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勇的冬天[原创]

昨夜秋风

　　放学的时候，何大勇又一次被班主任留了下来，这次班主任没有对他客气，而是点着他的鼻子声色俱厉，班主任说，你干脆退学得了，像你这样天天花着父母的血汗钱，却一点进步也没有，再这样下去你就完了。何大勇看着班主任生动的表情没有吭声，班主任这样的训斥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父母很辛苦，他也想把成绩提上去，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总是收效甚微。毕业班，老师是要成绩的，没有成绩，班主任也没法向学校领导交代。何大勇明白，所以他不去申辩，任班主任的唾沫在眼前飞舞。他也曾想退学，可是母亲不同意，母亲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种地了。他懂得母亲的心思，母亲的前半生一直都生活在卑微当中。何大勇前面有两个姐姐，在没有何大勇之前，母亲在整个家族里一直都抬不起头来，直到何大勇呱呱坠地，母亲的腰才总算直起来。何大勇的父亲一直在外地打工，那一年因为工钱的事情被包工头打伤了，身体就一直没有复原，一家几口都靠母亲里里外外的张罗，所以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母亲，虽然母亲从来也没有在学习成绩上责怪他什么，但他何大勇心里很清楚。母亲是为了他和姐姐们活着的，而他又是为了谁呢？

　　从班主任的宿舍里出来，天已经有些暗了，冷风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让何大勇打了一个寒禁。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尤其农村的夜晚，似乎从中午就开始了。教室里的灯依旧通明，有一些学生还在上着晚自习。看着冷清的夜空，何大勇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忽然有了一种想倾诉的冲动，可是在这样的时刻，有谁能懂得他的苦恼啊。

　　何大勇没有直接走出校门，而是拐了一个弯向厕所的方向走去，刚才光顾着听班主任的训斥了，连憋了尿都没有感觉，现在让冷风一吹，小腹就开始抗议了。

　　何大勇摸索着走进厕所，马上就被里面的气味包围了，何大勇屏住呼吸，然后在一个便池上停下来，何大勇一边想着班主任的训话，一边痛苦的排泄，正在他想速战速决的时候，却忽然被隔壁女厕所里的窃窃私语吸引住了。何大勇凝神听了一下，原来是二班的两个女生，其中一个说，县城的新华书店来了一套最新的复习题库，对高考相当重要。另一个马上说，你听谁说的？那个说，你就别问了，要是相信我的话就赶紧去买，这事要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另一个问，是什么书名？一边记着书名，何大勇一边差点跳起来，真是意外的收获啊。他觉得这样的消息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好想找一个人来和他分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啊。他想起了郭小颖，那个一直在学习上默默帮助他的女孩，一想起郭小颖那张俏丽的脸，何大勇的心里就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说心里话，他喜欢郭小颖，喜欢她每次给他讲解习题时吹在他脸上的那一种气息。

　　郭小颖的家何大勇只去过一次，那一次因为他要把父亲从外地捎回来的东西带给郭小颖的叔叔，就找了郭小颖带路。那一次是有事，而这一次，因为一个复习资料的问题去找郭小颖，是不是有一些唐突？

　　站在郭小颖家的门口，何大勇才想起郭小颖已经两天没有上课了。何大勇清楚地记得那天郭小颖回家时慌张的表情，当时他就想拦住郭小颖问个究竟，没想到两天过去自己竟然忘了个一干二净，想到这儿，何大勇迫不及待的拍响了郭小颖家的大门。何大勇多少有一些焦急，想见郭小颖的心情愈发地迫切起来。

　　很久，郭小颖家的大门才缓缓地打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有些诧异地出现在窄窄的门缝中。

　　何大勇说，我找郭小颖。

　　老头上上下下地看了何大勇几眼，然后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她没在家。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她在县医院给她娘陪床呢。

　　啊？何大勇有些吃惊地睁大眼睛，病很重吗？

　　老头点点头说，你要是有事，等她回来了我可以转告给她。

　　不用了。何大勇摇摇头，事情的变化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何大勇走出郭小颖家的胡同，那长长的胡同给何大勇一种憋闷的感觉。他看看那些似曾相识的房屋，重重得叹口气。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原来母亲告诉他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信，而现在，他不得不相信这样的事实了。

　　天还没亮，何大勇就醒了。其实他是被院子里的动静惊醒的。母亲早就起床了，大概是在给黄牛筛饲料。父亲还没有起床，父亲有睡懒觉的习惯。其实他也想睡懒觉，可是这么多年，他已经不知道懒觉是什么滋味了，不是农忙就是早读，紧张的生活节奏让他对天亮都产生了一种厌倦的情绪。此刻，他多么想再闭上眼睛进入梦乡啊。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睡了，那两个女生在厕所中的悄悄话给了他爬起来的动力。

　　何大勇草草地啃了两口馒头，然后就推了自行车出来。东边发亮的天空预示着今天应该是个不错的天气。刚出家门口，就看见母亲挑了水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何大勇支起车，然后迎上去，他一边接过母亲肩上的扁担。一边说，不是说这些活我来干吗？母亲冲他笑笑，被冷空气冻红的脸庞多少让何大勇有些心疼。母亲说，我还行。行也不行，何大勇一边把水挑进院里，一边冲母亲摇摇头。水桶里的水冒着热气，似乎和冷空气做着无谓的抗衡。
　　
　　我走了。何大勇说。

　　早去早回，路上注意车辆。

　　知道了。何大勇跨上自行车。

　　等一下，母亲追上来，再多拿点钱吧，自己看着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

　　不用了。每次跟母亲伸手要钱，何大勇的心里都有一种疼痛的感觉。正如班主任说得那样，他花得的确是父母的血汗钱。在学习方面，母亲还从来也没有拒绝过何大勇的要求，母亲总是跟他说，我的任务就是给你浇水和施肥，至于长成什么模样，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正是母亲这样的话语，让何大勇有了心疼的感觉。有时候看着自己的成绩单，他真希望让母亲骂上一顿，哪怕说上几句责备的话，但是母亲从来没有，母亲越是这样，何大勇内心的歉疚就越大。

　　拿着吧。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递给他，又说，自己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

　　何大勇把钱接过来，然后一扭头跨上自行车，他一点也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他怕自己坚持不住鼻子会发酸的。

　　何大勇知道自己内心其实很脆弱，班主任批评他，他从来也没有想掉眼泪的感觉，但是他受不了这些让他温暖的画面，不仅仅是母亲，有一次郭小颖说了一句“你会越来越好的”，都让他心潮涌动了半天。

　　县城不是太近，骑自行车大概一个多小时。何大勇一路飞奔，连汗都冒出来了。好在新华书店里那套复习资料还有不少，这让他提着的心悄悄地放下来。走出新华书店的时候，他忽然又返了回去，他想起了郭小颖，自己需要这份资料，郭小颖肯定也需要，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冒昧的给人家买一份复习资料是不是合适，但是他又担心明后天那份资料就卖完了。想了很久，何大勇还是决心给郭小颖买上一份。

　　从新华书店里出来，何大勇马上就被大街上的人流给淹没了。县城虽然不大，但是这几年还是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来一些杂乱无章的平房渐渐地被一些高楼代替了，道路越来越宽敞，环境也越来越漂亮，有时候连何大勇也不得不被县城日新月异的变化所吸引。有一次母亲对他说，这一辈子能在县城里住上几天也就满足了。母亲看似无意的话却在何大勇的心里翻起了很大的波澜。是啊，县城虽然不大，但那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至少对何大勇还是一个天方夜谈。曾有一段时间，县城里卖城镇户口，五千块钱一个，好多同学都买了。父母也曾征求过他的意见，但是被何大勇摇头拒绝了。五千块钱，不是张张嘴就能挣来的。

　　路过县医院的时候，何大勇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把资料给郭小颖送去，顺便看一看郭小颖的母亲。

　　县城的医院不是很大，何大勇问了半天，才在三楼靠手术室的走廊里找到了郭小颖，显然郭小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何大勇，更没有想到何大勇是为了复习资料专门来找她的，因为激动，她的脸颊有些发红，但仅仅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刚才的一脸愁容。何大勇也没想到，才两天不见，郭小颖就会憔悴成这个模样，头发散乱，面容疲惫，连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就你一个人陪床吗？

　　不，我父亲回家筹钱去了。

　　需要很多的费用吗？

　　恩，郭小颖扭头看看手术室说。

　　什么病？很严重吗？

　　郭小颖低了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含了泪水。胃癌。

　　何大勇的心里一惊，他看着伤心的郭小颖，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楼道里忽然一阵嘈杂，不知道是哪个病人又出现了危险。

　　你自己多保重。想了很久，何大勇才吐出一句话。他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他触到了母亲早上给他的那五十块钱。

　　恩，郭小颖擦擦眼睛。这几天老师又将新课了吗？

　　不多，我都做了笔记。何大勇的手再一次触到了那五十块钱，这一次他没有犹豫，而是直接把它递到郭小颖的面前，给你母亲买点营养品吧。

　　这怎么好？郭小颖后退了一下。你也不挣钱，还是留着自己花吧。

　　没关系的。何大勇不顾郭小颖的推辞，把钱生硬地塞进郭小颖的手里，那一刻，郭小颖潮湿又柔软的手心让他的心嘭嘭地跳起来。

　　郭小颖没再推辞，她抬起手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说，那些资料你还是拿回去送给需要的人吧，我已经用不着了。

　　为什么？何大勇皱起眉头。

　　母亲看病要借很多钱，我不能再给家里增添负担了。

　　可是明年我们就要高考了，你不觉得可惜吗？

　　我没办法。眼泪顺着郭小颖的脸颊轻轻地流下来。

　　你学习那么好，可惜死了。

　　郭小颖低了头，时间好象凝固了一样。

　　你回去吧，谢谢你的帮助。

　　等你父亲来了我再走吧。何大勇在墙边蹲下来，你一个人怎么能行？

　　郭小颖擦了擦眼睛，忧伤再一次涌上两个人的心头。

　　……

　　回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黄昏了，父母正守在村口焦急地东张西望，看见何大勇，父亲上来就是一脚，何大勇躲了一下，却没有躲开，父亲的脚结结实实的踹在他的屁股上，很有些疼。父亲可能是急坏了，母亲一边拦着父亲一边说，人平安回来了，就算了。何大勇没有反抗，也没有解释，他知道自己虽然已经老大不小了，但是在父母心中，他永远是他们的牵挂，是他们的神经。

　　他没有把那套复习资料拿回来，尽管郭小颖说用不着了，但是他还是坚持着给她留了下来。他知道，人没有什么都没关系，但是不能没有希望。

　　想起“希望”两个字，何大勇的心里忽然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他看看远处苍茫的暮色，心想，这个冬天也许很快就要过去了。（392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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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柄

问好。期待你的新作。

杨友泉

可挖掘出意义！问好朋友！

天下为公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感到小说情节单薄一些。

同感。

田瞳

感到小说情节单薄一些。

雨潇凌

文字干净，但是平了一点。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