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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非首发] 深山遗民【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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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9 16:2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程贤富 于 2017-1-20 07:44 编辑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清早,婉啭而悠扬的鸟叫声,将大山衬托得宁静而祥和。然而这凄厉的喊叫声,却将这宁静而祥和的气氛,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声音是从山顶一个幽静古朴的村落里发出的。这个村子,坐落于大巴山深处,从前居住着好几十户人家。几年前,政府给每位村民补助八千块钱,鼓励他们迁到山脚的国道边。山民们响应号召,陆续迁到了山下。
  
  房屋顺着公路错落排开。
  
  除了政府的补助之外,每家每户还须自掏个十万八万的。赵望原是村里的老单身汉,六年前他讨了个残废老婆,家中分文无存,因此山上,如今只剩赵望一家还遗留在哪儿。赵望的家与山脚的新农村居民点可以互相瞭望,也可以凭借大嗓门儿彼此传递信息。但望到的屋走得哭。要走完这段壁陡的山路,即使腿脚硬朗的也须一两个钟头,足力不济的那就难说了。
  
  头天夜里,山脚的村民就曾隐隐听见,赵望的残废老婆吕希,在山顶这样叫过。他们估计赵望又打老婆了,因此没在意。开头几次,他们听见吕希的喊叫声,哪怕深更半夜,也有人急冒冒地爬上山去劝解。后来,这喊叫声越来越勤,越来越密,把他们的耳朵都听起了茧子。戏多无人看,话多无人听,大家见怪不怪了。有时候,人们听到这打架吵架声,还念起了顺口溜:“两口子打架不用劝,腰杆上别个和气钻,半夜晚上钻几钻,疱也好,淤血也散。”
  
  天色微亮时,村民们又听到了那悠长而熟悉的“杀人”声,并且觉得这次的声音,与以往相比有些异样。
  
  “干嘛呀?又打架了吗?”公路边有个大嫂,听不过意了,就朝山上喊。
  
  “快来一下,请你帮个忙!”
  
  “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儿,我可不想插手!弄得不好,左右不是人。”
  
  “我老公死了!”
  
  “啷个死的?”
  
  “我杀死的,赶快帮我报个警!”
  
  一个残废女人,怎能杀死身强体壮的丈夫呢?大嫂虽然心存疑问,但还是立马报了警。
  
  警察赶到赵家时,眼前的场景把他们惊呆了。赵望躺在血泊中,血肉模糊,早已不成人形。狗正在其身旁舔食血迹。残废女人吕希却抱着三个孩子,悠闲自得地坐在另一间屋里。更让警察感到惊讶的是,吕希在阐述杀人经过时一滴泪都没流,平静得让人可怕。
  
  七年前,19岁的花季吕希,皮肤嫩如白藕,像一头受伤的小鹿,浑身战栗着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无助地哀求着警察。今天,摆在警察眼前的吕希年仅26岁,却成了一个满脸憔悴的农村老妇,成了一个老练的杀人凶手。这七年之间,在这个女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呢?
  
  二
  
  云雾在山间缠绕,金灿灿的油菜花,紫色的泡桐花漫山都是。春笋在竹林里傻傻地直往外冒,拱得泥土沙沙作响。稀稀拉拉的土坯房,从山脚散落到山顶,其中半山腰里那一栋便是吕希的娘家。
  
  吕希生于1980年,小时候的她一点也不打眼,就像野外一株不负春光、野蛮生长的泡桐树。在人们的不知不觉间,她忽然长成了大树,而且还开满一身艳丽的花。
  
  她皮肤白皙,桃红色的外套干净得体,显得格外亮眼。就是一顶很普通的草帽,她也精心绣着荷叶花边。村里其他女孩脚上穿的是廉价的胶鞋,吕希的脚上总是一双跟周围姐妹不相协调,跟大山不相协调的高跟鞋。
  
  同时,她也是村里最灵巧的姑娘。她喜欢那些绿得透明的新芽。每到春天,她就用指尖在草尖上跳舞。打回去的猪草,还带着露水,又多又嫩,把家里的猪喂得一天能长好几斤肉。然而这些美好,就在七年前的一天瞬间消失了。
  
  那天一大早,她背起竹篓上山打猪草。其他打猪草的高手,也三三两两来到野外。不一会儿,她发现未婚夫曹某站在身后。曹某见吕希发现了他,就说:“你对我那么好,我来帮你打猪草吧。”
  
  “算了吧,你把有毒的猪草采回去了,我不挑选出来会把我家的猪毒死,挑选出来了又失了你的面子。”说到这里,她好象沉思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你看,这山上有没有男人打猪草?别丢人了,快回我家休息去吧!”
  
  头天晚上,吕希和曹某发生过争吵,两个倔强的人谁也不理谁。今天,曹某主动搭话,气氛好象缓和些了。但曹某并未听从吕希的安排,他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太阳很亮,晃得吕希有些心慌。加之曹某立在跟前,又让她有点紧张。她蹲下身来,试图躲避那火辣辣的阳光和曹某那火辣辣的眼光。曹某也跟着蹲了下来。突然,曹某扑了过来,她以为曹某要强奸她。但这个意念,转瞬间又被她自己给否定了。曹某将她扑翻在地,还掐她脖子,让她呼不上气来。她浑身软得像棉花了。“曹某是来要我命的。”这个意念,转瞬间又被她自己给否定了。曹某用脚压住她脖子,只给她留了一口气,紧接着他把双手腾出来,用力摁住她的双脚。吕希觉得膝盖背后痛得要命,剧痛之下她高声大叫。尽管数十米之外就有打猪草的姐妹,可是无一人回应。
  
  吕希眼冒金星,头脑却很清醒。热汩汩的鲜血从她腿上涌出来,浸湿了脚下大片土地。
  
  过了一会儿,未婚夫曹某手提两对血糊糊的脚筋,离开她时,还狠狠踢了她一脚:“看你还跑不跑,看你还跑不跑,你去死吧!”
  
  曹某离开以后,吕希试图站起来,可是脚没有力气了。
  
  曹某提着吕希的四根脚筋快速跑下山,在山间小溪里,他将手上的血粗略地洗了洗。路过吕希家门时,他告知吕希的母亲说,吕希在山上出了事,得赶紧去看看。
  
  母亲跑到山上,见吕希下半身到处是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想背女儿下山,先是背不动,再是走不动。母亲使尽吃奶的力气,浑身哆嗦着,跌跌撞撞地将吕希背进了镇上的医院。
  
  曹某没有畏罪潜逃,他径直走到派出所,把一双血手伸出来说要自首。一所的人都没理他。曹某的父亲是村支书,派出所的人下乡时经常在他家落脚,知道他连鸡子也不敢杀,心想:“自首个毬,你还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呀?”
  
  曹某再把两对脚筋掏出来,放在办公桌上。所长看见蛔虫一样的四条东西,弹簧般不停地跳动,当时就吓晕过去,一屁股溜到了地上。
  
  曹某被判了死缓,拿到判决结果时,他没上诉。
  
  三
  
  吕希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一哥一姐。家里穷,又是女孩,她从娘胎里一落地就差点送了人。她没跨过学堂门,父母的解释是,读书和吃饭只能选一样。她从小爱漂亮,然而家里穷得叮当响,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让她很自卑。十四五岁时,吕希已出落成一个靓丽的大姑娘,来她家说亲的络绎不绝,全都被她堵了回去。她不想一辈子待在这大山里。可是十七岁时,她终归还是订了亲。她记得第一次看见曹某时,觉得他长得好丑好丑。再加上跟曹某待在一起死气沉沉的,一点都不来电。曹某问她什么,她也不回答。她未看上他,然而他却一眼就相中了她。他瞟了她几眼后就一口气跑回家,拿来打工攒下的一万二千块钱作为彩礼,送给了吕希的父母。吕希的哥哥也趁机劝她,曹某家境不错,父亲又是村支书,嫁了算了。她顺从了。她明白有了这些钱,哥哥就可以娶媳妇了。尽管订了婚,但吕希对曹某依然十分冷淡,心里总是热不起来。
  
  曹某邀吕希去镇上看电影,在大街上,他要搂着她并排走,她把他的手直接给甩开了。
  
  有一次,吕希留宿在曹某家,曹某的爹妈老早就去睡了,想给他们留下空间。
  
  看了一会儿电视,曹某说:“瞌睡来了。”
  
  吕希说:“还早呢。”
  
  吕希就在那儿呆坐着,等曹某出去解手时,她就飞快跑进卧室把门“轰”地闩了。
  
  曹某只好不作声不作气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冷蜷了一个晚上。如果他作声了,父母就会骂他无用,说到嘴的肥肉不晓得吃。
  
  吕希与曹某谈不拢,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识字,曹家人都把她当傻瓜对待。她和曹某一同在镇上做小工,结的工钱,曹某一分也不给她。曹母还经常训斥她,不会算账,不会煮饭,不会纳鞋底。只会一样,那就是给儿子当床垫。
  
  订婚后不久,曹某到温州打工,吕希瞅准机会没跟他商量,也前往广州了。第一次走出大山,见到了一直憧憬的世界,她觉得眼界大开。她喜欢广州的一切,包括那些雾蒙蒙的天,包括那些臭哄哄的下水沟。很快,她就学会了城里人妆扮,一个月四百块工资,全买了衣服。闲暇时,她约上几个工友一起逛公园,看电影,溜旱冰。她还花几百块钱买了个相机,然后到公园里拍美景。农村的花,掺杂在树木之间,样数也不多。城里的花,稀奇古怪的,品种丰富,又像海洋一样无边无际。她躺在花丛中照过无数张相,还寄了不少给家里。就是这些寄回家的照片,引起了曹家人的担忧,他们怕见过世面的她,再也无心回到大山里。他们不断到吕家施压,让吕希回家结婚。
  
  吕希不想回家,她想退婚。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还是将六套新衣服塞进行李箱,委屈地回了家。她怕人说她,这山望到那山高,一根骨头哄几条狗。农村姑娘有了这个名誉之后,就再也不好嫁人了。另一方面,要退婚就得退彩礼钱,这更不可能,彩礼钱已给哥哥做了彩礼钱。
  
  曹某也提前回到了老家。他以前订过一次婚,但未婚妻打胎过多失去了生育能力,便退婚了,连彩礼也没退回来。前车之鉴,他怕夜长梦多,他希望跟吕希赶紧结婚。
  
  曹某直接去车站把吕希接到他家,想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吕希不愿意。
  
  曹某说:“马上就要结婚,你迟早都是我的人,没关系的。”
  
  吕希说:“我才十九岁呢,还没到法定婚龄,希望你再等一年。”
  
  晚上一家人坐在饭桌上,曹母又提起婚事,吕希又以同样的理由拒绝。
  
  曹母说:“年龄无关紧要。镇上派出所的人长期放一个碗在我家里,大大小小的来了,都是桌儿上桌儿下的招待。给你改个户口,早一年拿结婚证,又不偷又不抢的,未必这点面子他们也不给呀?”
  
  吕希还是摇了摇头。
  
  曹母脸都气青了,然后一字一顿地给她讲了个故事:
  
  我们村一个女孩,男方要结婚,左说,女孩左不愿意,右说,女孩右不愿意。
  
  男孩:“人都老了,这次还不结就退婚,莫耽误我的青春。”
  
  女孩:“可以。”
  
  男孩:“彩礼也得退。”
  
  女孩:“你先提出来,你没有理由退彩礼钱。如果我先提出来,我一分钱也不会差你的。”
  
  男孩:“不退也可以,我和你接个吻就送你。”
  
  女孩:“我们做不成男女朋友,就做一般朋友。做一般朋友,接个吻也没关系!”
  
  女孩的话刚出口,男孩就把嘴伸了过去,咬住女孩的鼻子不放。最终把女孩的鼻尖咬掉,吞进肚子里去了……
  
  “你看,没有鼻子了,谁还要她!最后村干部出面和稀泥,马上结婚。女孩子不起诉,男孩可免牢狱之灾,就这样凑和着过一辈子!”
  
  吕希把曹母这些话当成了耳边风。当晚,她一个人气冲冲地回了家。
  
  出事前两天,曹家人再次找她商量婚事,再次被拒。案发前一晚,曹某又来到她家,要她去帮他洗衣服。
  
  “我的衣服都是妈洗的,你作梦吧。”她知道,曹家以洗衣服为名,把她诳去后,想霸王硬上弓。
  
  “你是我未婚妻,你有给我洗衣服的义务。”曹也一改往日的温和脾气。
  
  “未婚妻应该给未婚夫洗,那未婚夫也可以跟未婚妻洗嘛!现在男女平等,凭什么光要我给你洗呀?”
  
  曹某没有回嘴,默默走了,她也没有理会。
  
  曹某判了死缓以后,暴病身亡。家里人怕看着伤心,就把他的尸首埋在了另一座山上,凭肉眼怎么也看不到的地方。然而,曹家也没逃脱家破人亡的命运。曹父一直呕气,不久便呕死了。曹母本身有病,加上一想起儿子就泣不成声,也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到女儿家安度晚年去了。
  
  四
  
  “情网情网最难闯,左右为难心迷茫。人说爱情似蜜糖……”
  
  吕希打工回来时买了整整一箱磁带,由于脚筋被抽,双腿蜷曲,不能上山干活了,她就整日放着这些歌曲,自己也跟着唱。唱累了她双手撑地,口衔一个稻草编成的蒲团到屋外爬一圈儿。爬累了就把蒲团放在地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休息好了又爬回屋里哼唱起来。
  
  唱完这一箱磁带,吕希也不那么恨曹某了。她现在想起来,自己也有责任。不愿意就好好说,退他彩礼钱。愿意,也可以先结婚后恋爱,感情也可以培养嘛,何必含含糊糊的呢?她现在才知道,曹某之所以对她下狠手,是有人在背后挑拨。说她在外面傍了大款,马上就要出逃。既不会跟他结婚,也不会退他彩礼钱。
  
  曹某呢,也是个法盲。他以为父亲是村支书,去自首了就会回来,再跟残废的她过一辈子,没想到连小命也丢了。
  
  那一次吕希受伤之后,母亲把她背到镇医院。起先,吕希还觉得无所谓,心想,痛几天就会好的。医生检查完,对她们母女说,神仙也救不了啦,她这一辈子再也莫想站着走路了,她才放声大哭起来。
  
  心高气傲的吕希,自幼喜欢听情歌,也喜欢唱情歌。如今她虽然双脚残废了,但心灵深处还是渴望着真正的爱情。在邻居帮助下,她与一个亡妻男人谈过几个月恋爱。这次找到感觉了,她与他结了婚。但婚姻很短暂,生下女儿后,她又带着女儿回了娘家。住在娘家的日子里,她天天晚上总是被同一噩梦所惊醒——大哥蒙着面,一身黑衣,翻进她房间,说要把她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让她慢慢痛死。她喊这个,这个不理,喊那个,那个也不理。她被吓醒了。醒来的她,哭得实在不行。
  
  本想带着孩子就在娘家过一辈子,然而日子一长,哥嫂开始嫌弃她。嫌她带着个拖油瓶,还吃白食,要找个男人把她嫁了。
  
  母亲说:“她已经跳过两次火坑了,谁再逼她我就和谁拚命!”
  
  哥哥却说:“女孩都是菜籽命,一把撒出去好歹都是命。”
  
  你一句,我一句,吵到厉害时,母亲没动武,哥哥却挥起菜刀扬言要砍死母亲。
  
  哥哥的举动,让吕希想起一句土话:“天旱莫望砣砣云,背时莫想娘家人。”
  
  正当一家人闹得不可开交之时,赵望找上门来了,吕希连想就没想便一口答应了。2001年冬天,她抱着女儿跟他上了一辆敞篷货车。三个多小时后车到山脚,几个接亲的人时而背着她,时而搀着她,遇上要搭楼梯才能翻过的山崖,还得前面用几个人拽,后面用几个人推着她。她虽然生在大山区,但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山。一路上山她一路想,这辈子肯定走不出这座大山了。历经千辛万苦,两小时后终于抵达赵家。
  
  吕希站在屋子中央,见天上大洞小眼的,四壁用树条子夹成,树条子上再糊了一层稀泥巴。天长日久,稀泥巴几乎全部脱落。那风也欺生,顿时从四面八方向她掼来,冷嗖嗖的,好象要把她从这个破屋里吹走一样。
  
  赵望比吕希大十七岁,在农村算老光棍。他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他要娶她时,亲戚们都反对。担心他娶个残废老婆,还带着一个张口货,一天三顿要吃要喝,负担太重,会压垮他。
  
  赵望执意要娶,说吕希人虽残疾,但心眼好,脸蛋也生得靓。
  
  在简单的婚礼上,赵望表了态,说要一辈子对她好,但不出一月他就食言了。
  
  五
  
  吕希犯故意杀人罪,获刑十年。她和赵望的家,门锁已锈迹斑斑,屋内还是当初的摆设。她被捕后,三个儿女也各奔东西了。孩子们去探监时,刚满七岁的大女儿对她的嘘寒问暖,态度有些冷淡,嫌她啰嗦,有时还懒得搭理她。她与赵望所生的两个儿子,老大四岁,被吕希的哥哥所收养。见了面,吕希握着大儿的手说,自己也是被逼的,希望他谅解,大儿子一听这话就哭出声来。小儿子才两岁,他对眼前的一切还懵懂不知,他抱养给别人家了,见到她时叫她姨了。
  
  遗世独立的一家人自生自灭了,大山从此归于沉寂。
  
  吕希在这座大山里生活了六年。六年里,她和赵望的正常夫妻生活也只维持了一个月。在这广漠的大山中,无助的她最先感受到的是暴力——先是语言的,而后是身体的。
  
  婚后不久,她怀孕了。一天,她端着猪食去喂猪。赵望故意把一条板凳横在门上。她把猪食放在板凳上,想两手撑着板凳翻过去。板凳一翘,人倒地,猪食撒在赵望身上了。
  
  他骂她:“眼睛瞎了,端开板凳不就过去了吗?”
  
  “我本来就残废,你还给我设置路障,还反过来埋怨我,你还是不是人哪?”
  
  赵望说她不该顶嘴,一拳打在她胸口上。她滚出去好远好远。她爬起来,坐在门外那个大石头上,揉着肚子喊痛。
  
  赵望以为她想把他即将出生的儿子揍死,就手拿劈柴刀走过去,在她大腿上拍得叭叭响:“如果你敢把我的儿子整死,我就敢剁你的狗脑壳。”
  
  最初她还敢顶嘴,后来她连该说的也不敢说了。赵望翻脸比秀才翻书还快,她的任何一点语言和动作,都可能招来一顿暴打。结婚六年,她被打六年。有村干部同情她,叫她报警,把赵望弄去关个十天半月,叫警察好好教育他一顿。她左思右想,这个万万使不得,赵望回来了会变本加厉。
  
  白天,吕希还能得到一些清静。为了逃避这大山里死一般的沉寂,每天白天,赵望宁愿走四小时山路,也要到镇上去打牌赌钱混日子。
  
  要是赢了钱,赵望就在国道边那座红房子里去玩小姐。玩得高兴了,一看到家,赵望老远就喊:“儿子,爸爸回来了。”要是输了钱,性和拳头就成了他发泄的渠道。只要看到曹某回来时马着脸,吕希的心就怦怦直跳,孩子们也一个个直朝门背后躲。
  
  心平气和时,赵望也曾跟吕希说过实话。他说,他也很苦闷,自己当单身汉时养成了挣一个吃两个的坏脾气,现在又被残废的她拴牢了脚,想出门打工挣钱已成泡影。现在一家人住在山上,野兽成群,连庄稼也种不成了。住在山上,却像城市居民一样,蔬菜粮食都要从山下买来吃。他一个人养五个,是顶起碓窝唱戏,人累死了,戏却没唱好。他说,他无力改变现实,只好破罐子破摔。他有意无意伤害了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希望她原谅他……
  
  白天,赵望到山下散心去了,吕希就呆坐在家门口的平台边。她的活动范围,除了那几间破屋,就是这个小平台。她坐在平台边,头发蓬起像个烂鸡窝,痴痴地望着山下的花花世界。她的脚虽残疾,但眼却比鹰眼还明亮。国道旁那座红房顶上,“外来司机,停车住宿”几个大字,她看得一清二楚。连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走进川流不息的车流,去招揽生意时的挤眉弄眼,她也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有一次,她还亲眼看见一个小姑娘,把赵望给勾到红房子里去了。看到这些,她一点也不恨,相反,她还打心眼里感激那位小姑娘:“谢天谢地,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呆在家里时,一听到屋外有人走动,她就双手撑地,口衔蒲团走出来。最近几年,山上的人都搬走了,植被恢复得不错,来山上观风景的人越来越多。每当听到游人赞叹这山上的风景时,她心里就不是滋味。每当游客围着她这四面透风的篱笆屋,还有挂在墙上的那盏煤油灯“咔嚓咔嚓”时,她心里更是难受得要死。也有游客同情她说:“山下已经进入共产主义了,可你们还生活在原始社会!晚上黑灯瞎火的,日子怎么过啊?”
  
  吕希解释说:“村里原来通了电的,现在山上只剩我们一家了,电桩倒了,电线被人偷了……”
  
  每当吕希看到手拿相机的游客,就会想起自己在广州那段称心如意的日子。在那段时间里,每逢双休日,她就手拿相机,穿行在广州的大街小巷。
  
  好几次,吕希想跟这些游客说说自己的委屈,终因自卑没敢开口。游人一离开,她就一个人偷偷地哭。说是哭,眼睛却干瘪瘪的,没有泪水往外冒。她想一死了之,但三个孩子还小又放心不下。
  
  与赵望一起生活六年,吕希只下过一回山。那一次,她生了大儿子,吃满月酒时,娘家人都来了,还送来好几担猪脚、鸡子和糯米等滋补品。娘家人第一次来她家,都心酸得几顿吃不下饭。母亲一句话也没说,哭晕死过好几回。哥哥一个大男人,却哭得像个大男孩。他边哭边说,是他把妹妹害了。
  
  娘家人离开的那天,哥哥硬是把她背下山去转了一圈,然后又把她背回山上。
  
  六
  
  一连下了七天大雨,吕希的脚气又患了。听说烟叶可以杀死脚气虫子,她就向村里一位老人借了点。那天打牌结束,老人将烟叶递给赵望,叫他帮忙捎回去。回到家,赵望说,她到处借东西丢人现眼,又将她暴打一顿。打完,大儿子从门背后钻出来,说:“妈妈,爸爸为什么打你啊?”
  
  吕希没正面回答,而是说:“以后,你可不能像你爸爸这样打老婆哟。”
  
  “嗯。”
  
  与儿子对完话,她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煮了晚饭,又给三个孩子洗净身子,哄他们睡觉。不一会,她睡在床上,听见屋外传来磨刀的“沙沙”声。她想,要是他今晚把我杀了就好了,免得活受罪。
  
  半夜,她突然被赵望推醒。
  
  赵望恶狠狠地说:“我梦见村里刚死的那个老头子,跟我睡在一块。这是个不好的兆头,肯定是你想害死我。你想害死我的心早就有了,我比钻进你心子里看过还清楚。”
  
  说着说着,他抓着她的头发,一把将她扔到床下。然后,他又去舀来一瓢凉水,逼正在经期的她喝。
  
  她不喝。
  
  赵望大吼:“不喝就把你的头剁下来!”
  
  她一口气喝了,心想,今晚总算闹够了。可是,她想错了。赵望又钻进灶房,拿来两样东西放在床头:一把斧头,一根绳子。
  
  赵望说:“不管怎样,今晚你得死。把自己砍死和吊死,这两种死法,你自己选择。你自己不死,我就要你死得难看。包括几个小孩,还有你娘家人,没一个活得了。”
  
  雨还在下,屋外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吕希在雷声中不停地颤抖,她想今晚死定了。
  
  赵望说完,就在吕希身边躺下。篱笆屋里,立马鼾声大作。她拿起斧头和绳子,想道,今晚不闹死一个,看来收不了场。今晚不把你整死,几个无辜的小孩子也会死在你手下。于是,她举起斧头,在黑夜里循着鼾声砍下去。第一斧,也不知砍在赵望身上哪里的。赵望翻身坐起,一把抓着她的腿,然后又顺手将斧头抢了过去。她害怕得控制不住自己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竟从他手上夺过斧头,一顿乱砍。好几次砍偏了,斧头剁在床沿上,发出震耳的“嘣嘣”声。
  
  赵望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了。
  
  她又闻到了七年前那熟悉的血腥味儿。
  
  事后,据公安统计,赵望挨了整整六十斧,面目全非,当场毙命。
  
  在整个过程中,吕希的几个孩子就站在一旁,眼睁睁地望着。
  
  “唉呀,妈妈把爸爸给剁了。哈哈,他死了。今晚上我跟哪个睡呀?”小儿子问。
  
  “你跟我睡!”吕希平静地回答。
  
  “我可以跟妈妈睡了。”小儿子高兴得跳了起来。
  
  “爸爸还打不打我们哪?”大儿子也问。
  
  “他不会打我们了,以后也不会了。”吕希又回答。
  
  三个孩子同时“嗯”了一声。
  
  黝黑的屋子里仿佛飘进一缕晨光,一家人都欢喜得笑了。“哈——哈——哈——哈——”
  
  笑声在深山的夜空里,久久回荡。
13#
 楼主| 发表于 2017-1-20 20:33 | 只看该作者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1-20 20:22
仔细拜读学习过了,感觉料很好很足,但与柯英和草舍先生雅评建议有同感,作为一篇力作确实还有待继续打磨, ...

感谢几位高手提出的宝贵意见,问好各位,辛苦各位了。
12#
发表于 2017-1-20 20:22 | 只看该作者
仔细拜读学习过了,感觉料很好很足,但与柯英和草舍先生雅评建议有同感,作为一篇力作确实还有待继续打磨,个见。由于分享文章,不再多啰嗦。
感谢分享赐稿,致敬!
11#
 楼主| 发表于 2017-1-20 11:53 | 只看该作者
柯英 发表于 2017-1-20 09:53
看起来是一个曲折的故事,但这个小说还停留在素材的层面。
1、从主题上说,表现愚昧与命运的冲突,一个山 ...

看了柯英老师的指点,才晓得问题出在哪里,以前只知道这篇小说不被人看好,一直以为是写得太血腥。再次感谢柯英老师。
10#
 楼主| 发表于 2017-1-20 11:50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1-20 10:39
语言方面与柯老师有同感。呵呵,可能是当局者迷,之前程老师你也指出过我文中这样的问题。
思想性还是好的 ...

是的,这是最早写的,问好老朋友,祝福你。
9#
 楼主| 发表于 2017-1-20 11:50 | 只看该作者
柯英 发表于 2017-1-20 09:53
看起来是一个曲折的故事,但这个小说还停留在素材的层面。
1、从主题上说,表现愚昧与命运的冲突,一个山 ...

感谢老朋友的指点,问好,真诚感谢。
8#
发表于 2017-1-20 10:39 | 只看该作者
语言方面与柯老师有同感。呵呵,可能是当局者迷,之前程老师你也指出过我文中这样的问题。
思想性还是好的,但我觉得依然有待深化。柯老师说“一个山区女子的花样年华被一群愚民左右”,我也觉得这个女人的悲剧不完全是夫妻间的,当地社会环境因素还有文章可做。
是不是早期的作品?与近期读到的你的小说有差距。
7#
发表于 2017-1-20 09:53 | 只看该作者
看起来是一个曲折的故事,但这个小说还停留在素材的层面。
1、从主题上说,表现愚昧与命运的冲突,一个山区女子的花样年华被一群愚民左右,文中充满血腥和暴力。如果小说主题开掘停留在这个层面,只能看作一个传奇故事,离小说的意味还有距离。
2、从结构来看,虽然有设置悬念、穿插交织,但整体看起来很混乱,像没有修剪好的花树,枝枝节节,十分凌乱。
3、从语言上看,许多地方都显得很直白,是作者的自言自语,未能很好地转化为小说语言。
供参考。
6#
发表于 2017-1-20 07:50 | 只看该作者
程贤富 发表于 2017-1-20 07:11
到老师的文集里面去看过,老师的小说和诗歌都是我学习的榜样,问好老师,向老师学习。

谢谢!
5#
 楼主| 发表于 2017-1-20 07:11 | 只看该作者
邱天 发表于 2017-1-19 20:41
不错的小说,欣赏了!

到老师的文集里面去看过,老师的小说和诗歌都是我学习的榜样,问好老师,向老师学习。
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0 07:10 | 只看该作者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1-19 19:49
坐沙发欣赏学习。问好

感谢清风版主,问好你。
3#
发表于 2017-1-19 20:41 | 只看该作者
不错的小说,欣赏了!
2#
发表于 2017-1-19 19:49 | 只看该作者
坐沙发欣赏学习。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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