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彦林 于 2016-11-10 11:26 编辑
一场不期而遇的秋雨骤然而至,似乎一切皆在不经意间,又被时光推送到下一个人生的岔路口。原本,这个应该沉甸甸的收获挂满枝头的季节,却因了春夏以来的干旱的作祟和围追堵截,出现了和往年相比少有的歉收。农人之苦,作为农民的儿子,我定当感同身受。然而,父辈对土地的凭依和恩爱,至今难以狠心剪断被牵系的那根脐带。他们对土地的深情,常令我自愧弗如。
父辈,父辈的父辈,以至祖上,归根结底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离开了土地——那个居住着给予生命的父母的地方——他们在土地上播种果腹的庄稼,也播种下了我这棵庄稼——一棵麦子,一棵玉米,还是豆类、高梁呢?我不止一次思忖过——我并不是一棵能给他们饱满穗头和籽粒的庄稼,而是猝然跑出田地边沿的一棵草——没有溢香的花期,没有硕大的花蕾,没有挺拔的身姿,我所能捧献出的也仅仅是一抹极易被忽略的绿色。可是,我对那方土地满怀依恋和爱戴,也对父母没有把我矫正为一棵庄稼而心怀感激和庆幸——给一棵草生长的自由,给一棵草恬静的田园——他们是宽容的,也是智慧的。
后来,这棵草竟然剥离了和出生地的关系,被移栽进一方不生长健康的庄稼,而只能生长水泥丛林的地域。没有了熟悉的土壤,没有了熟悉的气味,没有了熟悉的湛蓝,没有了熟悉的虫鸣鸟语……这棵在异乡的土地上生存的草,长势缺少了葳蕤,肤色缺少了阳光,就连支撑生命的根茎和枝干,也呈现出水土不服的病态,它内心的情愫里始终丰茂着一种昄依和回归的念想,它一直幻想着如何“让一棵草的春天惊心动魄”,它的脉管里也奔涌着葱茏的思念和袅袅的乡音,它更期盼着“把绿色的影子更多地砸向故土的方向”。就像我,在一首诗里的表白:“即使卑微,也不说低贱\在每一根脉管里,储存了干净的\方言,在每一根根须的体内\安顿着一个恬静的魂魄,在每一个枝叶的\深处,安放着一座乡愁的\庙宇 和故土的神灵”。当下,这样被移栽进城市的草,又何止是我一棵呢?在灵魂无法深入的地方活出一棵草的本色,或许才是这一类人心灵归宿的不二法门。
正因为我走出了这样的生活轨迹,我的骨骼纵深之处便预存了比炊烟还要浓郁的故土情绪。但是,我只能是一位游子的做派,并不能也不可能重新还原最初的一切,因而,我一边在啜饮思乡念亲的苦汁,一边又左冲右突地想把根须扎得更深更稳更牢靠——在这种悖论之间,我既无奈地徘徊,又继续寻求着平衡的支点。虽然我经常在字里行间描绘故乡,在脚步闯进自然的诗情画意时惦念故乡,但我时刻想脱故乡的羁绊,背离故乡的屋檐越来越远,更多时候,故乡仅是一种朦胧和模糊的背影,只是一种心理烦忧与忐忑时的清凉剂,更是一贴需要给灵魂疗伤时恰到好处的膏药。除此,我对故乡并未真正做过什么?对于故土,我应该虔敬地道歉,祈请她原谅一棵草的疏忽、错失和对她的懈怠。
对于我如今还在深爱着的文学,我也要向缪斯女神致歉。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就拜倒在她瑰丽的石榴裙下。二十多年来,我在自己的田园里广种薄收,更没有采撷到当初所期许的那一束绚烂之花,岁月之霜已经浸染双鬓,而我的行囊依然空泛苍凉,倒是行进的步伐仍然在继续。我的不改初衷极像一头牛的固执、倔强,尽管遭受了太多的喝斥、责骂和鞭挞,也没有扭过那颗高傲的头颅而转变进取的向度——我还在抒发小我的情怀,还在阐释浅表的哲理——无法黄钟大吕,只有小家碧玉——我也怕我“邯郸学步”失去自己——我知道我适合什么,能驾驭得了什么。于是,我的散文,更多的充溢着故土的呼吸和脉搏;我的诗歌,更多的流淌着情感的河流和色泽,更多的呈现感性的灵动和质朴的原味。一个人的禀赋,其实就决定了他的作品的属性。即使后天有多么丰富的阅历,只是积累和沉淀了他书写的素材;即使补给了多么渊博的知识,只是提升了他作品的宽广和丰厚。对于真正的嬗变,仅靠勤奋、阅读、思考等外在的弥补,并不能催生名家、大师的诞生——天才,才是最主要也难以靠外力造就的关键所在。一块本质贫瘠的土地,很难孕育出让人喜出望外的丰腴之果。因而,不要太强求去适应别人的挑剔,走好自己的路子,只要自己认为值得、精彩,就不要太在乎会不会有喝彩和掌声。情感使然,心境使然,以手写心,也就足矣!
我一直在提醒并告诫自己,对于诞生在笔尖下的“孩子”,不论是丑是美都要钟爱。尽管在很多人看来作品根本不如一杯茶那样给人畅饮和留有余香,甚至不能有一杯酒的辛辣和回力,更不能有香槟、雪碧、可乐等外来品的清爽和刺激,我还是乐此不疲地制造着即使在别人看来是不屑一顾的产品。坚持自我,不在行走中迷失,更不在那条寂寞而艰辛伴随的路途掉队,我就会感佩自己的抉择、坚韧和执著!
做一棵不改初衷并心有梦想的草,为这个纷繁和缤纷的世界增添一抹的色彩,这样的生命同样值得尊重、钦敬和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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