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蛇庙

尤世民

　　　　　　　　　　　　　　　　　　　　镇蛇庙


　　李仲苍的后脖子上长了两块对称的暗红色斑块，开始时有点轻微的麻痒，到后来很麻痒了，而且越抓越麻痒。开始时他并不在意，只是到石门山上采些九里广之类的草药熬水洗，不有想到一点效果都没有，到后来胡子和眉毛开始脱落，皮肤开始溃烂，这时他着急起来，再也不敢出门了。石门关人知道他得了很奇怪的病，开始时还有人去看他，到后来身边除了婆娘丁香再没有人来了。
　　
　　李仲苍心里想自己得了这种怪病，肯定会传给丁香给她带来麻烦的。他想自己虽然没有儿女，但是得到了婆娘多年来的爱，自己却不能给她什么，愧对了她，亏欠了她。他想自己既然对不住她就不能连累她，而从目前的状况看，不连累婆娘的最好方式只能是悄然地离开，到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如果上天需要自己结束生命，那么我为什么要赖着活下去呢？死也许是最好的解脱。他想自己离开她，她也许会忧伤一段时间甚至很长时间，就像李银红那样，但是人又是特别会调节自己情绪的的动物，等到时间一长她就不会伤心了，就会在快乐中度过每一天，他这样想时就觉得自己很聪明不觉暂时忘记了忧伤。月色从窗外射进来，房间里隐隐约约的，一些飞虫在房间里低吟着，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寂静。李仲苍想了好长时间，犹豫了好长时间，到底牙齿一咬，轻轻地起了床，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走过石门河，向漾濞江上游走去。



　　月光淡淡的，星星鬼迷日眼地眨巴着眼睛，仿佛赞美他出走似的。走到小红山时，李仲苍停下了脚步，坐在一个小堆上，回望着石门关：


　　再见了，生我养我的石门关。巍巍石门关哟，你留得主我的心却扯不住我的脚，如果有来生，让我再来做你的儿子吧。


　　再见了，丁香，我亲亲的丁香，是你给了我无穷的快乐，而我给你的却是无尽的忧伤，也许我不会再回来，但是我要说我爱着你，真真切切地爱着你，我想如果有来生，我再来做你的丈夫，再来好好地爱你。


　　李仲苍喃喃自语着，到后来他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他不想走，但是他必须走而且要走得远远的，他甚至想到自己的走其实就是去死，一个心里萌生了死志的人，又能有谁留得住他呢？李仲苍走了，带着一颗破碎的心走了，哪里是落脚之处？他不知道但是他想天知道。一条狗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嘴里巴喳了几下，猛地窜起来朝着李仲苍远去的身影悲凉地哭了起来：呜！许多条狗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朝着李仲苍远去的身影悲凉地哭了起来：呜！呜！


　　——一个悲凉的夜晚！


　　第二天，丁香把男人出走的事情告诉了李伯苍，李伯苍照例派人去寻找了几天，照例给他办了丧事。这时候，石门关的生产力发展许多，获得物质途径的增加了许多，女人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男人的作用逐渐变得重要起来，尽管男人依然爱着女人，依然敬着女人，但是这种爱和敬已经变味，男人对女人的爱由内心的崇拜转化为对性的渴望，从女性生殖器里获得快感和快乐的要求日益凸显。


　　丁香岁数不大又没有生育，身体保持得很好。当李仲苍得了那种怪病，当怪病达到一定程度时，她就很少和丈夫性交了，内心的躁动和生理的要求苦苦地折磨着她，她是多么渴望得到异性的爱抚啊！然而她不能那样做，背着丈夫到外面去寻求生理上的满足，意味着对爱情的背叛，她不能那样做，绝对不能那样做。现在丈夫已经失踪，失踪了好些日子，她的心里再次躁动不安起来，对性爱的渴望与想象亢奋着她的生理机能，那是怎样快乐的事啊！是在水中飘摇？还是在风中战栗？是在雨中行走？还是在阳光里呻吟？她说不清楚，她只是想着做那种事，渴望着做那种事。当女人心里有了异样的想法，当她们把异样的想法验证过并且把想法合理化时，她们就会付诸于行动，以行动来证实思维的合理性，或者公开或者隐秘，无论哪种形式，总会找到合理的解释。丁香在心里确立了想法并认定了这种想法的合理性之后，她从悲痛中解脱出来，精心地打扮着，对男人流露出挑逗的言语和动作来，那些对她有非份之想的男人很容易就捕捉到了她所释放出来的信息，丁香并不想简单地委身于某个男人，从接纳丈夫之外的第一个男人开始，她觉得自己变成一个烂梨，烂一点是烂，烂几点同样是烂，全部烂了还是烂，更何况人家冲着你要，恰好自己又有，怎么可以忍心拒绝人家伤害人家呢？给人家快乐，让人家在愉悦中享受甜美人生，不也是女人的善良，是女人善良的表现么？人总得大度些吧？


　　丁香的名声臭了，由此引发了石门关的社会矛盾。李伯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叫小女人过去说了好几次，不但不有收到好的效果，他的小女人身上竟然也露出那种迹象来，李伯苍从小女人差点被同化的角度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心里想该自己出马了跟着就来到山甸坊，来到了丁香家的里，半句客气话不说就直接进入了主题，说：“丁香呢，女人嘛，要自重，什么叫自重？就是要专一，仲苍呢，不在了，你当然不能守着他了，想找男人的话跟我说，我帮你安排，你看你现在这样子，伤风败俗不说还弄得整个石门关鸡犬不宁。”


　　丁香说：“大哥呢，我认得这个理儿，可我是个女人我还是个年轻女人呢，我需要那方面的事情啊！”


　　李伯苍说:”需要,需要，你到底需要多少个？要拆散多少个家庭你才舒服？”


　　话不投机半句多，没说几句话李伯苍就走了，回到家里坐在草墩上怄了半天气，他决定召开族人会仪，好好整顿一下石门关的社会次序，会议地点选在祠堂前的空地上。有些行为不检点的人生怕自己被牵涉进去，非常害怕，那些管不住男人的女人则像过年，脸上洋溢着喜气，提着破鞋早早地来到祠堂前，等候着族人会议的召开，看架势不把丁香那东西打烂她们是不会罢休的。


　　头天晚上下了一场雨，由浓重水汽形成的雨雾把石门关填得严严实实的。空气很清新，太阳仿佛看热闹似的磨蹭着从苍山那面露出脸来，在天空慢悠悠地散步。李伯苍走进祠堂里，向老祖宗磕了几个头，走出祠堂站在廊檐下向族人讲了一通大道理，叫男人热爱自己的女人以家庭为重，叫女人热爱自己的男人要稳重，千万不要做对不起自己男人的事情，伤风败俗的事情是绝对要制止的。李伯苍叫族人把丁香押来，叫她站在廊檐下，叫那些受了委屈的女人该诉苦的诉苦，该伸冤的伸冤。那些手里拎着破鞋的女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听到族长发话苦也懒得诉了怨也懒得伸了，她们急不可待，立刻涌上前去，把丁香按翻在地就是乱打乱掐乱扯乱撕。丁香一边嚎叫一边挣扎，这个在无数男人身下表演过劲舞的女人，此刻再也释放不出热情来，转眼之间就如死狗一般不动了。她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头发十分凌乱，浑身沾满了灰尘，简直就像个癫婆子。


　　看着丁香十分狼狈的样子，那些曾经从她身上获得过快乐和快感的男人们扎实心疼，心里萌生了想冲上前去解救她的想法，但是他们心里腾起的火焰很快就在世俗面前熄灭了。他们曾经都是有勇气的人，否则不会冒着被人指责的危险上她这艘贼船，尽管他们现在依然眷念着她的身体，但是他们没有勇气去解救她，没有勇气去分担她的苦痛，有些人甚至已经改变了自己的意念，他们不在乎自己的贼心和贼但，他们只怪自己身子下的那根东西太需要阳光的照耀和雨露的滋润了，尽管他们都拥有女人，但是女人与女人是不同的，妖冶淫荡的女人比循规蹈矩的女人更具诱惑性。几个小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丁香的乳房和生殖器，这两样曾经被作为图腾被人崇拜过的东西，此刻无遮无拦地展现在众人面前，给孩子的不仅是困惑还有奇想。


　　女人们打够了，她们的心依然不平，向族长强烈要求把她沉入石门河，沉入漾濞江也可以，她们以为把这种人留在世上丢了女人的脸不算还丢了整个石门关人的脸。李伯苍的心里虽然有气到底不想把事情做绝，何况她还是自己的弟媳，不看一面还要看一面，更何况经历了那次战争战争之后，石门关被掳去的三十名小伙子只回来了五个人，其中有三个成了残废人，现在杨木失踪了，弟弟李仲苍也失踪了，天是那么的大，山是那么的多，地是那么的人却是那么的少，人力资源的缺乏令他扎实头疼，。他想人应当拥有一颗仁慈的心，宽容是一种美德，该宽容时一定要宽容，更何况丁香原本也错不到哪里去，错的是那些与她有瓜葛的男人，她这样做无非是生理方面的需求，一个年轻女娃子谁能耐得住寂寞？鬼才耐得住。李伯苍正想教训这些女人时，老光棍冲了上来，抱起丁香就跑，女人看见，嚎叫着向老光棍冲去，李伯苍见状，对着女人们大声吼道：“回来！统统给我回来！”


　　听到叫声的女人们停止了跑动，听话地走了回来，站在李伯苍面前。李伯苍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丁香被你们打成那样子了，也该歇手了吧？”


　　一个女人不服气地说：“你袒护她哆，等哪天我也做给你看！”


　　“你敢！”李伯苍鬼火直冲，他走下廊檐，顺手甩了那女人几嘴巴，训斥说：“憨B婆娘！三个月不洗脸，六个月不洗澡，憨吃烂胀吃得像胖猪，还做给你看，除了毛驴子要你，哪个男人要你，也不撒跑尿照照自己是啥模样！”



　　李伯苍把女人的男人集中起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叫他们把自己的女人赶进石门关内，把她们赶进水潭里，不浸泡三个时辰不把身子刮洗干净不许出来，他规定女人冬天在家里夏天在石门河里洗澡，规定不洗澡的女人不许跟男人睡觉，久而久之，石门河就成了女人河，石门河水就成了女人尿，喝过女人尿的远古石门关人男俊女俏，喜欢弄情，千百年来不知演绎了多少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们认知程度的提高，石门关后人想在石门河里洗澡相当污俗，就禁止女人到石门河里洗澡甚至禁止男人到石门河里洗澡了，大自然似乎很理解石门关人的想法，石门关里的热风变成冷了风，热水变成了冷水，人们想在河里洗澡也不敢洗了，石门河水变成了圣洁的水。


　　石门河临近漾濞江的地方河面比较开阔，水流比较平缓，江畔有一棵柏树，老得不知有多大年纪，老得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然而柏树年纪虽然很大，经历了千百年忧伤，已经显现出一副老态龙钟的垂暮之像，但是它在每年的春天依然会抖开豪迈的铜杆铁枝，感知四季的变化。仲夏季节，它巨大的树冠依然会生机勃勃绿影婆娑，冬天则顺了寒风的意愿，枯叶落得干干脆脆，让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们发出几声惊叹，有过几声哀怨。有一天，从树底下冒出两股青烟，飞到空中后化作两条龙，两条龙在天空盘旋了一阵后飞向东边去了，东边出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西边则很少出现类似人物。两条龙飞走以后跟着来了两条蛇，一公一母，它们吃的是鱼，繁殖的是蛇，生性残忍，咬死了不少人。为了安抚凶残的蛇，也为了族人的顺利生存，李伯苍在柏树下修了一座镇蛇庙，叫族人给蛇们提供最吃的东西，结果是蛇吃了他们供奉的东西还是照样咬人，好在蛇们之间发生了内讧，大战几天之后剩得不多了，其中一条戴眼睛的蛇看到蛇族势单力孤，又见石门关人眼睛里射出怨毒的目光，手里拿着钢叉到处寻找蛇类，不把蛇类灭绝不甘心的神态让他激灵灵地打了几个寒战，赶忙招呼蛇族迁往苍山腹地，几条战败国的蛇不愿跟它们跑，留在石门关内外，躲在石头下或者阴暗的角落里，饱一顿饿一顿，身子变小，凶性收敛，向人类俯首称臣不轻易咬人了。


　　漾濞江上游有条茂盛江，茂盛江上游有个很奇特的石头，往石上敲打时会发出钟声，人们把这个石头叫石钟，石钟外面外面有个石钟村，村里有两个喜欢喝酒酒量却不行的人，一个叫做倒半山，一个叫做倒B半。某天他们相约来到龙坝河，看到河畔有棵香樟树，也不想想什么叫做柏树？什么叫做香樟树？两种树有什么区别？坐在树下喝了一阵酒，雾里倒俗地议论了半天，跑到河口晒了半天太阳，在一个石头上刻了“龙在河，”嘻嘻哈哈跳了阵踢踏舞，正准备离开时，几个土著人拦住他们，问他们在石头上刻了甚么字，等到他们回答后，土著人说：“你们错了，这里是设聚会的地方，叫蛇飞河还差不多。”


　　倒半山说：“这里就是龙住过的地方，你看那棵柏树？”


　　土著人说：“大白天的也不去干活，酒醉熏熏地跑来做无聊的事，谱气都不有！。”


　　倒B半说：“谁说我们不有谱气？我们刚从谱子山来，全身沾满了谱气。”


　　他们酒醉熏熏地走了以后，到处炫耀自己到过蛇在过的地方，说：“那里简直就是人间仙境，美丽得就象天上的云。”


　　听过他们的话，很多人来看龙住过的地方，来找他们刻过字的石头，他们不有想到漾濞江上游下起了大雨，漾濞江落差很大，上游汹涌而来河水冲走了那个石头，找不到刻着龙在河的石头，他们的心里恻恻的，跑了那么远的路，总得有点收获吧？就把龙在河叫成了龙坝河，再也没有人想到该名字了，事实上龙走蛇来的地方在石门河与漾濞江交汇处，就是金牛头落地的地方。那天，眼看丁香受苦，老光棍冒着危险冲进人群，背起丁香直奔镇蛇庙。


　　某天，刘梅到镇蛇庙旁的柏树下洗衣服，漾濞江水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江对面，一个男人倚靠在一棵松树下，唱着山歌：


　　我在山上唱山歌啰——


　　妹妹在江边洗被窝


　　妹妹听见郎歌声啰——


　　放下棒槌啰进草窝


　　刘梅两眼望着江面，她的脸蓦地红了，心野地骂了句“骚公鸡，”高高举起的棒槌重重地落了下来，不是砸在衣服上而是砸在石头上。过了许久，刘梅想撒尿了，她站起来朝四周望了望，不巧看到丁香往镇蛇庙里走去，心里觉得好生奇怪。丁香经历了那次事情后收敛了许多，不过这只能说是一种假象，谁又知道湖面下面藏着的是什么呢？丁香是个骨子里很骚的女人，这种女人往往把男人当做菜肴里的盐巴，没有盐巴的菜肴是无味的，不过要说她跟老光棍睡在一个破庙里，刘梅是不会相信的，好奇心促使她离开江边，蹑手蹑脚地朝镇蛇庙走去，透过墙壁间的缝隙朝里看，不觉惊出冷汗来。


　　镇蛇庙里，斑驳的墙壁上插了许多竹签，竹签上挂满了蛇皮，丁香赤裸着身子坐在床沿上，老光棍把头埋在她的两腿间，一只手搭在她的乳房上，摩挲着，抚摸着。丁香俯身看着他，用手梳理着她的头发，眼里流露出无比的春光，那情形仿佛温柔的母亲在安慰伤心孩子似的，充满了无限爱意。刘梅的心里很骇然，在人们特别是在女人的心目中，老光棍如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狗，丁香啊丁香，你再骚再忍不住也不能和狗交配吧？刘梅的心里愤愤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愫涌进了她的心灵，转眼之间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太阳已经偏西，两只鸽子站在庙顶上，它们用嘴互相亲吻了一阵，等到母鸽趴下之后，公鸽从容地骑了上去，朝着母鸽的屁股放了一炮，然后从母鸽身子上走下来，满意地甩了甩尾巴，很温柔地睡在母鸽身边。


　　过了几天，刘梅相约秀秀来江边洗衣服。刘梅自从那天看到丁香和老光棍的事情后，心里一直很压抑，想把事情说出来又觉得说不出口，本来嘛，看到蛇交配会背时，看到人交配更背时。按照石门关人的说法，看到人交配时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做声，在不做声中把一根刺条放在路上，如果那根刺条被人捡起丢到一边，那么背时运就不在了。那天刘梅回到家里跟着又出了门，折了一根刺条放在小路上，躲进刺蓬里等人来，不曾想事有凑巧，竟然等来了丁香。丁香看到了那根刺条，原本不打算捡起的，她犹豫了一阵之后，弯腰把刺条捡了起来，她意识到附近有人看着她，等着她做这件事，何不就此趁了人家的心愿？她把刺条拿着，满心腹事地走向家里，刘梅悬着的心跟着释落下来。


　　刘梅边洗衣服边和秀秀说话，到底忍不住把丁香和老光棍的事说了出来，秀秀立马跳了起来，说：“不有这样的事！这怎么可能？”


　　刘梅说：“我也不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秀秀说：“怕是你骗我的吧？”


　　刘梅说：“骗你是头老母猪，下一百个儿！”


　　秀秀说“打你个骗子鬼”，站起来朝刘梅扑过去，把她推进了江水里，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骑在刘梅身上，说：“我弄给你看。”


　　刘梅翻过身来压秀秀，两人在江水里闹了一阵，到底停了下来，秀秀说：“丁香也是的，什么人不喜欢偏偏喜欢老光棍，可怜伤了！”


　　刘梅说：“我听人说老光棍那东西，比棒槌还要粗！”


　　秀秀说：“听人家说，听人家说就是你自己说，唉，说实话我老倌那东西，比小指头大不了多少，做起来一点都不过瘾。”


　　刘梅大笑着说：“这样说来，其实你也是个骚婆娘。”


　　她们看看四周没有人，干脆脱光了衣服在水里嬉戏起来，石门河口发出了摄人心魄的笑声来，好长时间都不有消失。


　　刘梅叫秀秀保守好这个秘密，秀秀说：“这个比映山红还要漂亮百倍的丁香，落到这个地步，是整个石门关的悲哀，我们应当给她留点面子，否则也太残忍了，人何必那么自私，那么残忍呢！”


　　听秀秀这样说，刘没很感动，说：“我保证不说出去，人家爱猫爱狗是人家的自由，跟我不有什么关系！人还是善良一点好。”


　　刘梅和秀秀保证了又保证，然而没过几天，李伯苍就知道了这件事，他的心里鬼火直冲，心想你丁香也太不像话了，什么人不爱偏偏爱老光棍，这不是打我的脸么？他的老婆小女人说：“二妹年纪轻轻就没有了男人，心里闷得慌，你给认得？找正经男人吧？你们不依不饶又打又骂，她不有办法跟了老光棍，你还想去收拾她，你也太残忍了？人性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善良，做个善良的人吧？啊？”


　　李伯苍说：“不当好人便当畜生，谁叫她是我们家族的女人呢？再说，女人就不能忍耐么？你看嫦娥？住在月亮广寒宫里，不也过得好好的？”


　　“嫦娥？”小女人轻蔑地说：“嫦娥怎么了？还不是整天想着男人！还有那织女，每年都要跟牛郎相会，相会时也不拍喜鹊看见，更何况是常人！生活是那么枯燥，如果不有男女之间那档子事，我都跳漾濞江了，当然跳石门河也可以。”
　

　　听了小女人的话，李伯苍忍耐了好几天，眼看事情就要过去时，村里的一个小伙子被蛇咬死了。人们说这几年来我们这里很少看到蛇了，我们还以为蛇已经死绝了呢，不有想到又出现了蛇，还咬死了人，肯定是丁香和老光棍作的孽，你们要做那档子事情尽管做去，凭什么去霸占蛇的地盘去惹怒蛇呢？当初强烈要求把丁香沉入石门河回到家里后，被男人打得鬼喊鬼叫的婆娘听说村里有人被蛇咬死之后，阴阴地笑了笑，屁颠屁颠地跑到李伯苍家里，猛地跪在她面前，抹鼻子揩眼泪地说：“族长大人，我亲爱的族长大人，我当初就主张把丁香沉入石门河里。有人就是不爱听，你看现在出大事了吧？我想如果再不惩罚丁香，再不整治石门关，还不知有多少人要被蛇咬死呢！


　　婆娘边哭边叫边脱衣服，叫族长看自己被男人打到怎样的程度，看自己为保护石门关纯洁的风俗付出了怎么惨重的代价！李伯苍喝令那婆娘穿好衣服，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小女人原本再想劝几句的，面对丁香和老光棍造成的巨大危害，欲言又止，看着丈夫走出了院子。


　　当天晚上，丁香再次被打后失踪了，许多男人趁此机会教训自己的女人，叫她们吸取丁香的教训，忠于自己的男人，忠于自己的家庭，纷乱的石门关暂时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且说离石门关不远的地方有个村子，村里的人种是由女娲的汗泥变成的，三十余户人家。村子三面靠山一面靠水，三座山仿佛三只死猪耳朵，石门关因形取名，把那个村子叫做死猪耳朵。村里人不学好，明嫖暗赌抢劫杀人。如果石门关哪个小子不听话又哭又闹，只要大人说一声死猪耳朵人来了，那小子立马不哭跟着就会露出灿烂的笑容。死猪耳朵人不耻的行为激怒了上天，正在被重感冒弄得心烦的玉帝听到下界悲凉的哭声，赶忙派神去查实哭声的缘由，神接旨后立马到死猪耳朵核实情况，把死猪耳朵人不耻的行为向玉帝作了汇报，玉帝听说后大怒说：“妈拉个巴子不学好的东西，留着有个屁用！”


　　玉帝叫雷公电母去劈了他们，接到指令的雷公电母乘坐红云来到死猪耳朵上空，看到村后森林里有一对男女，先是抱着啃嘴接着互相剥了对方的衣服，然后男人压在女人身上，嘴里吭哧吭哧地叫着，女人双手绕在男人的背上用力往下拉，下身用力往上顶，电母看见羞红了脸，把脸撇向半边，雷公大怒道：“大白天在野外做这种事情，肯定不是好东西。”


　　雷公也不想想这两个人是不是一对夫妻，如果是一对夫妻的话，他们在野外干活时，如果斗着情绪上来，做这种事情也是情理上说得过去的，关键在于电母故作矜持，装出的害羞样让雷公看了心里不舒服，就撒下一缕雷火烧死了这两个情种，不料他的脾气发得过大，把村子也点燃了。死猪耳朵人平时五马六道贼精贼骨的，到了被大火烧村子时刻，一个二个木呆呆的，不救房子也不救人，由着火来烧，等到大火过去后，整个村子只剩下四个女人一个男人，演绎起四个茶杯供奉一个茶壶的故事来，他们的后代继承了先人不学好的传统继续作恶，弄得四周不得安宁，成为漾濞境内最有名的土匪窝子。某天，村里的几个男人打劫了一伙商人，轮奸了行走在商人中间的一个漂亮女娃子，女娃子后来带着十个女人来到了村子里：鼓鼓的胸脯，妖冶的打扮，粉搽得很厚，浑身充满了邪恶的诱惑。女娃子在村里开起了妓院，叫那十个女人卖唱接客。过了一段时间，村里人全都得了怪病，被官府知道，派人进去调查之后认定村里人得的是麻风病，就蛮横地封锁了村子，在村外挖了几个大坑，在大坑里铺上了生石灰，然后派人进去把村里人连同那十个女人抓起来拖到村外，丢进大坑里跟着往坑里倒水，遇到水的生石灰立刻起了反应，巨大的热量烧得他们拼命滚动叫声十分凄惨，从那以后世上就没有了这个村子，漾濞因为村子的消失平静了许多。


　　石门关人说起这件事，一致认定被轮奸的女人有功，一位尼姑出面四处化缘，筹集了一笔银子，建起了麻姑庵供奉着那女人，百年不衰。如果不是后来日本人入侵滇西，误把庵堂当作国军三十六师师部炸掉，庵堂也许现在还将存在。


　　雷公电母在死猪耳朵放了一把火，动身前往石门关，看见漾濞江边那棵古树上盘着两条大蛇，蠕动着信子，眼睛贪婪地望着村子，雷公说：“这两个家伙狗胆包天，也是该死的东西，劈了它们！”


　　电母紧握的拳头一松，一缕电火撒下来，把那两条大蛇连同那棵古树给劈了。老光棍看到古树被劈后非常伤心，抱住被烧焦的古树桩哭得天昏地暗地动山摇，任凭族人怎样相劝，就是不肯回到镇蛇庙，到了第四天，已经气息奄奄的老光棍突然精神起来，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许多别人听不懂他自己也弄不懂的话，于是人们诧异了，惊讶了，他们把目光对视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齐整整地跪在了他面前——神灵就这样出现了，苦难的灵光罩着石门山，石门关人沐浴在灵光之中。


　　灵光的名字叫做佛。相传释迦摩尼生于公元前五百六十五年，死于公元前四百八十六年，活了八十岁，大致与孔子的生卒年代相同。当时天竺社会已经处在奴隶社会衰落时期，大小的奴隶主割据土地互相杀掠，不仅最低层的人痛苦不堪，就是那些比较弱小的邦君城主在强凌弱众暴寡的形势下也担心被灭，惴惴不安心跳连天纷纷修行出道，幻想着修得清净的安乐世界。释迦摩尼是尼波南境一个小城主净饭王的儿子，童年时受婆罗门教育兼学武术，他于二十九岁时出家求道，看到生老病死的苦相，决心求取到解脱苦难的方法，最后终于创立了佛教。老光棍的生存年代与释迦摩尼大体相同，他是孤独而又孤单的人，因为天生带有残疾，地位十分低下，连女人也没有，他绝对不有想到自己出于善良的本能，从一群凶悍的婆娘手里救下了丁香之后成了真正的男人。当他从丁香那里获得了快感和快乐之后，他觉得自己没有白过，觉得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他没有想到幸福的日子如过往的阴云，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当他意识到失去丁香后，他很失落也很痛苦，表达失落和痛苦的最好方式当然高声哭叫了，远在天边的释迦摩尼听到他的哭声，向他施舍了一缕魂灵，佛的要领和旨意被他获得，震撼着他的心灵。


　　人活着是很愉快的，也是痛苦的，否则人们降生之时不会“苦啊”“苦啊”地哭，用悲凉凄苦的哭声表述着他们是多么不情愿地来到这个世界。当某种痛苦侵入人的身体，置入人的精神后花园时，他的精神必然崩溃，坍塌也是迟早的事，这就需要寄托，寻求解脱。老光棍，这个寻找到了幸福接着又失去了幸福的人，在痛苦中寻找到了解脱，空虚得到了填实，虚幻成为了实在，整个石门关人也因为神灵的出现，找到了解脱痛苦的办法，又因为他的几次预言被证实，人们于是开始信奉他了，他们把他奉若神明，东家送出西家迎进，好酒好菜招待他，还有许多女人甘愿为他奉送自己的躯体，只不过此刻的老光棍已经把女人为粪土，不再对女人发生兴趣，他依然爱恋着丁香，丁香是他心中的神灵。


　　时代创造了神话，痛苦是一剂良药，能够医好自己也能够医好别人。从那天以后，佛，这朵在漾濞上空漂浮不定的云，凝然不动了，漾濞随着石门关而云台山而许多地方，先是建菩萨接着建了寺庙，善良信女们把他们的满腔热血带进了寺庙，在那里跪拜磕头捐款后，用近乎自残的方式去领略苦难的人生，用神灵去诠释人生的全部意义。


　　老光棍说出了一句令整个石门关人都起鸡皮疙瘩的话，他说：“杨木、李仲苍和丁香都没有死，李仲苍得了麻风病”。


　　老光棍说完这句话，望着西边坠落的太阳沉思了好长时间。当太阳宛如一只大母鸡孵在白章山上几棵模糊的树梢上，当苍山披上一件浅黄的外衣时，他的脖子梗了几下，喉间咕噜了几声，[copyright]结束了苦难人生的盛宴，到西方寻找灵魂的归宿去了。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尤世民 于 2009-4-18 13:37 编辑 ]

王克楠

读了您的旧作，收获很多。

尤世民

原帖由 南来北往 于 2009-4-20 23:08 发表
传奇色彩浓厚，学习

谢谢支持与鼓励

尤世民

原帖由 杨纯柱 于 2009-4-20 22:31 发表
祝贺精华！尤老师真是了得！

谢谢杨老师

尤世民

原帖由 秋之风 于 2009-4-26 08:43 发表
画面感觉很强,篇幅不大,故事很多.欣赏老师文笔.

谢谢支持与鼓励

秋之风

画面感觉很强,篇幅不大,故事很多.欣赏老师文笔.

蒙正和

我不喜欢这样的题材，但我欣赏作者的文笔。

杨友泉

原帖由 一楠 于 2009-4-20 13:17 发表
小说的文字和故事都很有特色，描写出了寂寞女人的一种渴望，也描写出了古老的世俗与冷漠、残忍与善良、寂寞与挣扎在人们心中的相互交替和冲突！精华支持！

有独特的生活和描写！是篇好文！
支持精华！

南来北往

传奇色彩浓厚，学习

杨纯柱

祝贺精华！尤老师真是了得！

尤世民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4-20 14:08 发表
欣赏！

感谢您的支持

尤世民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4-20 14:02 发表


支持精华！

感谢您的支持与鼓励

尤世民

原帖由 一楠 于 2009-4-20 13:17 发表
小说的文字和故事都很有特色，描写出了寂寞女人的一种渴望，也描写出了古老的世俗与冷漠、残忍与善良、寂寞与挣扎在人们心中的相互交替和冲突！精华支持！

感谢版主，昨天采风去了，刚回来不久

尤世民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4-18 16:58 发表
先提一下。再细读！

，感谢杨老师，昨天到者摩山去了，从那里看大理，非常有趣。

邱天

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