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秃

灯芯草

　　                                                    小秃


　　它学名秃毛，小名叫小秃，是一条大黄狗。

　　之所以有两个名字，完全看它主人的心情，高兴的时候叫小秃，“小”字短促，“秃”字带有好听的拖腔，有点像村上唱大戏时里面的叫板，显得亲近又不生分，不高兴的时候叫秃毛，与小秃的叫法相反，“秃”字带有拖腔，而“毛”字戛然而止，显得态度威严，并夹杂着主人的愤怒，有随时准备挨上一脚的可能。


　　他叫老歪，孤寡老人，小秃的主人，没学名没小名，就叫老歪，因为他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道儿总是先往一边歪一下，再迅速歪回来，这当口儿就跨出去了一步，就像鱼儿靠摆动尾巴向前游动，老歪是靠左右歪一下而向前跨出一步，他原名叫什么没人知道，“老歪”这名儿谁起的也没人知道，全村人都这么叫，也就一直叫到现在了。  
     

  老歪是个孤儿，十岁上下就死了爹妈，留下两间到处透风透光的老屋，摇摇欲坠。老歪靠着街坊乡亲的帮衬艰难地长大，因为自幼落下残疾，且家里没有一样值钱的家当，破床破被，破桌破椅，年轻的时候就一直没个女人愿意跟他，老歪自己个儿也没敢想过这事儿，忙着给人打点力所能及的小工混口周全的饭吃，一晃就是奔七十的人了，回头再看看这一路，老歪这辈子就忙活了一件事，填饱肚子。

  小秃是老歪在垃圾堆旁拣的流浪狗，遇到它的时候不过才两三个月大小，老歪本也没打算养它，自己个儿活着都嫌多余。无奈这小狗看到老歪就像看到了亲人，居然一摇一摆跟着老歪歪出二里地去，从此老歪就多了一个陪伴，因为小时候的小秃身上长疮头上的毛稀少而杂乱，老歪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秃毛，嫌叫着麻烦，又常常唤作小秃了。
　　
  “小秃……”好听的拖腔，老歪又在叫他那条大黄狗了。老歪手里端着装有两块儿骨头的瓷碗满村子地找小秃，这骨头是村里张百万给的，张百万今天从城里回家看望他爹妈，家里弄了一桌子好菜，老歪就从他家门口歪过去又歪回来，闻着从屋里飘出来的香味儿，老歪直吞口水，这味儿他多少年都没尝过了，他在想：这烧的是啥呢？牛肉？鸡肉？嗯不对，有点膻味儿，一定是羊肉，对，就是羊肉。


　　正在心里估摸着，张百万一脚跨出了门，眼前一亮：“这不是老歪吗？你咋还歪着呢？”

     “嘿嘿，嘿嘿，可不还歪着呢吗。”


　　“要不，屋里吃点？”


　　张百万摆出邀请的姿态，可眼神游离地环顾着四周，这让老歪心里有点发颤。


　　“不了，不了。”


　　老歪也假装客气地打着哈哈，打算歪回家不再转悠了。


　　“那啥老歪啊，你等一下。”张百万转身回了屋。


　　老歪一条腿悬着，用另一条腿站直了在门口等着。


　　再走出来的张百万，手里端着个中号的瓷碗：“歪叔啊，既然你跟我客气，我也就不请你进屋了，这两块肉你拿家里吃去，可别嫌少啊。”老歪心里这个窃喜啊，一口吐沫咕咚一下就咽下了肚，那响声他自己都听得真真儿的。


　　老歪涨红了脸：“那什么他侄儿啊，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啊。”


　　“客气啥啊乡里乡亲的，碗也别还啦，就送你啦。”张百万转身又回了屋。


　　老歪心里这个感激啊，这是有多久没吃着肉了啊，我的小秃也多久没吃着肉了啊。他那个兴奋啊，端着碗连家都没回直接就歪着身子满村子找小秃去了，路上遇着村里乡亲，都笑嘻嘻地招呼他：老歪啊！有大肉吃了啊？这是捡到金镏子了吧？


  老歪又嘿嘿、嘿嘿地傻笑，心里这个美啊。


　等找到小秃，估摸着已经快一个多小时了，老歪就这么看两眼碗里的肉歪出去一步，又看两眼碗里的肉再歪出去一步，等他累得快要站立不住的时候，小秃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一个垃圾堆旁，两条前腿正不停地扒拉着垃圾，嗅嗅再接着扒拉。


　　“你个秃……毛！”老歪有点气不打一处来：这叫我好一通找啊，差点没把我老歪累个半死。


　　这一声熟悉的厉声大吼，把小秃震惊地从垃圾堆里抽出脑袋来，不明所以地挺直着脖子看着老歪，不敢挪动半步。


　　“小秃……啊！”


　　接着听到的这一声呼唤，大黄狗顿时摇起了尾巴，它知道这是老歪宠爱它的称呼，神态开始兴奋起来，跟小马驹一样撒开四条腿向老歪奔来。


　　果然，还没近到老歪身旁，小秃就闻到一股久违的肉香，它更是加快了速度飞一般撞到已在地上蹲着的老歪的怀里，把个老歪一头撞个四仰八叉，端着肉骨头的碗却还稳稳当当地在空中举着。


　　老歪干脆歪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老歪拿出一根大一点的骨头递给早已迫不及待的小秃：“呐，这是你的，这根小点的是我的，谁叫你这么大个儿呢，光知道吃啥也不知道干。”老歪埋怨着。


　　小秃像是听懂了，不再兴奋地围着老歪来回蹿腾，安静地跟老歪并排坐下，用嘴小心地接过老歪递给它的骨头，一狗一人就地啃了起来，老歪一边啃一边乐呵地望望小秃，小秃一边啃一边发出愉快地呜呜声也回望一下老歪，小秃三下五除二连骨头渣也没剩就吞了下去，这又眼巴巴望着老歪手里的那块儿，老歪连啃带嚼地也没啃过小秃，怕小秃等不及上口来抢，老歪嘴里不停日隆着：别急啊，别急啊，这就完了。


　　小秃也乖，哈哈地流着口水始终安静地等着，那望眼欲穿的眼神倒让老歪有点过意不去了，本想着再啃点边边角角的老歪，结果还真下不去嘴了，一横心：呐，给你给你，就知道吃，吃！


　　这一夜小秃和老歪都格外地满足，睡的也格外香甜，老歪和小秃头对着头脸对脸地睡着，每每一到这心情好的时候，小秃的下巴就搁在老歪的一条胳膊上，眼睛望着老歪，老歪的另一只手伸出食指，顺着小秃鼻梁的上方，自上而下地慢慢划下鼻尖，嘴里不停叨唠着："你小时候啊，那是真淘气啊，什么脏东西你都敢往家里拖啊，逮着只老鼠你就当只大公鸡啊，回来那个显摆啊，门口路过个人你就跟人死命地叫啊，吓得人家都离我们家远远绕着走啊，那是怕我啊还是怕你啊？"哼哼呀呀如唱戏一般，直到一狗一人都疲乏地闭眼睡去。


　　小秃还算是个温顺的大狗，村里人也都喜欢它，谁家吃饭有骨头也都扔给它一块儿，一来这样的事儿也不常遇上，二来农村养条土狗看家护院的人家也多，自己个儿家的狗还不够吃呢。


　　说小秃温顺，这是在你没惹着它的时候，确切点儿说是在没人欺负老歪的时候它还是条老实巴交的老狗，一旦有人欺负老歪，尤其是村里不懂事儿的孩子们，上学放学的路上遇着老歪，总要嘻嘻哈哈地模仿着老歪歪过去又歪过来地走路姿势，每每这时候，老歪身边的小秃耳朵就开始竖了起来，表现的异常警觉，随时观察着周边动向。


　　有一次，一帮孩子放学又嘻嘻哈哈遇着老歪，几个顽皮的男孩子歪歪倒倒向老歪靠近，小秃嘴里开始呜呜地发出警告。然而孩子们正忘乎所以地相互推搡着起哄，根本没注意小秃的变化，有两个孩子开始有意撞击老歪，把个老歪撞的趔趔趄趄的歪得更凶了，小秃开始狂吠，身体不停向上窜着，足足超过个子高点儿的男孩一头多高。老歪厉声制止着，怕小秃猛然冲上去，这时候孩子们才知道怕了，从此再没人敢欺负老歪，小秃成了老歪的贴身保镖。到了夜晚，老歪更是睡得踏实，稍有动静小秃便出去狂吠一阵儿，然后回屋和老歪头对头躺下，老歪抱着小秃，暖呵呵毛茸茸地一夜睡到天亮。


　　前几天村里干部让人带口信让老歪去村上一趟，带信的乡亲笑呵呵地对老歪说：“好事啊老歪！你祖上要冒青烟了啊！赶快去吧啊，不然喜鹊可要飞了啊。”


　　老歪心里咚咚咚地不停打鼓，能有好事落在俺头上？不可能啊，不会又是耍俺吧？


　　尽管如此，老歪最终还是决定上村上看个究竟。他一路加快着左右歪倒的频率，紧赶慢赶地摇晃在去村委会的路上。


　　自打从村上回来，老歪足足三天没再出门，困在早已家徒四壁的黑屋里没走出去半步。今天是第四天，老歪好像已经不会走路了，他忘记了他平常是怎么歪出去的，是先向左歪？还是先向右歪？老歪的心躁动不安，像万箭穿心般撕裂着疼痛，他像是一个困在万丈深渊里的孤魂，没有方向看不到光明，他恨自己为什么还活到现在，这样艰难的日子应该是早死的，想到这儿老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家里没吃的了，老歪这几天也没上他那像小秃头顶上的秃毛一样稀稀拉拉的菜地去弄点菜吃，他不想吃素菜，只想吃肉，一大锅的肉，冒着油花花的大肥肉，对了还有骨头，满是骨髓的大骨头，和小秃你一块儿我一块儿地吃，吃它个够，撑死了也是个饱死鬼。


　　小秃准是又扒拉垃圾堆去了，这几天它也饿坏了，白天出去找吃的，有时候还叼着一块儿骨头回来放在老歪眼前，骨头在中间，它也趴在老歪对面，看看老歪，再看看骨头。老歪一脸愁容。


　　傍晚的时候张百万他娘来了，丢下一张二十元纸钞走了。


　　老歪看着桌上这二十元钱，半天没倒过气来，老泪像决了堤的河坝一样一发不可收，他忘记了他上一次哭是在哪一年，是在还有娘的时候？实在记不起来了。后来的日子里，无论再穷再饿，再冷再痛，他都没有再哭过，因为他没有看他哭的人，没有心疼他的人，他哭给谁看啊？然而今天，老歪像死去了爹妈一样抓心挠肺的痛啊，他一把抓起桌上张百万家那只瓷碗，狠命在桌上砸着，发出哐哐震耳的响声。


　　晚上，小秃没再回来，望着头对面空空的角落，老歪紧紧地蜷着他那条残腿，不停地抖啊抖啊，他好冷，冷得血液都快凝固起来。


　　他的小秃再也回不来了，此时可能已变成张百万家冰箱里的一块块冻狗肉，百万他娘说：这狗你就算卖给我吧，百万喜欢吃，我放着过年等他回来顿一锅红烧狗肉给他吃，到时候你也来啊，狗的事你就不用烦了，我找人来就行了。


　　那天村上说了，村上要给孤寡老人每个月五十元的生活补助，条件之一就是不能养宠物。老歪先是不肯，小秃是他身上的一块肉啊，怎么能说剜就剜了呢？可村上又说了，那以后村上就不再管你了，你命都保不住了，要那块肉干啥？村上给了他三天时间：就三天啊，一天也不能多！


　　小秃是百万他娘找人诱捕又用叉子按在河里淹死的。小秃到最后也没来得及回去看老歪一眼。


　　那二十元钱，老歪平整地放在他那破枕头心里，不分黑天白日地枕在脸下，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那是离小秃最近的地方。

孤独裁缝

灯芯草 发表于 2020-6-4 22:16
还没上来就听到姐妹们说桑版呼唤俺了，起初还不敢相信，上来一看果然，老感动了。谢谢草舍又提 ...

就像建房子一样，听其他人指导多了，房子歪，我手写我心，读自己想读的书，写自己想写的文字，最后由读者自己评判。

灯芯草

草舍版版这句老师让我汗颜，我下意识地找了一下地缝。
可能每个人的自我认知不同，或许我对小说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一直糊里糊涂，因为的确看书太少，理论更是一窍不通，所以每个参与我小说的点评我都睁大眼睛看着、听着，希望能偷学点诀窍，虽然好多时候我还是看不清听不懂，但于我，只要对小说还有兴趣就值得高兴。
感谢以往给我提过建议和批评的人，也谢谢豪哥。

草舍煮字

在荠荠菜的文后提到的灯老师，原文为：
小说一旦发出就属于读者了，好坏都已经定格。永远是下一篇属于自己，要有这样的心态。 记得灯芯草老师的一篇《小秃》，引起的评论、争论达到24页、357条，也不妨碍她越写越好。 在争论里找到适合自己的意见才是最好的。

没想到老桑意犹未尽啊

潭边老桑

孙姜 发表于 2020-6-5 10:24
家有良田，心里有底儿啊。一千平方太多，我的能力只能摆弄十平方

我准备屋前种菜，屋后垒高墙，种花与树草，最好有修竹，无需茂林，三两棵紫薇，月季、牡丹、蔷薇，当然少不了一棵高大的槐树或者凤凰木树。有篮球架，桌球乒乓球台，羽毛球场。喷水鱼池。秋千架是必要的。紧挨小河的河坡打造成亲水平台，阳伞，伞下可垂钓。烧烤架。朋友来了，可在这后院随便玩儿。。。。

孙姜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6-5 10:17
我老家前前后后至少有两亩地的宅基地。也就是说1000多平方。退休后就按照向往的生活里那样布置。

家有良田，心里有底儿啊。一千平方太多，我的能力只能摆弄十平方

潭边老桑

孙姜 发表于 2020-6-5 09:47
你比我豪气。今年有PLUS版了，我到底是没舍得付费。光向往人家也不行啊，生活得自己经营，于是我把家变成 ...

我老家前前后后至少有两亩地的宅基地。也就是说1000多平方。退休后就按照向往的生活里那样布置。

孙姜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6-5 09:44
那就是我向往的生活。我追，一口气看完了四季。付费看。。。。

你比我豪气。今年有PLUS版了，我到底是没舍得付费。光向往人家也不行啊，生活得自己经营，于是我把家变成了田间地头，不无这个综艺节目的影响

潭边老桑

孙姜 发表于 2020-6-4 19:28
噢，是番鸭啊，外来品种呗。向往的生活四季了，我一集不落地看。看来桑妹跟我品味一样

那就是我向往的生活。我追，一口气看完了四季。付费看。。。。                           

潭边老桑

灯芯草 发表于 2020-6-4 22:16
还没上来就听到姐妹们说桑版呼唤俺了，起初还不敢相信，上来一看果然，老感动了。谢谢草舍又提 ...

                                 

孙姜

灯芯草 发表于 2020-6-4 22:21
谢谢姜姜对《小秃》的点赞，我那时刚写不久，还在学习，就受到这么多老师的点评和鼓励，十分幸运。你们起 ...

灯，是太虚的高度之一，不可谦虚。期待你的下一篇！

灯芯草

孙姜 发表于 2020-6-4 19:20
现在也好玩儿，风波之后是和谐，风波不断和谐就不断，桑妹妹灵秀着呢，这个道理还用我唠叨？
好好拍砖 ...

谢谢姜姜对《小秃》的点赞，我那时刚写不久，还在学习，就受到这么多老师的点评和鼓励，十分幸运。你们起点高，我现在坐火箭都追赶不上，只能在心里默默敬佩和学习了，有空拉姐姐一把吧。

灯芯草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6-4 17:57
草舍说起小秃，忽然忆起。那时候太虚多好玩!怀念故人，怀念老朋友，想念灯灯兄。。。。。

还没上来就听到姐妹们说桑版呼唤俺了，起初还不敢相信，上来一看果然，老感动了。谢谢草舍又提起《小秃》，那时候他曾给我这个新人很多鼓励。也谢谢桑妹妹还记得曾经的太虚，曾经的老朋友，老实说那时候最怕你，现在也还是怕。《小秃》点击量高，但其实还是篇不成熟的作品，因为刚开始写，不晓得害怕，现在连这样的也写不出了。不管在论坛上对作品有多少不同的看法乃至分歧，我之前的你们这波人，都是记挂和关爱彼此的，让人羡慕甚至嫉妒，希望能一起走得更远。祝桑妹妹安好！

孙姜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6-4 19:26
彩灯真实身份是“番鸭”，性情凶猛，可谓猛禽。彩灯曾经把彭彭吓得一碗葱油面全撒在地上了。。。。马上要 ...

噢，是番鸭啊，外来品种呗。向往的生活四季了，我一集不落地看。看来桑妹跟我品味一样

潭边老桑

孙姜 发表于 2020-6-4 19:20
现在也好玩儿，风波之后是和谐，风波不断和谐就不断，桑妹妹灵秀着呢，这个道理还用我唠叨？
好好拍砖 ...

彩灯真实身份是“番鸭”，性情凶猛，可谓猛禽。彩灯曾经把彭彭吓得一碗葱油面全撒在地上了。。。。马上要高考的小女孩则被彩灯吓得躲到黄大厨背后。。。。

孙姜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6-4 17:57
草舍说起小秃，忽然忆起。那时候太虚多好玩!怀念故人，怀念老朋友，想念灯灯兄。。。。。

现在也好玩儿，风波之后是和谐，风波不断和谐就不断，桑妹妹灵秀着呢，这个道理还用我唠叨？
好好拍砖，注意是好好拍。
你不翻出来我真就不知道这篇。灯这个题材找得太好，结尾那句戳中泪点。
跟你一起呼唤灯。灯——灯——哈，吆喝着，就想起了《向往的生活》里的彩灯，乐死了:l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