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身后

房子

                                                                身前身后


　　门厅外的路上，碎叶子到处翻飞，天黑着黑着，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那一会怎么黑的这么快呢？我忽然觉得时间大概发疯了，它有一条长长地腿，从我的回忆中穿过，将我在影像中辨认出来的人，冲散了。抬头便看见了云，在头顶飞奔。它们仿佛时间魔瓶里放出来的一缕烟雾。我想起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顷刻间，那个庞然大物的东西就像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时，我转过身，所有灰暗的光也一起转到我的背后，我不知道如何进到屋子里去的，只觉得空间里黑暗极了。我记得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一个熟悉的名字，起身时，才发现刚才在我身边的人不见了。我想，她大约就是那个时候走掉的。她被人叫走了，我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面前杯子里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冰凉了。仿佛时间不是往前走的，它正在倒退。它回到了某个路口，回到了我出发的地点。

　　有一段时间，我到处流浪，四处行走。送别的站台上，我弟弟在人群里朝我张望，他的脸黝黑，表情有些木然，他大概习惯了这样，而我只朝他挥了一下手，他就转身走了。我在飘忽着梦境一样的车上，真切的回忆他的话。他说：别再走了，总是这样在外走很危险的，不行就回家来，和家里人一起过吧。不管怎么说在家里总能活下来的。那时，弟弟从外省的一个山顶当兵四年回到了家乡。之后几年，我终于理解了弟弟的话。他在家乡那片土地上什么都能干，干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他经常和父母说笑，每一次见到他，他看上去总是能够开心。

　　不知道哪个早上，一觉醒来就感觉眼窝潮湿，我清楚地记得冲口而出的一句话：我再也回不来了。那是在父母的老屋里，冬天极其的寒冷。我只记得心里有一个声音：我要走，我要离开家乡再次返回我异地的生活。我一直想着在城郊山坡下的一间小屋生活的景象。一直到了那个地方，我才松了一口气。我忽然想起来家人的话：难得回来一趟，为什么急着走呢？我不知道，没办法回答他们。现在我大约有点明白，我有什么东西在这儿丢掉了，我来就是寻找我所丢掉的东西。

　　走在路上，或者坐在一间屋子里，我感觉到，这周围的地方就是我的城，我曾经像一位国王，走在自己的江山之内。曾经在这片土地上，作息自由时光，用文字记录诸多的美好瞬间，和一个如花女子相识。在那样的感觉里渡过了最初想像的美好时光。在一个黄昏，我爬上黛青色的山巅，大声地喊出一句台词：爱江山更爱美人。不知道多久之后，我身边的女子离开了我，仿佛一转眼消失得不见踪影。

　　每一次沿着时间的记忆回到这儿，有许多细节总是模糊的。我想着过程的变迁，有些事弄不明白它们是如何发生的。那时候，我总想着潜伏到事情发生的某个环节，去亲眼目睹一下，更改事件的关键细节。想着拼了性命，也要阻止情节的变向，制止生活悲剧的发生。如此，我一次次地停留在那个模糊的背景里，寻找着一些导致恶性结果的蛛丝马迹。而我，一次次看到的只能是一大片风声摇响的树的松涛，和晃荡的血腥气息的光芒，那让我感到这是一个随时会发生山崩地裂的危险之地。

　　那时，在山上，栀子花开着，水汽烟雾缭绕，青色的石头从草尖里冒出来，一块块地，像孩子藏匿潜伏在那儿的头颅。我和一个朋友说：就在这地方。我和那个女子走散了。而那时我脑海里的情景，沿时间上溯。我说：你看到奶黄色的阳光吗？这样说时，我会感到口里咀嚼着新鲜出炉的面包的细小颗粒，香甜的味道令我口齿生香。而我从那个过往时间画面里出来，看到的却是，冷风萧瑟的傍晚。眼前的光是一道阴影，长长阴影离乱交错。看到光的迹象。我说：白色光是可怕的。

　　我不知道，许多颜色怎么改变的，改变了生活本来的视觉之感。那时我和一个朋友喝酒回来，歪歪斜斜地穿过一条一条大街，看路口朝我照射过来的光是红色的，一瞬间，我惊诧这正午的太阳光怎么会变成红色。事后，我想起来了，醉酒之后，我的眼帘半合着，太阳光从眼皮上照射到眼睛里，目光所感到的就是刺目的红色了。那时，我有多么疲劳，几近眩晕了。

　　想着自己居住的房间，就像一盏灯挂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条石头的桥，时令已是春天。我那时不明白：春天了，为何还如此寒冷？有谁会说出来，在期待着春天到来时，寒冷就是那么彻心铭骨呢？现在马上春暖花开了，听到有人还到处说冷。我在想：这个春天真的滞后了。你看草的颜色现在依然是灰色的。我记着某月某日我约了人。这样想着，仿佛在完成着和过去的人与事告别。这样走着，发觉内心一直藏着的一个东西，想交给对方，那也像是把一种久远的东西重新找回来。只是，不再想说出来，那到底是什么。

　　在过去的时间里进入进出，异常劳累。在一盏灯下，画心中的一副草图，耳边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人走了就不再回来了，应该是一种了结。然后，就看到：一把无形的镰刀割着家乡地里的庄稼，大片的庄稼一点点地倒伏，经过了那么多时日的辛苦，整个田野就变成了一种无边的空旷。而我也仿佛觉察到，自己已是秋天时间的痕迹，越划越远……


　　　　　　　　　　　　　　　　　　　　　　　　　　　　　2009-3-8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09-3-8 15:42 编辑 ]

曹红

这样的意识流的文字，俺总要多读几遍才能领会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

琴若雨

　　再来体会房子老师文字里个体内在的本质精神凸显及人生各层面转归与变化带给本体思索与感悟!

何也

身前身后，也即时间（或此时）的前后。这篇虽短小，但对时间的体悟还是很深一的。

汤如浩

房子版主一贯的风格，需要慢慢品读感受。问好房版！

缥缈孤鸿

溜进来，瞅一眼就跑。。

炬焰炯炯

在过去的时间里进入进出，异常劳累。在一盏灯下，画心中的一副草图，耳边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人走了就不再回来了，应该是一种了结。然后，就看到：一把无形的镰刀割着家乡地里的庄稼，大片的庄稼一点点地倒伏，经过了那么多时日的辛苦，整个田野就变成了一种无边的空旷。而我也仿佛觉察到，自己已是秋天时间的痕迹，越划越远……

好喜欢这个结尾！问好！

房子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09-3-10 18:07 发表
不会点评,但真的非常欣赏房老师的文章.
问好!

谢谢你来读。
问好。

房子

原帖由 寂寞沙洲 于 2009-3-10 18:01 发表


精美的文字，精彩的点评，真好！

谢谢寂寞沙洲朋友的阅评。

芳香碧丝草

是啊，人都在寻找中感受和发现。
谢谢芳草朋友的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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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谢你吧。谢谢房版的美文！给我带来的体会！

房子

原帖由 戈眉 于 2009-3-10 17:14 发表
来看房子斑斑独特的思考感悟,喜欢这样的语言.问好

谢谢戈眉来读。

房子

原帖由 琴若雨 于 2009-3-10 16:49 发表
　问好房子老师，此文已读，晚上作回复。握手致意！

问好若雨。

房子

原帖由 娴情逸致 于 2009-3-10 16:46 发表
又是一篇只有房子才有的风格的文章。借老霍的评点：受诗人气质影响，作者产下的文字才能如此光怪陆离。在头脑深处展开的风景同样是一幅幅多彩的生活图景与一条条满目琳琅的人间画廊。只是，你需要认真思量，反复咀嚼 ...

呵呵 谢谢娴情朋友的阅读和理解。

房子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3-10 11:43 发表
　　受诗人气质影响，这是无疑的。因之，作者的思维与文字表达，永远带有这样一种似是而非，游离其间又飘忽在外的意识流形态。而这种少见的文字风格，即使纸质媒体也寥寥无几。正是在这样一种思维与意识包围之中，作 ...

谢谢名夏朋友的多角度的观察理解。
握手问好。

房子

原帖由 杜永生 于 2009-3-10 08:55 发表
每一次沿着时间的记忆回到这儿，有许多细节总是模糊的。但模糊的只是视线，清晰的依旧在心里。那些曾经的场景，在记忆的容器里，静闭内敛，不事张扬，可一旦，你再次出现在现场，同样于显豁中呈现清晰而鲜活的影象来 ...

谢谢永生斑斑如此形象地理解和剖析，受益。
握手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