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花语

瑕玉

    一

　　美眷心中咯噔一愣。

　　她从教室外翩翩走进来，脚步轻捷，手势轻扬，嘴角噙着似有若无一缕笑，无声，但突然间，星眸微抬，情动四方。

　　美眷悄悄咽一口唾沫，她听得见自己胸腔里擂鼓似的心跳。心，像一个不受控制的小顽皮，自由而欢乐地跳动着，甜蜜地，又带点说不清前世今生的酸楚，然后这小顽皮就摔跤了，跌碎了，红的热的汁液汩汩涌了出来。

　　她站在讲台上，先给大家微微一颔首，然后转身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唯一”。唯一再转过身来，环视一下教室，看到美眷时，美眷觉得唯一她唇角的笑往上扬了，美眷的小顽皮就是这时候跌碎的。唯一一个九十度鞠躬，唇齿清朗开言：“大家好，我是本次的主讲老师唯一。”

　　在遇见唯一之前，美眷不知道女人穿白衫黑裤的职业装可以美得这样不可方物。比一般女人略宽的双肩，白衬衫的下摆塞在裤腰里，更显得蜂腰一拃，鹤腿纤长。唯一讲课时，右手会时不时做一个前倾摊开的手势，手指洁白干净，玲珑奕奕。唯一走下讲台，一边讲，一边在教室里踱步，“现代汉语是以象形文字为载体的意会语言……”她走到美眷跟前，右手曲起食指和中指在美眷课桌上叩了叩。美眷涨红着脸低下头去。她知道她看出来了，她因她走神太厉害。

　　二

　　红颜会所。唯一和美眷对坐。背景音乐低低的，却又铿锵，有一点欲罢不能的惊心动魄，是梅林茂的《情花开》。

　　美眷坐得端端正正，有些局促。唯一很放松地微侧着身，翘着二郎腿。美眷的眼睛总是很轻易就被唯一吸住了，她痴痴地看着她。唯一拿银匙搅一搅咖啡，端起来啜饮一口，眼光一掠，问：“干嘛这么看着我？”

　　“哦……我没有啊。”美眷慌乱地。唯一洞悉真相似地撇嘴笑笑，又问她：“为什么想着来参加对外汉语教学培训？”

　　美眷笑笑。其实是流年让她报名的。他不介意美眷呆在家里做全职太太，但他也不希望她完全与社会生活脱节。流年说，现在对外汉语教学很盛行，坐在家里也可以通过网络给外国学生上中文课，美眷你英语底子也不错，不如去考个对外汉语教师资格证咯……美眷习惯一切都听从流年的。

　　美眷告诉唯一，是我先生让我来报名学的。哦？唯一眉毛一扬，眼皮一撩，她把搅拌咖啡的小银匙贴在下唇上，若有所思又仿佛意味深长地看着美眷，笑意如流水。

　　三

　　唯一芳宅。厅里的大液晶电视开着，正在放一部很老的电影《游园惊梦》，王祖贤饰演荣兰，宫泽理惠饰演翠花。唯一忽然对美眷附耳道：“我觉得她没有我帅。”美眷附和道——她总是习惯附和，附和流年，现在又附和唯一——“嗯呐。”美眷继而红了脸，她想问唯一她有没有宫泽理惠那么美？但又问不出口。

　　“你随意哦。”唯一站起来去调试红酒。美眷再没有定力一个人把电影看下去，她也站起来，在屋子里四处看着。到处都很素雅，非黑即白，或是浅灰色。可美眷在这极素的底色上，感知到了极艳丽。

　　唯一调好了酒，她递给美眷一杯。

　　“你和你先生关系好吗？”唯一轻描淡写地问。

　　“他……对我很好。”美眷说。

　　“那你现在怎么会在我这里？”唯一轻言细语，又咄咄逼人。

　　“是的，唯一，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我想我不该报名参加这个学习班的。”

　　唯一看一眼美眷，举一举手里的酒杯，呷了一口红酒。美眷犹犹豫豫地，也终于举杯，寻醉。

　　她俩倚靠着酒柜站立着，一杯接一杯。

　　美眷现在似醉非醉地倚在唯一怀里了。唯一怀抱里没有流年那种温暖干燥的男性气息，但照样令她意乱情迷，无能无力。酒很快就喝完了。唯一轻轻拢住美眷，笑意盈盈。

　　“现在感觉好吗？”唯一问。

　　“嗯唔……”美眷有些颤栗。未经历过的，就要来了。她将最后一口酒噙在嘴里。

　　唯一的手从美眷的背脊升上来，放在她后颈处，她眸光潋滟，微醉薄薄，对着美眷颤巍巍湿润润的红唇，俯下身去。

　　“呵呵……”咫尺之间，呵语翩翩。唯一停住了。美眷困惑地睁开眼，张开嘴，嘴里的红酒血一样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唯一伸出右手，缓缓擦去美眷唇角的残红一片，她如梦似幻地对美眷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

　　四

　　“你这个妖孽！”流年拽着唯一一条胳膊，咬牙切齿地说。

　　唯一用力地挣了一下，挣不动。

　　“你放开我！”唯一压低声音咆哮着，她杏目圆睁，怒火熊熊。

　　流年蓦然一怔，看着自己手上的一道疤痕，仿佛回到多年以前。

　　多年以前。流年和唯一已恋爱多时。他搂着她求欢，她不肯。她能接受的仅止于欲吻非吻。唯一对流年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但流年不觉得。他想要完全彻底地征服她，拥有她。流年要霸王硬上弓了。他已脱了她的衣衫。他已褪了她的乳罩。流年死死拽住唯一一条胳膊，另一只手去扯她的裤子。唯一高喊着“放开我！”流年不放。他根本就不想放手。他根本就不愿放手。他怎会放手？唯一的右手突然凭空多了一把匕首，她毫不犹豫对着流年的胳膊剁了下去。

　　“我再说一遍，放开我！”现在，唯一的右手又持着一把匕首——她永远带刀防备着男人。

　　流年悲愤地看着她，毫不松手，“你剁吧！我不介意你再剁我一刀！你这个从来都只爱自己的妖孽！”

　　抽刀难断水。唯一。一个危险的妖孽。

　　她对男人，对女人，都构成威胁，却从来不想和他或她抵足真实的人间烟火半步！

　　“唯一，你不该诱惑她。”流年又说。

　　“我没有！”唯一继续咆哮着，“是你们自己诱惑了自己！统统都是你们自己诱惑了自己！！”

　　流年终于放了手。多年前至今，面对唯一，他始终不敌。

　　五

　　美眷的对外汉语教师资格证书到底没有考出来。她退学了。

　　“答应我，美眷，退出来。请你相信我，她很危险……”流年说。

　　“你以为退出来这么容易？”美眷意在言外，清泪双流。

　　流年抱住她。但她在他怀里颇显僵硬。

　　“你既然知道危险，当初为什么让我去报名，你别有用心。”美眷又说。

　　流年愣住。

　　“你放不下她。现在还赔上了我。”美眷又说。

　　“她现在一定很满意。她老说，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美眷又说。

　　六

　　唯一在宽阔的大床上伶仃地蜷缩着身子。洁白的床被，洁白的睡衣。只那床头的孤灯下，艳着一枝孤零零的红玫瑰。她睡得很香，在孤单的梦境里，一样含着孤傲的笑意。

　　唯一持着这孤零零的红玫瑰一路走着，她一路遇见许多流年，也遇见许多美眷。她不知到底要把这朵红玫瑰给谁？

　　唯一越过高山，越过丛林，来到一条河边。她在如镜的河水中看见了衣袂飘飘的一个身影。她痴痴地望了片刻，将红玫瑰掷向了水中的影子。

　　落花流水。

　　唯一像一只白天鹅一样腾空飞起，跃向水中。


   

莹莹子期

瑕玉 发表于 2017-5-17 15:52
多谢分享！问好！是“瑕”，不是“暇”。

哦，不好意思，抱歉。

碣石清风

小说很美，如诗如画，孤傲美艳，无与伦比，堪称唯一。这名起得好，名副其实！唯一这个人物在小说人物画廊里应有一席之地，够典型。欣赏学习。

瑕玉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7-5-17 12:44
暇玉的这篇小说前几天就读到了，一直想点赞，可惜手机不配合，暇玉的文字老练，从容，得心应手，对于一些题 ...

多谢分享！问好！是“瑕”，不是“暇”。

莹莹子期

暇玉的这篇小说前几天就读到了，一直想点赞，可惜手机不配合，暇玉的文字老练，从容，得心应手，对于一些题材的定位敢于挑战，挖掘人性最深处，学习，问好。

瑕玉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5-17 10:18
再次研读品味，如发现了任何曼妙的美好，凝聚成两个字那就是：漂亮！

谢九宫先生，问好！握手！

戏笑九宫

再次研读品味，如发现了任何曼妙的美好，凝聚成两个字那就是：漂亮！

一楠

究竟什么是花语？我们是否能听懂花语？这一切似乎都超然世外，带着一份独有的痴情，一份独有的个性，一份另类的追逐，持一束孤零零的红玫瑰，一路走着……也许，唯一就是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吧！

戏笑九宫

纯到极致为清高，美轮美奂独自恋，情到深处有蛊惑，性呈本真乃脱俗......对大概就是我对花语的感觉，自由到奔放我无话可说，尤其于意境尤其于技法，做默默学习欣赏状。

瑕玉

蝉衣cy 发表于 2017-5-14 20:28
此作展示的情之没有出路无处抵达的情态，在深处探测着悲剧美及其力量，是有明显的现实意义的。就此作对中 ...

蝉衣老师，此作没有那么多宏大的思考和提问，太玄乎啦！无非就是精神与情感的自我，自恋与自由，无非就是自我感觉的无辜和他人感觉的蛊惑，拔高一点点，也无非就是极小众者对掌握极端话语权的大众的一声轻问：天生我美丽，天生我多情，天生我无情，奈之我何？何罪之有？点评如点穴，还是要实在到位一点才好啊，哈哈！另外，我倒是更愿意对小说的设计和意象表述进行探讨。当然，当我作为作者，我又总认为自己在作品之外说得太多，实在是太饶舌了！又及，我的文章历来只是与小部分人分享的，所以蝉衣老师，再次感谢您的关注和评论，但我却希望文章顺其自然存在，不要人为去提帖。冒犯之处，多多原谅！

蝉衣cy

瑕玉 发表于 2017-5-14 16:51
谢！

此作展示的情之没有出路无处抵达的情态，在深处探测着悲剧美及其力量，是有明显的现实意义的。就此作对中国当下的人文文化的思考和提问，让我想起《一程》，《一程》借助老人离家去养老院的简短过程，高效利用这非常有限的时间和空间，以短喻长，以小搏大，技巧娴熟地营构小说的主题，用平凡的素材展示生命的不凡，留下现实与超现实之间、可解与不可解之间的生命密码，让读者在放下与逼迫之间、清新与朦胧之间去思索人生的要义和自省地拷问：社会一分子的我能做点什么？
小说佳作。

蝉衣cy

瑕玉 发表于 2017-5-14 16:51
谢！

有意念，又能够手法娴熟地唯美呈现，可见创作能力。特赞佳作！

瑕玉

李熙 发表于 2017-5-14 16:19
我上边的回帖有偏差，应该是一个孤芳自傲的女人！：）

谢！

瑕玉

蝉衣cy 发表于 2017-5-14 16:12
心生的情丝，刻意的呈现。
迷爱的纠结，虚化着现实。
欣赏！

谢！

李熙

我上边的回帖有偏差，应该是一个孤芳自傲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