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男与渣男并非隔着一道鸿沟

闫广慧

        贾雨村和甄士隐在《红楼梦》中是两个纲领式的人物。甄士隐，即有“真事隐去”的意思，也有“真士当隐”的意思。小说中写甄士隐不为功名利禄动心，徜徉于湖光山水之间活出了真性情，（“禀性恬淡，不为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般的人品”。）这是道家和佛家所提倡的。后来，他果然受了疯跛道人的点化舍弃尘嚣做了真隐士。贾雨村则代表者儒家的思想。（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贾雨村表字“时飞”，出自他失意时发牢骚吟的一幅对联：“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论语.子罕》中记载，一天孔子和他的学生子贡聊天。子贡问他：“有美玉於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孔子说：还是卖了吧！卖了吧！我正在等着肯出价钱的人。”儒家思想是要人学有所成后出来做官的。正所谓“修做玉颜色，卖于帝王家”。所以，贾雨村学得满腹文章，却不能实现平生抱负才会苦吟“钗在奁中待时飞”。贾雨村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的号是贾雨村（假语存）名字贾化（假话），原籍是湖州人（胡诌）呵呵，可见曹雪芹对塑造的这一人物是一点儿也不喜欢的。小说的第三十二回写宝玉被父亲传唤去会已经做官做得颇有心得的贾雨村。宝玉心中很不自在。史湘云就劝他：“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学问”。宝玉听了就翻脸，说那是混账话。其实曹雪芹真正讨厌的是贾雨村这种靠八股文章走上仕途，却丢失了做人本性的人。从贾雨村名字的谐音里我们也很难看出在这个人身上有一点儿真诚的东西。

       当然，如果我们只是认为贾雨村就是一个反派人物，而不去细读文本探究他堕落变坏的过程和根源，那也就辜负了作者的一片良苦用心了。《红楼梦》从无多余话，每字每句皆有内容和味道。老鹤也是每读一次便有不同的感触和体会。所以，了解贾雨村这一人物不能仅靠初次见面的感官来认知。

        贾雨村的家庭出身原本是不错的。父祖辈都是做官的知识分子。可是他运气不好，到他这一辈老本已经啃光。只剩下一个“官后代的金字招牌，甚至还要挨饿。过去做官的，不乏两种人，一种是根基深、血统正，靠祖宗留下的阴德，朝廷的恩赐，世袭过来的。比如贾府的嫡长子孙就是靠祖荫当官。另一种是没有人脉，没有现成的资本去继承，那么靠自己的真才实学，走八股仕途也可以有官做。当然，这也要一点点儿的 运气。不是谁有真本事就都可以飞黄腾达的。当然，还有第三种人，即又有祖宗积累的资本，又肯上进凭学问考上官的。《红楼梦》里女主角黛玉的爸爸林如海就是这样的人。贾雨村具备了考官的才学，却缺少时运。他想进京考取功名，振兴家业，却因为路费用尽，被搁置到了苏州的葫芦庙中，每日靠抄写卖字为生。贾雨村有没有真才学？《红楼梦》中写他出口成章，挥笔成文，并且诗做得水平很是不一般。更值得注意的是，他先后收了两个学生，而且都是优等生。他在第一次仕途磕绊的时候，又是盘缠不继，听说扬州的盐政老爷林如海家在招家庭教师，于是便去做了西宾。（古代人在礼仪上是有一套严格的规矩的。比如宾主在座位的方位上就是有明确的规定。主人必坐东，客人落座西。京剧有出《三娘教子》的戏。马连良饰的老家人就称呼小主人为”小东人“。而直到民国，老店铺中的雇员还是延续这种传统，把自己的老板叫做“东家”。现在我们外边吃饭，财大气粗者也会说“今天我做东”。那就确定了这饭局的宾主身份，谁是来打秋风的，谁又是今晚的冤大头。当然，现在我们已经不用“西宾”这个词。它原来的意思却基本定格为“私塾先生”和“清客”了。）贾雨村除了教林黛玉一些功课之外，也曾经在南京为甄宝玉启过蒙。想想，如果没有一点真学问，那样的钟鼎之家怎么会聘他？贾雨村除了才学好，还生了一副好相貌。小说通过甄士隐家的丫鬟娇杏的眼看贾雨村“蔽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目，直鼻权腮”。我们中国人是很讲究仪表面相的，长得好，有气质，那么就业相亲都是要加印象分的。所以，贾雨村是内外兼修，差的只是时运而已。好在他碰到了甄士隐，甄士隐认为他“非是久困之人”，就无偿捐助他去京城考取功名。果然他也就中了进士，做了一府的知府。贾雨村原来是一个很自信又自负的人，他有中国传统文人骨子里的那种气节。在他做了知府之后，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然“他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持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生情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处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堪’等语。龙颜大怒，即批革职。”贾雨村是有些才干的。政绩也应该比较突出的。然而他有两个毛病，即贪酷和不善于处理与上级之间的关系。结果，惹了众怒，官做不到一年便被拿下了。大家读到此们应该注意，他被革职的罪状并不是“贪酷”，而是与领导搞不好关系。作者用寥寥几语告诉我们。在那时的官场贪墨成风，上下皆无清廉了。既然大家都贪，那么参他贪污不如弄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更有杀伤力。果然龙颜大怒了，他自然就下岗了。贾雨村回归到原来的状态，想必会深刻检讨自己为官失败的病症在哪里，也许从那一刻起，他也就明白了，在官场混是要相互帮衬，彼此照应的，只有这样仕途才会走得长远。

       有过第一次的教训，贾雨村已深谙其道并愿同流合污了。他第一次是考的官，考得真才实学，第二次则是跑的官，凭借的林如海写给贾政的推荐信和打点人事的礼物，于是也终于补了应天府的缺。结果他一上马就遇到了一宗棘手的案件。曾资助他考取功名的恩主甄士隐的女儿被人贩子拐走，卖给了薛与冯两家，结果闹起纠纷，出了人命官司。如是一般的诉讼案件，他只需拿人，以命抵命就行了。可是旁边的一个门子向他使眼色不让他发签。回到后堂相认，他才记起来那门子原来是他落魄时寄宿在葫芦庙中的一个小沙弥。那小沙弥原来所在的葫芦庙因一场大火被夷为平地。他因耐不住寺庙的清凉境况遂蓄发还俗做了衙门的一个门子。那深谙官场运作的门子给他道出了被拐女孩的身世和一个护官符的典故来。原来那个命案的真凶是当地很有权势的薛家的一个公子。如果秉公办理解救了恩主的女儿脱离苦海就得罪了权贵，怕是官位保不住的。这时的贾雨村已经不是初次为官时那个意气用事的贾雨村了。所以，他终于做人底线和做官的原则，徇私枉法，胡乱判了此案。贾雨村维护了薛家的利益，同时保全了自己的官位和前程。这件案件结束之后，他做了人情还要人知道， “急忙作书信两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而那小沙弥因为知道贾雨村贫贱时的糗事，因此后来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了断。该报功的报了，该除的后患除了，至于恩主的女儿英莲将来的幸福与否，他是不会在意的。读到此，我们不禁要感叹人性的泯灭和官场潜规则的冷酷无情。贾雨村终于领会了做官真味，明白了官场上的游戏规则，所以，他不会再被踢出局了，然而，他也丢失了很多，为人所不齿，

       贾雨村在《红楼梦》中正面的亮相只是一到四回中。但人物性格的丰满却不逊色于书中的任何一个主角。曹雪芹写作的手法相当高明。他反复用强烈的对比，来冲击读者的视觉，以强化他要表述的思想：人生皆有命数，富贵前程未必就是大成。甄士隐的淡泊名利与贾雨村的热衷功名的对比，英莲（应怜的谐音）从小姐到丫头与娇杏（侥幸的谐音）由丫头成为贵妇身世转变的对比。贾雨村早期热血青年 与进入官场后冷酷无情的对比，以及葫芦庙作小沙弥与应天府作了门子后的对比 都写得格外精彩。小说中还有一段贾雨村与冷子兴谈仁人、恶人与介于正邪之间的异人之论。那话大抵的意思是说，大仁之人是应运而生，大恶之人是应劫而生，异人是上不能成大仁君子，下也不能为大凶大恶，但置于万万人之中，又在其之上。这种人多是偏倚 一点儿就会成为仁人或恶人了。曹雪芹讲这话是为宝玉的乖僻作解释。但老鹤看这里边也有为贾雨村变成坏人恶人找一个理论的支撑点。诸位不妨去文本中品读，看可有道理？

闫广慧

芦汀宿雁 发表于 2017-5-17 16:08
贾雨村，解读得好。
排排坐，听红楼

谢老师抬爱，

芦汀宿雁

贾雨村，解读得好。
排排坐，听红楼

水如空

闫广慧 发表于 2017-5-16 23:07
题目有点儿烂，文字更不堪。哈哈，问候老师！

题目就不评点了，但文字可是相当“堪”了。
看题目可以上《知音》，看内容可以上《红楼梦学刊》，如果我当编辑的话。

闫广慧

水如空 发表于 2017-5-10 19:02
只看题目险些错过了一篇妙文，是谁之过欤？

题目有点儿烂，文字更不堪。哈哈，问候老师！

闫广慧

雪白演义 发表于 2017-5-10 19:18
善恶就在一念间，没有那个小弥沙点拨，贾雨村在官场还要历练很多年，也可以说“善”很多年。

入的官场便不能“善”了，否则不能进步哉！

闫广慧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7-5-10 09:07
精华理由：近距离对“红楼梦”文学巨著中人物的剖析。一个原本本真率性的男儿何以沦落至此，原来背后亦有苦 ...

问好安然！

雪白演义

善恶就在一念间，没有那个小弥沙点拨，贾雨村在官场还要历练很多年，也可以说“善”很多年。

水如空

只看题目险些错过了一篇妙文，是谁之过欤？

rsjby

《红楼梦》，包括《红楼梦》里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点草色灰线，都值得认真说道。

闫广慧

吴显萍 发表于 2017-5-10 16:36
读的仔细，看的透彻，观点新颖，触觉独到，学习了。

问好吴老师！请多指教！

吴显萍

读的仔细，看的透彻，观点新颖，触觉独到，学习了。

闫广慧

微风轻拂 发表于 2017-5-9 19:45
切入点很好，标题也比较掉眼球。凤凰男和贾雨村，很难想象的两个名词凑到一起，文章生动有趣。

谢谢微版的抬爱，仓促写就粗糙的很，惭愧！

闫广慧

夏冰 发表于 2017-5-9 07:43
社会大环境。人置身其中，会发生什么变化，真的是说不清。就算是同样的环境下，人所具备的品质特质也会大不 ...

比较赞同夏兄的观点，一个人的品质很可能决定他是否能如他初衷那样活着，当然，背离社会太远一个乌托邦者必然要碰壁。

闫广慧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17-5-9 07:38
历史的舞台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轮回表演。事物到了两个极端，往往会有惊人的相似。

从贾雨村我有感于祁同伟，可能官场的规则数千年就如此吧，所以才时空轮转而剧情雷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