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敦煌昭明

雨潇凌

　　一，城池落伤

　　敦煌，一座藏在岁月深处的古老城池，在凉州伫立了五百年，历经明清、中华民国风雨沧桑，一路逶迤而来，几多辉煌几多哀愁，散落在云烟里，潇歇安静，遭人遗忘的光阴。十米多高的城墙坍墀成片，断壁残垣随处可见，只有小孩子出没在城墙脚下繁芜荒凉的杂草丛中嬉戏。夕阳落照，泛着青苔绿的墙壁蒙上了一层时光沉淀的剪影，厚重而沉实。夜晚时分，站在城楼上尚存完好的烽火台，可以看见远处河岸璀璨的烟火升腾，人间万千灯火倒影在河流中，带起尘烟往事，静谧而悠远，是人世寻常巷陌的幸福。偶尔有大雨滂沱而至，走在青石板铺砌的城隍路上，总能远远的望见一两个肃穆身影仰靠着城楼的回廊柱，立在雨水里不离不弃，吹着埙，乐声穿透雨幕，传荡在整个城市的上空，悲戚交加，属于一个时代的哀愁怨恨。

　　昭明在这里呆了十三年，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再至大学，他的整个青春都埋葬在凉州城里，这座与世隔绝的破败城市。但是，在他大学毕业的那天，他站在敦煌城的西风亭上，敦煌城最高的地方，遥望外面城市里的繁华烟尘，突然拿出藏在身上的刀子，对准自己的心脏狠狠地插下去，然后背仰着倒下去，身体斜搁在敦煌城楼上，头对着月光明亮的苍穹。秋风萧瑟，吹得正紧。

　　二，时光飞逝

　　四年后，凉州大学进来一个新学生，也叫昭明。宴回看到花名册上的名字，抬头环顾四周，大声问：“谁是昭明同学？”尘光用肘子推推旁边看着窗外阳光入神的昭明，昭明回过头来，从座位上站起来，举起手臂，高声回应：“我是昭明。”宴回定睛望向去，只见一年轻孩子，头发修长，遮住半边脸，眼神里却透着阅尽沧桑的忧郁，不敢逼视。宴回下课后，走过他旁边，轻声说道：“昭明，晚上到我宿舍来一趟，我有事找你”。走出教室，她回望着这个少年落寞的背影，象是一首即将在秋天凋零的诗。阳光流泻在回廊里，什么也看不见。

　　“在抵达天堂的路上，没有无间地狱；从你身旁川流而过的，是遭人忽略的非凡诗意和轮回光照，落在手掌中央通往生命线的苍茫脉络上，触摸一下，就有源源不绝的青涩回声，花开重重的鸣奏。”宴回翻看着《云烟深渡》开篇的引言，脑子里却是《敦煌旧事》里的句子——“放弃生死，回归宗教、哲学意义上的平常心境，梦想之花，从尘世里开出耀眼灼人的光芒。没有什么坚持不朽，回忆之前遗忘以后，终究难以抵挡时光寂寞的汹涌浪涛”。她放下书，趁着夜色，走向在敦煌城。

　　“城墙颓败得凄凉沉静，夜色中染开了尘封多年的刀枪剑戟，风咋起，尘埃一片流转着前朝稀薄的烟火气，时光久远，已经不能辨识它是属于明清还是民国。而敦煌，依旧站立着。”宴回环绕着敦煌城，一圈一圈的走。然后停在城楼正门入口的城墙下，望着曾经在这里倒下的身影，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天空依旧灰沉暗淡，没有星光。她突然听见熟悉的埙声从城楼顶上飘来。宴回寻声探去，昭明正半个身子靠在廊柱上吹着埙，声音低沉悲伤，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伤。等他一曲吹毕，宴回望着河岸的灯火幽幽一叹：“你来过北方？”“七年前随父亲一起来过一回，住了三个月” 昭名没有转过头来，只是不停地吹弄着他手中的埙。“你好想没有跟我说过你会这种乐器，南方不回有埙，没有见亲身走过大西北的人根本吹不出里面无尽的悲情”宴回轻轻地坐在他身旁，呢喃软语。

　　搁浅在四年前的回忆，依然上演在头顶的上空，宴回心里。背景音乐就是这持久哀伤的《西风破》曲调。

　　三，往事烟尘

　　宴回做梦也没有想过她会和天才少年昭明这么靠近，而且是一生的朋友。

　　高二那年，宴会从清远转到凉州一中上学，和昭明是同桌。她不记得是怎么和昭明开口说第一句话的，只是他的冷漠和忧伤早已通过他的小说深刻在她心上。她望着昭明冷俊的脸，他的眼神总是停留在窗外，她试图从他的神情中触摸到他小说里的任何一个片断，却发现他始终并未曾改变，永远都是一种姿势，是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清绝气质，淫浸得时光也毫无办法。

　　昭明是一个孤儿，幼年时被凉州一个专门研究敦煌城历史的老人收养。自小就在敦煌城脚下长大，聪慧过人，一直跟着老人学习经、史、文、哲，中学时代已名震文坛，被文人前辈惊为百年难一遇的天才作家。面对外界的风言传闻，在宴回看来，昭明只是一个孤僻忧郁的少年，有着自己成熟的思想和善良心性。

　　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昭明给宴回看《敦煌旧事》。他在文中写道，自小与敦煌有缘，相信是命里安定的唯一结局。宴回静静地看着他，陡然之间触摸到昭明第一次带着她去敦煌城时，他一个人在前面，绕着敦煌城转圈，抑或站在城楼上，突如其来地黯然神伤，与泪留满面。他在《云烟深渡》中说，从未踏出凉州半步，依靠幻想求证生命过程的长度。宴回见证着昭明孤行者的姿态与坚持。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进入凉州大学第一年，老人因病去世。宴回陪在昭明旁边，他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全是血。四年的时间全部都埋在书本和文字里，绝口不提敦煌半句，也不和任何人交流。生活对于他，只是一种没有存在标示的循环往复，他一直游荡在生命哲学的长河中，但没有找到突破的出口。很多人以为他出现了严重的精神疾病，但是，没人知道在他内心世界里潜伏着怎样悲天悯人的构想与生死无常相抗衡的勇气和气魄。这种坚持在在他的最后几本小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如同敦煌在他心里筑起的那一道道跨过时间的高墙，死死的封闭起来，和他的养父一起。

　　昭明曾经对她说，养父死后，属于他的精神世界，轰然之间坍塌在时光的洪流中。

　　宴回四年来一直反复着做着同一个梦。昭明还走在敦煌城里，抬头仰望远望河岸苍茫的河流，和水中倒影的万家灯火，他眼中一如既往的忧伤，刺破她的心脏。

　　四，回眸一瞥

　　昭明停下吹弄的埙，开口问：“结果呢？”

　　“他死得很彻底，甚至没有再回头看一下他的旧居、亲人、朋友，而只是献给苍穹。他自杀，警方最后的判定。第二天，阳光晴朗。拆迁队浩浩荡荡地赶到敦煌城，看见昭明的身体搁在城楼上，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胸口直插着一把刀，雪白的衬衣血染遍布，刀柄露在外面。因为他的死，敦煌城暂时保护下来。很多人一致认为，他的死其实是在敦煌城拆毁和养父过世的阴影双重打击下，采取了对生命的妥协，因为他是极度的精神自恋者。其实他是一个很善良和温暖的孩子，试图通过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拯救人世烦躁的心灵。在这里，远没有外面大城市的繁华香浓，而这里，终究是可以抵达人生圆满的地方。这是他临走的前天给我说过的两句话”宴回在烟火升腾的回光中，仰头看着沉滞的天空回忆。

　　昭名忽然想开口说话，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淡淡地说：““下雨了，回去吧！”

　　五，前世今生

　　来凉州之前，昭明经常做梦。他深夜走在古老幽寂的城隍道上，尽头是一座废弃的古城池；烟雨朦胧，经常可以听见从城楼上传来的埙音，但是始终看不清那吹埙之人。一直耿耿于怀的疑难，他在宴回那里窥见了关于梦境的入口。在校刊上，昭明发表了一篇小说——《我听见回荡在坟墓中的绝响》。他在文中沉静冷淡地写，少年时代的梦想是青天白云间，目睹黄昏最美的夕阳。我在流水消逝之前，抵遇前世今生，那个回荡在生命中的影子，其实，想让我再回到从前。

　　他一直都深陷在他和死去的昭明之间某种不可言说的前世今生纠缠中间，如果按照科学的解释，永远都没有合理的一天。他只能相信，这是轮回中的映照，而，敦煌只不过是那个给自己指引希望的阳光回眸。他的路，或许就在敦煌城中，没有时间间隔的回声中，兀自盛开。

　　六，峰回路转

　　凌晨半夜醒来，紧紧地抱着昭明的相片。原来一切又只是梦境。她抬头望向敦煌城的方向，突然听见敦煌城的哭声，沉沉地回荡在凉州的上空。一个少年，关于梦想和生命的印证，在死后依然风光明艳，带着不可靠近的隔膜和疼痛。

　　天明，宴回翻出昭明在《云烟深渡》最后结尾写的句子：敦煌，已经死去，从它建立当初，就被时光本身的沉重淹没得不复存在。这种消失性的宿定，延续着关于人世执迷不悟的欲念。应该走出敦煌，走向阳光照耀的城市，走向人群中间，与心中的影子相互辉映。

　　宴回离开了凉州，离开了敦煌，离开了昭明，在火车抵达陌生城市的瞬间，遇见了另一个时光深处走来的宴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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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潇凌

这是梦醒后，草草记录下只言片语，或许只能当是呓语。

摇曳风铃

最初由 雨潇凌 发表
敦煌，凉州，只是同名化用而...

明白了！问好！

雨潇凌

最初由 天下为公 发表
学习！

还请斧正！

天下为公

学习！

雨潇凌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不错！

问候叶版，还请指点。

雨潇凌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读了。

问候邱版，谢提读。

雨潇凌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看来是搞错了，敦煌和凉州是两回事，凉州即今日武威，离敦煌还有差不多两千里呢，中间隔着张掖、酒泉两个地区，占多半个河西走廊。

敦煌，凉州，只是同名化用而已。此敦煌非彼敦煌，此凉州非彼凉州。

无关地名，却在小说意境。

谢谢停留。

叶柄

不错！

邱天

读了。

田瞳

看来是搞错了，敦煌和凉州是两回事，凉州即今日武威，离敦煌还有差不多两千里呢，中间隔着张掖、酒泉两个地区，占多半个河西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