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历史为我们尴尬一次

程相崧

　　让我久久心动的，是你竟然挂印辞官、解去绶带、炒了自己的上司！
　　历史上多少人为了一封金印，一条绶带，一袭顶戴花翎，数十年辛苦奔波，甚至削尖了脑袋辛苦钻营。一旦得势，便变了脸色，一步三摇，威风凛凛，忘乎所以。但是历史偏偏喜欢跟人开玩笑，从屈原到苏轼到更多的人，历史给了做臣子的人们太多的尴尬。他们在历史面前就像是大海边拾贝壳的孩子，满心欢喜地奔跑在沙滩上，向大海所要一点点恩赐，却时不时地被激起的海浪溅湿裤脚却一无所获。你越是坦荡，上头越是猜忌；你越是忠心耿耿，身边越是有抹不去的谗言；你把百姓当作父母，上边儿却将你当作草芥；你想直捣黄龙，人家却有十二道金牌……
　　于是贬官、流放、抄家，甚至烹、陵迟、五马分尸……主子们面对这些对自己肝脑涂地的人们，无所不用其极！这些臣子们俯伏在地，面对无端的罪责，还要一拜三叩首地谢祖隆恩，内心也会感到尴尬致极吧？这几乎成了历史的必然：好人总没有好报，君子总敌不过小人。一个有良心的“官”如何在这污浊的世间生存？于是我们看到许多臣子整日战战兢兢不履薄冰，一方面要操劳着国家社稷，另一方面还要提防着自己的身家性命。与其如此，倒不如辞官不做，退隐南山！
　　在那洁净的南山，你在这一瞬间颖悟、超脱、放纵，这一瞬间世界只剩下你自己。人生再没有羁绊，整个世界直逼本心、整个心灵超然物外……
　　你并非天生的厌世者，也不是接舆一样的癫狂之辈。跟其他一些封建知识分子一样，你从小熟读的是儒家经典，接受的是儒家文化的熏陶，史书上说你颇具为官之才，早年也有着“大大济苍生”的宏伟抱负。
　　但是污浊的社会又怎能接纳你这样清高自守的知识分子呢？你的本性跟污浊的官场是格格不入的。那还是你做彭泽令的时候，一次郡里派遣督邮到县里来。那督邮是个专门欺上压下，拍马逢迎的乡里小人。这要是今天的官蠹看来，可是个巴结上司的大好机会，可是你却甚至不肯穿戴整齐、恭恭敬敬地去迎接那个人。第二天他把官印封好，官服留下，长叹一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和妻子乘船离开彭泽，给十三年仕途生活画了个句号。
　　吃着别人的俸禄却表现得傲气冲天，在历史上你是第一人。用你自己的话说是“误落尘网中，一去十三年。”对于不愿迁就世俗，性喜山川、向往自然的你，尔虞我诈的官场或许显得更为黑暗。对旁人眼中也许求之不得的仕途生涯你痛心疾首地用了一个“误”字！
　　你从官场走了，走得坦然，一步步走向山野，走向你的南山。你的生命并没有因此而黯然失色，相反，你的生命在这山间开得绚烂之极，光耀千古，正像一朵绚烂了几千年的菊花。你这池中鱼，笼中鸟，终于可以飞回眷恋的旧林，游回宁静的水潭。你回到了匡庐脚下的小山村，“复得返自然”了。于是一个踏月荷锄的剪影便印在了历史的心里。一个鲜亮的生命在这山间变得如此旷达，你再不用问什么经世匡政学问正道，也不用学阮籍做穷途之哭。
　　中国官场少了一个痛苦挣扎着的灵魂，中国的诗歌里却多了那悠然菊花香。你纵酒狂歌，散发山阿，采菊种豆，沐浴清风，亲吻着大地，亲近着鸟兽……
　　也许恬静的田园生活给你带来的除了悠闲，更多的是生活上的提襟见肘，有时候甚至会忍饥挨饿。书上说你 “弱年逢家贫，老至更长饥” “环堵肃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贫穷、悲苦、凄凉！但是只要有酒就够了。但有时连爱喝酒的嗜好，也无法满足。正像你所说：“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需要他人邻居的接济：“清晨闻叩门，倒裳往自开。问子为谁欤？田父有好怀。壶浆远见候，疑我与时乖”这是历史的不幸还是大幸？一个文人、一个曾经的县级干部的生命跟一个普通农夫的生命竟然走得这么近！
　　你以农人为友，农人天性淳朴，你们相处融洽，绝不似官员之间的蝇营狗苟。清晨开门，你接过邻居送来的家酿米酒，跟邻人坐在菊花丛中，开怀畅饮，无拘无束地闲谈，真是快乐极了。一壶菊花酒，一盘家常菜，这就是你的生活！你的生命鲜亮如同沐浴着九月和煦暖阳的菊花。
　　夜里你又想起那些不平事儿，睡不着了。“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在那沉沉的夜里，一个人醉了。趁着酒兴，又吟起从前写就的那些“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的雄壮之辞。
　　哪年豆子丰收了，你就碾一些豆面儿，摊两张大饼，改善一下生活。 出了吟诗、种豆、喝酒，你就是种菊。你不知疲倦地在东篱之下撒种，浇水，盖草，施肥，培土，捉虫……累了，在桃阴里坐一会；渴了，呷一口随身带的酒壶。
　　入秋，菊花不负你的美意，齐刷刷开满庭院。左右邻里如同约好，也齐聚你的檐下。邻里农人没走进院子，就闻到一种沁人心脾的芳香。小院儿成了锦簇世界。那菊花红的似火，白的似玉，紫的似墨，一朵朵，一簇簇，争奇斗艳，溢彩流光。你端着酒杯，坐在菊花之中，宛如菊仙！满园都是硕大的菊朵，金黄、通红、艳紫的色泽，浓郁的菊香，或俊俏秀丽，娇巧玲珑，或玉洁冰清，娇洁无暇，或娇羞欲语，芳香四溢。有花瓣弯曲细长的“高山流水”，有花朵清绿滴翠的“绿云”，也有稳重的“墨菊”。在悠然的南山下，灿然的菊丛中，你的醉了，睡得深沉。睡梦中你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口中是酒的余香，花的余香……
　　那个带着梁肉请你出仕的江州刺史檀道若是看了，也会为自己感到几分尴尬吧？那些在名利场中奔突求索，精力疲惫，心也死了头也秃了胃也毁了的古今官蠹们，若是看了，也会眼羡你的吧？
   　　历史让许多文人尴尬过，而你却让历史为你尴尬了一次！
　　你去了，菊花依然怒放，可是富贵有牡丹，清香有兰花，你所钟情的菊花似乎依然还是卑贱地在篱笆下面默默地生长着。
　　你去了，酒香依然飘荡。可是现在喝酒的人们：求人办事儿心疼着喝的，借花献佛得意着喝的，以酒整人强迫着喝的，以茶代酒假装着喝的，兜儿里装着解酒药硬撑着喝的……他们还能读懂你醉酒中的况味吗？
　　你去了，是仕是隐的难题仍然困扰着人们。可是在物欲横流的今天，人们不惜廉耻买官求官要官。你的这份清高，似乎如同嵇康奏响的广陵散一样，都成了千古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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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

“让历史为我们尴尬一次”这是一个响亮疼痛的题目，就像陶潜那淡泊明亮却有着不合时宜悲凉的人生。
在那个风云变幻，日月争辉的年代，想要走上仕途官场的确不易，然而，可以做到远离尘寰，归隐田园更是难得。
从此后，采菊东篱，种豆南山，才是让世人心动，让历史尴尬的选择。
欣赏先生真挚如流的文笔，谢谢你的支持！

程相崧

最初由 落梅 发表
“让历史为我们尴尬一次”这是一个响亮疼痛的题目，就像陶潜那淡泊明亮却有着不合时宜悲凉的人生。
在那个风云变幻，日月争辉的年代，想要走上仕途官场的确不易，然而，可以做到远离尘寰，归隐田园更是难得。
从此...

问好落梅，还要向你学习！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