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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会之后
宣布要竞选下届人大代表的范广明，不太走运，那天晚上从同学聚会的酒店出来他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当时印堂发亮，兴致勃勃，上车时还绅士地向身边女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到了车里，手就开始流氓了。
这正是范广明为之等待的时刻。
头顶跳跃着忽明忽暗的微光，女人一边躲闪，一边拿眼瞪他，示意司机在镜子里能看见，让他注意分寸和自己的身份，毕竟西装革履的范广明不是农村土炕上的穷小子了，可是酒精作用下，合适的私密空间使范广明的眼神像药力发作的伟哥一样，熠熠发亮。
他感到自己嗓子在冒烟，手仿佛触到了炭火上，最奇妙的感觉居然是感到女人内衣、袜子、口腔、鼻翼、头发、脖颈、脚趾头也在冒烟。他尽力地控制好局面，如同小偷作案前事先关闭煤气阀或掐断电阻丝，既保证不发生爆炸事件，又不至于竹篮打水。那个画面简直可以置女人于死地，只管上下其手，闷声做事，乱摸的手好像士兵突击战场一样迂回曲折地绕过顽强抵抗的力量，几次三番接近重要目标，手感越来越妙不可言，尽情释放。
范广明这种有头有脸的人物，活得想风来风，要雨得雨，何况手流氓惯了，司机在和不在一个样，本来当着老同学的面只说顺路搭她回家，现在她才猜出他的心思可不是那样简单了，左推一下，右打一下，心想，范广明咋还这样啊，怎么说也是大老板了，啥样儿女人没见过啊，自己又不是当年的校花了，值得一个男人花这么大的心思吗，转念又想，虽说自己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可十年未见，见了就这样没深没浅，拿我当什么人呀！
她哀求似地耳语：“你不必这样，我一直在失眠……你喝多了酒，我们可以到外面谈，到外面……”范广明点点头说：“好，就到外面，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到前面饭店的三十层楼顶上去。在那里，谁都不会看见你我在干啥，谁都不知道我流氓了你。”
女人再次耳语似地哀求：“广明，请你别这样好不好？”
“请”字都出来了，这是女人无奈之时最端庄的请求。眨眼间，范广明在老同学聚会上散发出来的一切光彩在她心里坍塌掉了，抵抗的劲道一下比一下重，轻蔑多于羞涩，她好像抽筋似的一下一下突然扭动着，刚喝了酒，她没有多少力气让自己的高跟鞋着力来抵御入侵，她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这么做有意思吗？”没有回答，轿车在夜色中沿大街朝着奔去。而按照范广明老少通吃的毛病，这只是他跟这个二十年未见的梦中情人预预热，到了另一家酒店好手段才会派上用场呢。
自从八十年代初以来，范广明就一直在这座城市城郊发达村的一个破落的猪场为维持生计而挣扎。他不仅养猪而且在那个污秽的饲养棚里与那些猪住在一起，那间屋子说起来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在他年满二十岁的时候，就草草地与邻村的年轻姑娘范东花订了婚。这个朴素得有点缺心眼儿的姑娘旺夫，结婚后给丈夫带来了旺运，没几年就把范广明旺成了远近闻名的富人，直到旺上发达集团董事长。而范广明是一个聪明得有些神经质的人，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也就是竞选上省人大代表。他这种孤注一掷的想法从他心甘情愿地同猪在那间肮脏简陋的小屋同居开始就有了，而现在无论何种场合——包括今晚的老同学聚会上都不忘宣称这一点更可以得到证实。他的确希望通过参政议政使某种东西永久一点。 多美好的精神享受啊，充足的冷气轻拂着这空间，即使是有一个炸雷，也变得那么轻……“好了，别打我了，我们充分发挥吧。”范广明实在是个好演员，他极力地咬着耳朵对她解释自己这些年来官场得意情场失意，跟着一个傻老婆要多窝囊有多窝囊，诉说曾经打算和她结婚，而且二十年来一直为她名花有主痛苦不安。他随身还掏出一张带在身边他自己拍的照片给女人看，那是在猪场里，散乱透着悲凉之气的草丛里有一群他喂养的杂交猪。这一切都似乎向她诉说着当年毕业后的孤独。 热风呼啸过来，又喷起了令女人感到头晕目眩的那种口臭，那热风仿佛已浸入了她的肌肤，一种灼热的痛，然后开始入侵她的器官。那像扭曲起来的一道火苗，已经把她逼到了死角，脑袋仰得可以看得见空洞的星空，也就是说，在车窗的外面，就是空中划过的流星，如果在白昼，她会看见空中飞翔着小鸟，可现在……女人并没有因此感动，她声称自己过得很幸福，暗示他最好自重些。尴尬之下，有理由相信范广明被激情折磨，手依然顽强地在老同学身上探险。 没想到在一个路口，从不敢影响他激情的司机突然一声大叫，二人同时扭头去看，还没明白司机喊什么，挡风玻璃就飞珠溅玉地击了他们一身，霎时火星乱冒，轿车被顶得转了个圈，发出金属撞击时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声响，好像乘着电梯上了楼，霎时来到三十楼，然后通过一道楼梯，楼梯旁边大约是深不可测的吊索。不只是轿车在轰鸣着，运转着了，那旋转的声音仿佛把车里的人推到了一个边缘。一辆大货车醉鬼似的爱上了这辆暧昧的小轿车，要命的是，对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拖着他们的进口宝马向前冲去。
“快快快！快呀！”
“停——呀！”
死神已经逼到了眼前，两个人都明白了这是一个世界的极限。那边是什么呢？谁都知道生命有多美丽，因为他们活着的身体意味着他们的一切还在继续。然而，谁都在此刻清醒了。这边是可以致命的，因为大货车的轰鸣就像一种仇恨的火炮激起了他们全部的求生欲望，就在这一刻，范广明举起了自己的手掌，这手掌几秒钟前还是用来触摸、探测物体的，他的手掌拍击过猪身上的瞎蠓、虫卵、蚊子、苍蝇和泉水；他的手触摸过女人身上的峰谷、皱褶、波浪的曲线。而这一刻，范广明惊恐万状，本能地一跃而起，他知道对方不可能听见，却还是嚷嚷着，从后面帮着司机紧紧搬住方向盘，试图逃离这突然袭击一般的灭顶之灾，半个身子趴在上面，气浪卷起的煤屑、碎片、杂物及车轮和马路剧烈摩擦溅起的火花洒在三人身上。
好像有人蓄意伸出一只手扯着他的脖领子，使劲要把他拖向几尺外的车轮，就是这一撞一扯，让八分醉眼的范广明看到了地狱景象，此刻，他举起手掌，他就是要用他的手掌横扫死神的嘴巴以及意念中的无耻，又一次把女人逼到最后一种极限。这极限就是瓦砾碎片，是身不由己纵身向前的深渊。这极限把身体推出了人的范围可以依附的基础，身体若失去了基础，面临的将是抛掷、落下、凋零和毁灭。女人的身体就在这一极限之中以最快的速度滑落而下时，范广明感到了女人的鞋子脱离身体的那一刹那，在茫无边际的灯光和气流之中，鞋子和身体分离开去，朝着各自的毁灭坠落而下。车头一过，左面的玻璃全碎了，三个人像坐在快速倒行的过山车里，带起一股强烈的气浪卷着疾风贯窗而入。
刚才还不肯就范的女人几乎是吓傻了，脸朝后，脑朝前，好在醉鬼强吻的是硕大敦厚的车屁股，手法不如范广明流氓女人时那样准确，险象环生中给了司机短暂而惊心动魄的招架之力，不知道如果他开的不是进口宝马，换了国产的假冒仿造货还会不会有此幸运。范广明本能地大叫，不知要快什么，停什么，或许是命令自己的司机千方百计快带他挣脱死神纠缠，抑或是哀求货车司机赶紧停车吧。
可是大货车非但不听招呼，反而由醉鬼变成了一头发情的西班牙公牛，拖着宝马的私处不放，咆哮着加大马力继续前进，弄得小车脑袋和身子硬是没有平时那样乖巧听使唤了，不管怎样拚命换气挣扎，吱吱尖叫，就像小姐被流氓欺负喊救命似的，魂飞魄散地任凭其蛮横无理地扯着骚扰不放，让它逃无可逃。
或许那点时间不过两三分钟，却是生死攸关的两三分钟。
整条大街都惊呆了。
走到死神边缘处的范广明下意识朝下望去，他看到女人的身体还在动人心弦地如同碎片一样飘动，她本可以飘落而下，只要她双脚朝前一扭动，她的命运就可以殊途同归。然而，就在一刹那间，她后退了，她后退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座位上有一处拉手，牢固地安装着，如同夜色中从水草地上突然冒起的水蛇，它成为她的救命稻草。
那会儿时间还不算太晚，目击者还有几个，到底是怎么挣脱出的流氓之手，三个人都不记得了，车一停下，他们顾不得头昏欲裂，滚下车，又跳起来大骂，女人坐在车里不知所措地哭出声来，货车像来时那样突然而迅速，两车分离时仿佛迟疑了一下，很快消失在大街远处。
女人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她不停地后退，从这一刹那间开始，她就选择了后退，然后是座位空档下的地面，她顺着座位滑落而下，退到了狭窄的夹角中，一些人已围成了圈，那是饭店的保安，围观人群和自行车，一定是他们刚才听见了撞击，这撞击声并没有到达她的耳朵之中，因为撞击声发出时，她已被先一步喷溅而来的碎屑吓懵了，完全封闭了耳膜阻止了声音到达她内心世界，所以，她还活着，她只是被气流、玻璃、空气、浮云、树枝、惊恐和委屈绊住了身体而已，因而在车里，她开始不顾一切地钻到地上的空隙，那是从地狱底层爬回来的身体。
这是范广明，范“非省人大代表”，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如此惊吓和狼狈，虽说改革开放最初那些年间也曾有过一段刀口舔血的日子，可毕竟是跟法律的空子斗而非与人厮杀，自从掘出第一筒金，身边有了小弟，也是积极靠拢政府和黑道，两厢对他都不薄，黑钱洗白，贡献社会，算计他的人少之又少，喘息间，二人跑向车屁股去查看，惨不忍睹。这时范广明才感觉到大地在颤抖，好像死了一回似的，掏出手机报警，浑身抖得厉害。如果说他刚刚经历了地狱之炼，那么万幸的不是他和司机共同挣扎中不断闪烁出的强烈求生欲望，而是大货车相撞的刹那间没有找到要害。亲了不该亲的地方，让他们得以逃生。
“喂喂喂！喂——”
“公安局吗？喂！”
“我是市人大代表！对对对——范、广、明！我在……”
范广明可不是白给的，他现在终于恢复了意志和胆量，武声武气，原地踱步转圈，连身边嘤嘤哭泣的女人也顾不得了，就这么大声叫着。这个差点儿没被碾成肉酱的汉子别看是个“民营”，却是不折不扣的市人大代表、发达集团董事长，除此之外，头上还套着一系列光环，什么全国优秀乡镇企业家、什么全国优秀……、全国知名……、全国……等等。就这一串“全国”，就让人不敢怠慢。
还有一点，放下“全国”不谈，仅凭着这座城市城郊发达村支部书记兼村主任这块牌子，范广明在当地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他打的第一个电话不是交警队，而是１１０。打完了再打交警队，他言简意赅，张口就是习惯成自然地自报家门，说自己是谁谁谁，遇到了什么事，可能怕１１０不管交通的事，他特别强调怀疑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刑事犯罪。
几个保安也已经在给１１０打电话。他们靠近了女人的身体，走上前劝说她：“你是什么人，还不赶快下来，我们帮忙保护现场。”另一个保安说：“要不要送医院？”他们已经拨通了１２０的电话，救护车很快就会到达。刚才问女人的那个保安又一次对她说：“大姐你快下来吧，没事了。”她缩着身体，从那一刻开始，她的整个身心都在扭曲起来，每听到一阵风声，车轮声、叹息声她都会缩起身体。
大难不死，范广明混沌一片的脑海里头一个浮出的反应就是有人要谋害他，作出如此判断的除了人生经验，更重要的是从惊恐中恢复过来，他立刻就想起了在街头看过的“杀手”广告。
“按行规，卸掉一只胳膊或一条腿，收费５０００元，也可以弄车祸，保证万无一失。杀人取命价格面谈。”黑笔写的“杀手”二字，旁边还有一个手机号码。刚刚范代表酒宴上跟老同学们提起这事还当个笑谈，眼下却再也不这样认为了，如果不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此刻恐怕连回味的机会都失去了，他只是一时半刻想不出到底谁会这样对付他。
很快１２０的车出现了，接下来，担架落在了轿车的旁边，几个穿白大褂的迅速地将女人抬上了车，女人哭着喊着又跳下来。此刻，外围已经来了许多的人。看来女人是真给吓得不轻，远没有范广明和司机恢复得这样快，蹲在车下一边流泪一边浑身颤抖不止。今晚的老同学聚会，范广明安排得有声有色，尽显一个土财主的气度和势力，在二十年未见的四十多个老同学面前出尽了风头，连熬药一样熬到区法院院长的田同学都感到黯然失色，自愧不如。谁能想到转眼之间她们就弄得这样狼狈呢？
警察终于到了。
果然快速反应。例行公事，询问，拍照，勘查，记录。不过是语气透着恭敬和客气。他们知道范广明这个人很厉害，这些人在做他们需要做的事情时，１２０人员却不知道她们应该怎样做，范广明的司机终于支撑不住蹲在地上，开始大声咳嗽，呕吐，那是极度恐惧之后见到安全到来的后怕，甚至于还吐出一滩黑色金属一样的血块。
范广明呢，走过去简单地安慰了女人几句，一眼一眼地在边上看交警们动作。看了一会儿又绕圈子心疼地看自己的车，回头再看在１２０，对她们说没事了，让人家原路返回。凭感觉，他进一步意识到事情不那么简单。当时驶到这个路口时，倏地，毫无征兆斜冲来的大货车突然亮起两道光柱，一下子照花了他们的双眼，好像就等着朝他们冲过来一样，确实让人意想不到，肝胆欲裂。
１１０也到了。
１２０要了钱，呜咽着鸣金收兵了。最先听到“人大代表”名字的巡警队小伙子倒比同行慢了半拍，或许有他们的理由，看到交警在忙活，他们看了一眼现场，就到车边找范广明问话。在这座城市，有一些人的大号和车牌就是名片，其中就包括这个总爱报大号的“人大代表”及其座驾。传闻多了，难免不以为然，不过今晚他说的情况引起巡警的注意，交警问明了肇事车牌，处理完现场，巡警认真听了疑点，作好出警记录。可惜范代表由于惊吓过度且被拖行了近百米，根本没有看清大货车司机长着一张马脸还是青春痘，不过双方都请他放心，说他们会认真履行职责，一追到底，给他一个满意答复，打算送他们去医院，又想用警车护送他们回家，都被范广明拒绝。
“没事，谢谢谢谢！”
范广明看了看自己的车，还能开。骨头架子疼，但没有伤，蹲下问了问女人，女人擤了把鼻涕摇头，不知为什么，范广明临时改变了主意，或许他不想授人笑柄，不论好人还是坏人，领导同事还是黑道朋友，不管怎么说，这样的遭遇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或许他认为社会乱归乱，心里还就不信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谋害不成，还敢回回炉二番脚再来杀他这个人大代表的回马枪。当然喽，更或许他只是想要这么个场面，告诉对手点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
“上车，走！”
他气宇轩昂地拍拍司机，把他从地上扯起来，拉开后车门让女人先进去，女人却死活也不进去了，她告诉范广明自己打车回家。范广明想想，站在街边扬手替她拦下一辆出租，送她走了。出租车打了半个圈奔向另一条街，她的脑海中不断地重现着一个保安向１１０警察讲述看到的情景，在酒店门前值班的保安恰好看到撞车的一幕，大货车撞击在轿车上时，他以为是地震了，他环顾着四周，回过头去，便看见宝马的车体被拖曳蜷曲在大马路上，他追上前去大声叫唤道：“喂，撞车啦！你怎么还不停下来呀？”然而没有任何回应，另一个保安惊叫着从另一条小径上跑来了，他惊叫着，他以为是一次意外交通事故呢，他没有想到那个开大货车的司机会那样一直往前横冲直撞，因为他看见了整个的过程。
他们说，可能是谋杀吧？
谋杀！
就从那一刻开始，这两个字让女人刻骨铭心了。
女人这一走，范广明的底气也泄了，酒店就在眼前可已经没什么意义，不过被刑警、交警敬重，高看一眼，除了身上什么地方还有些隐隐约约疼痛之外，今晚的好心情仿佛又找回来了，他冲警察们抱抱拳，围观半天看热闹的人哄地笑了，有的警察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一个堂堂人大代表居然还使用这种老套的“江湖”礼节，让人在他身后品咂出另外一种味道，握手、拥抱、实实在在地拍拍肩膀，哪个不比江湖似的抱拳好？农村干部就是匪气大，没文化。可也不好说，电视上书记、市长有时也抱拳。
遭此意外，司机倒车离开现场时，有点儿隐隐不安。有心让警察护送，却没说出口，再次上路两眼就格外聚光，生怕再从什么地方猝不及防地冲出来个什么东西，范广明跟他说话也没听清。跟了董事长这么多年，除了跟着吃香喝辣泡小姐，黑白两道的事也没少见，他知道要是真有人想害范广明，不会就这么轻易拉倒，因此心里七上八下直突突。
“跟你说话没听见哪？”
“啊？”
司机惊恐地飞快扭头，看到身边那双不满的眼睛。
“我说，谁能干出这事，你帮我分析一下？”
司机没吭声。这话还真不好说，就他所知，今晚这事虽说几年来头一次碰上，但平时董事长的所作所为，想弄死他的人恐怕不止三五个，也许那些人一直没有找到好办法，暗暗积攒着，他唯一敢断定的如果他的老板胸前没有“人大代表”招牌，仅仅是个“董事长”之类，说不定早就死几个来回了。但他不敢说。他突然小声说：
“有人！”
“谁？”
司机紧张地扫视着后视镜。
“有人跟着咱们！”
“停车！”范广明回身看了看，忽然叫道。
“别惹事了，范总！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马上就到家了……”
“不行！”范广明猛地把脑袋扭了个一百八十度，眼睛对着眼睛，怒道：“叫你停车就停车，怎么叫惹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操的打我歪主意？我整死他，整出他全家的大粪你信不信！停车！”
司机犹豫不决地脚下一点，车就停下了。
此时此刻，范广明的怒气来源无非是两种渠道，一是撞车，二是霸气。有没有霸气，就看你敢不敢碰硬茬，在明确对手尾随至此之时，敢不敢站出来，“小子，看我范广明怎么收拾你！”而他的一贯主张，要么是最听话的人大跟班，要么就是颠覆性的拚命江湖。
一条虫和一个人到底有多少区别，如果一条虫子从空中落在地上，它会发出撞击之声吗？范广明的理智在这一刻完全被愤怒蒙住了双眼，他离开撞车现场后，脑海一直不断地想着一条虫和一个人的区别。他太熟悉这座城市了，每当躺在床上时，他的身体每夜都在太空棉絮柔软、轻盈中翻滚着，他想着裹住身体的棉絮就像女人的身体，想着那种特殊柔软的舒适性，而身体却是另一回事。给范广明这等冲天豪气的不仅仅是上述那些显赫的名头，更重要的是眼下已经到了他的地盘。
尽管市里恨他的人不少，但村里与时俱进溜须拍马的人更多，也难怪，宅基地、准生证、收入分红、大事小情没他点头都不成，所以不仅村民称他老大，发达集团的全体员工背后也无一不如此叫他，就连老同学们今晚也一哄声地喊他“老大”，由于经济比较发达，发达村早已成为城中村，繁华程度与市区没有太大差别，但此时的街头已是人迹寥寥。尽管这样，范广明相信只要他下车振臂一呼，马上就会引起千家万户核裂变一样的强烈反响。村民们没有真刀真枪，铁棍棒子却到处都是。
有没有霸气，也取决于他范广明能不能打出一种新威风。霸气向来是江湖的一种追求，所谓出奇兵，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但是，霸气有时也会沦为自找苦吃，放一哑炮，而挨打的霸气还不如不霸。霸要选好地方霸，他若在强敌如林的市区不服气，断难成就霸业。
范广明是全国知名人士、发达村书记、村主任、发达集团董事长、全国优秀乡镇……不是一城一地报纸报道的小混混，不是叫花子都敢欺负的草民，不是可以随便捏弄的女人大腿根，他要做的是独家霸气，断不是只从个人的小趣味着眼，他要学人家做真正“老大”。如果“霸”的谁也看不见没听说不知道，“霸”到人家跟着他的屁股后面他都不敢停车下来叫板，那就只能在村里装土皇帝玩过家家了，充其量博得一个“市人大代表”的美誉。不仅失了竞选“省人大代表”之霸气，反倒脂粉气十足。
他只是没料到，这一脚下去，竟成阴阳两界。
08-11-19于歌谣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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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霍名夏 于 2008-11-24 09:32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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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0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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