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朴素的方式爱你

指间年华

　　以朴素的方式爱你

      姥爷说，他昨晚梦到姥姥了。

　　这应该不是第一次梦到，也绝不会是仅有的一次。姥爷和我说的时候非常平静，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并不在乎坐在对面聆听的是谁，他更多的是说给自己。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看得出姥爷已经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去打发思念。我曾幼稚地以为那些磅礴而动心的爱只适合年轻的时光，是那些年轻的人才会迸发出激烈的火花。终于有一天，姥爷与姥姥紧紧牵着双手站在金子一般的暮色中时，我的胸口有被猛烈撞击的感觉。

　　我经常梦到你姥姥。姥爷继续说着。常常睡梦中就听到杯子凳子有响动，我说你不要回来了，你就放心吧，孩子们都对我很好。说完，他拿起手绢擦了擦嘴，眼神中带着某种满足，很幸福的样子。当一种情感在胸腔积聚而无法散去的时候，总要寻找另一种方式去缓解，这是人的本能反应。姥姥刚去世的时候，姥爷像极了一个无助的孩子，嘤嘤哭泣，眼神涣散。尽管孩子们都很孝顺，可于姥姥的依赖与想念却是无可替代的。他俯在奄奄一息的姥姥身上的情景，至今依然像一副鲜活的画在我脑海闪现，他一声声叫着姥姥的名字，然后痛苦地扭曲、蜷缩在那里。

　　我想，他一辈子也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可他却用最浩荡的想念让我们明白世间有一种爱，就是以这样朴素的方式抵达。

　　对姥爷而言，姥姥一直不曾离去，每日与他相伴，不离不弃。要不然，他怎么会总是自言自语，还不时呼唤着姥姥的名字。

　　姥姥的村子就在姥爷家往东不远的岑咀，民国十七年，他们同时降临在黄土高坡上的两个小村庄。姥姥娘家是当时的大户，150只羊，两头驴，5间房。一次姥爷的父亲去姥姥父亲家帮着做活的时候，看着人好，他们就把彼此孩子的婚事给定了下来。就是这么简单，三岁的姥姥和姥爷就轻易被命运拴在了一起。民国三十五年，也就是1946年，十八岁的姥姥和姥爷开始了他们崭新的生活。一头系着大红花的毛驴把美丽的新娘驮到了姥爷的家，也开始了与新中国一起跌跌绊绊的生活。

　   姥姥的姐妹和姥爷的姐妹多半是因为成分问题，男人都被批斗，女人们自然就靠着姥爷接济。

　　姥爷的父亲因为在生产队喂养牲口才得以马虎度日，村人挖草根吃树皮的司空见惯。古人有言，宁遭十个有钱的，也不遭一个穷亲戚。自己家一大伙孩子，再加上那多么多等着接济的亲戚，姥姥整整推半天石磨碾下来的粮食也仅仅只够吃一顿，她把幼小的孩子放在碾棍上一下、一下用力地推啊推啊。一个曾经的富家小姐要承担起那么重的生活压力，可她从不发脾气，按照老风俗小姑子们不能在婆家过年，她就安顿好粮食把小姑子送到村里一户本家人那里，过了年夜再回去。

　　姥爷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跟着我全是苦啊，一天福也没享，一天福也没享。”

　　到了五十年代初期，因为雁北地区有乔日成残部作乱，所以土匪横行，被毒打以及恐吓是常有的事，跑反是那个年代老百姓心上的伤痕。饥饿可怕，土匪更可怕。

　　我已经想像不到他们是怎么样相扶相携着走过了那么艰难的岁月，他们把九个儿女培养得那么善良那么正直，那是多么深重的一笔啊，沉甸甸的。

　　在我记忆中，姥姥就是一副好脾气，九个孩子和姥爷围了一圈坐好，她站在锅口盛饭端碗，最后就在炕头边上一坐。母亲说全村人都知道姥姥好脾气，但她也决不允许谁欺负姥爷，姥姥要么不说话，要说，那就有份量。

　　以我狭小的感知范围，无法度量出他们相濡以沫六十七年的脚步，可暮年的姥姥姥爷却是我这小半生见过最美的一对老人。

　　小的时候，我特别爱去姥姥家，姥姥的家占据了我大半个童年，姥姥和姥爷说话总是温声温气，从不吵闹。后来我长大了，很少去了，可有一天突然发现，姥姥竟有些痴呆了。痴呆的姥姥偶尔可以认出我是谁，也能辨清他的孩子们，但她唯一死死、牢牢记住的是姥爷。
　　别人给她钱，她立马笑笑给了姥爷；姥爷给她夹饭菜，不管是什么她都放心地吃下去；到了儿女家，如果留她多住几日，她定会说那老汉走我就走。而每说一句话，眼睛总要看着姥爷，姥爷走哪儿她一定要跟到哪儿。如果说这只是一种单纯的依赖，我并不赞同，这是几十年来心底生成的那种情，是笃定的风雨相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场美丽的爱情总与旷日持久的岁月有关。

　　老年的姥姥姥爷总是手牵手，旁若无人。垂垂暮年，黑发成霜，他们就是对方世界的温暖，他们把手紧紧牵在一起，再深的黑夜，再远的路也就不害怕了吧？

　　眼睛，常常会让你更清楚地读懂一个人的内心。看着两位老人眼神中的平静与安和，再看他们一脸的笑容，你无法不被憾动。我们穷其一生追寻的爱情不就是这样吗？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所有的爱都刻在了岁月，刻在了心上。

　　这样的爱情，朴素而深沉。或许，他们自己也并非明白其实自己已书写了世上极好的爱情。

　　就拿我的父母亲来说吧，吵吵闹闹了一辈子，从小到大，我几乎在恐慌与心疼中度过。争吵，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却日复一日成为他们生活的色彩。直到有一天，当父亲检查出腰椎脱空，再不能干重活的时候，母亲的表现让我为之震惊。

　　父亲说，你看你妈，怕我干活，这几天她多有精神，抢着做。

　　母亲这大半生都在唠叨父亲，也一直没停止过依赖。或许她并不知道父亲一直是她的一片天，时光静好时，这天空的存在并不足为奇，可是有一天当天空突然划破了一道口子，那种恐惧与惊慌瞬间就让她掂出了这天空的份量。她以为那个可有可无的木讷的男人，其实已经是她这一生的牵挂了。母亲用责备的口气数落父亲的罪状，说他平时不自己注意，逢轻做轻，逢重做重时，我却能感受到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爱。

　　平淡的日子，以及陈旧的年代没有给他们明确地定义爱，以及与爱情有关的种种，然而在牛马般沉重的生活中，他们一样在践行着爱。

　　大姑几次三番打电话想让父亲去住几日，从朔州到临汾不是一段小的路程，出发前一天，母亲就开始忙活，父亲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远门了，母亲肯定不放心。她找出新衣服，又把五百块钱缝进兜里，临走时还一个劲嘱咐了许多。而父亲就站在母亲跟前，看着个头刚探着他肩膀的那个小女人，连着说了两句，你什么也不要做，就和女儿好好在家里坐着，等我回来再做。

　　母亲的目光迷离，她似乎在逃避，又仿佛沉浸在父亲的这番嘱托里。而被母亲定义为大半生都不会说好听话的父亲，此时有着对妻子的不放心，以及疼惜，他一遍遍告诉我母亲的药该怎么喝，什么时间喝，我这位农民父亲把他的情落实到了最实际的生活中去了。

　　父亲离开了家，母亲的话题却并没有离开父亲，甚至每天最常说的话就是，等你爹回来就好了，等他回来再说吧。有一天，父亲打过电话，估计他是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和母亲聊的，他把一些喜悦的事情分享给了母亲，最后又是那句话，你啥也不要做，等我回去做吧。当母亲一脸春风地向我们转述的时候，想必她心里漾起的定是幸福的感觉。

　　爱情，应该是一个最华丽的词语，有着绚丽的姿彩以及庞大的诱惑性。我也曾爱极了那种动荡而不可一世的爱情，最终却不得不臣服于这样烟火琐碎中的相濡以沫。这样的爱更具震憾力，这样的美，是大美！

　　我想，不管是姥姥姥爷，还是我的父母，他们这一生都不会真正懂得“爱情”这个高深莫测的字眼，但他们却无形中让我见证了人间最美的爱情。原来有一种爱，可以用朴素的方式去抵达。

　　前不久，看到一段故事，是一位中年男子讲述他的父亲母亲的故事。他说，俺爹娘吵了一辈子架，那次是俺爹俺娘这一生最后一次合影，那天，俺爹紧紧搂着俺娘的脖子，两人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由此，我想到了父亲回来时，他在院子里接水，母亲与他诉苦，说那几天她天天费力地提水，可算解放了。父亲笑笑，说，在的时候你骂我，看，还是离不开我吧？我笑了，母亲也笑了。

　　是啊，骂着吵着，还是离不开。

指间年华

王德席 发表于 2017-5-25 21:26
欣赏学习祝福

谢谢，问好。

王德席

欣赏学习祝福

指间年华

冰玉心 发表于 2017-5-19 14:34
写作道路上前行

指间年华

冰玉心 发表于 2017-5-19 09:14
优美的文字偏爱

谢谢欣赏，问好。

指间年华

芦汀宿雁 发表于 2017-5-13 08:16
温温和和是爱，吵吵闹闹也是爱，两种朴素的表达，抵达了世间最美的家。

严重同意。

指间年华

水如空 发表于 2017-5-9 20:17
亲情永远都能深深地打动人，因为总能唤起我们自己的感受……

谢谢老师。

冰玉心

写作道路上前行

冰玉心

优美的文字偏爱

芦汀宿雁

温温和和是爱，吵吵闹闹也是爱，两种朴素的表达，抵达了世间最美的家。

水如空

亲情永远都能深深地打动人，因为总能唤起我们自己的感受……

指间年华

水润莲生 发表于 2017-5-6 18:16
朴素的爱更长久。

指间年华

高山雪莲 发表于 2017-5-6 15:53
拜读佳作！

谢谢雪莲文友，下午好。

指间年华

童心是 发表于 2017-5-6 13:54
欣赏学习精华作品！欢迎光临指导！

谢谢阅读，问好。

水润莲生

朴素的爱更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