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痴之死

戏笑九宫

大 痴 之 死

文\戏笑九宫

　　
　　周五早晨八点在县政府机关大院门口集合，我们检查组驾车去青梅乡。去青梅乡的目的，是以检查的名义进行一次采摘活动。进入七月，正是北方草木繁茂、浓荫匝地的时节。坐在飞驰的汽车上，一团团、一树树的绿迅速闪过。进入青梅乡，树木的绿色忽然带给人一阵惊喜，满坡的绿浪中，不时闪现着红的、橙的、黄色的圆果，如满天繁星，在绿叶丛中闪闪烁烁——这就是青梅乡驰名的木瓜杏！不过，要品尝到极品木瓜杏，却须到黄梅寺后沟杏林，那里的木瓜杏才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政府垄断后，一般人是买不到的。
　　
　　我们一到乡政府，立即有书记率领一帮乡干部在门口迎接我们，前呼后拥迎进乡政府宽敞的会议室，乡政府秘书指挥服务人员上来应时的干果、瓜果盘，四位漂亮的女孩张罗着沏茶倒水。我们领队却摆手制止，说黄梅寺路远又不能乘车，还是直接去寺后沟杏林吧。书记倒很干脆利索，一声招呼，一班人马立即分头上车、排成整齐划一的车队，司机们发动起步，徐徐开向了黄梅寺方向。
　　
　　汽车穿越整个青梅村庄，我们看到一伙村民正靠着便利店的橱窗站着，他们默默地望着我们的车队。一个瘦弱矮小、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男人正盯着我们，他蹲坐在这伙人最前面，这里已经没有了阴凉，阳光无情地照着这个有些猥琐的半截老头，他血红的眼睛貌似要冒出来火焰，我感觉那人面露凶光，好像要吃人哩!
　　
　　他就是大痴，因为引起大家的注意，书记立即微笑着用调侃的语调，简单介绍了他的身世。大痴就出生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青梅村，又在一个穷苦家庭里长大，可谓饱尝人生艰辛。当年，这个疯子一度在村内引起过轰动效应，那就是在村里简陋的学校，他常年如一日坚持在教室外窗台下席地而坐，用一截树枝完成了小学到初中的学业，最终竟然还拿到了初中毕业证，可后来他患上了肺气肿，没能继续他的窗外学业。
　　
　　土地承包到户时期，稍好一点的土地都分给了村里大户人家，他家因为只有他和丧失劳动能力的母亲两口人，只能分到黄梅寺后面贫瘠的山沟。那时，大痴正当壮年，这家伙倒很有心，在寺后山沟中遍地栽种下杏树，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培土、浇水、施肥，硬生生把一沟杏树种植了起来，最后竟然成了一沟杏树林，也不能说这家伙没一点本事，不知他怎么鼓捣得，让这一沟树上结出来得木瓜杏，无论杏肉还是杏扁，色香味俱佳，杏肉酸甜可口，杏核质优味美，不要说在整个青梅乡，就算在全县甚至全国都绝无仅有！
　　
　　青梅乡被命名为“全国优质食用杏、扁之乡”后，前几任乡领导以“资源重新整合”的名义，让大痴让出来寺后沟的种植权，从集体财政里每月补偿他们母子600元生活费。面对上面的“政策”和乡村干部的“权威”，大痴似乎也不傻，虽然很不情愿但也识大体顾大局，让出来了这一沟杏林，从此他整个人却变得疯疯癫癫，行为举止愈加怪异，也许是闲着无事可做，竟然义务做起了杏林守护员。我们这一届乡干部，看着老人很辛苦，又念及他们母子体弱多病，在乡财政非常吃紧的情况下，硬是挤出来资金，每月发放他们一千元的救济金。
　　
　　车队继续前行，书记对大家说，大痴今天顾不得跟着我们，因为每周五是他为老娘去买药的日子。我们在黄梅寺前停了下来，司机们忙着找一些阴凉地泊车，因为通往寺后沟的路是不能继续开车的，大家只好徒步前行。山路崎岖，大家如蜗牛般缓慢前行，行走在去杏林乡间狭隘的土沙石路上。逼近晌午的原野，到处是一片火爆的阳光，沐浴在一片从天而降耀眼的光雨中，就算一动不动也够难受的，我脑袋被太阳晒得嗡嗡直响，热气整个压在了我身上，简直就迈不动了腿，一想到前方路途的坎坷，大家似乎和我一样，都有了泄气的节奏。但珍品木瓜杏的诱惑又无时不在，每逢一阵热浪来袭，我们都咬紧了牙关，抹一把淋漓的汗水，紧绷了身躯，决意是要战胜太阳！远远的，我望见了一沟茂密的树林，阳光在它周围罩着一圈炫目的光芒，我猜想寺后沟杏树林终于要到了。
　　
　　大家走近了，真切地看到了一沟杏树，网球般大小、红黄相间的木瓜杏挂满了整个杏林。这帮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国家干部，再也顾不上体面和尊严，争先恐后地一头扎进了树荫之中，我也不例外，疾步躲进树阴之中。突然，我看到一个人仰面躺着，头枕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大裤头，整个身子裸露在树荫底下，全身冒着蒸腾得热气，双目似利剑般盯着大家，不远处是一间不大的土屋。——这分明就是村里遇到过的疯子大痴啊！他是怎么赶在我们前面来到了这里？他来这里想干什么？我不由自己滋生出来一种隐隐的担忧，瞬间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或许根本就来不及想那事了。
　　
　　大家貌似并没有觉察到大痴这个人的存在，各自先是一阵嘁哩喀喳的猛吃，便自顾自地去采摘了。乡书记似乎注意到了大痴，眉头稍微一皱，可在上级领导们忙碌之际，也顾不上思想很多，非常镇定自如地指挥着采摘活动。乡政府一帮人分头行动，辅助上级领导们去采摘、装箱、标记领导们的字号，然后集中到一起，等采摘活动结束返回时，让随我们而来的乡民运输队背出杏树沟。
　　
　　杏树沟其实不大，但大家分散开来去各自采摘，周围只有采摘、寂静、泉水轻微流动这几种声音了。阳光酷热无比，晒在这一沟杏树林上，透过茂密的杏树，筛漏下来点点金光。
　　
　　就在采摘活动即将结束，乡民运输队背箱在肩背准备返程之际，一个五短身材黝黑的汉子，提了一把明晃晃的镰刀，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毫无疑问，这条汉子就是疯子大痴。乡干部们马上有人上前探询劝说，可他一言不发，就是挡着不让路！虽然这疯子身材短小，且不停地大口喘着粗气，但他目光如炬好像在喷火，面对这样一条急红了眼的病汉，没有谁敢往前继续迈出一步。
　　
　　书记眉头金锁，稍加思考不失风度地迎上前去，讪笑着对大痴耳语几句。大痴稍微缓和一下因为爆嗮或者愤怒猪肝般的脸色，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我也不、为难、你们，留下钱、最低价、每箱180元！”书记的脸骤然间变色了，比大痴猪肝般的脸色还难看，稍稍调整一下情绪后说：“钱，我们会给你，但须等到领导们走了以后！”疯子就是疯子，面对一方土皇帝毫不退让，竟然还骂出来脏话：“放、放屁!多、多少次了，你们、给过我们、村民钱吗？这次、一起算吧，我、这里、有记录，去年和今年的。总共、2347次、304120箱、共5474160元、咱们农民、地道！零头抹去、你还给村民、五百万元吧!”话音落地，大痴随手把记录流水账的一沓烟盒纸递给了书记。几乎所有乡干部脸色大变，书记似乎在努力平息着激动的情绪，但一开口那种烦躁立即显现出来：“我要是不给呢？”大痴：“那你们、就往前、走一步、看看！？”书记不敢冒然采取行动，非常无奈地，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一个人和一群人的对峙，不知僵持了多久。盛夏七月烈日炎炎，世界这一刻，寂静得只有阳光针刺的声音。忽然，乌云密布，紧接着急风袭来、雷电一改往日的沉默，万物一再低头退让，“哗啦”一声惊雷碎了，暴雨倾盆而下！
　　
　　书记忽然有了解决问题的良策，立即大声号令大家赶快上路。于是，大家不顾狂风骤雨的袭击，争先恐后一起向前疾奔——终于解除了尴尬，我暗自庆幸，多么及时的一场暴风雨啊！不然，这场面不知要僵持到何时才是个尽头……
　　
　　就在我暗自得意之际，突然，乡民运输队中有人大声疾呼：“不要跑了，大家赶快停停，大痴自杀了！”
　　
　　我们回头瞭望，一把明晃晃的镰刀斜插在大痴胸前，血水合着雨水汩汩直流……
　　
　　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大痴，再抬头望一下我们这群采摘队伍，或许因为我们愣怔之际没能及时出手营救，乡民运输队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到了极限，火星立即被无情点燃，他们纷纷卸下来肩背上的木瓜杏珍品，一捧捧向我们砸来……
　　
　　（3118字）

岩水

这篇被加精的小说立意和叙述手法都恰到好处，表面上写一群吃客如何不辞辛苦冒着炎热到在山沟里品尝采摘优质杏，其实呢，那么多的评论都已涉及，岩水不再累赘。小小提一点个人感觉，就是书记口述的大痴阴奉阳违的不足，再就是矛盾（大痴的自裁）焦点不足以引起公愤，好比现在电视连续剧的导演，那些家伙真的会吊足观众的胃口，以赢得收视率。九宫老师也许已经明白了，最后火候再烧旺一点，该慢下脚步的地方，喝一壶睡一觉。不过，九宫已经有这种吊高读者的运用了，我只是觉得像老酒，58度，不够，岩水想喝78度的状元红。

戏笑九宫

王排 发表于 2017-7-29 16:46
先赞加分，再学习，很有味的小说。

非常感谢您的支持鼓励！
问好！

戏笑九宫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17-7-29 12:41
九宫好文，还没来得及细读，近来工作特忙。先加分，待闲下来慢品。

非常感谢瑞雪支持鼓励，你忙！
问好、远握

戏笑九宫

艾桃 发表于 2017-7-26 16:10
大痴一个人，从求学就看得出他是一个人才，可是他生长在一个山村，而且还摊上了一个有病的母亲。他通过自己 ...

刚刚完成《大痴之死》后续，待修改。感谢您的雅评支持！
遥祝秋安！

戏笑九宫

卫斯理 发表于 2017-7-26 10:45
作品把那些道貌岸然欺压百姓的嘴脸呈现在我们面前。好作品，赞一个。

谢谢老哥不离不弃雅评支持鼓励！
遥祝安好！

王排

先赞加分，再学习，很有味的小说。

瑞雪洪荒

九宫好文，还没来得及细读，近来工作特忙。先加分，待闲下来慢品。

艾桃

大痴一个人，从求学就看得出他是一个人才，可是他生长在一个山村，而且还摊上了一个有病的母亲。他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劳动果实却被那些当官的窃取。五百万，老百姓创造出的价值就这样付诸东流。可怜的大痴以自杀而结束这不公平的命运，令人垂泪呀。

卫斯理

作品把那些道貌岸然欺压百姓的嘴脸呈现在我们面前。好作品，赞一个。

卫斯理

农民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在地里忙活，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看不到吗？

卫斯理

看完后竟不知咋说了，这个作品太震撼。

戏笑九宫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7-25 07:30
加精理由：大痴的反抗是一个人的，却是一个群体的声音。但是现实中的大痴们无论怎样的挣扎呐喊都难以和权利 ...

谢谢枫版鼓励！
早安！

枫叶飘飘

加精理由：大痴的反抗是一个人的，却是一个群体的声音。但是现实中的大痴们无论怎样的挣扎呐喊都难以和权利势均力敌，所以，只能用另一种方式表达活着的尊严。小说读完心情异常沉重，眼前是无数个大痴们在命运像一头羊被势力宰割时的疼痛，令读者的思绪久久不能平静。容量大，包罗万象。九宫老师是一位很有社会责任心，大爱于平民百姓的好作者。

戏笑九宫

逐鹿江南 发表于 2017-7-23 10:51
很现实的一篇作品。
当底层农民的权益得不到保障，甚至遭受侵犯时，他的愤怒是难以名状的。当然，被侵权的 ...

点评很中肯、精准到位！
问好，远握

戏笑九宫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7-23 05:52
也期待着您的新作出炉

已经出炉几篇，多是散文随笔，感谢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