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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天涯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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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雨潇凌
时间:
2008-9-12 18:23
标题:
[原创] 天涯咫尺
一,景深生死
月光清冷,斜斜地落满景深山,没有任何声音,宛若一片死寂。庄生和尘烟分坐在坍墀杂乱的青石碑上,抬头仰望暗淡无边际的苍穹,静静地,仿佛找寻着曾经某段失落的回忆。四周是荒凉幽寂的坟丘堆,杂乱无章地懒散一地。碑面上大都字刻模糊,内容湮没于尘光长河,已不可辨识。笔画纵横之间,尽透着无法言说的沧桑。坟头蒿草丛生,隐盖大半个坟身,荒芜凄凉,鲜有人迹。夜晚的风疾驰掠过,蒿草此起彼伏,簌簌的声音顷刻间回传在整个景深山头,映着静谧异常的荒山,异常恐怖阴森,象是从死亡栖息地盛开出来的冷艳花。
“曾经这里哀鸿遍野,浮尸百万,血淌橹漂,千里之外亦是哭声震天。多少英雄人物长埋于此,仓促结束身后富贵荣华。虽然代湮年远,那刀枪战场,两军人马殊死搏杀的冲霄呐喊,却依旧流布在这苍茫人间,景深山顶。你只要秉气凝神,深呼吸一口,依稀可以闻见尸臭熏天的腐朽气息,是和阳光底下的温暖馨香截然相反的人间惨怖。那一仗,宗泽将军兵败如山倒,历史从此有了悲壮的传说。我一直想弄明白,当初风萧马嘶,旌旗翻飞,他挺立在战车上目及前方,手擎帅旗挥军直下的王者风范,是否曾想到兵行之道有去无回?或许,他是永远也不会想到也不会用去想,因为常胜将军自古以来就没有思考败北之后的权利。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景深山终究还是留下了“败走麦城”无尽的英雄气短。但是,我在他眼中看到的是对战争的倦怠和对生灵的巨大悲悯。”
“自古天下兴亡有道,俱是百姓苦,而战争的目的是为了不再战争,结束才能建立新的开始。回望浩若烟水的历史,又有多少将相人才,为这颠簸不破的天理循耗尽终生,宗泽将军也是未能幸免。在堂堂大宋史册上乃至整整一部中华史,群雄逐鹿国亡邦兴,他和那些站立在他身前死后的风流人物,亦不过是时代兴替的牺牲品。他们从出生开始,一心思索着如何构建自己的功德丰碑,那么自然而然,在享受功名带来的荣耀的同时,必须背负功名本身的劳累,即沦为功名的奴隶。所以,我一直认为历史上的所谓英雄,都带着一种时代赋予的私心欲,离佛道阐述的宗要相距甚远。大宋历经堂皇盛唐武功之伟,在太祖杯酒释兵权后,遵从儒道,甚至直抵“半部论语治天下”之势,武将多是文臣出身,难以匹敌武夫之功。他们受制于此,身上更多的是妇人之仁。至少在这场战争中,宗泽将军便是如此,离大仁者还有遥远的距离。佛家说,‘杀生成仁,不破不立’,不可能在他们身上圆满实现。纵使成王败寇,千百年后,倒转空头,亦只剩下无尽的唏嘘哀叹。忒你功名盖世无双,最终也不过一堆黄土为伴,生死轮常,皆非人定。”
“人生莫不如此。俗世烟依旧火香浓,清平盛世依旧繁华富丽,流年往复。只是堪破迷障,却并非轻而易举。”
“云觉大师说,‘呱呱坠地,少年成才,壮年已过,病缠床塌,入土为安’”,人生在世,追逐的也是这些无常态。生之因缘,缘聚则生,缘尽则散,也不过芸芸种种。”
“顺其自然。”
“随缘是福。”
突然,两人不约而同,仰天长啸,惊动了栖息在山崖缝隙间繁盛生长的松树上的鸟雀,一飞冲天,发出华华的响声,震动整个山谷。庄生望着尘烟,笑着并不说话,随手扔过一罐啤酒,尘烟顺势接下,对着天空举杯,一饮而尽。山风激荡,吹得他们的影子晃动,倒映在荒草之间明暗浮摆。周围的乱坟沉默如堆,寂静得空无一物。
“还有酒吗?”尘烟问。
“没了。刚上山时,清书坊旁边的店家就只剩下这两罐,我全拿上了。来日方长,喝酒的机会比阳光还多。”
“尘烟,你也看杂史百家佛家典籍?
“略之一二。也是最近在清书坊看到的野史笔记。”话音刚落,就听到天空云层腾漫,遮盖明月,轰隆一声,大雨倾盆而下,庄生和烟尘步没有匆忙奔跑,步履沉稳的往山下走,拖出两道孤独而清丽的背影,淹没在景深山夜雨中。
二,现世叹息
庄生时常回想起那夜景深山上的杂谈,却怎么也记不起下山之后尘烟说过什么。尘烟走后,他再也没有去过景深山,即便每天来回出入清书坊和回梦影,抬头就可以望见景深山依旧忧伤的黯默轮廓。但是或许就是这样,一生一次相交,只能是那么的一次,永久地刻在生命中,挥之不去。他缺的就是这样的朋友,一生唯一的朋友。
三,尘烟转校
尘烟转进西羌埠高,秋末冬未至。秋风横扫清水塘,路边的梧桐树簌簌零落,铺满校园的林荫小道,脚踏上去软软地,支离破碎似的乱响一片。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衣,头发长过眼睛,白皙修长的手指紧贴着同样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拘谨地站在讲台上,声音沧桑而冷淡,灰沉沉的,仿佛穿透尘埃,“我叫尘烟,请多关照”。深秋的阳光倾斜而下,透过轩敞的玻璃窗洒落他的头顶,照出消瘦单薄的身影。说完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很用力的写下“尘烟”,然后走下台,坐在教室角落里的空位上,拿出语文课本。庄生和他相对而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看他,面容清秀,却没有任何神情,藏着一种无望无尽的忧伤。
一如进班时,尘烟沉默寡言,从来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过问任何人任何事,只静静地坐在一旁观看,或有时拿着泛黄的旧书,目不转睛地埋头阅读。如此明显的隔膜,如此静而不喧的神秘感,尘烟与周围同学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壁。而庄生早在尘烟之前,已经在205教室里提前烙下了与之相同的孤僻冷漠的印记。免不了的,他和庄生一起成为班上同学私底下议论最多的人。
四,庄生旧事
庄生出生在西羌,直接从西羌埠小升至西羌埠高。小时候很闹,在他上初一时动过一场大手术,在鬼门关逗游了一圈,险些丧命。自此以后,性格就突然很孤僻,不喜欢和人说话,连父母也是一样。他在自己的小说里回忆,躺在病床上,夜间听见灵魂从身体剥落,站在远处不停的向他挥手,周围声响巨大,我可以伸手触摸到这种逼人的喧嚣,但是耳朵里却仍旧静如死水,什么也听不到。庄生一直在书海里寻找答案,市里的图书馆被他翻遍了,还是一无所获。后来,他发觉那种接近死亡边缘的奇异知觉是没有解答的,可遇到而不可求。
五,刹那之间
某天上午正在上安平老师的语文课,校长突然走进来,打断他沉郁顿挫的诵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只乐而乐……”,附在他耳边交代几句,就出去了。同学们望向窗外,一群记者端着相机透过教室玻璃不断地按下快门,“喀嚓喀嚓”地声音在清晨滟潋的阳光中异常响亮。安平示意大家仔细阅读课本,径直走下讲台,尘烟正专注着《生海无涯》。他没有立刻收起书,只是微微抬头望着安平,安平淡然一笑,“跟我出来一下”,然后走到庄生桌子前。庄生看着安平走过去,又低下头继续看着《西行漫记》,安平轻拍着庄生的肩膀,“小子,藏得够深的”,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庄生和尘烟跟在安平身后,一如从前的冷漠,一言不发,朝着一年难得开放一次的试验楼走去。校长笑嘻嘻地和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走在眼前,声音淹没在记者对着庄生和尘烟不停闪烁的摄影灯光下。
第二天一早上,满校园悬挂着“热烈祝贺西羌埠高庄生和烟尘同学荣获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的横幅。文学周刊上也大幅的刊登着庄生和尘烟的照片,标题直书“天才少年作家”,下面是大篇幅地文学创作心得,以及对获奖小说的分析评论。刊物发到庄生和尘烟手上时,他们看都没有看,直接扔进了课桌的最里层。班上同学唧唧喳喳的议论纷纷,更有一些大胆的女生,直接走过来,对尘烟说,“以后我想跟你学写小说。”庄生收拾起桌子上的《晃晃悠悠》,漠然地走出教室。尘烟没有回答她们的问题,随后也起身打开后门走出去。
校长满脸红光地来教室找庄生和尘烟前去作报告,发现他们同时不在。他找来安平问话,安平谎说,“他们今天有点不舒服,请假回家去了”。校长叹口气,“那文学报告会只能等到下个星期了,下课后你代表学校去探望他们,下个礼拜的文学报告会他们如论如何要参加的,到时候其他省市的媒体都要过来采访。”
西羌埠搞后街有一家名叫“回梦影”的影厅,凌晨午夜经常放映一些下三流的黄色电影,有时是一些经典的文艺片或黑白战争片。最常放的是王家卫《东邪西毒》和《那时花开》。庄生和尘烟没入其中,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谁。一如那天在试验楼接受采访时,那么近距离的坐着,也只是低头不语,从开始到结束并不曾相互看一眼。偶尔在电影散场时,他们最后走出影厅,眼光迎面对接,相互一笑,然后各自回家。
“会梦影”旁边有一家清书坊,青春类的小说比较多,也不乏意淫类的黄色小说,惟有那种哲学类的书籍和厚如砖头一般的书本安静地躺在书架的家落里,无人问津。黄昏暮晚,庄生经常出入出清书坊。
有一回,他看完最后《柏拉图之死》,准备换第二本书的时候,发现有一只手同时停在《村上春树文集》上,挨着旁边放着的是《源氏物语》。“你先看!”尘烟手收缩回来。“还是你先!”庄生推让,拿过旁边的《源氏物语》,斜靠在书架上不再说话。尘烟看着书,从书页里飘出一张小纸条,庄生俯身拾起来,上面写着“自杀的日本文学,村上春树还不死?”庄生轻轻一笑,“村上其实也差不多是死了,如今流传在日本文坛的足迹,也是重复着芥川龙之介、太宰治、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等人的遗思。他们选择自杀来呈现内心世界的澄净,成为历史的怪圈,不断循环。”尘烟把书合上,点点头,“日本作家似乎有一种”自杀式写作”的倾向,他们生活在人间,悲天悯人的道德模式支配着他们作为作家的责任,他们妄图通过手中唯一的武器——笔,拯救俗世肮脏不堪的万千灵魂,却发现理想和现实在无数次的锋争战之后,他们是如此的无能为力。于是,内心的痛苦挣扎终于在某个时间点抵达极限,他们选择从容赴死,蔑视这悲惨世界、无常生活,宣告他们精神国度的纯净和幸福,直上天堂。”
店主收拾停当,坐在收营台,并不急着关门。庄生回过神来,发现店主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们俩儿,连忙抱以歉意,“不好意思,谈得入神,忘了时间”。店主笑道:“呵呵,没关系,我喜欢听你们聊天,不同于其他孩子。以前你们总是一前一后的出去,今天要同进同出了”,他指着关闭的后门,再指指敞开的前门。华灯初上,门外繁华如旧,却温暖如许。庄生和尘烟相视而笑,齐步走出清书坊。庄生望着学校后面漆黑的山头,说,“学校后面有一个景深山,我从来都没有去过,今天可以结伴而行”。烟尘笑语轻盈,不等庄生说完,手臂搭上他的肩膀,朝着山顶走去。
六,纸上箴言
庄生和尘烟从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第二天尘烟就走了,在回深圳的路上,他乘坐的客车和一辆大客车相撞,全部罹难。庄生翻看尘烟临走时留给他的一封信,上面是空白的一片,只写着两个字,朋友,笔迹里依然可以看到当时写字时的用心,一如当初他在黑板上留下他自己的名字。落款的时间距尘烟转校的日期,间隔整整四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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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田瞳
时间:
2008-9-15 10:31
先生的作品,文笔相当老道,意蕴颇为深奥,需细心揣摩。只是感到,一般读者阅读时可能比较吃力。
作者:
天下为公
时间:
2008-9-16 15:47
学习之中,问好!
作者:
雨潇凌
时间:
2008-9-18 19:07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先生的作品,文笔相当老道,意蕴颇为深奥,需细心揣摩。只是感到,一般读者阅读时可能比较吃力。
文好田版,恭候指点。
作者:
雨潇凌
时间:
2008-9-18 19:07
最初由 天下为公 发表
学习之中,问好!
拜读过兄台的小说,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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