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帝乡龙湾的开发殇

岩水

         一，
        金轮元日，恍恍惚惚好像断线的风筝，一头扎进龙湾河西岸的山坳里。娇娆晚霞抛头露面，涂鸦走秀不及半场，随即遭到无良夜色黑咕隆咚的清算。密不透风的天空和蚊虫们奋不顾身的炮轰，无关帝乡风月，却叫我寝食难安。
        
        年少时，劳苦大众翻身得解放。他们手抓肩扛，一车人力，一兜黄沙，一筐石屑，一撮箕青泥，敢叫旧貌换新颜。昔日鬼不繁蛆的龙湾河两岸千倾荒坡，竟成万亩良田的社会主义创造。为此，我父我母献青春洒热血，积劳成伤。更有无数帝乡好儿男，他们白骨化青冢，唤醒沉睡的土地。我一时起雄心壮志，白天里拾柴烧锅送茶送水，夜晚里马头灯下读书学习，终于金榜题名，成为龙湾帝乡第一个全日制名牌大学生。如今叶落归根，我幻想着厮守父母遗留下来的老屋，百年之后好长眠在父母的身边。
        
        老屋已有百年。杉木檩条统一标致，窑烧砖栈图案精美，墙不掉皮，脊不凹坡，不漏雨，不积雪，冬暖夏凉。传说，夯墙用的泥土里掺和二车糯米粥一车鸡蛋清。当下百年老屋面临拆迁，万亩良田被征用，整个龙湾被收购。帝乡龙湾风水宝地，他们要在这里建造亚洲第一药厂——“酚比锝”生产基地。
        
         午后三四点钟，村长杨门宫“嘀嘀”着屁股底下的宝马车，威风八面地经过我家门前。他摇下车窗对着我，用他那黑少白多的蟹子眼狠劲地剜割我钩刮我，之后才车屁股冒黑烟，狗欢子一样遁去。村长杨门宫的爹杨耐劳，跟我是发小，夏天光屁股光到穿棉裤棉袄。十一二岁时，他爷才给他爹弄条麻袋裤穿在身上，才不见了他黑茄子一样的屁股蛋。村长杨门宫的娘小他爹十几岁，是四川那边逃荒要饭过来的流浪女，姓苏，屁股特别大。“吃食堂饭”的时候端起碗好像进入照相馆，饭水照得见人影，许多人黄皮瓜瘦，经不起风吹雨打。北风若是一吹，雨水若是一打，齐刷刷能够吹倒下去一大片，甚是可怜。但，擅长开玩笑的人才很多很多，我爷爷即是其中一个。我爷爷一见杨门宫的娘，就“大屁股苏姐儿”“屁股苏姐”地喊叫她。后来干脆直呼“大屁股”，或者“屁股”，他娘一腔一个答应。所以，现在人模狗样的村长杨门宫，少小的时候确确实实被唤作“大屁股家的娃”，或者“屁股娃”。
        
        投机倒把不再成为必须割掉的“资本主义尾巴”后，“屁股娃”盘踞一方，成为首席沙霸，在龙湾帝乡迅速崛起。杨门宫平时收留众多闲散人员，豢养大批流氓食客。他们呐喊四起，追随“屁股娃”左右，欺行霸市。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如今，“屁股娃”是帝乡龙湾村村长。建药厂前期需要架高压筑电厂修公路。千伏高压铁塔，不偏不斜，正好脚踏在我父母的坟头上。
        
        卫星定位，阻挠，无非多赔个千儿八百。你老有的是退休金，会稀罕那几个臭钱？ 耳旁灌满老邻旧居们无可奈何的叹息，双眼贴满大爷大妈们垂头丧气的转身离去。眼望挣扎着的万亩良田，眼望拆迁废墟里孤零零的老屋，眼望高压线底下父母影影绰绰的坟头，我实在无颜告见九泉之下的帝乡人民。他们可是有着战天斗地治沙救河的无数个创造啊！
        
        夜深了，屁股底下感觉越来越凉。久坐屋檐下台阶上的我，双手抱头。
        
        啥卫星定位？原本定住村长他妈“大屁股苏姐”的坟头，可是嗨——这年头你懂得，土皇帝，一手遮天，谁敢跟他死磕？
        
        我爷爷的小孙子，我二爹的孩子，我娃们的十四叔，前任村长，柳芒。他黑灯瞎火摸排着，做贼似的单个探来，撂下坚强，撂下叹息，随即闪身离去。他极具煽动的语言，令我震惊，令我清醒，令我亢奋。
        
        如此村长，我跟你没完！猛一把掐灭烟头，我一拳砸哑蚊虫们的炮轰，起身迈向灯火辉煌的拆迁指挥部。由于任务紧，工程急。已拆迁的父老乡亲大部分被安置在指挥部旁边的临时帐篷里。他们要么将来被招进药厂当工人，得偿一套单元房，外加十万人民币。要么背井离乡，怀揣五十万补偿，进城淘金。
        
        西头第一家帐篷，低低隐隐传出声音:
      
        “老十四，你这不是落井下石，坑大哥吗？跟杨门宫死磕，他一介书生胳膊拧得过大腿？给你整下台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吃过大亏？看看你好端端的腿是怎么瘸的？杨门宫阴险心黑，什么事都做得出。”女的说。
         
         “臭娘们，懂得什么？君子报仇，借刀杀人。”
         
         “怎么个借刀杀人？”
        
         “大哥除掉杨门宫，咱笑。杨门宫除掉大哥这绊脚石，咱还笑。”
         
         “杨门宫除掉大哥，咱笑得出来？”
        
        “笑，当然笑，笑你妈的三八腿。大哥若死，老屋赔偿会是谁的？大哥若死，他妄想葬在父母身旁咱爷的脚头。屁大的地方都没他的！他大学生，早没了土地，没了户口，死后还想白占咱一块地？简直白日做梦。你知道咱龙湾村现在一块坟地价值几何吗？”
        
         “多少钱？”
         
         “这个数——”
         
         “噢，鹬蚌相争。”

         “啊——”仿佛被抽血化验的针头抽空血管，我瘫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二，
        
         第二天，日出东方，血红朝阳映照着我血红的眼。我身乏体惫，思绪沉沉，茫然不知所措。
        
           突然，拆迁指挥部那边黑压压乱糟糟卷裹下来一大群人。
                      
        “就怨那老不死的，他极力阻挠。现在可好，药厂要撤走！”
        
        “看，各种各样的施工机械，已经开始另找凤凰枝。咱们又得在别人家的门口工作挣钱，又得千里之外的沿海就业，成为永远的打工仔。唉——，咱们的社区单元房泡汤咧，咱们的城市梦没影儿咧。”
        
        “这里，这里，老不死的在这里。”
      
        “揍他，揍他，揍死他！”
         
         犹如丧家之犬，见势不妙我抱头鼠窜，躲避到老屋的西厢，蜷缩于墙角一偶。
         
        “咚！”一铁棍拍将下来，血喷浆涌，我立马双眼模糊。
         
        “老十四家的娃，你你你——”血指凶手，我无力支持自己。
        
        晨光熹微透过前窗投进血色的老屋，恍若隔世的梦境，拂去又拂來。盆底明珠——帝乡龙湾的传奇，以及老屋，以及寸草寸土在我记忆的深处渐逐逊色，渐逐褪去，最终化为灰烬，磁悬浮在黑洞似的太空。

岩水

艾桃 发表于 2017-1-1 19:22
拜读佳作，老师，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家庭幸福，万事如意！

谢谢您的支持同样祝福您万事如意，阖家欢乐，吉祥如意！

艾桃

拜读佳作，老师，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家庭幸福，万事如意！

岩水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6-12-12 22:17
补充说说，“我”作为这么恶毒的阴谋的受害者，估计最后死于非命，叙述这个故事时，激愤应该是要重笔写的 ...

是啊。本来我有一段写我见到杨门宫交谈了，其中表现了我的放弃，我表现了要识大体顾大局放弃个人私利考虑民众眼前的大利滴。后来就嫌字数太多，担心读者，于是乎砍掉了。

岩水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12-13 10:42
再次品味学习顶赏！

不能说再次品读，要说再次占用您的时间啊！

岩水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12-13 14:38
场面描写很精彩，矛盾冲突展示充分，人性交锋也呈现真实，不错。

熊老师是老版主了，得您的鼓励，我岩水兴奋得找不着北。

岩水

zizhu 发表于 2016-12-13 15:45
加精理由：题材很不错。权贵和平民在帝乡龙湾拆迁过程中，所产生的种种矛盾，比如：村官和退休知识分子的矛 ...

感谢加精，感谢中财的肯定和鼓励。我得意忘形似的。

岩水

艾桃 发表于 2016-12-14 08:57
充分利用人物对话，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人物的关系也较为复杂，作者驾驭得当。

桃老师不要光叫岩水听好听话，也应该不客气地羞臊岩水二句呀！

艾桃

充分利用人物对话，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人物的关系也较为复杂，作者驾驭得当。

zizhu

加精理由：题材很不错。权贵和平民在帝乡龙湾拆迁过程中，所产生的种种矛盾，比如：村官和退休知识分子的矛盾，知识分子的家族之间为了利益之争的矛盾等，在争斗和血腥中控诉了人性的丑恶。叶落归根的梦想最终成殇，引人沉思。作者是新会员，互动积极，加精鼓励！

熊荟蓉

场面描写很精彩，矛盾冲突展示充分，人性交锋也呈现真实，不错。

戏笑九宫

再次品味学习顶赏！

戏笑九宫

首先，必须赞一下此作的题目，开发殇谐音开发商，即有取材很潮的房地产开发热，也有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不合理的规划建设之硬伤，更有一种殇与痛。好的题目是文章成功的一半，虽然没读通篇，但我想此题目定能做到！
“ 金轮元日，恍恍惚惚好像断线的风筝，一头扎进龙湾河西岸的山坳里。娇娆晚霞抛头露面，涂鸦走秀不及半场，随即遭到无良夜色黑咕隆咚的清算。密不透风的天空和蚊虫们奋不顾身的炮轰，无关帝乡风月，却叫我寝食难安。”一段景物描写，语言很是形象生动逼真闪亮。诸如此类小说语言不再一一枚举，足见作者文笔功底，乃此作成功的关键要素之一。
此作最漂亮的不仅仅是小说语言。此作取材新颖暗合时代节拍，构思写意视角独特，层次脉络清新，正如题目蕴含的意味那样，以一场拆迁徐徐展开了陈述，毁掉百年古建甚至掘人祖坟建设制药厂，利益相关人各自布局，甚至至亲骨肉阴暗纷争等情节演绎得风生水起、险象环生。小说各种写作手法技巧，乃至人文景物映衬相得益彰不着痕迹，语言干净利索毫无闲笔。小说主题直指大环境背景下肆意开发之利弊，主旨展示人之劣根性、拆迁补偿、历史人文、针砭时弊等等，立意寓意警醒悲怆震撼，其社会价值隐射好多方面，其文学艺术效果非常强烈。结尾反转，倒在血腥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国知识分子，叶落归根的愿望最终成为一种殇，何其悲哀而沉重，无不发人深省、引人沉思、韵味悠长。一短篇力作，若非非九宫值周期间已经点亮一篇佳作，必将破例为一短篇加高亮、推荐阅读！
当然，此作在用词、语法上稍有瑕疵，但不足以影响一篇优秀作品的本质！
感谢赐稿梦游太虚，辛苦！

草舍煮字

岩水 发表于 2016-12-12 13:36
我仔细核对一下。在十四弟与他老婆的对话中，我是尽量叫他们“”文。十四弟，他名叫柳芒，谐音流氓，他是 ...

补充说说，“我”作为这么恶毒的阴谋的受害者，估计最后死于非命，叙述这个故事时，激愤应该是要重笔写的。但也可以用另一种笔法，就是还没接触到阴谋的核心时可以从容些，心中阳光些，处处与人为善。在这些地方加重笔墨，才更显得“我”的被害是那么令人发指。毕竟小说的最终目的不是要发泄作者的激愤，而是要激发读者的激愤。

岩水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6-12-12 12:50
就是感觉人物对话有点“文”了，似乎不太符合身份。

我仔细核对一下。在十四弟与他老婆的对话中，我是尽量叫他们“”文。十四弟，他名叫柳芒，谐音流氓，他是前任村长。俗话说得好，不怕流氓没文化，但怕流氓有文化。他们是假装有文化的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