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广东那年,我十八岁。我不来,这里的世界一样精彩。
我还是来了,一张薄薄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把我遣送到了广州。别人的城市,天空是一样的天空。只是少了家乡山村袅袅的炊烟,少了牛背上牧童的短笛,少了母亲粗糙的手烙的金黄的煎饼…….多了高楼大厦,多了车水马龙,多了灯红酒绿,多了大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
四年一梦,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象牙塔下的书声,随着毕业离别的脚步渐行渐远,终于淹没在滚滚红尘。只为那个广州女孩那个朦胧月夜下那个与月光一样朦胧的许诺,我留下了。幻想着赤手空拳打下锦绣江山,幻想着相携相眷天上人间,幻想着……忘了这里是别人的城市,忘了自己还是要做自己。
于是拼命找工作,做过老师,当过文员,干过搬运,跑过供销,卖过小报,穿梭于街头,徘徊于闹市,踟蹰于工厂门外。直到有一天,终于在东风路的一个小巷租了个门面,开了家小面馆。惨淡经营,总算能勉强维持生计,不用起早贪黑在外面风一程雨一程的跑了。自己拼命想赚钱,做着淘金者的梦:三十岁前拥有房子,买部小车,银行里有六位数的存款,老婆孩子穿的体体面面,真正过上都市生活。呵呵,大学时代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豪言壮语全变成了碗面里的油花,一飘就不见了。
说不清是冬末还是初春,广州的四季是连在一起的,记得雨一直下,长得像从锅里到碗里的须面,怎么都扯不完。也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可没想到就这么快接二连三发生在我身上。四川小伙计粗心的一把火把我半年的心血化为灰烬,还殃及到了临家铺子,割地赔款之后,我又两手空空出现在十字街头。可最令我绝望的是女朋友弃我而去时那个坚定的如水泥墙的冷冷背影,此后我只见过她一回,是在一家夜总会的门口,她挽着一个大款的胳膊走进了我心的坟墓。
当真想到了死,还把自己仅剩的几本专业书和100块钱托老乡捎回家。珠江的水够不够深呢,但一定好冷……在十余米高的大桥上我冥冥地想。记得雨越下越大,我在桥上踱来踱去,仿佛莎翁笔下的哈姆雷特,生存,还是死亡?一煞时四面都是水雾,我迷失了自己……
“行开,行开!后生仔,顶行路噶你?”(广东话:让开!让开!年轻人,怎么走路的你?)
我一惊,定眼看,原来是一个阿伯(广东管上了年纪的男子叫阿伯)吃力的拉着一车废品-----破铜烂铁旧报纸都有,正躬着腰上桥上的斜坡,我正好站在坡上挡了他的路。他大概都有六七十岁了吧,头发胡子全白了,两双青筋暴露瘦骨嶙峋的手兜紧车把。
我赶紧让开,并在后面帮他推车,风在身后推我。阿伯连连地说:“勿该噻!勿该噻!”(谢谢!谢谢!)
送他下了桥,泪水已模糊了我的眼。谁说广东遍地黄金呢,有多少人还在为生计奔波。阿伯六七十岁了还在风雨中赶路,我二十六七岁还想走绝路?阿伯说的对,我怎么走路的呀!我忽然感到好热,是心在风雨里沸腾了。于是我昂首下了桥。风更猛了,雨更大了…….
现在我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喝着咖啡, 抬头看了看窗外火红的木棉花,飞快地在秘书送来的文件上画了个圈,我算不算找回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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