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琐忆

清茗

　　　曾经有过一段租房居住的日子，那还是毕业之后不久的几个月里，正是处于一种天天外出找工作，而又天天为努力工作而辛苦劳碌的迷茫时期。

  　　 我所租住的那个地方，应该是这个城市最集中的租住区之一，随眼可见排列的密密麻麻的二三层小楼，拥挤的程度可以和鸽子笼相比，几乎都是清一色的一间挨一间的鸽子房，全院所有的人共用一个自来水管，共走一个大门，共同上下一个楼梯。楼上的房间要比楼下的便宜，而坐南朝北的房间要比坐北朝南的房间又贵一点，但上下也总不会差上二三十块钱。整个大院里整天你进我出，你吵我嚷，没有片刻的安宁，就算是午夜时分，都会有人不停地进进出出，和白天的喧闹比起来反而觉得更为让人难以忍受。

　　毕业之后的第三天，我就和我的下铺好友冬梅共同租了房子，是一间仅够摆两张单人床和一个吃饭桌的小到不能再小的房子，租金不多不少，整整50块钱。搬进去的当天，我站在所谓的阳台上往整个院子里一看，除了来回走动的人，就是堆挤在一起的车子，整个院子除了当中有一条过道和自来水管周围有空隙之外，其余全都被占得满满的。我不得不佩服这家房主的分配能力，原本只有一座上下两层楼的小院子，她愣是又在南面新盖了一座和原有的两层小楼一模一样的楼，同样的格局，同样的布置，又给她增添了无数的收入。但这样一来，原本还算看得过去的院子，拥挤的程度就更加惨不忍睹了。

　　整个大院的人都各自有一套做饭的家什，但谁都不会在自己住的屋子的炒菜做饭，估计谁要是在自家屋里做饭，那屋里肯定是呆不了人了。原因很简单，房东为了防止租户把她家的玻璃窗弄坏，把所有的窗户都拿一掌宽的铁条钉得死死的，一条缝儿也不给留，所以不管是春夏秋冬，整个院子里所有的人都会在自家门口开火做饭，这样也就出现了一个很滑稽的场面：谁家要是住在楼道的最里头，谁就会不得不掂起脚尖，尽量让身子缩紧，把随身携带的零碎儿都小心的贴进身体收好，然后以最快最准的速度迅速闪进自己的屋子，要不然不是碰一身的油泥，就是沾一身的油烟。到屋之后，就开始咒骂那些在楼道里炒菜做饭的人，但稍待一会儿之后，自各也就在门口的那一亩三分地上开始点火做饭，丝毫没有了刚才咒骂别人家油烟的沮丧心情，反而在忙碌中显得很满足。

　　当时我凭着手里几篇豆腐块的铅字文章，和一手还算娴熟的打字速度，在一家打字社找了份工作，无非也就是没日没夜的打文稿。冬梅一连一个多星期都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最后不得已在一家餐馆给人家包起饺子来，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她可以时常的带些人家吃剩的菜回来给我吃，也算是让我可以有机会打一打“牙祭”。为了省钱，我们也加入了自己买锅造饭的行列，我们租的房子正好在楼道的中间，所以就通行难度来讲还不是最大的，倒也乐得几分庆幸。当时正值青春年少，对钱也没有什么概念，我们俩不管谁发了工资就都放在一个盒子里，一个月下来，如果除去买菜吃饭和房租之外还有剩余，便会一分不剩的全都存起来，从来没想过对方会把盒子里的钱偷偷装进自己的口袋，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们都是是属于那种对彼此诚实和信任的好人。当时，我的工资是350块钱，冬梅是300块，一下月下来，我们还可以剩下将近400块钱，所以我们过得很快乐也很知足，几个月下来，就攒了1500块钱。这在10年前，对两个刚毕业的穷学生来讲，可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在打字社工作的同时，我时刻也没停下继续另找工作的脚步，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就到处去找工作，那个时候看得最多的就是招聘启事，不知道发送了多少份个人简历，但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既喜欢做又愿意做的工作。其实当时心里也没什么理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适合干什么工作，但又总想证明自己能干点什么，甚至还总会异想天开的在那个城市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而冬梅却不然，她满足于在餐馆包水饺的工作，还总想跟餐馆的厨师学炒菜，将来也当一名大厨，甚至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餐馆。我和冬梅都是属于那种早出晚归的人，时常是上班没点，下班没准时，我在打字社干一个通宵是常事儿，而冬梅也是等到餐馆打烊之后才能回来。但这不并不妨碍我们俩在有限的时间享受共处的快乐，我们时常聊天、打扑克、叠幸运星到凌晨，但从来都不会吵架，连嘴都没斗过。我是属于急躁脾气的人，而冬梅却是属于那种慢性子而又善解人意的人，她总是对我“言听计从”，一般是我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虽然有时候明明是个错误，她也一声不吭，而是让我自己认识到错误之后，她才开始“训”我，而且是那种喋喋不休的训，只要逮住机会，有我耳朵存在的地方，她就会说个不停，直到我向她说无尽的好话讨饶之后，她才算罢休。我喜欢炒菜，却很讨厌洗碗，而冬梅正好跟我相反，一般都是我弄得乱七八糟，一片狼籍之后，她再开始不紧不慢的收拾，直到收拾到干净利落，耳目一新的时候才肯罢手。收拾完之后，她就开始在我耳朵边上唠叨，有时候我会觉得好玩儿，就躺在床上笑着听她叨叨个不停，但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承受不了，便会闭上眼睛装睡。如果换作是别人，看人家睡着了，肯定便不会再继续叨叨了，但她却有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还是继续叨叨个不停，非要我说好话讨饶，然后保证不再犯之后，她才停止叨叨。如果我一不小又犯了错误，她依旧会继续叨叨个不停，我还真是怕了她。一直到现在，我都养成良好的习惯，家里从来不放脏东西，无论干什么都讲究个板正、利落，这是让我终生都受用的好习惯。

　房东一家四口原本都是纯正的农民，后来随着城市的外扩，才被征了地，而又没什么生存的特殊本领，才在家盖起了两幢鸽子笼出租，用房租养活全家人。男房东是个老实八脚的农村汉子，极少看到他在家出入，据女房东讲她老公在一家工厂当门卫，不能随便回家。女房东是个大嗓门儿的中年妇女，又黑又瘦，一看就是精抠细算的主儿。整个出租院里只有一个自来水管，所以水费也是均摊的，只要有人到水管前提水，女房东便会用大嗓门儿嚷嚷着让人家节约用水，还一口一个为大家省，其实傻子都知道，她家人吃的水还不都是我们这些居无定所的租客们给摊的。电费是各家出各家的，每间房子门框的右上角都有一个电表，每到月底，女房东便会自己提一个竹子梯子，挨房挨户的查表，每回查表她一定会吵吵着在院子里找一个人给她扶梯子，她自己则颤微微的抖动着身子爬到上面去看表。看表是她一个人的专活儿，谁要是好心想替她上去看表，她就会瞪起红红的眼珠子，气鼓鼓的对人家说：我看得快，看出经验来了，你们上来还得我教给你们怎么看，忒麻烦！就这样，在她一个人的操纵下，每家的电费都会逐月的增长，所以每到她收电费的时候肯定会引来一次不小的骚动，无非是跟她争论自己家哪用过那么多的电，但不管全院的人怎么跟她理论，到最后胜利的都会是她，各家虽然都极其不情愿的把钱交到她的手里，但也都无计可施，只能凭人家说了算。其实，在电费这个问题上，租房子的人都会一个深深的体会，那就是无论到哪里去租房，总会觉得房东多收了自己钱，但事实或许也的确如此，正如同水费一样，房东自己家是绝对不会出电钱的，这也是大家都心知肚名的一个事实。

　　房东家有大小两个女儿，估计上下也差不了两三岁，都是属于那种既胖又矬的人，全都是初中没毕业就闲呆在家里，天天像两只为了寻偶而互相争斗的公鸽子，天天吵个不停，不是老大骂老二“傻逼”，就是老二骂老大“婊子”，有时候甚至还会为了洗头的时候谁先到自来水管前接水而大打出手。每次姐俩一吵架，全院的人都会像看电影一样都聚集到阳台上，没有一个人去劝架，而她们的妈妈似乎对这姐俩的吵骂早已经习以为常，就像没看见似的，该干嘛干嘛，大不了也跟着骂一通：两个该死的讨债鬼！全都给我滚出去！很长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这姐俩叫什么名字，也没听到有人喊她们的名字，老大、老二似乎已经成了她们的名字，而她们姐俩除了互相吵闹之外，对我们这些租户们也总是白眼相对，似乎我们这些租户们是白赖在她们家里不肯走一样。

　　我们那个出租院里楼上楼下全算上大概住了有三十多户人家，但大多数都是属于未婚的年轻人，而在这些年轻人当中又大多数是在饭店或者是宾馆工作的，有的做厨师，有的做服务员，所以整个院子里早出晚归的人占绝大多数。楼下最西边的房子里住着一家四口，男的是个厨师，女的胖的吓人，带着两个女儿在家，据说小女儿是超生的，是为了躲避罚款才跑到这里来租房子住的。胖胖的女人一有机会就会跟院子里的人说她家里如何如何有钱，家里的楼房是怎样怎样的，她男人是个大老板，要不是为了怕让人家抓去蹲大狱才不会来这个破地方躲着呢。起初的时候，院子里的那些在饭店当服务员的小姑娘们还被她绘声绘色的表述给吸引，甚至还个个都表现出一副不由自主的羡慕的神情，但时间一长，再也没有人相信她的话，至于她男人是大老板的鬼话，早就被他那一身的油污和汗臭味暴露无疑。

　　在我们房子的东面住着一家三口，大约都二十七八岁，男的在一家建筑公司做技术员，女的在家带孩子，两口子的脾气性格都特别好，每次都是很和气的打招呼，而他们三岁的小儿子也总是跑到我们屋里来玩儿，我和冬梅也乐意把好吃的东西拿给他吃，一段时间下来，大家相处的相当和睦。除去这两家之外，院子里其他的人，我大多都不认识，顶多也就是混个脸熟，偶尔遇到一次也只是打声招呼而已。白天，整个院子里除了这两个带子的家庭妇女之外，几乎是没有什么人的，女房东又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除去中午吃饭是不会回来的，而她的两个宝贝女儿也总是不着家，谁也不知道她们在外面干些啥。或许，白天是整个院子最清静的时候，自然而然的，两个在家带孩子的妇女便成了理所当然的好朋友，一起带着孩子玩儿，一起外出购物，谁要是有事，可以提前把孩子送过来让对方先给照顾着点儿，如果谁家给孩子买东西吃，也不忘了给对方的孩子一些，外人看起来，俨然一对好姐妹。但好景不长，就因为两家孩子为了争一个苹果，胖女人的大女儿为了帮自己的亲妹妹抢过来，而把人家的孩子给打了，据说还摔了一跤，把脑袋磕破了，流了很多的血。这下可麻烦了，两家的女人便开始对骂起来，这一骂不要紧，多日的姐妹情份一下子便在顷刻之间化为了乌有，两个女人像有深仇大恨一样，见了面不是互相吐唾沫，就是互相翻白眼，还外带着一两句的小骂。时间不长，技术员一家三口就搬了家，整个院子在白天也就只剩下了胖女人和她的两个孩子，这回可是真清静了。

　四个月后，冬梅竟然出乎意料的跟她们餐馆里的厨师谈起了恋爱，这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没想到平日里腼腆内向的她居然这样迅速的就谈起了恋爱。而每当看到冬梅用发着光的眼睛向我兴奋的描述她今后要和男朋友开家餐馆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知道我和冬梅在一起的日子是越来越短了，或许以后连见面的机会都难了。这时候，我们班上的另外一个女生真突然的来到我们的租屋，她一脸的憔悴，跟几个月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就像刚从一场磨难中挺过来一样。我和冬梅问她出什么事了，她也不肯说，只是说想在这儿住几天，几天之后就走。看到她实在不愿意说，我和冬梅也就没勉强她，就让她在这儿住着，我和冬梅回来轮流给她做饭吃，可以看得出来，她遇到了难处，而且是不愿意跟任何人讲的难处。真的到来，并没有让我和冬梅的生活习惯有什么不同，两张床拼在一起睡三个人也还算宽敞，放在盒子里的钱，我们也告诉真，让她随便花，存折上的密码也告诉了真，让她有事的时候可以去取。当时，我和冬梅就觉得，既然我们俩能彼此互相诚实和信任，那真也不会例外，相反的，如果不告诉真这些，心里会觉得不好意思，都是同学，不能拿她当外人，让真觉得不自在。但事情往往不像自己所想象和期望的那样，一个星期之后，真和我们的存折都失踪了，真在桌子上为我们留了一张纸条：我走了，把存折上的钱都取走了，以后我会还给你们的，相信我！看着这样一张纸条，我和冬梅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我们不明白，为什么真会不辞而别，为什么她不跟我们说就取走了我们存折上所有的钱，要知道那1800块钱可是我和冬梅几个月的心血所得啊。我们更加不能接受的是，既然大家都是同学，如果你当面对我们说你需要钱，我们不可能不给的，为什么要用这种跟偷差不多的方式拿走我们的钱。后来，我们才听说，原来真在一家超市做导购员的时候，跟人家谈恋爱，后来导致怀孕，她拿走我和冬梅的钱是为了去医院做流产，但多年之后，真也没有联系过我和冬梅，我们班上所有的同学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息。

　　让真拿走的那些钱，其中既包含了我和冬梅几个月的辛苦和劳累，更包含了我们的辛酸和泪水，当我们看着盒子里仅有的几十块钱时，我们就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冬梅决定要和男朋友定亲，然后和男朋友回老家开一家餐馆，而我家里当时也在老家给我安排好了合适的工作，我也不得不回老家。搬离那个出租屋的时候，有几个同学来为我们送行，屋里所有的一切都送给了她们，我和冬梅只是提着自己简单的衣服搬离了那个小屋。当时，对那个小屋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留恋的地方，我和冬梅彼此之间也没觉得特别的依依不舍，当时甚至还天真的认为，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区区一二百里的路程，想见的时候，坐上汽车一两个小时就到了。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从那次离别之后，再也没和冬梅见过面，她回老家之后，很快就结了婚，然后和丈夫就去了深圳开餐馆，除去过年之外，几乎没有回过家。起初，我和冬梅还互相通电话汇报各自的情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电话是越来越少，但彼此心中那份最初的牵挂却始终都不曾放下，我们都知道，那是永远也放不下的。

　　我唯一的一次租房经历，在短短五个月之后，就告以结束，至此，我再也没租过房。

2009-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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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庆福

起初，我和冬梅还互相通电话汇报各自的情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电话是越来越少，但彼此心中那份最初的牵挂却始终都不曾放下，我们都知道，那是永远也放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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