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知己

草舍煮字

红颜知己

文/草舍煮字

　　他毕业后到单位做电脑工作时，和他坐对桌的是科室里唯一的一个女性，比他大一两岁的化验员。
　　
　　两个人在工作上没有什么交集。但因为都是单身，每天来上班比较早，一起做卫生，打开水，分发报纸信件。她很有闲情逸致，在办公室和化验操作间的窗前都种满了各色花草，每天侍弄。
　　
　　两个人都爱看书，而她还兼职图书资料室的管理。别人大多借专业书，他借的基本上是文史类。他自己业余也写点杂文、小说，还集邮。
　　
　　“这么多三毛的书啊？”他问。
　　
　　“全套的，前些年凑齐的。”
　　
　　“那些年琼瑶的很火啊！怎么只有一两本？”
　　
　　“你要借琼瑶？”
　　
　　“不，我也觉得读三毛比读琼瑶高雅。”
　　
　　她笑了，知道他是夸她。
　　
　　过了一段时间，他来还书。
　　
　　“哎，你下午有空吗？”她问。
　　
　　“下午……下午没有着急办的事。”
　　
　　“那好。我替你跟领导请假。咱们单位有经费，每季度都要去采购图书资料。我一次拿不了那么多，你跟着帮帮忙，顺便也可以选你喜欢读的。”
　　
　　下午两个人肩并肩去隔着两个街口的图书大厦。
　　
　　“你读过张贤亮的小说吗？”她问。
　　
　　“那是很多年前的伤痕文学了，我读过不少，喜欢。”
　　
　　“他不都是伤痕的，《男人的风格》读过吗？长篇。”
　　
　　“是《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吗？”
　　
　　“不是。图书室里没有，我拿回家了，放在床头，没事就翻看一段，算起来读了有十几遍了吧。”
　　
　　“这么好吗？等下咱们再买一本。”
　　
　　“你很像小说里那个作家才子……”
　　
　　那以后，每次买书都两个人一起去。平常来往也更多了。午休和工间操，别人下棋、打乒乓、看电视。他俩就在专属于她的操作间里聊天。
　　
　　实际上这个操作间是由一个洗像暗室改造成的，在里面做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但他们也从来没想过避讳别人的眼光。
　　
　　聊天她也不闲着，修剪擦拭花叶，喷水松土上肥，洗洗涮涮。工作间里晾着她的衣服，包括丝袜、文胸和内裤，也不避讳。他轻松自然地坐在桌边翻着几本书和她聊。当然聊的不只是文学。
　　
　　其他年轻人夜生活去舞厅，他俩一起去音乐厅听交响乐，她问他：“听得懂吗？”
　　
　　“没，但是心情随着音乐悲欢起伏。你呢？”
　　
　　“和你一样。按照书上说的来体会，哪种乐器，哪个音部，哪种节奏适合表现什么，所以还是隐约悟到一点主题的。”
　　
　　“可也不一定是作曲家的本意，管他呢，我们领悟自己的主题。”
　　
　　读完《白鹿原》和《废都》，他们也聊到了性，意见有分歧。她认为性的描写到张贤亮的程度恰到好处，而他说性是生活的重要部分，暴露的程度应该围绕小说主题的需要来定。
　　
　　她身材高挑苗条，长发过腰，长相清纯，淡妆无痕，不修眉、不割双眼皮，服饰雅致偏保守，举止大方优雅，为人比较清高。除了文学，她还爱好裁缝和织毛衣。
　　
　　一个夏天特别热，街上女子穿热裤和吊带露脐背心已经流行好几年了，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始穿。
　　
　　穿的第一天上班，她和他去打开水。
　　
　　“小心烫着！”他看着她裸露的大腿离水龙头不远，就提醒了一句。
　　
　　“流氓！”她恼了，没有好脸色地轻轻骂他，“眼睛往哪看？”
　　
　　这一骂，他反倒注意看了，笔直、白皙，修长，没有小腿肚子。
　　
　　他奇怪，曾有粗俗的同事隐语挑逗她，她装聋作哑好像没听懂，却对他没有邪念的好意这么不快。后来他想明白了，她要求自己交的朋友是个高尚的人。
　　
　　下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两人又并肩去采购图书。
　　
　　正是阳光火辣辣的时候，树叶都被晒得打蔫。街上的女孩不光穿着热裤露脐装，还有剃着小子头的，大方自然地逛街。
　　
　　“太热了。”她抓着细软的头发说，“哎，你觉得我剪短发好看吗？”
　　
　　“你听见过大伙说你的头发吗？”
　　
　　“什么？”
　　
　　“什么人种什么花。你种的文竹被你伺候得疯长，成了爬窗的藤子，像你的长头发一样垂下来……”
　　
　　“嘻嘻，这不算坏话。”
　　
　　“你这头发从小到大就没剪过吧？这么多年辛辛苦苦长起来的……”
　　
　　“哈哈哈哈，没听说过，辛辛苦苦，长头发也累吗？吃饭就长了。”
　　
　　“梳洗保养不辛苦吗？这么多年的样子，剪了就不是你了。”
　　
　　“那倒是，可这头发太热了。”
　　
　　几天后她还是剪成了齐肩短发，稍微烫了波浪卷。他只是看着不太习惯，却没有注意到，她还开始修眉和化稍浓的妆了。
　　
　　“我哥哥的一个男同事，公派出国进修，去加拿大。”闲聊中，她说，“回来提拔当经理。”
　　
　　“嗯。”他在电脑上敲着自己写的小说，没有抬头。
　　
　　知道他在听，她接着说：“公派出国规定是已婚的。他求我哥帮忙，让我和他假结婚，要个结婚证。”
　　
　　“你认识他吗？”
　　
　　“他家是外地的，所以节假日我哥都带他来我家吃饭。挺高挺帅的，脾气风度也儒雅，家里条件不错。”
　　
　　“要是人靠得住，倒是可以帮这个忙……呃，不过，之后你户口本上就写成已婚的了，呵呵。”他说着看了她一眼。
　　
　　她脸微微一红，说：“我哥说他不只是想要个证……”
　　
　　“哦？哈哈，”他笑了，看着她说，“听听你哥的意见，毕竟他知根知底。你哥觉得好，就和那人谈谈看。”
　　
　　“出去第一年不能回来，怎么谈？”
　　
　　“嗯，越洋电话是比较贵。”
　　
　　从那以后，她时不时地拿来几张盖销的加拿大邮票给他集邮。但聊天时，她很少说起那个人。他感觉她有了明显变化，漂亮温柔多了，对其他同事清高冷漠少了。
　　
　　一年多后，她没有邮票给他了。
　　
　　“他回国了吗？”他问她。
　　
　　“我……我俩……我和他，不合适。我配不上……”她有点慌乱，透出内心的不自信。
　　
　　她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强梁有主见的，这是第一次在人前表现软弱，也只是对他。
　　
　　“你，我是了解的，也许是他做得不够好？”他思忖着问。
　　
　　“不是不是，有些感觉说不清，我怕将来合不来……我回绝了，然后……然后他就打算移民，不回来了。”
　　
　　“哦！他失恋了，怕回来伤感……说不定出国前就已经暗恋你很久了呢！”
　　
　　她的这场恋爱就这样无疾而终了。他想到了童安格的歌：“……怕自己不能负担对你的深情，所以不敢靠你太近……”
　　
　　她喜欢孩子，织了几套毛线帽子和围脖，冬天送给科室里老同事的孩子们，他和另一个年轻男同事也分别得到了一套，织得整齐厚实。
　　
　　一天，科室里没别人，她开着门问他：“你有没有听到别人议论我们？”
　　
　　“议论我们？没听说。”
　　
　　“我就想问问你，你对我有没有特别那个……想法。咱俩走得近，我担心你有。听说他们要给你介绍后勤的小李，你没同意。财务经理的女儿追你，也没成。”
　　
　　“没有特别想法，真的。我交了女朋友，跟你聊过，那个分手了，现在是第二个。”
　　
　　“哦对，那就好。我也没有。刚才咱俩买书回来，领导问我什么时候吃咱俩的喜糖，哈哈。还说别人也看好咱俩。”
　　
　　实际上他的确梦见过她很多次，有时也梦到肌肤之亲，但大多模糊，醒来只觉荒诞，并不多想。她在他的心目中是师傅，是长辈。
　　
　　开年会的时候，他没有参加，跟领导请假旅行结婚去了。流言不攻自破。
　　
　　他和她的这种男女朋友关系，他媳妇还是从他的口中听说的。媳妇虽然心存芥蒂，也曾经暗中侦察和明里试探过他，但他婚后老老实实过日子，从未与婚外任何女人有不寻常的往来。
　　
　　他和她改在科室里聊天，每季度买书还是一起去，但音乐会不去了。
　　
　　后来，他换了个工作单位。不久闹起了离婚。她和单位一些老同事一样来劝和。
　　
　　“你媳妇多好的人啊！家里样样能行，工作上不比你挣钱少，你们还有了孩子。她的个性是强了一点，对你的要求也有点高。你看看谁的婚姻不得适应对方才有幸福啊？过了这个坎就好了。”她殷殷相劝。
　　
　　“她是个好人我承认，她那些优点也不假，可我已经适应了那么多年，就是和她的个性不合拍。打打闹闹加上冷战冷漠，这样的家庭气氛对我，对她，对孩子哪有幸福可言？”
　　
　　他一意孤行，她不再理他。两人从此没有了联系。
　　
　　

小寒微雨

我来看看“平湖暗涌，静水深流”果然。果然。

夜莺

这篇小说，反正我喜欢。

草舍煮字

zizhu 发表于 2017-1-11 08:34
加精理由：一场姐弟暧昧之情，紧贴生活，在相互的试探中，徐徐展开。共同的爱好，彼此关注，却并没有走过婚 ...

谢谢紫竹！这样风格的小说知性女子理解更深。

zizhu

加精理由：一场姐弟暧昧之情，紧贴生活，在相互的试探中，徐徐展开。共同的爱好，彼此关注，却并没有走过婚姻的殿堂，令人有淡淡的伤感。作品加精鼓励！

草舍煮字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17-1-5 17:55
……怕自己不能负担对你的深情，所以不敢靠你太近……”

引发了回忆啊，那首歌流行时，我正在小树林外徘 ...

淡淡老师是有歌中的那个你的，只是一直闷骚在心里。唉，其实我也是，回想起来都是惋惜。

草舍煮字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17-1-5 17:54
也不是全夸，三毛书确实比琼瑶少些商业化。

三毛自尽了，相对于琼瑶，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背后起作用。

草舍煮字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17-1-6 14:11
对话显得分量的原因，似是篇幅引起的吧？这样的叙述，是可以接纳的。

按九宫老师说，你的感觉是对的

冰峰雪鹰

对话显得分量的原因，似是篇幅引起的吧？这样的叙述，是可以接纳的。

草舍煮字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1-6 13:15
这次意思我确实也感觉到了，其实还有不少细节蕴含的意味，但属于“其他环节要素”，“无须逐一解析点赞” ...

再次感谢九宫老师妙评！

戏笑九宫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1-6 13:02
此外，还有一点说明。有的文友以为女孩问男孩对自己有没有特别的想法，是因为她对他已经有点那个意思了， ...

这次意思我确实也感觉到了，其实还有不少细节蕴含的意味，但属于“其他环节要素”，“无须逐一解析点赞”，因为其对于小说优秀品质，均在合情合理之中。之所以不再逐一解读，怕太长对某位作者有刻意热捧或拉帮结派之嫌，所以本人从来不专门为谁撰写赏析文章。文章的优劣，我相信每位读者心中都有一杆秤，这也就是我作为版主，每次推荐阅读文章时，必附上推荐理由，目的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如有解读不够精准，我自会取消推荐阅读，对作者和读者道歉。前提必须是大多数老师雅友的否定。啰嗦啦，抱歉！

草舍煮字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1-6 11:56
她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强梁有主见的——“强梁”是“强势”的意识？
工作不比你挣钱少，——这一句懂了，意 ...

此外，还有一点说明。有的文友以为女孩问男孩对自己有没有特别的想法，是因为她对他已经有点那个意思了，所以才试探他。这里有个细节可能没有被注意，就是女孩问男孩时，是在科室里故意敞开门问的，而不是私下交流。所以，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她不是试探，只是担心他单相思。
关于结尾的留白：两人这么多年的交往，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绝交了？
两人分手的原因，是他觉得这么多年的之心朋友，居然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离婚，很生气。而她不是不理解，但她坚持要他做个高尚的人，宁可决裂也不妥协。

草舍煮字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1-6 11:56
她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强梁有主见的——“强梁”是“强势”的意识？
工作不比你挣钱少，——这一句懂了，意 ...

读柯老师那段评语时，的确觉得精深，但这并非我借以自夸，而是生活的原貌如此，人物、事件都有原型，几乎没有艺术化处理。
正因为写的是生活原貌，所以表现手法也运用得少。不仅紫竹、柯老师提出了这个问题，桑老师也观点类同，但我再次检视，无所适从，一时不知是受限于自己的写作能力，还是小说本身难以改观。因此，九宫老师的观点不失为解决我纠结的出路。很多心理描写是可以由其他描写来间接表现的，态度、行为和环境细节也能融于对话中。
小说写得虽不完美，但能引出不同观点，或许也是一种成功吧？呵呵，又在自夸了。
强梁是北方的方言，有强势的意思，主要倾向于独立主见敢作敢为，而不是咄咄逼人。
“工作不比你挣钱少”是败笔，过于口语化了，应为“工作上不比你挣钱少”。
以上提到的各位，都是太虚的文眼，得到你们的提点，堪称来太虚之大幸也！
谢谢九宫老师！

戏笑九宫

她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强梁有主见的——“强梁”是“强势”的意识？
工作不比你挣钱少，——这一句懂了，意思“工作不比你差，挣钱不比你少”，可省略简练是否合适？
以上拙见，见谅！

此作最漂亮的小说要素，是其意境和韵味留白，一种介于爱情与纯洁友谊之间的探寻思考，也是此作成功的标志性环节。正如淡淡不如风先生所言，把杂文之“闷骚”与小说之“人性”有机地融合到了一起，简直达到了不着痕迹的巧妙，是此作最大的亮点。又如柯英先生雅评：“一对青年男女的感情咏叹曲，从生活出发，从容地写一对男女的交往、相处，不急于去揭示什么，不理想化地写个或好或坏结局，也不按常规套路发展，这个分寸把握得对位！能够如此冷静地处理一个感情题材，写作是严谨的”，我感同这段点评，无疑指出来这篇小说的精华所在！至于此作其他环节要素，无须逐一解析点赞，佳作无疑！
稍感不足，同样赞同柯英先生的观点，意思在作品表现手法上，尽量使其对话、隐喻、白描、插叙、陈述等多元化，这样也就更加自然流畅，甚至可以弥补紫竹版主所说“阅读”疲劳之感。也读过一些外国文学作品和经典小说，通篇以人物对话展示给读者也屡见不鲜。然而，就我就个人感觉而言，中国式汉字博大精深、修辞应用、表达手法和意思等，都是有些外文无法企及甚至办不到的，所以我不反对但也不全部赞同这种表现手法。另外，看到先生与有些雅友探讨，细节不够细腻的观点，我不敢苟同。我在想，细节如再继续加工润色的话，似乎会有“失真”的感觉？还是那句话，自然到不着痕迹才能有所展示、还原人性，揭示生活本真。我与先生的观点恰恰相反，认为此作恰到好处。拙见浅见，恕我直言！
感谢先生对小说版块一贯的支持维护，致敬！

草舍煮字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17-1-6 11:12
很棒。我喜欢这种不疾不徐的舒缓。

节奏疾徐要根据主题来定。
谢谢简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