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饭票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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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学二年级时，认识了杰。

　　杰是那种不言不语的孩子，但有一个令人不会忘记的名字：大头。问及原因，男孩子的笑，不言不语。他是我在大学二年级时的校友。一般说，伟人都很具个性，而且脑瓜子特大。列宁，那位二十天改变了俄国的伟人，脑瓜子更特别。据做医生的妈妈说，孩子生下来，最具特征的就是他的头儿了。整个儿如一条大头鱼。妈妈对女儿实行开放性教育，虽没见过刚生下的婴儿，她的描述让我开了眼界。我想着自己并不怎么大的脑瓜子，别也是那条“大头”的鱼吧。

　　杰走过来。我以为是高年级学生的帅哥之邀，作了一点内心准备，让他先喊。让他……杰转到我的身后，样子很奇怪，一种专心劲儿。他伸过手来，从我的发际上摘下一片叶子。“谁的恶作剧！”我顿时有沉不住气的感觉。心里却压自己，别动，看这男孩子怎么说。他没事似的转过身去。手上像是有份节目表，啊，还是学生头儿呢。

　　周围是几张不知年级不熟的面孔，无话。我倒急了：“谢谢你！请问‘先──生’的名字？”我故意把“先”字拖得很长，是想达到艺术效果吧，至少在潜意识里如此。

　　男孩子照样无话。不知是谁在回答。“叫杰。大三的。”

　　哦，“杰”。望着杰微笑着走开，我记住了这个帮我的男孩。
　
　　什么年代了，听男生讲，班上的“和尚庙”里时常粮食短缺。只知道妈妈念书时，“文革”那阵兴粮票，不仅男生个个肚圆，没油水呵。女生也一个个饿牢里放出来似的。现在的大学生老爷、老姐们再困难也没困难到咬紧牙关的地步，至少我们班上没有过。大概是为父亲做“盖椒肉”吧。我一脸不乐意，嫌肥。哪年哪月啦，还欣赏这玩意儿。妈妈说，是啊，家里“穷”呀，穷得只得让你爸温故而知新。

　　有一段妈妈毕业实践在武汉东西湖农场，吃“大桌”，就是十二个男孩子女孩子围一团呀，就那种馋劲。农场每顿给咱安排了一盘“盖椒肉”。开始，女孩子都不伸筷子，没过三天，那一盘肉成了最激人冲动的菜。“你不可能想象，你父亲他们是怎样的神态，两眼都望直了，盯那盘。是不是，老豆？！”妈妈让我给同化了许多，经常以我的口气喊父亲。父亲答得干干脆脆：“都望直了，望直了。”

　　实际上，作为同班同学，父亲对妈妈当时就特照顾，他不动那盘子，围座的其它十名“将领”谁也不会乱来。父亲是班上最好的班干，又是最懂得“疼”女生的帅哥（噢，当时可没这说法！）。

　　“其实，那盘特别的菜味道是蛮好的，你父亲他一个劲说不好，不好，每餐让我们女将过了把瘾呐。”说是味道好，我就上心了。

　　我挟了二块，往嘴里塞了。味道真好，真好呢！我自个儿暇想，恐怕父母相爱除了很多很多的源由，这苦中之情也是他们“爱情原素”之不可缺少的吧。

　　我给杰送去了我每月用不完的饭票。学生都有每月购买的那种连串票样的餐证。女生是用不完的。你只要有幸到学生食堂用餐，正赶上也行，长长的，弯曲的两条打饭队伍，尾巴都拖到门口十米之外。你伸出瓷碗或者铝制饭盒去，掌勺的给你“敲”一勺饭，再“敲”你一勺菜，谁看了谁不会有胃口，像打牢饭似的。杰一脸惊讶：“分田地？”

　　“说分，也是”。我笑对他。“好呐。”便无话了。我说，女生吃不完，没大头，也没大肚，在湖北读书最没得学也学会了用剩饭做米酒。这可是好手艺，好功夫。打明儿毕业分配不了，就做米酒生意。你没闻到女生尼姑庙处处酒香？闻到了，是有这回事。杰的同室同学打趣道：“我们以为当今女杰都有酒兴呀，了不起，当李白。是不是‘珍珠果公司招人（一家米酒公司）’，当酒业推销员！原来是‘田地’多了。”他们把饭票叫“田地”的，新鲜。


　　此后，杰的无话让我领教够了。大二女生中有爱诗的，说认识杰。早认识。杰有一手好诗，而且朗诵起来叫人不能不激动。他是那种比专业演员更以心气诵诗，比业余诗人更“专业”的点儿。他的中文系朋友，有次满校园找他，说是著名诗人舒婷到校，中文系的诗哥诗妹就认杰的朗诵，要他为学校添彩。杰的声音有一种磁性，男中音，让人好难忘的耶。

　　我看那女生一脸悦气，像是欣赏一件无价之宝似的，是不是她恋上了杰了。凭女生本能，我真有点着急了。

　　我让杰给我朗诵诗，要他写的诗。杰不语。待我问急了，杰说：“你不懂。”要叫别人，我可完全不买帐，我不懂诗歌？不能叫动杰，你这个丑八怪，寡言鬼，你是“咯西摩多”（著名的巴黎圣母院里的丑角）！可我没有吱声。这一句不懂让我想了三个月。我瞬间变成了诗女神。我读了多少能够找到的诗作，不知道，我结交了多少大男大女诗友，也说不明。班上女生都知道，“林有了心上人。”可只有我自己不知道。

　　在九月。我们到东湖游泳。因为是秋天，我们休过长假，女生有的下了南方，有的在边远小镇做了二个月的家教……反正都一马儿喜欢到东湖泡泡，说是人生“洗礼”，洗去身上的不洁和污秽？！这年头什么都可能发生，人生的诱惑和“牺牲”委实是太多太奇妙。有一位漂亮的女生干脆直言：“洗呀，洗掉那些男鬼魂！”我没有她的经历，也绝不会有。至少妈妈看得紧呀。二个月，等于关了囚笼，大学还有一年呀，别叫女儿做了“牺牲”呀！

　　真巧，遇到了杰。是在湖心，快要到湖心岛的水边上。杰也看见了我。他向我摇了摇手。他的湿手在秋阳下闪闪发亮。女生有的开我的玩笑了：“快去，不然我抢先了。好男生剩下不多了哟。”水面上漂起一阵青春笑语。我知道，这是美妙无比的时候。我不去，打明天也许真有人捷足先登的。那样，我真会后悔一辈子的。可我没有动弹。女生见如此，只好叹气了。我看杰他们男生水淋淋爬上岸，看杰在男生中的别样，看他的寡言。杰他们在暑假中并没有回家。我当初想过同他一起回“家”（他的家）的。只是还没这“狗胆”。也许是内心的不那么自信妨碍了我的行动。杰做了一个月家教，接触了几位计算机专家，他们的课题说是一流的，得赶时间。他们有二个月的“自由泳”，我可没这福份。这些都有女生向我“汇报”，比婚介所的都仔细。

　　杰来向我告别。噢，我猛然意识到，杰已大学毕业，一晃一年多过去，我们尚未开始便面临结束，世界给我的就这么无情。我是杰的什么？是未婚友……是女朋友（现时流行的说法）？是校友。是的。仅这就够了。我接受他的告别。我要正正经经地，毫不做作地接受一个在我心中载下“默默无语”种子的人的告别。

　　杰，还是那样不善言辞的模样。但脸似乎没有发红。如果发红，我会将他掳过来，像男生对女生那样。我相信我自己。

　　杰甚至没有那种情意绵绵的样子，他转到我身后，似乎又是那次帮我摘掉叶子的感觉。他在我的发稍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喜欢他在我的身后的气息。我闭上眼睛想象他的气息。杰交给我一个纸包。他说：“总是要分别的，大学男生与女生。”我盯住他的眼睛，无声地点了点头。我不知他交给的是什么。总不会是他反过来交给我一束秀发吧！

　　杰走了。没有回过头来。但我发现，他的头很大的，是大头呀。平时却没注意到。

　　杰给我留下一个纸包。打开这份纸包，令我心头一震。这是一叠保存完好的大学饭票。整整二百大张。杰的留言让我发麻。

　　杰的背影很好看。我不知怎么会联想到早年就读过的朱自清伯伯的名著《背影》。到了尼姑庙，已是深夜。打开这份纸包，令我心头一震。这是一叠保存完好的大学饭票。整整二百大张。杰还给我留了言。

　　因为大家都关心我们男生，便“收藏”了这些该分割的“田地”。我舍不得“花”掉。根据校方规定，这是可以退掉换款的。我留下它，只当我留下这些：《悲惨世界》、《红与黑》、《勃朗宁夫人诗选》、《外国现代派作品选》、《贾平凹作品选》……

　　喏，还有《世界诗歌集》、《亚当·斯密传》等，整整500本书目，恰如一个微型图书馆的书目。我将饭票算了算，大约有5000元。我知道，这是还债。而这债委实是太重了。我感觉两眼发热而温润。同室女生被我的举动而惊醒，一骨碌都爬起来问个明白。有女生告诉我，这个杰是真正的学生英雄，他的家在甘肃远方，他老二，父母为了四个孩子念书，什么苦没吃过。他不让同室女生对我说……我一下子似跌进一座深潭，我指着女生吼道：“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女生都急了：“快呀，快呀，还在学校，去找他！”

　　我却没有追到他。这是杰最后的学校之夜，他踏上夜车上了归途。以至几年了，我一直也没有他的消息。妈妈听过我的故事，催促我：

　　“这样的男生，你不追？！”“妈妈，大学不能谈恋爱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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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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