","甚无趣味",完全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顽童,顽石一块也。难怪警幻要叹曰"痴儿竟尚未悟"了。但若真的就此悟了,这一部红楼梦也梦不成了。还是自己慢慢历劫,最后开悟的好,倒留给后人一部绝世佳作。
    警幻点醒宝玉之方法似乎颇出世人意料。记得某网友曾曰:这就好比,为了让你不要早恋,就安排你和班花谈一场恋爱,让你知道滋味不过如此,以后就不会早恋了,这法子还真是奇妙!想必羡煞了不少男生吧,呵呵。
    现在说薄命司中的女子图册和判词。
    "金陵十二钗又副册"第一个就是晴雯,袭人反在其后。记得晴雯被逐后,宝玉拿海棠花的异兆作比,袭人颇为自得的说:"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她纵好,也越不过我的次序去,要比也应该先来比我。"袭人也未免太自我感觉良好了。你看这里不就明明在晴雯之后么!当然,晴雯也未必愿意来争这个次序,毕竟,这里是薄命司,顺序排第一,那就是第一薄命的意思了。Sigh。
    有人因为"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之句就考证说黛玉是上吊死的,宝钗是雪崩埋死的,简直令人哭笑不得。不就是暗含了两人名字么,也值得这么大考特考一番的……不过,反正八十回之后的文字都散佚了,也没有证据来驳倒人家。
    "又副册"、"副册"宝玉看了都不解,便掷下了。待看到"正册"时,"仍不解","待要丢下,却又不舍"。看来是某种神秘的力量不让他丢下,才让我们读者也借光看全了,呵呵。当然,这"神秘的力量"其实都是作者的安排罢了。
    至于图册与判词的具体内容,前人、学者、专家著述已经汗牛充栋,飞花也没什么创见,就不赘述了。
    《红楼梦》引子、收尾及十二支正曲曲曲荡气回肠,字字令人凄楚,一唱三叹,叫人不忍卒听。引子里"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倒似乎与目前境况暗合,所以飞花也在这里"试遣愚衷",评一评"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了--慢着,这里有两个字很触目,仔细看看,原来是"金玉"二字,这里是黛玉的老家,众仙姑都是黛玉的老朋友,为什么倒不支持木石前盟,却在引子里提颦儿最不爱听的"金玉"二字呢?
    我想,这里"金玉"二字,当别有所指。金可以理解为宝钗,玉则应理解为双玉合指。另外,"怀金悼玉"也可以看作是对凡尘往事的哀悼,所谓"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金"字当指"繁华富贵","玉"字当指"花柳温柔"。
    "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一句,足可为宝钗一叹。可见作者对宝姐姐也是满含欣赏、理解、同情的,某些"拥林"派的观点未免太主观了些。"纵然是",意思就是"未必是",即使举案齐眉,夫妻恩爱,宝玉也不免难忘旧情,因此"到底意难平"。如今却是"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宝姐姐,"终不忘"林妹妹,可怜宝钗连"举案齐眉"也没有得到,何止"意难平"呢!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一句,或者听王立平谱曲的《枉凝眉》到此处,我总是觉得无限酸楚,自己也想哭了……
    "奴去也,莫牵连!"
    前面悲悲戚戚,最后一句虽也无奈,却有一股一往无前之气,干脆有力,绝不拖泥带
水,正是探春之脾气。好。
    湘云之曲名,却是《乐中悲》,结末说"何必枉悲伤",也是枕霞声气。好。
    "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这一句令人酸楚。在丑恶当道的时候,美好本身就是一种罪过。Sigh。
    凤姐的判词最是凄惨。"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可见凤姐生前并不如人前那般风,暗里也有无数苦楚的。毕竟是幻境中人物,所以,死后魂返太虚,依然"性灵",至于"空"字,反正是太虚境,大家都空,也就无所谓了。
    《飞鸟各投林》一曲可以看作是另一篇《好了歌解》,且解得更透彻、更深刻。"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好一似,飞鸟各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看了这几句,简直万念俱灰了。雪芹写悲剧还与别人不同,他先把美好撕碎后的碎片给你看,然后再慢慢来描述美好及其慢慢被撕碎的过程。你待不看吧,又舍不得;若要看时,刚刚看到热闹开心处,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说:"这一切其实都是幻影,转眼就要消逝了!"此种心境,真是难以言传。雪芹给人的阅读享受固然无人能比,同时却又是折磨人的高手啊。
    一写就拉拉杂杂写了这许多,语言风格也忽今忽古,忽文忽白,忽庄忽谐,忽中忽洋的,反正是读书笔记而已,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大家多多担待才好。
   
    飞花,2003/4/25,于北大燕园

imsailin 2003-9-21 02:08

飞花读红笔记
[这个贴子最后由imsailin在 2003/09/22 00:26am 第 2 次编辑]
飞花读红笔记——第六回
作者:飞花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宝玉初解人事,袭人是其贴身大丫鬟,二人素来亲密,故有此试。既云"初试云雨情"、"一进荣国府",一进之后还有二进三进,则初试之后亦有二试三试的了,只是没有明写罢了。料想是袭人向王夫人进言,得了王夫人器重,每月匀出二两银子给她后,方"越发尊重",不肯与宝玉如此亲昵了。
    作者写袭人,并无一字贬语,倒称之为"贤袭人"、"解语花"。这里也照样不忘记替她圆上一句:"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这当儿还念念不忘越礼不越礼的,果然是袭人风格。
    正写着两府之事,突又宕开一笔,写起小小一户乡下人家来了,作者真是出人意料,收放自如。看他写公侯家,有公侯家笔墨;写贫苦人,亦有贫苦人笔墨,无不妥帖细致,恰如其分。"狗儿、板儿、青儿"之名,随手拈来,浑然天成。
    刘姥姥是个久经世代的老寡妇,果然人情世故上最是通晓。瞧她训狗儿一席话,虽然粗俗,却句句在情在理,难怪狗儿一听就急了,辩解道:"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做官的朋友!"这一句直刺当时风气,如今看来,亦不为过时。可见虽世易时移,中国社会种种陋习却始终一脉相承,并无多大进步,可见是"古今一般同"的了。
    狗儿空为一家之主,并不能养活家人,只知道乱发脾气。而刘姥姥却不但拿话问住了他,而且替他们想出了切实可行的法子,并破着没脸,替他们出去求贷。可见狗儿实是个没用的败家子,刘姥姥方真是会过日子的人。
    我一见刘姥姥出场便觉得亲切,并从心底喜爱和尊敬她。我家也是农村的,父母都是农民,我自己也从小跟着下地干活。平时倒也粗茶淡饭,自给自足,但一到有人生病或开学了要交学费,难免无处筹措,少不得也要求亲告友的。那一种难堪和"忍耻"的心情,实在令人难忘。
    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孩子,跟板儿差不多大。父母去城里亲戚家借钱,也如刘姥姥一般,总要带上我,当做是走亲戚,装个幌子。那时候,连我这样一个小孩子也知道父母并不是去走亲戚的,何况那些久经世事的大人们呢!没等你开口,亲戚心里早知道你是来借钱的了,心里也早有了决断了,给不给借、给借多少,大抵一开始就决定了的,却装做若无其事,只管与你闲聊些客套话儿,只看你何时开口,好依样回复你--他是连回答的话都想好了的。求贷的自然也知道对方已经知晓,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陪着笑脸把那求告的话低声下气说出来,每个字都仿佛有一千斤重似的,掉在空气里仿佛有回响。又如同通红的烙铁,只烫得自己满脸通红。最最难堪的是客套话说完了,不得不开口借钱了,却又有些挣扎的时候。空气里突然充满了静默,仿佛被人抽走了一部分,剩了一个黑黑的洞,等着你拿满脸的笑容和低声下气的话来填满。亲戚也知道你要开口了,依然带着笑容,和气、宽容的看着你。那一刹那,不必说父母,就是我这个小孩子在一旁,也感到深深的羞耻。都是一样的人,就因为缺几个钱,就低人一等了。这种心情,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永远也想象不出来的。
    我小学最后一年、初中第一年都寄住在亲戚家,虽然他们待我不错,但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真是太深太深了,怎么也挥不去。在父母面前,你可以撒娇,生气了也可以沉下脸,甚至朝他们撒气,但在亲戚家,却只能闷在心里。父母会骂你打你,亲戚即使对你不满也不会公然说出来。但你总觉得还是父母骂你打你的好。那才是骨肉至亲,不必避嫌,也决不会记仇。而这里终究是外人,疏远的客气,要时时留心,处处在意,看人脸色行事。因此,我初二开始就到学校寄宿了,虽然条件差一点,但心情却好了很多。因为这一段经历,我特别能体会黛玉的心情。那些没有类似经历的人总是指责黛玉太过多心小气,其实,他们真的是苛责了。
    刘姥姥到了贾府,打听周瑞家的住处。那些看门的想捉弄她,倒是小孩子很热心,领她去了。可见小孩子终究是天真可爱的,不像大人那么两只势利眼,一颗富贵心。
    从身份上讲,贾府看门人、周瑞家的、平儿都是奴仆,刘姥姥虽然穷,到底是个自由人,在法律上的地位比他们高多了,但现实中却完全相反。前者虽是奴才,却是得势的奴才;后者虽是主子,却是没钱的主子。因此,奴才竟骑到主子头上去了,主子反不得不向奴才陪笑脸儿,这世道啊……
    不过,奴才毕竟是奴才,主子一败,奴才就神气不起来了。设若贾府真的抄家籍没,家人奴仆都要拍卖,他们的命运只怕反比刘姥姥悲惨得多了。果然,后来贾府败落,巧姐遇难,不正是刘姥姥救她出火坑的么?世事无常,起起落落。可怜贾府这些人现在都还在梦中呢!
    凤姐说话、接人待物也着实妥帖圆滑,虽心中很瞧不起刘姥姥,倒也没缺了礼数,而且也确实救济了她一家。区区二十两银子在风辣子眼里,只怕根本什么也不是;而刘姥姥却"喜的全身发痒"--确实,这二十两银子够乡下人用一年的呢!凤姐儿也没想到,正是这自己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二十两银子却给自己结下了善缘,解救了女儿将来的厄运。命运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呵……
    刘姥姥本来很会说话,听她与周瑞家的、平儿等交接,并不曾有何唐突处。惟独在凤姐面前变得不会说话了。一来是凤姐儿富贵逼人、通身气派慑人,把个贫苦老妪镇住了;二来凤姐儿口齿伶俐,相形之下刘姥姥难免就相形见绌了;三来,开口求人,终究有些别扭,自然有些磕磕巴巴;四来,所求得偿后,太过兴奋,也就口不择言了。而且,那句"你老拔根毫毛比我们腰还粗呢"虽然粗鄙,确是实情;况且凤姐儿也常说市井言语,只怕并不见怪,反倒觉得亲切呢。
    从刘姥姥眼中写凤姐儿与贾蓉的暧昧情状,也是作者曲笔了,倒不必妄猜了。
    刘姥姥借贷的过程写得十分细致贴切。那种"忍耻"的心情,那种笑容背后的无奈,那种难开口的尴尬,那种患得患失的忐忑心情,那种借到后的喜悦和喜悦后的辛酸,写来无一不真。敦诚曾有《寄怀曹雪芹》诗:
              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扣富儿门。
              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
    从诗中看来,雪芹也有向人借贷的经历了,难怪写得出如许文字。细想之下,不觉心酸不已。
        
    飞花,二零零三年四月二十六日,于北大燕园

imsailin 2003-9-21 02:08

飞花读红笔记
[这个贴子最后由imsailin在 2003/09/22 00:31am 第 1 次编辑]
  
飞花读红笔记——第七回
作者:飞花
第七回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
    起首接上回事,丝毫不乱。
    宝钗见了周瑞家的,立即起身让座,满口"周姐姐",确实讨人喜欢。后文黛玉却非但理也不理,反一句话噎的周瑞家的"一声儿不言语"。比起宝钗的平易近人,黛玉却如此不给人脸面,如何不叫人暗中怨谤呢。
    其实黛玉做人也不至于如此没心眼。她刚来时,一路上"处处留心,时时在意,不肯多行一步路,不肯多说一句话",何等谨慎。老太太问她读何书,她回说"只刚念了四书",贾母似乎并无不快。但黛玉问"姊妹们读何书"时,贾母却说"读什么书,不过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颦儿是何等乖觉的人,立即听出了贾母的语气,君不见,下文宝玉问她"妹妹可曾读书" 时,她便改了声气,说的是"不曾读书,只上了一年学,些许认得几个字"。可见黛玉何等细心敏锐。再看她婉言谢绝刑夫人留她吃饭的邀请,以及王夫人嘱咐她不要招惹宝玉时的答话,无不妥帖周密,恰如其分。
    这还是刚进贾府时,可能有人会认为一旦住熟了,且得到贾母和宝玉之另眼相看,黛玉就恃宠而骄起来了。是不是这样呢?看看后文宝钗差人雨夜给她送燕窝,她和老婆子们交接时的言语行动,又说"辛苦了,耽误你们发财",又给她们赏钱说 "打点酒喝", 也非常周到和气。可见,颦儿并不是如妙玉一般天生成孤傲的性格,也不是如惜春一般冷漠,她本来在人际关系上并不是不聪明,也不是不灵巧,虽然不屑玩弄手腕,敷衍停当还是绰绰有余的,大部分时候她也确实做得不错。
    但是,一旦到了微妙的场面,涉及到她的自尊心,或者宝玉伤到她的心了,聪明灵巧的黛玉就既不聪明,也不灵巧了,往往当场沉下脸来,说的话也尖刻异常,不给人留余地。可见,事不关心,关心则乱。颦儿可以算得不能一心二用的人,关注这一件事情就把那一件事情抛到一旁去了,不如宝钗那样面面俱到,在众人面前都周周全全的。
    但黛玉虽然不免太敏感,说话太尖刻,但她的感觉却往往很准。她爱多疑,但你看她哪一回疑错了?(除了少数几次错怪了宝玉之外)她说话尖刻,可你看她哪一句说错了?你看周瑞家的对三春、对凤姐、平儿的态度何等亲热巴结,对黛玉却明显冷淡许多,怎怪得黛玉生气?何况花儿是薛家送来的,有意无意显摆了薛家的财势,且此时的颦儿一心认定宝姐姐"素日藏奸",对她殊无好感,倒颇"悒郁不忿",如此反应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林妹妹有不足之症,自会吃饭就会吃药,宝姐姐虽然比她身体好,却也 "从胎里带来一股热毒",时不时发作一番,吃寻常药还不管用,非得吃一个秃头和尚给的"冷香丸"。看来宝姐姐虽说"任是无情也动人",以冷艳著称,这"冷"却并不是天生的。她天生非但不冷,反热得很,成了"热毒",靠要吃药来克制。她的冷是靠吃"冷香丸"吃出来的。看下文可知,宝钗、黛玉身上都有一股香气,但宝姐姐的香气是吃了冷香丸的药香,林妹妹却真真是女儿体香,想是绛珠仙草的本色香气吧,所以宝玉还煞费苦心编了个“故典”来赞美她是“香玉”。林妹妹是真香,宝姐姐却是假冷,这里也是一个鲜明对照吧。
    周瑞家的与金钏儿感叹香菱身世,香菱先是"笑嘻嘻"走来,问起她身世,都摇头说"不记得了"。后文说到,香菱是薛蟠跟薛姨妈打了无数饥荒才弄到手的,现在想必还在打饥荒期间,还没被薛大傻子糟蹋,服侍了宝钗母女,待遇还不错,香菱之名还是宝钗给她取的,想来与在拐子手中的日子是天差地别的了,难怪她"笑嘻嘻"的呢,哪能料到前面有多少厄运等着她呢……
    借周瑞家的送宫花,曲笔写出贾琏夫妇白昼宣淫的隐事。贾琏是个色中饿鬼,凤姐虽然位高权重,人前百般抓尖要强,在卧房之中却被贾琏折腾得够戗。何以这样说呢?从下文来看,光是贾琏问凤姐"我昨晚不过要改个样儿,你为什么就扭手扭脚的"一句,似能略窥一斑。巧姐儿出疹子,夫妻分房一回,又说 "那贾琏只离了凤姐就要生事","独寝了两夜,十分难熬,只将小厮里清俊的选了来出火",由此可以想见不离凤姐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状了。联想到后文,凤姐得了一身的妇女病,下红不止,又流产了一个四五个月大的哥儿,说是被贾琏折腾,大概也是离实情不远的了。
    宝玉与秦钟见面,我觉得大可用"一见钟情"四个字形容。宝玉素来说 "女子是水做的骨肉,个个清秀,男子是泥做的骨肉,个个浊臭不堪" ,如今见了这个少年男子,却"痴了半日",想到"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又把自己荼毒了一番,比作"泥猪癞狗"、 "粪窟泥沟",其反应完全如同见到一个"人间有一、天下无双" 的清俊女孩儿一般。而秦钟也是与他"一样的胡思乱想",两个人刚说了几句话,就"越觉亲密起来"。宝玉向来最讨厌读书的,如今为了与秦钟做伴,竟主动邀请他一起去家塾读书。难怪回末诗说 "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也算是发了宝玉的私意了。
    焦大醉骂一段,中心思想是"一代不如一代",将宁府种种藏污纳垢之事一一当众骂出来,结果落了满嘴马粪的下场。做主子的素来最忌讳奴才"功高镇主",何况似焦大这样也可想而知了。塞马粪还是轻松的,真如凤姐说的那样,远远的打发到庄子上去,又是折辱又是苦役,只怕老命也难保了,哪能如现在一般成天吃酒,吃醉了就无人不骂呢!
    飞花,二零零三年四月二十七日,于北大燕园

imsailin 2003-9-21 02:09

飞花读红笔记
[这个贴子最后由imsailin在 2003/09/22 00:37am 第 1 次编辑]
飞花读红笔记——第八回
作者:飞花
第八回  薛宝钗小恙梨香院  贾宝玉大醉绛芸轩
    宝玉回到荣府,本来还想去宁府看戏取乐,却担心“扰得秦氏等人不便”,就临时改变主意去看宝钗了。这里闲闲一笔写到宝玉对秦氏的关心体贴。宝玉是叔叔,若过去了,秦氏即便不必严格按照礼节的要求回避,也未免要招呼服侍,不能安心看戏了,可见宝玉的心思何等细密,真是体贴入微。这样的男子,怎么会不讨人喜欢呢。也能看出宝玉对秦氏的感情确实很深。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连贾母都认为是“重孙媳妇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连那样美丽能干的凤丫头都把她视作知己好友,何况是生来对美丽的女孩子顶礼膜拜的宝玉呢。后来秦氏病重,宝玉探病时,忍不住心酸流泪;听到秦氏死讯,更是吐出一口血来。宝玉的这份诚心是多么真挚可贵!何必拿那些庸俗不堪的猜疑来玷污这一份纯洁真诚的感情呢!
    宝玉去梨香院的路上,碰到府里的清客、小厮们,大家上来见礼,说奉承话儿。作者行文向来敦厚含蓄,从不直接落笔褒贬。但从“沾光”、“善骗人”等名字的谐音,可知作者对这些清客的反感。作者是过来人,深知这些人一个个只知溜须拍马,人品低劣,虽有些才学,更多的是附庸风雅、趋炎附势之徒。贾府之败,虽是自己人不争气,这些“帮闲”又何尝不是“帮凶”!到时候,主子们一个个败了散了,他们摇身一变,又找到了新主人,反同着别人一起嘲笑旧主人了,说不定,嘲笑得反而比别人更厉害呢……
    薛姨妈一见宝玉,一把拉入怀中,何等亲热。又打发他去里间找宝钗说话,说“我收拾收拾就进去和你说话儿”,结果却一直不曾过来,直到林妹妹来了,方摆了茶果招待。端的是用心良苦。
    宝钗虽早已进贾府来,却到这一回才细细描写她与宝玉相处时的情形,彼此交换看佩物,倒有一点初见的意思了。故这一回可以与宝黛初见那一回对照着看。
    黛玉是红楼梦里的第一号女主人公,而且作者对她的容貌是极为推许的。然而,仔细想来,却并不能真正想象出黛玉的眉目来。因为作者在书中并没有具体描写林妹妹的长相,甚至连她的衣饰打扮都几乎从来没有细细描写过。宝黛初见的时候,宝玉乍看,其他的一概都未留意,只觉得似曾相识,心神俱痴。“归座细看”,于相貌也只是朦胧的两句“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俗本多作“似喜非喜含情目,“喜”字不切,“情”字太俗,对仗也不工整),着重的是其风流气韵,衣着更是一个字没写。而这里宝玉见宝钗,入眼就是工笔细绘的衣饰容貌,一个标准的端庄文静的美人儿。宝钗看宝玉也是先看见一身鲜亮华贵的衣着,然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一块牵系着自己终身大事的玉上去了,摘下来细细把玩了一回,又借莺儿之口道出了“金玉良缘”的原委。这件事情本来是薛家人才知道,后来却贾府的人个个都知道了,可见正是薛家的人有意无意散布出去的吧。
    宝玉的玉,本来只是一块无用的顽石,却变成一块鲜明美玉,以此幻相迷惑世人。贾母第一个就被迷惑了,如今宝钗也入了彀中。只有宝玉自己始终清楚,自称“浊玉”,睡里梦里也念念不忘“木石前盟”,对“金玉良缘”始终是坚决不从的。虽然也对宝钗雪白的膀子动过心,心里想的却是“这个膀子若是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许还得摸一摸”。
    正是由于宝玉的本质为石、幻相为玉的两重性,导致了“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缘”的并立。但是,木石前盟本是前生注定,三生石畔结下的一段奇缘;金玉良缘却完全是人为而成,“宝玉”固然是幻相,“金锁”却也是一个和尚给的,上面的“吉利话儿”也是刻上去的,“与有玉的才可配”的传言也是人为捏造和散布出来的。一个是天意,一个是人为,一个是本质,一个是幻象。宝玉心里究竟如何取舍,还用得着多说么。
    可惜的是,“金克木”,木石前盟终成虚话,金玉姻缘终成现实。但是,黛玉终于实践了“把一生的眼泪还给他”的誓言,而且也得到宝玉的全心全意的爱恋和呵护,临死之时,黛玉泪已尽,想来应当是含着无怨无悔的微笑离去的吧……写到这里,不由一阵辛酸,几欲潸然。
    宝钗与宝玉刚刚看完对方的佩物,对完那几句吉利话儿,忽听得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林妹妹一来,就妙语如珠,笑吟吟几句话,虽然外面下着雪,在宝玉心里,也一定是“满室生春”了吧。与姐姐妹妹一起说说笑笑,又有美酒佳肴,怎能不“心甜意洽”呢

    黛玉借着说雪雁来打趣宝玉对宝钗的“说了就依”,那几句话,说来何等自然,何等巧妙,何等含蓄,又是何等可爱!虽然微微有些醋意,却一直都笑吟吟的,果然是“半含酸”,那一种娇俏之态多么可人!后来帮着宝玉说李嬷嬷,也实在是伶牙俐齿,“比刀子还尖”,果然把个可厌老妪说的“又是急又是笑”,无可奈何了。可她心里一定对黛玉反感更甚了吧。唉,黛玉为了助着宝玉,又得罪了一个人了。何况雪雁给好心好意给她送手炉来,不但没得夸奖,反被她半真半假说了一通,虽说是别有所指,雪雁却比不得紫鹃了解黛玉,只怕心里也难免有点不舒服吧。颦儿啊,你用在宝玉身上那份心如果略略移一点到他人身上,岂不是少结了好多怨么?不过,要真是那样,也就不是我心目中深爱的那个颦儿了……
    小丫头为宝玉戴斗笠,动作粗笨,结果被宝玉骂“好蠢东西”,回去后又因为茶的缘故,把对李嬷嬷的火气撒在茜雪身上。可见此时的宝玉还是有不少公子哥儿习气的,对女孩子固然尊重,却不如后来那般体贴入微,绝对不肯稍加打骂。后来还有因晴雯跌了扇子生气以及误踢了袭人一回,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宝玉对丫头们责罚的描写了。可见,一部红楼,也是宝玉逐渐成长和觉悟的历史。
    黛玉亲自替宝玉戴斗笠,丝毫不顾忌薛家母女在场,一点也不避嫌。两人的亲密落在薛姨妈眼里,自然有点不是滋味的。
    贾母听说宝玉从薛姨妈那里来,“更加欢喜”。四个字写出了薛姨妈对贾母用功之深,如今已经取得了初步成效了。
    宝玉回来,第一个接出来的是晴雯。你听她说的话何等简便伶俐,俏丽可喜!
    林妹妹走了,宝玉还只管让茶,活写出醉态可掬的样子。
    袭人却躺在床上装睡,引宝玉来和她玩,两人的亲密自然又与别人不同了。及至李嬷嬷的种种触怒宝玉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发作出来,宝玉憋了半天的火气终于爆发,砸了茶杯,袭人方赶紧起来劝慰,又对贾母派来询问的人撒谎说是自己失手砸的,可见其息事宁人的一片苦心。袭人姐姐也当真不容易啊。
    飞花,2004年4月28日,于北大燕园

imsailin 2003-9-21 02:09

飞花读红笔记
[这个贴子最后由imsailin在 2003/09/22 09:34pm 第 2 次编辑]
  
飞花读红笔记——第九回
作者:飞花
第九回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程高本这一回是作“训劣子李贵承申饬 嗔顽童茗烟闹书房”,我看的本子前十八回取的是甲戌本作底本,然后根据各本互相校订,取最合作者原意的文字。因此,此回的回目是“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光从回目看,说程高本对原文进行改动,以使其更加符合正统,似乎并没冤枉它。又是“训劣子”,又是“嗔顽童”,一副正经神气,倒像贾政的面目。而脂本系列往往着眼于人物的真性情,“情友”因为“恋风流”起了“嫌疑”,才有“顽童”大闹学堂。真是一语中的,说到了根子上了。
袭人嘱咐宝玉的一番话,真的是面面俱到,语重心长。袭人和宝钗、湘云都曾劝宝玉读书上进,但三人身份性格不同,说的话也不同。宝钗是引经据典,拿大道理来说服人,一片苦心想点醒宝玉走上正道;湘云是心直口快,我看她未必真心就是希望宝玉读书做官了,只是人家都这么说,她也就一时顺嘴说上一句两句的,结果遭宝玉抢白,还真有点委屈云儿了;而袭人的身份不过是个丫鬟,虽然与宝玉比她们都亲密,却毕竟是最守礼的人。你听她劝宝玉的话,前面泛泛的几句说读书自然是正理,后面一大段都是些琐事,无非叫宝玉注意身体之类。前面写到,袭人听说宝玉要上学去,收拾停当了,就坐在床沿发闷。为什么发闷呢?想必其实是舍不得宝玉去的吧,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多热闹!可袭人姐姐实在太过贤良了,既然读书是正理,平日自己也常常劝说,如今虽然舍不得,也不愿表露出来。
宝玉嘱咐袭人别闷在屋里,闲了找林妹妹一处玩笑才好。这固然是关心袭人,更多的却是为林妹妹着想。不然为什么不说别的姊妹,单点出林妹妹呢!
宝玉和黛玉告别时,真是罗嗦不已,“唠叨”了半日,看来既好笑,又感动。毕竟宝黛的感情是与众不同的啊。黛玉还说了一句“蟾宫折桂”的吉祥话儿,固然是套话,而且有点取笑的意思,但是,此时的宝玉未必真正明白“林妹妹从来不说混帐话儿”的可贵。黛玉也对宝玉不能放心,临走还要追问一句“你怎么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可见,两人虽然青梅竹马,情深意笃,却还不能完全懂得彼此,此时的感情尚是朦朦胧胧的,大半是直觉,还没有升华到灵魂伴侣、心灵知己的高度。一部红楼,也是宝黛感情逐渐成熟、逐渐升华的历史。
李贵受到贾政申饬,出来十分委屈,宝玉反倒好言安慰他,还说:“好哥哥,你别委屈,我明儿请你。”可见主仆之间并不生分,言谈之间也很和气亲密。一来固然是宝玉脾气好,二来,中国向来是人情社会,虽然讲礼,却更重视情,主子奴才之间未必一定是等级森严、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连薛蟠这样的大老粗都要动龙阳之兴,可见男风在当时还是比较流行的。中国人狭男宠的风气古已有之,到得明清之际,人欲横流,更是盛行。《聊斋》中已经有多处描写,《金瓶梅》中也多处写到。其他风月小说中也往往有此类笔墨。此外,戏子向来是被达官贵人狭宠包占的对象。例如蒋玉菡大约就是忠顺王爷的心爱娈童,走失了才会赤眉白眼的到处找寻。
这种风气,我觉得不宜一概以“同性恋”呼之。总要有“恋”才能称为同性恋吧。宝玉和秦钟大概能称得上是“恋”,但薛蟠和金荣、香怜玉爱、忠顺王爷和蒋玉菡、贾琏与小厮等人之间大约主要就是玩弄了,哪里称得上“恋”?
贾蔷在本回着墨不多,表现却很出色。自己不出面,却既帮秦钟出了气,不负与贾蓉的交情,也不至于得罪了薛蟠。何况书中明写他“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明”,不然,为何珍蓉父子这样重视他,连凤姐儿也拿他当心腹呢!何况,他若不是有些过人之处,又如何能得到大有林妹妹之风的龄官的痴心相爱呢!他以言语煽动了茗烟来闹事,自己却“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儿说‘是时候了’”,便告假抽身而去。一连串举动,煞有介事,装模作样,读来不禁莞尔。
茗烟实在是宝玉的心腹,看后文他带宝玉去袭人家、替宝玉买《飞燕外传》等闲书、宝玉祭金钏时替他祝祷等处,可知他确实善于揣摩宝玉的心思。但他确实“无故就要欺压人”,连丫鬟的岁数都没问清就强占人家,平时在外面如何仗势欺人也就可以想象了。此处他跳出来叫骂动手,虽说是“忠心护主”,但你听他说的话,那一种刁恶泼赖的嘴脸也就跃然纸上了。不过,不知为何,我却觉得这小子颇可爱,对他倒没什么恶感,大约是作者落笔时也对他暗怀一种喜爱,因此感染到读者吧。或许作者真有过这样一个得力的心腹小厮也不一定呢。
众顽童“打成一片”,书本与砚台齐飞,墨水共茶水一色,贾兰却不但不参与,而且极力劝阻贾菌,可见李纨平日教育的苦心。她青春丧偶,全部身心都寄托在这个独子身上了。从这个细节看来,显然苦心没有白费,不由得替稻香老农欣慰一番。
贾瑞的为人也在这一回表露无疑,为第十一回见凤姐事作了铺垫。
宝玉四个小厮,架肯定是打赢了,理却也要占到十分。金荣被迫作揖陪了不是,宝玉还不肯,非要他磕头不可,威胁着说要回去告状,结果大家只好强迫金荣给他磕头赔罪。你听宝玉说的话,先说“回太爷”去,拿出上级来吓唬人;然后又派了贾瑞的不身份的意思。虽然主要是秦钟被打了,宝玉又心疼又生气,但那一种公子哥儿的言谈举止也表露了出来。所以说,这时候的宝玉还是个顽童,不脱纨绔习气,还有待众姊妹(尤其是林妹妹)的慢慢熏陶和自己的慢慢觉悟呢。
飞花,2003年4月29日,于北大燕园

imsailin 2003-9-21 02:10

飞花读红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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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读红笔记——第十回
作者:飞花
"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这一回回目倒有点疑问:按书中交代,那张友士本是冯紫英幼时从学的先生,“更兼医理极深”,并没有提到是太医,想来也并不是。那为何在回目中称为“张太医”呢?想是作者为了与“金寡妇”对应,落笔时未曾严加推敲,兼赞其医术之意?刘心武在《秦可卿之死》中联系到可卿的身世来解,也未可深信,聊备一说而已。读者诸君以为如何?还请不吝赐教为幸。
金寡妇到宁府问罪一节,读来甚是可笑,然而落笔深透,活灵活现临摹出世人贪利忍辱的嘴脸,字字句句合情合理。金荣之母胡氏训导其子的一番话,正是“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第四十五回李纨说凤姐戏语),虽蝇营狗苟,毫无骨气,总是为生计度日打算。孤儿寡母,亦有不为人道的苦处吧。后文凤姐替李纨算帐,虽然有点小人之心,但也说出了几分实情。李纨母子亦是孤儿寡母,自然在经济上要精打细算了。想来但凡家里没男子支撑,便无经济来源,即便是公侯贵族之家,也难免心里惴惴的吧。何况胡氏母子呢……
上回闹学堂的时候,茗烟已经把璜大奶奶损了一通了:“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虽然刻薄,倒也是实情。果然,你看她一团怒气的去了,见了尤氏,却“未敢声高,殷殷勤勤叙过寒温”,才小心翼翼问了一句蓉大奶奶。尤氏便说了一大通秦氏病情,又有意无意把秦钟被人欺负的话说在前边了,那金寡妇听了,哪里还敢问罪,反问起病来。及至贾珍虚留了一句吃饭,反觉得大有面子,转怒为喜的告辞了。金氏去后,贾珍问尤氏“今日她来,又有什么说的事情么?”尤氏说:“倒没有求什么。”可见,往日璜大奶奶每回来都是来“打旋磨子借当头”的,不但跟琏二奶奶借,也是宁府的常客了。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既然“贪利”,又怎能不“权受辱”呢!这一段文字,作者不紧不慢写来,却紧凑生动,且将金寡妇前倨后恭之态写得十分真切,语气还很幽默。上一回说学童们对香玉二人“将有不利孺子之心”,故意歪用《尚书》中话,也幽默得紧。还有贾琏与多姑娘“遂成相契”一句,“相契”也用的好玩。
尤氏虽说正为媳妇的病忧心,对金寡妇的神色变化却也一清二楚,且事先堵住了对方的话头,可见尤氏虽然被凤姐说成“既没口齿,又没才干,是没嘴子的葫芦”,其实也颇有几分眼力手腕的。虽说其才干确实不如凤姐,但又安知不是韬光养晦、预留退步的意思呢!凤姐儿事事逞能,结果自己也感慨“骑虎难下”了,招了许多怨毒。从这一点看来,尤氏之心计也是颇深的。
贾珍夫妇说起秦氏的病,都是十二分的关切焦急的,假设没有“淫丧天香楼”一节,则纯是公婆疼爱媳妇的情状,并无异常。
张太医果然是医理精深,医道高明。然而正如秦氏所说,医得了病医不了命,秦氏的病被一众庸医耽搁,已经回天乏术了。虽然不好直说,但听他的口气,分明是不看好的意思,贾蓉是个聪明人,所以也不往下细问了。
值得留意的是张友士说起秦氏的病源,道是“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但聪明太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王熙凤日积月累,遂成沉疴的病症和秦氏原有点像的,推想她的结局,当是贾府事败后被休,愧悔难当,贫病交加,“哭向金陵”而死。设若凤姐听到这一席话,不知道会不会心中震动呢!不过,即便一时有所感触,也必定不以为意吧。你看后文秦氏给她托梦,郑重其事嘱咐她的事情,她不也当作耳旁风了么!“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真是一点也没说错啊!
飞花,2003年4月30日,于北大燕园

imsailin 2003-9-21 02:10

飞花读红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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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读红笔记——第十一回
作者:飞花
“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贾敬一心修道,连寿辰也不肯回家受众人的礼,怕沾染了红尘,前功尽弃了。看起来似乎确实虔敬,富贵荣华全都弃若敝履,专心清修。仔细一看,原来竟不是要修心养性,纯是为了求长生不老,后文果然吃了丹药“飞升”了。怨不得作者要称他是“假敬”呢。
宁府寿筵,尤老娘也是座上客,而且特地有三处点到她。不知道二姐三姐有没有一同来呢。想来没有罢,若来了,想必要出来见见的,如此一来,凤姐和二姐岂不是提前相遇了?想来一切都有定数的,时机还未到呢。
说老祖宗为何没有过来一段,点出了贾母“爱热闹、嘴馋”的特点,果然是个“享福人”啊。看到宝玉吃桃儿,自己也嘴馋,结果吃坏了肚子,不能来吃酒听戏,还不忘吩咐“有好吃的要几样,还要很烂的”。老年人余日无多,因此于身体上的享受格外看重,心理上呢,则盼着儿孙绕膝承欢,安享天伦之乐。贾母在贾府中地位尊崇,无人能比,果然是个“老祖宗”了,又安能不“享福人福深还祷福”呢!联想到第十九回,李嬷嬷见到酥酪,就说:“这盖碗里是酪,为什么不送给我吃?”这一句实在令人失笑。用王蒙的话说,“完全是老年人的孩子气的特权贪欲狂”。当然,贾母与之不可同日而语,但那一种孩子似的贪嘴却有些神似。
王夫人问起秦氏的病,尤氏叙说病情,说到“经期两个月没有来”,邢夫人接着说道“别是喜罢?”这样的症状,病人的家人自然首先要确定是不是有喜了。如今明明已经清清楚楚说是病了,自然是已经确诊不是喜脉了,邢夫人却自作聪明,还有此一问,倒与上回璜大奶奶的见识差不多儿。为什么王夫人、凤姐都不问这一句,偏邢夫人问呢?可见是“尴尬人难免尴尬事了”。虽然这样分析稍微有点牵强,但作者对她的不喜也确实是不经意流露出来了吧。
尤氏说起张友士开的方字的效果,说“今日头眩的略好些,别的仍不见怎么样大见效。”上回张说:“依我看来,这病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这药看,若是夜间睡得着觉,那是又添了二分拿手了。”如今看来,夜间还是睡不着觉的,那二分拿手也没有添成。秦氏已经是凶多吉少的,说“头眩的略好些”,不过是不负张友士“医道高明”之名而已吧。
凤姐儿说:“我说她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肯不挣扎着上来。”凤姐儿不愧是秦氏的知己了。可见二人要强的性格都是一样的啊。后来凤姐不也是“恃强羞说病”么。秦氏这样尽力在众人面前周全,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讨众人的欢心,稳固和提升自己的地位么!如今白白的委屈劳累了一场,一病,什么都没有了。难怪凤姐看她时,她要说“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有了”呢。想想真令人辛酸,宝玉又焉能不哭!
我从此回推测王夫人不大喜欢秦氏。为什么这样说呢?她听说秦氏病了,也没有说要去看她,虽说自己是长辈,没有去看小辈的礼,但凤姐儿也是婶娘啊,她要去看秦氏,王夫人道:“很是。我们都要去瞧瞧她,倒怕她嫌闹得慌,说我们问她好罢。”这一句听来明显是虚情儿。宝玉也要去看,她知道儿子的脾气,没有阻拦,却叮嘱说:“你看看就过去罢,那是侄儿媳妇。”联系上文,这里的“过去”是回荣府的意思,并不是说“你想看她就过去看”的意思。据我想来,王夫人素来最憎恶年轻貌美又有点招摇的女子,晴雯、芳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秦氏貌美风流,虽说和顺,从她卧房中的摆设以及与公公有私情的流言看来,素日也不免有些轻狂,王夫人自然看不过眼。且她与宝玉亲密,王夫人岂不担心“通共一个宝玉,被她勾引坏了”?平日碍于贾母的面子,也不便表露,如今便懒怠去看她。
凤姐说:“蓉哥儿,你且站住。你媳妇今日到底是怎么着?”贾蓉皱皱眉,说道:“不好么!婶子回来瞧瞧去就知道了。”
或许是我太过敏,总觉得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似的,仿佛某些似曾相识的电影镜头。上次从刘姥姥眼中看她二人亲密情状,我反觉得或许是凤姐向这个年轻俊俏的侄儿卖弄风情而已。如今,他们两人正正经经的说话,我反觉得像两个有私情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尤其是长辈们面前)说话的样子,何况问的内容也有点尴尬的。这一段纯粹是飞花个人的感觉,大家随便看看。
我又觉得尤氏也对秦氏不满。何以这样说呢?你看凤姐儿去看秦氏,她竟打发人来催了好几回!凤姐儿禁不住她三催四请,只得告辞了出来,就见到两三个婆子慌慌张张走来,说“我们奶奶见二奶奶只是不来,急得不得了。”凤姐儿和秦氏交好,大家都知道的,如今秦氏病重,凤姐儿自然要多安慰她几句了,为何尤氏要这么紧张?看后文,她们自己也点了好几出戏看了,并不是等着凤姐来点戏或有什么别的急事。这不有些蹊跷么?
而且,尤氏和秦氏都不约而同在他人面前表白对对方的好感。尤氏先是在众人面前表示对秦氏病情的忧虑,秦氏则在凤姐看她时说“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看”。想到上回,金寡妇来问罪时,尤氏竟然说了那么一大段话来说媳妇的病情和自己的忧虑。那金寡妇并不是什么人物,不过是个“借当头”的,尤氏也未必看得起她,为什么只管长篇大论的说了这许多呢?虽说有先发制人、堵对方嘴的意思,毕竟有些蹊跷。因此,我觉得,贾珍与秦氏有私情一说或许竟是真的了。正因为此事合府都有所风闻,连焦大都当众骂出“扒灰的扒灰”,尤氏虽然心中嫉恨交集,表面上却偏要对媳妇更疼爱和睦,以压服众人口声。秦氏虽然心中有鬼,面子上也更孝顺,且不时对人表白婆婆确实对自己很好,也是去人疑心的意思。
这一段也是飞花臆测的,一家之言,大家姑妄听之。
凤姐儿告别尤氏出来,心情自然沉重,却有心情看园中景致,且书中竟破例用了一段骈文来描述景色,这也有些奇怪。刘心武在《秦可卿之死》中自然有其别出心裁的解释,这里只说我的看法。我觉得,这样几近夸张的写景物之美,正是为了反衬即将出场的贾瑞之龌龊不堪。以美衬丑,则其丑愈丑也。读者诸君以为如何?愿有以教我。
凤姐儿与贾瑞周旋一段,实在是写得丝丝入扣。贾瑞的淫亵不堪,凤姐的圆滑玲珑,无不写到十分。凤姐的话,句句若即若离,暗含挑逗之意,那万种风情,区区一个贾瑞如何当得起?果然“身子已木了半边”。
凤姐儿摆脱了贾瑞纠缠,见到尤氏派来请她的婆子,说话之间,“已到了天香楼的后门,见宝玉和一群丫头子们在那里玩呢”。“凤姐儿说:‘宝兄弟,别忒淘气了!’一个丫头说道:‘太太们都在楼上坐着呢,请奶奶就从这边上去罢。’”
“天香楼”三个字触人眼目。作者特特的在这里提一笔,顺带还写上宝玉在后门和丫头子玩,太太们都在楼上听戏,不知道此中有何深意呢?也是“未删之文”罢?
凤姐儿初二日奉贾母之命去看秦氏,见她“虽未曾添病,但那脸上身上的肉全瘦干了”,看到这里,便知道秦氏命不久了。然而,上回秦氏病较轻的时候,凤姐看她,她说“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非常悲观。如今,眼见是不治了,她自己却盲目乐观起不由想起张爱玲的《花雕》里,川嫦得了肺痨,自己想出去买安眠药自杀,结果没死成;后来,她母亲给她买了两双新鞋,她却很有兴致,试了试,说:“这鞋很结实,总可以穿两三年呢。”接下来一句话结束了全文:“她死在两星期后。”像一段戛然而止的胡琴,只留给人世无限的怅惘和苍凉。
尤氏嘱咐凤姐儿“缓缓的说,别吓着老太太”,凤姐儿道:“我知道了。”果然,见贾母问起,她怎么说的呢?
“暂且无妨,精神还好呢。”
这一句话真是绝妙到毫颠!“暂且无妨”,意思就是“终久有妨”,“精神还好”意思就是“身体不妙”,说来如此含蓄婉转,却又间接告诉了贾母实情,真让人怀疑凤姐儿的舌头是用什么做的!果然贾母就领会了,“沉吟了半日”。
不看别的,单看这一句话,凤姐儿就足以流传千苦了,这一部红楼也足以永垂不朽了。
飞花,2003年5月1日,于北大燕园

imsailin 2003-9-21 02:11

飞花读红笔记
[这个贴子最后由imsailin在 2003/09/22 00:56am 第 1 次编辑]
飞花读红笔记——第十二回
作者:飞花
“第十二回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贾瑞见凤姐起淫心后至生病前,书中共有五处说到“死”字:(宁府见贾瑞后)凤姐心中暗忖“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平儿说贾瑞来好几趟后)凤姐儿听了,哼了一声,说道:“这畜生合该作死!”;平儿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凤姐第一次设计邀他私会,贾瑞道:“我怎么不来?死了也愿意!”;次日,凤姐再假意约他,他说:“来,来,死也要来!”一连五处说到“死”字,且两次是自己说的,贾瑞安得不死!
“凤姐见他自投罗网,少不得再寻别计另他知改”,可见凤姐本意并非一定要置他于死地,而是要令他改过,可惜贾瑞色迷心窍,自蹈死地。后文凤姐不给他人参,虽然有点过分,却也可以理解:贾瑞虽然病了,却并不曾悔改,凤姐儿岂肯救他!这里分明也是作者的意思,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他但能悔悟,即可捡回一条性命,奈何始终执迷不悟呢!
凤姐派贾蓉、贾蔷来抓贾瑞,自然是瞒了人的,这种事情怎好张扬出去?也只有贾瑞惊惶之下才会相信贾蔷说的“已经告到太太跟前”。可见凤姐对蓉、蔷二人的信任与亲密。前文刘姥姥眼中已见到凤姐与贾蓉的暧昧情状,后文贾蔷欲南下采办唱戏的女孩子,贾琏有点不放心,贾蓉就悄悄扯凤姐的衣襟求她说情,也能看出两人的亲密。蓉、蔷二人情好亦是实情。
凤姐明知贾瑞不怀好意,却不肯正色斥责,反虚情假意,迷的他七荤八素,两次设计教训他。为什么?平儿不愧是凤姐的心腹,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凤姐是何等样人?贾瑞又是何等样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果然一个是白天鹅,一个是连癞蛤蟆都不如,贾瑞竟敢起这种念头,在凤姐看来,不啻是最大的侮辱,这一口气怎么咽的下?又怎么甘心轻轻发落他?不狠狠教训他一下,那还是凤姐的为人么!
看凤姐对付他的手段,也说不上太过毒辣吧。虽然回目中说她“毒设相思局”,仔细推究,不过是令他冻了一夜,以及逼迫他写下一百两银子的欠条,并泼了他一身污秽罢了。写欠条、泼粪未必就是凤姐的主意,大约是她叫蓉蔷二人好好教训贾瑞,这两个就如此这般,既给了贾瑞苦头吃,自己也得了甜头。凤姐的手段固然不算毒辣,其目的也是“令他知改”,奈何本人不肯悔改,怎能把这一条人命算到凤姐头上呢!至少不能完全怪她吧!
有人认为贾瑞对凤姐倒是一片真心,所以才会“如听伦音佛语”,所以第二次被耍后“心下方想到凤姐在玩他”,但依然“恨一回”,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里”,此说大谬。不看别的,只看贾瑞在屋子里等候凤姐来赴约,见到贾蔷进来后的情状,那一种下流龌龊的急色鬼模样,哪里说的上半点真心呢!
作者对贾瑞,实是无丝毫好感的,且行文颇有调侃讽刺处。如“贾瑞如听伦音佛语一般,忙往后退”;又如“三五下里夹攻,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中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遗精,嗽痰带血,不上一年全添全了”,虽是叙说病情,却满是调侃讽刺之意;“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这些药都是大补的,哪能连吃几十斤?可见作者在这里是故意夸张,笔下对贾瑞毫无同情之意。
可是作者虽不喜贾瑞,却并不断绝他的生路,及时派了一个跛足道人来救他。不然道人在外面念口号,贾瑞在屋里怎么就听见了?此时他一心求活命,在枕上叩首不绝。可是拿到风月宝鉴,便把救命恩人的郑重嘱咐全忘到脑后去了,偏偏要照正面,照了一次还不够,两次三次的,终于把一条小命照掉了。可见害死他性命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风月宝鉴,正面是美人,却能害人性命;反面是骷髅,倒能救人性命。可是世人蒙昧,又有己人能舍美人取骷髅呢!又,红粉骷髅乃是佛家用来劝醒世人时常用的譬喻,美人骷髅,实为一体也。宝鉴之正反两面,亦实为一体也。真假有无,其实也都是一体也。奈何世人偏不能识;不但不能识,反以假为真,以无为有,以骷髅为红粉,安能不自己罗祸!及至获祸后,依然不知悔改,反归咎于宝鉴,要放火来烧它,宝鉴何辜!世之腐儒看石头记而以为有害世道人心,欲禁之悔之而后快,石头记何辜!雪芹又何辜!
风月宝鉴之哭喊,实作者之自白也,若不看透此节,安能读懂这一部煌煌大书?
可叹者,贾代儒夫妇管教贾瑞不可谓不严,“向来出门非禀我不敢擅出”,约束何其严格;罚他不许吃饭、跪在风地里念书,教育何其严格;生病之后精心治疗照料,爱护之心何其深挚。然而,贾瑞还是成了一个欺软怕硬、好色下作之徒,最终断送了自己一条性命。代儒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其苦楚可知也。
尤其可叹者,贾瑞死前,并不惦记祖父母,也毫无悔改之心,你听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让我拿了镜子再走!”可谓至死不悟。

imsailin 2003-9-21 02:16

飞花读红笔记
[这个贴子最后由imsailin在 2003/09/22 01:02pm 第 2 次编辑]
飞花的诗词
           叹黛玉
颦卿本是惜花人,争奈春残花半零。
珠泪双抛竹有渍,寒窗独坐雨无情。
痴情纵有痴情慰,薄命偏遭薄命凌。
虽谓前缘皆天定,终究缱倦意难平。
            叹宝钗
宝钗无日不生华,心自冰清魄自寒。
诗成咏蟹传绝唱,人为扑蝶惹诟搀。
淡极始知花更艳,情深焉得玉无言。
可怜夜半凭栏处,梨香如梦月如烟。
            叹熙凤
熙凤本非凡鸟才,偏逢末世命何乖。
喜则嬉笑怒则骂,怜便帮扶鄙便晒。
机变权宜人不及,英雄脂粉谁见来?
奈何华厦倾颓日,恨向金陵事事哀。
            鹧鸪天 红楼
历尽繁华过眼无,痴心成泪泪成书。
古今一梦人何处,说尽风流总不如。
焚旧稿,念当初,伤情岂独未名湖。
欲将前事从头看,满纸荒唐不胜梳。
        次雪芹韵咏海棠
平明急雨扣重门,为有芳姿掩玉盆。
寂寞红妆烛有泪,伶仃倩影月消魂。
沉香染就江南梦,宿雨添得枕畔痕。
莫道京华独憔悴,凭君解语度黄昏。
        再咏白海棠
清秋风雨锁重门,浅淡容光掩玉盆。
虽慕高情终隔梦,非关病酒亦销魂。
烛前已尽三生泪,月下还添一夜痕。
解语何如心莫逆,但凭幽笛向黄昏。
        还咏白海棠
风卷轻帘雨打门,忙支幄幕护苔盆。
白成绝色方称艳,淡至无言始断魂。
本以今生偿旧债,忍将新泪伴残痕。
幽情欲诉无从诉,一雨潇潇日又昏。
        和宝树咏雪芹故居
开辟鸿蒙演大荒,无稽崖上雪茫茫。
三杯村酒谁同醉,一曲凤歌我自狂。
尘影无心萦绛洞,诗魂有泪梦潇湘。
悼红轩外秋风起,黄叶萧萧又满堂。
         蝶恋花 咏柳絮
花谢花飞三月暮,卿本非花,亦被风吹去。
草木能谙愁几许,白尽菲华,应恨春难驻。
昨夜潇潇风带雨,晓来惆怅无重数。
        步陈老咏红楼韵兼咏怀
忽似浮云寄此身,客中罹病愈酸辛。
无非碧海情天恨,总是红楼痴梦人。
冷月千年犹有泪,残芳一笑便成尘。
长安昨夜风催雨,且向樽前莫怆神。
飞花,2003年5月28日,草于病中。

8#
发表于 2006-4-10 12:5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4 23:35 编辑

看了飞花的文字(匆匆),简直要哭。
谢谢凌。

9#
发表于 2006-4-13 07:3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4 23:35 编辑

真够长的,也未排好版,读来颇费劲。

10#
 楼主| 发表于 2006-4-22 06:3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4 23:35 编辑

呵呵,那就好好排排。:)

11#
发表于 2006-4-24 10:1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4 23:35 编辑

我好象看过一消息,说飞花妹妹已经去世了,不知道确否?痛哉!

12#
 楼主| 发表于 2006-4-30 17:16 | 只看该作者
是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代的红楼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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