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上海变通快递公司的一名快递员，负责给福泽路、松花路、秀恩路送快递。
在我做快递员以前，我一直以为阿里巴巴是一个山洞，里面藏着很多金银财宝，如果我找到这个山洞，再念几遍“芝麻开门”……我也想过，或者阿里巴巴是一首歌曲，“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快乐的少年还是青年，我忘了。做了快递员，我必须知道阿里巴巴的新概念。
按说，我应该感谢马云叔叔，不是他老人家，我哪里可能成为变通公司的一名快递员呢？在老家种田？戴顶白帽子去卖拉面？我既没有大把力气也没有高超技术，送快递是最适合我的工作了，何况公司除了管吃住还发了电动车。谢谢马云叔叔！
但我好像真的还是不太快乐。每天我的电动车后面都堆得高高的装的满满的。堆得越高装得越满，我越不高兴。
“都不知道这些人怎么那么喜欢网购？”我跟小齐嘟嘟囔囔。
“没人网购就没快递送，没快递送我们就要失业咯……”
小齐说得对，但我还是很抑郁。遇到什么双十一，双十二，我就更加抑郁。
双十一期间，我上午送了秀恩路34号的一个快递，收件人是“我是你妈”。下午她竟然又有一个快递！我一天里给这个“我是你妈”送了两次快递！我不知道自己将第二个快递交给“我是你妈”时有点失态。
“嘿，我的快递，拿给我呀，拽着不放干嘛……”“我是你妈”是一个光着身子穿了一件黑毛领大衣的猫脸女孩，乌青的嘴唇像特意涂了一种另类唇膏，脸上的眼影深得像刚给男人揍过！她的黑大衣领口没裹紧，跑出一只白白的小小的乳房，由不得我不走神。
我想杀了这个“我是你妈。”
那是我第一次动杀机。
然而，她毕竟还有嘴唇、眼影、乳房。这些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东西，在我这里却成为免她一死的筹码。
二
松花路250弄这个小区每天都有许多快递要送。这个小区里有好多个类似“我是你妈”的女人，我个个都想杀掉。
我怀揣着杀这个杀那个的念头，不知不觉就在变通快递公司干了两年多了。松花路250弄小区门口的烟杂店成为变通快递公司的一个代收代寄点，老板是一个江苏人。
“妈妈的，松花路天天都有这么多快递……”我一边卸货一边和江苏人嘀咕。
“多好啊！你看我连小卖部都不开了，就专门替业主们收快递寄快递，一个快递收一块钱，也蛮好哩……”江苏人脾气很好。
“来来，小伙子抽支香烟，歇歇气……”有人给我递烟，真是千年等一回！
我一看，还是软中华！我心里一阵潮起潮落。
“不错不错，年纪轻轻肯吃苦，来来，到我这边吃杯茶先……”
这人我是认得的。他住在松花路250弄4号一楼，就在江苏人的店子隔壁。他好像一天到晚都不关门也不落屋子。他在家门口支了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喝功夫茶的茶具，边上有四把椅子。然后窗根底下用那种很高级的玻璃鱼缸养了几缸金鱼，鱼缸里氧气管的电源从屋里接出来，鱼儿们在鱼缸里游得花红柳绿。最有意思的，是在他家的窗户底下还挂着一个鸟笼，里头养着一只八哥。这个人，我听江苏人喊他“六爷”。我也常看见六爷拖着拽着江苏人，“来来，吃杯茶先，等下再忙……”江苏人收快递出快递忙得四脚朝天，但仍旧常给六爷摁住，他给他端茶，将他摁在椅子里坐定，又调教着八哥给江苏人说“你好！”
我在变通干了多久，六爷就在松花路250弄4号一楼大门口摆了多久的茶摊儿，鱼和八哥我每趟来都在外面，就不知道他们啥时候是在屋子里的。六爷家也没看到另一个人。六爷的茶，八哥，鱼还有他自己，靠什么养活，我也猜不透。
我手里捧着软中华的烟，却并不敢点。那茶我想喝，却也并不敢喝。
“抽吧，喝吧，没得关系！六爷是好人！”江苏人嘴里早叼了六爷的烟，还就在六爷手里饮了几口好茶！
想必江苏人的话不会错，他吃他喝他不是一时了。我对六爷道了谢，点起烟。恰好，六爷那边又来了人，“六爷，今日把我们喝啥好茶咯……”一干人等在六爷摆的椅子上坐定。六爷喜上眉梢，颠儿颠儿地跑去，临了还不忘招呼我一句，“小伙子，你累了到我这来抽烟喝茶歇歇气……”
六爷越对我客气，我越想杀他。凭啥他成年累月啥也不干，就可以蹲在家招朋引伴吃好的喝好的？
我从来没给六爷送过快递，他倒是从来没网购过。但喜欢网购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大腕，多半都是日夜等着天上掉馅饼做梦想屎吃的小鱼小虾儿。反倒是六爷这货，他家的茶叶，他家的中华烟，他家的金鱼吃的和八哥吃的，总得要买吧，肯定都是专线送货了！
六爷一定是有钱人无疑了！不过，六爷对我倒是一直客气，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时候六爷识时务，我饶他一命也未尝不可。
三
我每天干完活，会在江苏人的店子里蹭一回。只要我在他那儿蹭，六爷一定会拉我去他那边抽烟喝茶。茶一直是好茶，烟也一直是好烟。抽着烟，喝着茶，玩玩鱼儿，逗逗八哥，我也知道这日子爽快，可是，回数多了我就明白，我不适合。我越抽六爷的烟越喝六爷的茶，我就越觉得肚饿难忍！有几次忍无可忍，我都吃了几口江苏人当午饭剩下的面包！
江苏人见我不嫌弃吃他吃剩下的面包，就笑嘻嘻对我说，“六爷的烟和茶好是好，但那是消食的，到你这竟成了刮油水的啦，哈哈……”
的确，六爷备烟备茶，但吃食一概没有。我要准备行动了，对不住了，六爷！
为了稳妥，我盯了六爷很久。我发觉，一拨拨人来六爷这儿喝了茶抽了烟，陪着六爷扯些没油烟的淡话，然后就又一拨拨散了。每一拨人散时，六爷都依依不舍，那八哥不管人来人往，只会说一句“你好”。夜深人静。六爷四下一望，处处再也无人。就自个儿看看鱼，看看八哥，八哥大声说“你好！”六爷说，“家去睡吧。”叹一口气，慢慢开始把鱼，八哥，桌子，椅子一样样往里搬。
我先潜入了六爷的屋子。我想一定有许多金银财宝藏在这没有什么烟火气的屋子里。
六爷最后把八哥架子拎进来。昏黄的灯光下，八哥先发现了蒙面的我，欢快地喊了一声“你好！”六爷没把脖子转过来，我已经把匕首架了上去！
“我知道是你，小伙子你蒙了面也没用，我认得出你……”
我一把扯了蒙面。你认得出我也不怕，除非你不想活！
“小伙子，我家真的没有钱……你自己翻吧。”六爷说。
怎么可能呢？你家没钱，你年年月月在门口摆档请人喝茶抽烟的钱哪来的？也没见你干过一天活儿！想想就来气！
“我不说假话的，你看我这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当我很有钱是吧？没有啦，你没看到我这样老婆孩子都跑了吗？就剩下我孤鬼一个……”
“哪，把你看下，我原来是宝钢厂一名工人，出了工伤事故，搞掉半根小拇指，所以早就病退了，月月领三千多块钱……”
月月三千多！妈妈的，半截小拇指换单位月月三千多供养他到死，也合算的啊！但月月三千多让六爷这样摆档请人喝茶抽烟，还要养鱼养八哥，只怕也没得多。
“你月月三千多就这么混？你……”我用匕首狠狠指着六爷。
“所以我觉得对你不住，竟然让你扑空……”六爷说。
我非常想一刀捅死六爷！这已经不是我没有劫着他的财的事儿了。
四
“你杀我就杀我吧，千万替我把鱼和八哥送人……毕竟是我让你失望，与他们都无干。”六爷交代我。
“你杀我就杀我吧，反正我也活够了。不过你可千万不要畏罪自杀，要快点逃，小伙子你家里还有父母吧，不像我无人挂住，早点死也蛮好。”
我难道会杀了六爷后自杀吗？既然如此，我何不放了他，也放过自己？
“你不求我不杀你吗？”
“我求你杀了我！”六爷说。
“你妈的，你活得了无生趣，与老子何干？”我丢了匕首。我觉得自己很抑郁。我其实想杀他，但我不敢杀他。我总是没法干自己想干的事，但六爷一直在做自己想干的事儿。
八哥闷了很长时间，这时候金鸡啼晓一般又大喊了一声，“你好！”
我继续在福泽路、松花路、秀恩路送快递。没人知道，松花路250弄4号一楼的六爷差点被我杀了。六爷仍旧用每月三千多请人抽烟喝茶，养鱼养八哥。六爷仍旧时时来喊我和江苏人过去喝茶抽烟歇息。江苏人说，“六爷你得配些糕点。”六爷哈哈大笑备了旺旺雪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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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10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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