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父亲
去年没有回去过春节,父亲很是失望。
腊月二十六那天,他把自己养的一头猪杀了,送了十几斤肉给我,吩咐我带孩子回乡下过年,我当时没有表态。临走时,看着他有点失落的模样,我不忍心,就追着他的身影补了一句:如果天气好我就回来。
年三十,天气很好,可我终于还是没有回去。
大年初一清早,我还没来得及问候老人,他就打电话来了。
电话是儿子接的,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得儿子拿着手机一个劲地嗯嗯嗯,还时不时地笑几声,聊了好一阵子。
儿子虽然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可跟父亲却是投缘。每次看到父亲来了,都很亲热地叫几声“爷爷”,端茶倒水,从不要人吩咐。抽屉里的香烟、水果和零食,他都会毫不怜惜地拿给爷爷,每次父亲回家,他也要很礼貌很真诚地跟爷爷道别。
这可能就是一种血缘吧。
父亲本来是爷爷的侄子,爷爷没有男孩子,为了不让爷爷这一房断了香火,父亲便由父母作主过继给爷爷作继子。正因为如此,父亲小时候很受家人的宠爱。初中毕业后就在大队当了会计,后来当支书,再后来被调到公社玻璃矿当了矿长。玻璃矿垮了,父亲又到公社建筑队干了几年,80年包产到户后,就赋闲回家了。
父亲以前从没有做过什么体力活,一双手白白净净。包产到户后妈妈总是不让他出门,只让他在家里把把猪食,煮煮饭,可他连家务都不会做,常常要等累得一塌糊涂的妈妈回家做饭。那时节,姐姐、我和四个弟妹都在上学,家里穷得不得了。万般无奈,父亲只好和人一起合伙做生意。
最先做的生意是贩黄豆。把我们这里的大米送到河南内乡,然后把他们的黄豆运回家,这样来回的倒腾,赚取一点差价。
每一回汽车拉着黄豆回家,我们姊妹几个就会欢喜一场,帮着他们背上背下,忙进忙出,以为从此就可以摆脱贫困了。可每一次算帐,总是父亲一个人亏。那时候我还小,不懂得做生意。但我心里明白,同我父亲搭伙做生意的这些人,都是一些混蛋,他们和父亲一起,无非是看中了父亲以往的社会关系,欺负他老实厚道。
为此,爷爷和父亲常常吵架。
每一次天翻地覆之后,最痛苦的是我们。饿着肚子上学,饿着肚子挨骂。每年的春节,在我们家那是劫难。从腊月二十开始,屋里总是坐满了要债的乡亲。听着他们说的那些难听的话语,我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直要等到大年夜,家里才慢慢安静下来。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就从感情上疏远了这个家。越是过节越是不敢也不愿回家。
那天送肉来,我和父亲面对面坐着,我头一回发现父亲老了。
父亲快七十岁了,看上去,比城里的那些老人苍老多了。以前白白净净的手已经满是皱纹,头发乱蓬蓬的,下巴里的胡子都开始有些花白了,也很长,看上去和他的年龄很不相称。
我拿出自己的电动剃须刀叫他把胡子剃掉,父亲笨手笨脚的总剃不干净。没办法,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父亲像个孩子似的,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任由我捏着他的鼻子,左摆右摆,上下抚弄。他的胡须很硬,看来好长时间没有理了,不得不花双倍的时间。我先用剪刀轻轻地将他的胡须剪掉,然后再用剃须刀剃。刮胡子的时候,听他说,三叔家的小弟弟已经结婚了,因为平时来往比较少,三叔又没有大范围的请客,所以就没有来给我下请帖。
我可以理解,三叔尤其是三婶平时就比较抠门,来了我是一定要去送礼的,不来,可就怪不上我了。其实说心里话,我还真的想去送这个礼,一来为父亲撑撑门面,二来顺便散散心,
可我怎么去呢?他没有请我,去了总好像有些别扭。
好不容易剃完了胡须。我叫父亲在屋里等着,急急忙忙的去商店,为他买了个电动剃须刀。希望他以后不再胡子拉碴的了。
他让我教了教他的使用方法,乐滋滋的坐在一边摆弄,儿子则在一旁指手划脚。看着他们爷孙两个专注的神情,我不知说些什么。做儿子的我一直没有给他买个什么值钱的物品,就连这点东西,他都觉得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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