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飞鸿，永过的坡仙

雨中梧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依仗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榖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当这首醉后小词传遍大宋的街头巷尾，舞榭歌台，甚至传到皇帝耳中的时候，人们都相信，他们的“坡仙”这次是真的：“冯虚御风”，“乘风归去”了。
　　到这时，人们才想到，他们是否善待了这位诗人，这位隐者，这位大宋的铁杆忠臣。
　　到这时，人们才想到“苏堤”，想到“东坡肉”，想到“大江东去浪淘尽”，想到“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想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想到了，他们一定想到了！要不皇上怎么会发怒，要不人们怎么会到处打听？
　　人们肯定在香案上袅袅升起的仙雾中看到了他们的仙人，想象着他玄裳缟衣、长须飘飘，像一只仙鹤，似一只孤鸿，隐隐飞升，嘎然长鸣。
　　然而此时，我们的“坡仙”他真的“羽化登仙”了吗？
　　没有，不是吗？他正鼻鼾如雷，仰卧于临皋亭，逾月不出。
　　是的，他肯定又一次真的“登仙”了。在梦中，在“琼楼玉宇”，在“朱阁绮户”，他再一次遥望着人间。
　　他真的厌倦了。他不愿再“为口忙”了，不愿再做“水曹郎”，费“官家压酒囊”了。
　　“寂寞沙洲”实在是太冷了，他已“拣尽寒枝”。他受不了“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月夜。他看不得那点点杨花，“点点都是离人泪”。他不愿再看那“嫣然一笑”的“空谷佳人”，不愿再看那不愿与“梨化同梦”的“冰姿玉骨”。
　　“明朝酒醒还独来，纷纷落雪不忍触”。那“暗香生雪肤”的“天香国色”，“头重难相扶” ……。
　　如果说“东坡”稼穑还有一丝乐趣，可到了“三月食无盐”的地步，还说什么“孔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还说什么“新党”、“旧党”，说什么“免役法”、“青苗法”，说什么“三经新义”，“致君尧舜”，还说什么“刑赏忠厚”、“忠奸愚氓”……。
　　他实在厌倦了，他实在太累了。
　　他要“乘风归去”了，他要“羽化登仙”了。那放鹤的仙人在呼唤他，他高唱着那首永远的《归去来兮》：“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归来、归来兮，他乡不可以久留”。
　　任凭它“竹林打叶”，任凭它“大江东去”、任凭它“明月星稀，乌鹊南飞”，任凭它“逝者如斯”，“盈虚如彼” ……。
　　去了，他已不再留念，“泥上”的“指爪”已难觅，“鸿飞无复计东西”。
　　去了， 这一次他真的要去了，“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然而，他还是不忍心，他还是不能归去。
　　那“十口”还“无归”，那“夜雨对床”的夙愿还未实现，子由还在“独骑瘦马踏残月”。
　　那老妻还在看着他，“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那“起坐牵我衣”的过儿、迈儿还未成人。
　　还有那“告我”“纵牛羊”的老农，那“丰年留客”的村邻，那醉卧黄昏的老叟，那“只鸡斗酒定膰吾”的东家。
　　更有那“橙黄橘绿”的好景，那“淡妆浓抹”的西湖，那“跳落生波”的百步洪，那长江，那庐山，那小小的赢州……。
　　就是那“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的香茶也叫他无法割舍。
　　再想想那“琼楼玉宇”，更是“高处不胜寒”，还不如在人间。
　　于是他又醒了，“酒狂不用唤，酒尽渐须醒”。
　
　　于是他又话多了，他又写诗了，“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于是他又要走了，杭州、黄州、筠州、汝州、常州。
　　到汴梁当了一回翰林学士后又主动放逐，再一次杭州、扬州、潮州、惠州、儋州……。
　　“白发萧散满霜风”的他“日啖荔枝三百颗”。
　　半醉半醒的他寻着牛屎的痕迹，蹒跚地走向“牛栏西复西”。
　　瑟瑟发抖的他生火取暖，“红波翻屋春风起，先生默坐春风里”。
　　他走了，他真的飞走了，走在他的佛国里，飞在他的仙境里。
　　他还坐着，永远端坐着，坐在每一处山林，每一处孤舟，每一处山水，永远坐在华夏儿女的心里，坐在人类历史的坐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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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一兵

有意思的解读.

雨中梧

　　感谢你不厌恶！请多指点！

杨志广

独到的解读，活泼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