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影子广告（三）

李幼谦

　　　　　　　　　　　影子广告（三）
                                                                                                                                                      李幼谦


　　钢铁厂宣传部烟雾蒙蒙，一个干巴老头站起来划乱棋盘，对奕者知趣地出去了。
　　
　　──大舅，你不忙嘛。
　　
　　黄音少女般娇憨的笑容让部长尴尬片刻，立即对我们开展了政策攻心：你们非要趟这浑水干什么？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以为世界无边无际，可以任你们施展拳脚是不是？起码也要联想联想，存在决定意识，存在的事物都有它的合理性嘛，国家部委办的大报，几万元作个广告有什么屈的？不是他们支持，地方记者站也办不起来呀，老子能作广告，儿子就不能作广告？既然它撤消了，你又告谁去？这个时代本来就有些戏剧化色彩，那报纸又不是党报，一些商业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您是指美人计还是"广交会专刊"？

　　他不理我的茬，继续说：鱼下水鸟上天，各人都有自己的生存空间，它们会在磨合中作自我调节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何必我们多劳累？文革给我的教训太大了，当时含血喷天也没有用，可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渠开水到自然成，这就是不可抗拒的历史规律！

　　难怪他一肚子墨水，一肚子时宜，一肚子俚俗。他外甥女儿不愿意再免费听课了，说：大舅，这不是您当年的时代了，您是拿了回扣手软了吧。
　　
　　──知我者，外甥女也。我不是拿钱才干事的人，但是干事不拿钱，傻瓜糊涂蛋！庄稼不施肥还不打粮哩。实话实说，我拿了六千整。
　　
　　黄音简直痛心疾首了：您是老党员了，孤身一人，从不贪不义之财，您还时常接济我们，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印那几张花纸他们要了那么多的钱，扣下一点化不义为义举，一半捐给希望工程，一半赈灾用了，怕将来有个三清四查的，都留着收据的。我要将此事抖擞出来，策划广告的买卖双方都要矫枉过正，非将我打成左派不可。你们再看远一点，经济发达了，广告必然发展，骗子的队伍也在扩大嘛，老庄哲学的无为而治让世界和平安定，对必然的事物，只有接受它，适应它，理解它，如果不行就忘掉它……
　　
　　──肚子忘不了饿啊！厂里三个月没发工资了，要得回来，起码给老工人发点生活补助也是好的呀。
　　
　　部长掏出一卷钱递过去：给你丈夫看看病吧。你们根本就不应该作广告。
　　
　　黄音不接：那是副厂长当的家。你能将广告费自己掏腰包给我们企业？
　　
　　──我们也是厂长出差书记作的主。为此打老鼠伤了玉瓶儿，领导失和是企业的大忌呀。

　　广告后面有如许复杂的背景，我看到老头子脊梁和双肩沉重地下塌了，心头也不是滋味，只得说：看来同盟军只有你我两家了。
　　
　　我们商量好各自拟好给报社和宣传部的信件，发出去再看反响。
　　
　　一个月后她又来办公室了，我们交换文稿。同是喝过中文系墨水的，从事工作不一样，文风也大不相同。我的新闻体尖锐泼辣，极具煽情性；她的公文体朴实准确，颇具说服力，不相仲伯，各有千秋，可是寄出去一个多月了如石沉大海，下一步怎么办？
　　
　　这时，她才掏出一张复印的材料来：我们总算还争取到一个战友。
　　
　　我一看，是专科医院付广告费的收据，（当然也是事业单位的结算凭证），可是为什么只交了一千元？急忙翻出那破报，记忆力绝对没休克，他们登的照片比我们的大，文字比我们的长，交费比我们少得多。他妈的，给那女人打胎没收费？
　　
　　黄音笑得前仰后合，引得隔壁办公室的同仁们成群结队上厕所，谁让鄙室是必经之路哩？
　　
　　我衷心感谢她给单身贵族上了弥足珍贵的一课：要想讨得一个女人的欢心，就是当着她的面不计其余地攻击另一个女人。不过，我的学费是不是太昂贵了一点？
　　
　　她的笑声如寺檐下的风铃，终于风静而止。我们四周办公室坟场一样静悄悄了，她正色道：这又可以反证那报纸是以营利为目的的，决不浪费版面，有比无好，剩下的空地，还能开天窗？不惜血本，求着人家也要出售出去。关键是我们要找到被告，只有到去找高善新。
　　
　　我忽然发现，黄音的笑声和办公室的窃窃私语此起彼伏，待我们说说笑笑地走出办公楼的甬道，如出无人之地，我神经质地大笑一通，蓦然回首，每个门洞都有一个或半个脑袋，自己那间办公室门口，大周跟长颈鹿似的脖子竟然也不回避。

　　——抱一抱来抱一抱，抱着我的妹妹笑弯了腰！我歇斯底里地吼唱一句，所有的脑袋缩回去了。

　　黄音却对我侧目而视：你高兴得莫名其妙。
　　
　　我真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这不，没回办公室又被老总叫去了。
　　
　　──小余，我很慎重地告诫你，公司不是夜来香娱乐中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唱就唱，想笑就笑，还有米厂的办公室主任，人家可是有夫之妻。
　　
　　怀疑我是第三者插足？笑话！一个现代公司也产生“男女授受不亲”的返祖现象？我随口诌了门亲戚：她是我小姨妈姐夫的表妹，比我大一辈哩，谁胡说八道，我刷他两个耳光还要他付手工费！
　　
　　我的嚣张气焰居然震慑了老总，他埋头工作如老黄牛，我要出门了又才将我叫住。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也该检点自己，在遵守纪律方面总有欠缺吧，比如上班时间喧哗，对外电话太多，即使搞工作也要讲经济效益，不能作无用功。
　　
　　他又提电话了，算小帐比算大帐精，这是他最大的缺点。我只有告诉工作进展情况，下一步打算到Ｂ省城找高善新商量起诉的事，他点头了：你和黄主任一起去？哦，她是你表姑妈，当然无可厚非，可是，我们不能给每个人都解释吧。
　　
　　谢谢他这样快就理顺了并不存在的亲戚关系，我只得说：您喜欢《宰相刘罗锅》的主题歌嘛？我喜欢，唱得多好：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故事里的事，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我们也不需要对每个人都解释是不是？
　　
　　──余科长，工作要有工作的样子。
　　
　　是警告我？提示我？批评我？我没好气地说：总经理，您若以为我有什么个人动机的话，派别人去吧。

　　──这是你的本职业务，怎么能半途而废？搞不好你是有责任的！
　
　　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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