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科

伊北

犯科

◎伊北

   清早，小张站在大楼一层的电梯门口，凝望着电梯门璧上自己的影子，有事而没事地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他以前就爱美，当了时尚编辑以后，变本加厉。
   大厦厅堂的门忽然开了，冷风刹地灌进来，小张偏偏头，看见一个身穿深蓝色卫衣的女保洁员，一手提着个塑料桶，一手握着个拖把，微晃着朝自己走来。
   他怕蹭到脏，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保洁员走到跟前翻了他一眼。
   可怕，你翻我干嘛，我又没惹你。你进门不知道关门啊，这么冷的天，风都进来了，冷死我真是。小张眼睛朝天看，露出不少眼白，嘴巴不停地絮叨。
   你不能多穿点，早晨空气要换，你让开！电梯要擦洗，你走楼梯吧。保洁员也不示弱。
我去十六层你让我爬楼梯，你可怕！我要坐电梯，我坐上去你再擦。小张身体前倾，就势就要往电梯的轿厢里冲。
   女保洁员力大，一胳膊揽住他的腰，借力猛一回扔，打太极似地把小张弹了回去，完了之后叉着腰骂道，你十六层都爬不上去，你还是个男人么你！
   小张被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弄得头晕，强行站稳了，仿佛有点理亏似地着急说，你可怕，你知道不知道，我才穿一条棉毛裤！
   说完小张就钻进了安全出口，往楼上爬。
   你美丽冻人！该！女保洁员的声音从安全通道里飕飕往上传，空旷的楼壁制造出一种回声，把那声音包装得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出来似的。
   爬到十六楼，小张有点出汗，再加上大楼本来就有点不通风，棉毛裤也有点被漆潮了，小张觉得特难受。他刷卡打开编辑部的门，还没人来，他东摸摸西摸摸，在编辑部里来回走了一圈，他是想看看这杂乱无章的房间内有没有一些能够透露同事秘密的蛛丝马迹，结果没发现什么，他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先打开电脑，然后从办公桌上方的架子上拿下来一瓶印有韩国文字的蜂蜜柚子茶，接着取出插在笔筒里的小勺狠狠地挖了一块，磕在自己的透明大开口玻璃杯子里。
    你应该知道这是每个时尚编辑大清早必须要做的事情——喝一些所谓能养颜的茶，小张也不例外。他用手把杯子压在腹部，懒懒地走饮水机前，按下红键取了点热水，又按下蓝键取了点凉水，拿回桌前用勺子搅拌了一下，便端着杯子，走到窗口边朝外眺望了一会儿。
屋里暖气还未散，热哄哄的，刚喝了几口茶，小张便觉得身上簌簌地冒汗，棉毛裤的潮湿部位似乎在持续扩大，湿润了他的下身。
    这时候编辑小李来了。
    小李是脸胖乎乎、身体圆滚滚的姑娘，她一进来就自言自语说，这屋里怎么这么热啊，还闷，一股人肉味儿。
    小张没话找话，说是的，太可怕了，我也觉得热。
于是，小李便走到窗前，欠着脚，撅着屁股去解开推拉窗户的旋钮，小张看着她那丰肥的臀部左摇右晃，忍不住捂着嘴巴偷笑。
    小李一向是办公室众编辑取笑的对象，这么胖，怎么看也不像个时尚编辑，哪像小张这样时髦，大家都说这两人虽然坐在一个房间，一男一女，可差别真太大。
小张一边笑一边还冲上去说，你慢点，不行我来开。  
    小李听到小张在身后偷笑，一把推开了窗户，忿忿地叫，没事，打开了！说完就颇为气恼地、一屁股坐进自己的那张藤条椅子里，椅子随即吱得一响。
    小张和小李就这么隔着两个椅子坐在编辑部里，小张感觉到小李的敌对情绪，猛一下子也不知道同她说什么好。
    小李还生着气，也不说话，抓紧时间看股票。

    你知道北方的冬天风通常会很大，一大片一大片集团作战，见缝就钻，时刻准备融合并改变为数不多的屋内暖流的性质。编辑部的窗户开了没多长时间，屋内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一种冷意。这么忽热忽冷，小张棉毛裤上的水分冷却下来，又粘又湿地贴在小张大腿的内外侧，仿佛尿湿了裤子一般难受。小张想让屋内温度升高一点，这样棉毛裤一会可能就蒸干了，他的手不自然地把蜂蜜柚子茶往前一推，尴尬地扭过头向小李说，哎呀，天真冷，咱们把窗户关上把，屋里都没热气了。
    小李还在为小张嘲笑她的事记仇，故意说，哎呀小张你急什么，你一个大男人，还怕冷吗？屋里细菌多的，冬天要多通风。
    小张执意要求关窗，小李见小张口气强硬，稍微妥协说，那开小点开小点。说着起身把那推拉窗拉下了一点，可那风还在丝丝缕缕地往里面进。
小张越坐越觉得冷，两条大腿几乎是被两块湿布包裹着，他实在受不住，便跑去卫生间，脱下裤子，用纸巾擦了擦大腿上的汗渍，又垫了几块纸在大腿与与棉毛裤之间，作为抵御粘湿的缓冲地带。
    精心安置好了自己的“内衣”之后，小张对自己发明很是得意，吹着口哨，喜洋洋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家时尚杂志的主编通常会迟到一点，作为时尚杂志的领军人物，时尚主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怪癖，这些怪癖的最终意义就是让她们独特起来——她们用种种对时尚的追求，来把自己和大众区别开来，时尚在她们看来是一种权利，拥有了这种权利之后，她们更是对时尚轻易不放手，日子久了，这种坚持就成了怪癖。
    苏主编来到这座大楼的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她穿着高跟皮鞋，啪嗒啪嗒走在十六层的走廊上，这鞋跟撞击地板的声音便仿佛是通知众编辑迅速归位的讯号——但凡声音一来，众编辑便会在半分钟之内各就各位，把网页调整成合适的画面，把大大小小的资料夹全都装饰在自己的手边，作为自己认真做事的证据。
    苏主编这天心情不错，进门的时候不停地朝身边经过的人点头，笑着说早上好，早上好。偶尔撞见她能看得上眼的员工的打扮，苏主编总会毫不掩饰地尖叫说，哇呀（苏主编是南方人，说话难免带有一些哇呀的语气助词），你今天这件衣服时髦的呀，就是要这样穿，我们搞时尚的，就是要这样穿呀。说着，她还会爱惜地拍拍衣主的肩膀，同时用眼睛瞬间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又昂起头高傲地走开。
    苏主编就这么左右逢源地往自己办公室走，刚巧走到小张和小李的房间，见门开着，便打算进去逛一下。
    哇，小张啊，你今天这条裤子有型的呀，还躲在下面，我差点没看到，苏主编弯着腰，探着头往小张座位底下望。
    没有啊，苏总，你可怕哦，我这条是在路边小店买的。小张心里有点虚，声音有点抖，因为苏总最见不得人手下人穿棉毛裤。
    哇，小张，你买了韩国的蜂蜜柚子茶啊，快给我冲一杯，味道醇的。苏主编抬头看见了小张摆在木头架子上的那罐蜂蜜柚子茶。
    好的好的，小张忙不迭地伸手去够架上的瓶，哪知道手一拔高，上衣便往上扯，不自觉地把裤腰给露出来了，那条赭石色的棉毛裤，便神光乍现般地显露出一条小边，映在苏主编的眼睛里。
     苏主编脸色立刻就晴转多云。
    小张你到底怎么回事，这工作你到底要不要干了，品味！品味！我一再说我们搞时尚的时刻要注意品味！你穿这种土了吧唧的秋裤（她觉得棉毛裤这个名称土，所以自打进入时尚圈之后，便改口称它作秋裤），你回头让美国的同行来了怎么看我们？！中美差距不能这么大呦！小张你给我定定神。
    苏主编的食指在办工桌上敲得欢快，那是她宣战的鼓点。
    小张瘪着嘴，耷拉着眼皮，又负气又受气，半天说出两个字，我冷。
    你冷？哪里冷？这个天穿一条裤子正好，更何况我们这里有暖气的呀，你一个男人身上的火气应该比我们女人大，小李你说说，我们这里冷不冷。苏主编开始叉腰，姿势跟楼下的女保洁员相仿。
    小李妖娆地扭了一下腰肢，轻盈地扭过头，故意报复说，主编说得对，我们这里哪里冷，暖气这么大，我穿一条裤子都嫌热，你没看我都热得要开窗户呢。
    你听到了吧，确实是不冷，小张我跟你说，以后要再让我看到你穿秋裤，工作你别干了，出去摆地摊吧，我们是搞时尚的，你拎拎清呦！苏主编利落地甩了一下自己的卷发，呼啸着走了。

    小张因为头一天晾了汗，睡到半夜身上就有点出冷，早晨起来竟然流起鼻水来，他坐在床头看着一堆衣服千思万想，终于还是从身体角度考虑，决定穿棉毛裤上班。
因为感冒头痛精神不济，小张做事的动作就有点慢，再加上有点堵车，等他走进大楼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是迟到了。他慌里慌张地刚出了十六层的电梯口，一左转，竟撞见了头一天与自己交恶的女保洁员，小张眼皮朝下拉假装不看她，没想到鼻水却不自觉地从两个黑洞里流了出来，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女保洁员一个健步冲向前，拿着拖把就狠拖，说哎呀，你也注意点卫生，都像这么糟蹋，我们这些人也累死了。
    小张保持沉默，摆出一副不跟她一般见识的姿态朝前走。
    女保洁员朝着他背影啐道，该！臭美穿得少，不美丽还冻人，就冻你！
    小张低头一边低头朝前走，一边两手往空中乱摆，嘴里碎碎念着，简直可怕！太可怕了！
    小张慌慌张张地朝编辑部里闯，因为已经迟到了，划卡的话那读卡机就会尖叫。小张拿着卡站在门口正在想到底要不要划卡，正巧小李端着茶杯倒水经过门口，她见小张犹豫，便故意大声说，小张你怎么不划卡啊！
    小张一慌张，手一抖就把那卡在读卡机里划了一下，那读卡机紧跟着就发出尖锐的鸣叫声。这鸣叫好比导火索，一下就能点着苏主编那颗不定时炸弹。
    苏主编因为头一晚办酒会接待美国客人大获成功，所以一大早心情不错，她听到鸣叫，便端着一杯蜂蜜柚子茶，穿着一双平底的黄色小牛皮软底鞋就飘出来了。
是未见其人先听其声。
    我说，我来看看这是谁迟到了呀。苏主编的声音有点飘渺。
    小张立刻勾下腰，说对不起苏主编，我头疼，还堵车，可怕的。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也别说可怕，你要问问你自己对不对得起你这份时尚杂志编辑的工作，你转过身。苏主编口气越发沉稳。
    小张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背对着苏主编，只见苏主编用她那涂满了红色指甲油的玉指，轻轻地撩拨起小张掖在裤腰里的衬衫，然后捏住了小张的皮带，徐徐地朝外拉，那裤腰和小张的肉身之间，便形成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可以窥见他外裤包裹着的内容。
    小张你可以回去了。苏主编口气依旧沉稳，仿佛有点恨铁不成钢。
    啊！太可怕了，主编，你要给我机会呀，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怕冷啊！
    怕冷？那就回家休息好了，等不怕冷了再来。苏主编冷笑道，她存心要杀鸡给猴看。
    太可怕了，那我脱了还不行么，小张说着便往洗手间里走，迅速地脱了他那肉黄色的棉毛裤，仔细叠好了放在一个袋子里，拿出来给苏主编看。
    编辑部早就乱成一团，大家都来围观，苏主编见教育员工的意义已经达到，便喝斥大家说，看什么看！都给我工作去！小张你也去工作，下不为例！

    毫无疑问，小张经过又一天的寒冷，病情越发地重了，他不得不吃一点强效的感冒药去控制打喷嚏和流鼻水，因为他知道苏主编讨厌病恹恹的团队成员。可最令小张苦恼的是，接下来的日子，却再也不能穿防寒的棉毛裤了。小张翻来覆去愁苦了一夜。
    第三天上班，小张照例早早地来到编辑部，照例泡一杯蜂蜜柚子茶，送服了强效感冒药，开始自己一天的工作。
    苏主编照例迟到了几分钟，照例和蔼又高傲地同人到招呼，当她走进小张的办公室的时候，小张的脸立刻就绷紧了，小李一旁偷着笑，好戏又要上演。
    小张你站起来。苏主编今天拉直了头发。
    小张很机械地站了起来，屁股对着苏主编。
    苏主编依旧用她那涂满红色指甲油的玉指撩拨了一下小张的裤腰。
    她顿了一下，没有任何表情，大概两秒钟之后，她才笑着说，嗯，很好，今天没穿棉毛裤。
    小张见风头不错，连忙赔笑脸说，是啊，再也不会穿棉毛裤了。
    苏主编拍了拍小张的肩膀，满意地走了。
    小张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办公椅里，嘴里喃喃地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在那个冬天，小张始终都穿两条裤子上班，一条冬裤，一条夏裤，唯独没有秋裤。
    小张再也没有穿过棉毛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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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伊北 于 2009-4-8 18:37 编辑 ]

芳香碧丝草

我眼不好，字太小，看不清。提一下！问好朋友！

蒙正和

作品不错，问好文友！

天下为公

原帖由 伊北 于 2009-4-8 18:38 发表
调整好了。。。。。

问好朋友，调整好了吗？

伊北

调整好了。。。。。

杨友泉

还要排一下版。

许也

文章是地道的。格式还要注意。段首空两个汉字。

伊北

调整好了

叶柄

欢迎新朋友，先排好版。

一楠

欢迎新朋友的到来，请先注意排版，还有后边的【版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