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债(修改稿)
我家房后有一棵花红果树,据父亲说,是我的爷爷手里栽植的。
每到清明节,果树便披一头雪白的花,树顶上起起落落,嗡嗡嘤嘤的蝴蝶和蜜蜂簇拥着,花红果树像是出家的新娘,散发着诱人幸福的芬芳。盛夏一到又是一头黄里透红,像害羞的姑娘,隔一块地头就能闻见扑鼻的果子挂满枝头。
我的父亲和母亲却从不舍得卖掉一颗。每每刮风下雨,总有一群嘻嘻哈哈的小伙伴顶着满头雨水爬在炕上。母亲兜来一襟果子,我们几个小脑袋便挤在一起抢大个的,有时冷不防几个小脑袋撞在一起,就把母亲的腰笑弯了。
记得有一年夏天,母亲病重,家里连吃的都跟不上,哪有给母亲看病的钱,父亲才唤二哥二姐上树摇果子去。二哥二姐像猴子一样攀着树桠,屁股撅得老高老高,一摇,地上就落下一层果子。晚上我们一家蹲在油灯下拣撞伤上的果子,把好的果子小心装进“毛口袋”里等明儿赶早进城去卖。第二天父亲拉上架子车,装上满满的三“毛口袋” 花红果子,把我夹在两条口袋之间,嘱咐我坐稳抓牢,叫母亲煎好中午的药,父亲就拉着我和果子往县城集市上赶。
县城离家有七八公里的路,中午才赶进了县城集贸市场。进了市场才知道并没有像送果子的人说得那么简单。这个季节,花红果子已滥市了,几个摊主过来挑肥拣瘦地舞弄了一阵子,最终还是撇下我们的果子要了别人家的。捱到中午,一辆从兰州到新疆的大卡车开过来,车上跳下来一个胖乎乎的司机径直走到我们的果子前。几经交涉,最终以父亲认为合适的价格卖掉了。三口袋果子卖了十五块钱,父亲把钱捋了又捋,三张五元的人民币。父亲的嘴翕合着,嘴唇动了动。
父亲又拉起车子,把我领到一个卖卤肉的铺子跟前,要来一斤猪头肉,二斤蹄子,像是要美味一顿。父亲拿出最小的一个蹄子递给我啃。我第一次闻见卤肉的味道,我咽了一下噙在嘴里得满满的口水,摇了摇头。父亲摸摸我出汗的后脑勺,把找回来的零毛票装进口袋里,问我吃啥,我说想吃麻花。父亲却说,回家让你妈给你炸。鬼才晓得家里有多余油炸面货哩,我知道父亲在哄我,怕我哭,他根本舍不得花那几张发汗的钱。
父亲仍嘱咐我坐稳抓牢,拉着架子车回家了。车子里是空空的三条口袋和我空空的肚皮。
转眼几年过去了,我们兄弟几个分家另过。老果树被父亲分到我的田地里。就这样,老果树在我田地里一长就是七八年。七八年的光阴因我忙于农事,顾不上给老果树防虫防病。本来就苟延残喘的老果树,树皮里挤满了吃饱打噜的虫子,树枝没有一点光泽,树梢上常常吐出胶状透明的秽物,远远望去,象一位伤心的老人,泪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我早已记不清老果树春天开过花没有,盛夏我是再没有闻到过花果子的香气,也没有见过孩子们兜来的一襟襟笑声。我去问父亲,干脆锯了吧,像这“更年期”的老化了的果树,结上果子也没有果味了。父亲闷闷地说,把一棵好端端的果树咋就舞弄得不结果了呢?哪怕结上一枝也能哄哄娃子的嘴,还叫娃子们说爷爷连棵果树也没给植下…
也许,这是我欠父亲和孩子们的一棵树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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