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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给夏天一个想入非非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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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8-26 18:2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其实 我盼望的
  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
  我从没要求过 你给我
  你的一生
  ——席慕容《无怨的青春》


  1、


    那个夏天本来毫不生动。每天,白花花的阳光漫天落下,那握车把的手就一层层地加黑。有时,她伸出手,看到拇指和食指连成一道弧线,将手心手背界限得那样黑白分明,就感到阳光作为某种特质在浸入自己的身体,那种特质让她飞快地衰老,让她的心一阵阵地惊悸。她此时站在一所中学的大门口,等她的朋友,一位英语教师。因为她有一篇论文需要朋友帮忙翻译。她用手遮着额头,她的影子象阳光下的一小片孤岛。这所学校在她的记忆中和一个人紧密相连,或者说是和一个眼神,一个声音,一个身影。高中三年,那些是她全部的内心世界,是她每一个夜晚在梦中独享的秘密。她此时站在这所学校的大门口,就不由自主地要回顾所有与此有关的细节。

     然后奇迹发生了。

     她看见他走了过来,不知是从她的记忆中跳到了街道上,还是从街道上闯入了她的视线里。他梳着小平头,穿着T恤和短裤,一如十年前的模样,走到离她不远处的一辆吉普车前。她有瞬间的恍惚,她的目光仍穿行在十年前的回忆中。她看着他上了车,“砰”的一声拉上车门,才猛一惊醒。她张着嘴走过去,喊出的那个名字却淹没在了吉普车扬起的马达声和一片烟尘之中。

     她的脑中象头顶上的天空一样空白,没有一片游动的云,没有一丝飘忽的风。一切静止。这瞬间的出现和瞬间的消失,仿佛一条时光隧道,载她掉入一种遥远的却刻骨铭心的情绪中,不能自拔。

     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转过身,朋友扬着手袅袅娜娜从校园里走出,她才醒过神来。朋友说你那位同学从美国回来了。她说是吗。是啊,我和他家是对门,他的父母还时常谈起你呢。哦,我以为他们都不记得我了呢。

     她和朋友聊着,神思游离。不记得怎样分了手。路上的车流人流仿佛都被太阳晒化了,在她的身边瘫软,流淌,然后消失。回到办公室,她面对电脑,烦躁不安,手指快速地击着鼠标,浏览着一个个网站,一个个标题,它们飞快地从她的眼前一晃而过,让她的心更烦。她想着他真的回来了?他们有十年没见面了吧,他怎么一点没变呢?她又看到键盘上自己的一双手,看到阳光留在上面的痕迹,十年前的那个女孩去哪了?


  2、


     十年的阳光在她身上是多大的重量呵。

     她想起那个喜欢穿白色衣裙的女孩,在每一个黄昏的风中,短发飞舞,眼神迷蒙,满腹心思地抚着宿舍楼的栏杆,等着一个人从下面空旷的操场上经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迷失在那样一双眼睛里,她毫无缘由地期待着它的出现,期待着被它注视,期待着它和她的眼睛片刻地胶着,那期待绵绵不绝地咬着她的心,让她疼痛,让她忧伤。

     后来她想,一切可能是从那个晚会开始的。元旦晚会是每年班里最热闹最隆重的一个聚会。她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对一切热闹都不感兴趣,只是在一边做热闹的旁观者。白炽灯管披挂了彩练和气球,光线昏暗,音响却开到了最大,节日的教室显得有点疯狂,有点暧昧,但这正好适合那些平日里在家长教师升学诸多压力下倍受压抑的年轻的头脑和身躯尽情地释放和狂欢。她坐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他们的放纵和陶醉。她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会尖叫,也许她会,她只是不会象他们一样真的做出来。她静静地坐在那样的沸腾和喧闹里,象游离在饱和溶液中无法被吸纳的分子。她看到他出场了,随意地走到讲台前,拿起话筒,等待音乐响起。等待的时候,他微微扬着头,眼神空茫,有一点沉郁。她一下想起凡高的自画像,那个割掉自己耳朵的疯子,他仿佛谁也没看,又仿佛一切尽纳眼底。她望着那个眼神,忽然就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她听着自己的心跳一直伴随着他的歌声结束。

     他唱了一首“是否”。后来她找来苏芮、张艾嘉、潘越云、周华健所有演唱过这首歌的版本,躺在宿舍的床上,闭着眼睛一遍遍地听。她在自己的眼皮遮盖下遥想另一双眼睛。

     真的见到了那双眼睛,她又装着若无其事。甚至在它转向她的时候,她故意避开不去迎接。但她心里是喜欢的。她眼睛盯着课本,感觉的触角却敏锐地捕捉着来自它的光芒。他们都属于不爱动的人,下课时同学们大都出去活动,他却喜欢坐在座位上唱歌,一首接一首,象那天晚会上一样,微扬着头,眼神淡定,旁若无人。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悄悄地听,罗大佑的歌就在那时从他宽厚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中锲到了她的心里。

     他们很少说话,虽然他们离得不远,前后交叉坐。她觉得他们好象也不需要说什么。一个眼神足够了。她青春的生命因为那个眼神而倍加光彩。还有那些歌。不知从何时起,她就认定那些歌都是为她而唱的。但有时她又期待着他们说些什么,期待着一些她所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那种期待让她感到日子既甜蜜又忧伤。

  直到高二文理分科,他去了理科班,她所拥有的不比那个眼神更多。


  3、


     他坐到了另一个教室。下课时她听不到他的歌声,只在怀里揣着那个眼神,揣着满怀的空茫,落寞,哀伤。她在那个时候爱上了席慕容的诗。每一个黄昏,她抚着宿舍楼的栏杆,等着他回家时从楼下的操场经过。

     其实 我盼望的
     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
     我从没要求过 你给我
     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
     与你相遇 如果能
     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么 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
     回首时
     那短短的一瞬

     那样轻的忧伤,固执,和缠绵,在她的心里一唱三叹。冬去春来,冬去春来。日子如流水一般,挟裹着她的诗、她的梦、她的爱,一路奔流,她来不及去把握什么,也无从把握。

     毕业临近了,同学们的纪念册满教室飞,平时没有机会、没有胆量倾诉的语言在纪念册上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她在他的纪念册上写下了席慕容的《年轻的心》——

     不再回头的
     不再是古老的辰光
     也不只是那些个夜晚的
     星群和月亮
     ……

     她其实是想写一些狂热的句子,写一些被爱烧焦的句子,但不知怎么,笔尖里流出来的仍只是这样轻的忧伤。

     她看到他隽秀的笔迹时,她的泪大滴大滴地掉在了那些字上。他写给她的是:

     清香熏德
     永葆洁白之色
     生在荒草离离的浮世
     而不杂于浮世
     你虽悲天悯人
     泪滴凝露
     但时常仰望天日
     双目中露出希望的微笑
     ……

     她想,他是看到了那白色身影在每一个黄昏的凭栏了,看到了那泪滴中的凝望的。她的心里刹时满漾起幸福的欢愉,索性任那泪水哗哗地流出来。

     十年过去了,那些诗句仿佛就一直藏在她的舌头底下,她一张嘴,它们就会滚落出来,让她有捧起双手掬住的冲动。十年的时光里,她看见青春的影子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远逝,看见湛蓝的天空在变得灰暗,看见柔软的微笑成了坚硬的职业习惯,而她所能留住的,也只有这样一些忧伤而纯净的句子了。


  4、


     朋友打来电话,说要翻译的论文专业性太强,翻起来有点吃力,“索性给你那位同学了,从美国回来的,对他来说可是小菜一碟。他翻完会找你的。”

     果然,两天后他来到她的办公室。两天里,她预先设想了好多见面的情景,想她该以哪个角度和他相对,该怎么笑,第一句话说什么。她不时地离开椅子,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夏天的风从七楼的窗户吹进来,让她躁热难耐。窗台上那盆蝴蝶兰婷婷地伸展着宽大的叶子,它在等待什么呢,空气中的尘埃、水分,以及阳光,风,适宜的环境使它的叶片看起来饱满鲜嫩,它还在等待什么呢。它一定在等着什么,否则那传说中紫色的花怎么从来就没开放过。它一定在等着什么,象她一样,在一些人眼中她是多么的快乐幸福,而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离真正的快乐是多么遥远,快乐仿佛是游荡在天空的一片云,她一直在等着,等着,等着它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和她漂游在同样的高度,等着在那个高度开启一个尘封了多年的美丽的梦。她想,蝴蝶兰也一定在等待一个特定的机缘,在那个神秘的机缘里,它将颤抖着激情绽开它紫色的花瓣。

     事实上,他们的相见那么自然,象与她天天见面的那些朋友一样,仿佛中间根本就没有十年时光的空白。他的声音依然那样温柔而富有磁性,让她的心里潮润润的。他们互相问候这些年来的情况,纸杯里盛着她给他倒上的茶水。茶水从热气腾腾到逐渐冷静,一言不发地观看着他们各自的十年变成语言后交汇在一起,然后在空气中消遁。十年,有时竟短暂得象一杯茶凉的过程。

     她请他一起吃晚餐,为给他接风,也为他翻译论文的辛苦。其实,即使什么也不为,他们也会这样共进晚餐的。这是上帝预先设计好的。就象十年后的这个夏天,她会刚好需要翻译论文,又刚好找到了那个和他家住对门的朋友,在校门口等待的几分钟里刚好又会看到十年来从未谋面的他一样,这是上帝费了多少苦心设计的相逢啊。上帝难道还会吝惜一顿晚餐吗?


  5、


     生活是对艺术的模仿,这是谁说的?当她和他面对面坐在铺了亚麻台布的餐桌旁,摇曳的烛光下,银色的餐具闪烁着动人的光芒,玻璃杯里的啤酒透着些些迷离和冷艳,她就感到了一种缘自艺术的关照。她不得不进入角色。象小说中写的那样。他们喝酒,碰杯,聊天,瞬间的沉默,他们将目光搭成一条路,在他们试探着要伸脚踏上的时候,那路却仿佛天上的彩虹一下子散了,他们就笑。他微微笑着,绅士一般,温柔地看着她。她哈哈笑着,低下头,又扭一边看看。那份暧昧的默契便又暧昧地分了手。

     她本想多喝一些,她想如果她喝醉了,他会怎么办。要是遵从艺术的安排,她想她也应该喝醉,醉了才会有故事啊,那故事是不是她一直等待开启的魔盒呢。但她还是把淑女的形象进行到底了。他们从酒店出来,走在夏夜的风中,她除了稍微有点兴奋,说一些她平时不大说的俏皮话,走起路来仍然袅袅婷婷,临出门还记得从衣架上摘下自己的手提包。他所能做的,也就是伸出左手,引导她走在马路靠里边的位置。她为他这个细节上的关心稍稍感动了一下,然后就有一丝莫名的委屈让她鼻子一酸。

     后来,她到底是有些后悔那天没有多喝点,白白辜负了上帝的精心安排。可又一想,谁知道上帝是在引诱她上钩,还是真的在给她机会。她总是搞不清上帝的真实意图,总是在想付诸努力的时候突然就又放弃了。


  6、


     她想起曾经的一次努力。

     毕业考试拉上了高中生涯的帷幕。接踵而来的,是离别的紧张、心慌和不知所措。她急燥地在校园里来回地走,沿着他每日必经的小路,不知期望着一场开始还是一场结束。然而一切未了,一切徒然。她漫无目的地走出校园,走到小城最繁华的大街上。她的灵魂仿佛蒸发在夏日的阳光里,只剩了空空的躯壳在喧哗和吵闹里游走。


     突然,苏芮演唱的《一样的月光》从路边一家小店的扬声器里弥漫而出,将她罩住,让她在声音的月光中想起她曾经历过的无数个下课十分钟,想起流淌在那十分钟里的磁性的、优柔的声音以及淡定的、空茫的眼神。她不由自主地走进小店,买了一盒空白带子。
     可他后来在信里说,那盒带子质量有问题,录不上音。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起自己那天在他家的窗户外面徘徊,徘徊,从太阳悬在头顶的中午一直到夜幕降临,她苦苦地祈祷着,希望那淡蓝的窗帘后能闪出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忍受着越来越深刻的绝望,攥着满手心的汗。那个夏日的午后把盼啊想啊等啊的滋味诠释得淋漓尽致。但她到底不甘心,隐藏在宽大的梧桐叶子里的街灯亮起时,她鼓足勇气跨进那扇黑漆大门,把一封信和空白带子交给了他的母亲。她只是想留住那些歌声给以后茫然不可知的岁月。

     当她几个月后躺在大学宿舍的上层铺上,读着他的信时,她想命运的安排是多么地天衣无缝,容不得你有半点虚妄。什么也留不住的,必然什么也留不住。在命运面前,勇气和努力显得多么可笑。

     她读着信,真的笑出了声。


  7、


     她忽然很想再看看以前的那些信,可是不可能了。大二结束的那个暑假里,她接受了一个追求她的男孩的相邀,一起去登泰山,回来后她就在厕所里把那些信一封一封地烧掉了。他在那些信里给她唱了无数支歌。那些充满温情的倾诉让她发狂。可她想要听的那句话却始终没有。她很想问问他到底爱不爱她,她觉得她所有的盼望只是那一个字,她不象徐志摩那样要林徽音许一个未来给他,她只要一个字,一个不关乎将来,不关乎欲望的纯粹的字。可她问不出,象他说不出一样。

     任何事情都是有极限的,无法逾越的极限,等待也是有极限的。等待的极限过后,是彻底的崩溃。在一个特定的时辰里,一切在忽然间土崩瓦解,哗哗啦啦,烟消云散了。她的泪水滴在一堆信的灰烬上,她的手,握在另一双手里。


  8、


     她后来还收到他一封信,他问怎么好长时间没有她的回信,在信里,他又唱了一首《窗外的天空》给她。她戴着耳机,在歌声中泪流满面。

     同学相聚时,偶而会谈到他。她知道他考研了,出国了。同样的时间里,她成为一座玻璃幕墙大楼里的小职员,然后又牵着一双手走入婚姻的迷宫。除了有时路过那所学校时,那些流逝的青春往事会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让她有瞬间的发呆,她都在生活这个很实在的名词里认真读着自己很实在的疼痛和快乐。这个夏天的重逢让她有点猝不及防,让她不得不仔细揣测上帝的别有居心。

     阿如组织了个同学聚会,为他接风,也邀她参加。她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人在他身边抢着看照片了。阿如说,阿三来了,瞧阿三现在就象一只白天鹅。他看着她,眼里含着笑意,说,阿三一直就是只白天鹅啊。她不看他们,径直走到拿照片的阿芳身边,笑着说,你看他们男生一长大,这嘴都象摸了蜜一样,多会讨女孩欢心啊。阿芳撇了撇嘴,哼,他们怎么就没说我象天鹅呢。又举起一张照片朝他叫道,阿尔,这是你的家吗?她心里一惊。却听到他在对面说,那是我的床。她伸手夺过照片,看见他坐在一支单人床上弹吉他,落寞的神情,一下把她的心揪得紧紧的。十年前的少女骤然回来了,怀着满腹的惆怅,象一根弦一样敏感而又脆弱。

     后来他们一起喝酒,玩一种成语接龙的游戏,他们笑得忘记了时光,那种重新回到身体里的年轻的感觉让她陶醉。她放肆地哈哈笑着,有时还笑得直不起腰来。他在旁边有点担心地看着她。她一向都是那样文静娴雅,这样花枝乱颤的笑一定吓着了他,她这样一想就忍不住又笑。他后来表情严肃起来,替她喝输的酒。阿如说不如我们去唱歌吧。

     卡拉OK包间里拉着厚实的窗帘,灯光昏暗。她走进去就落下泪来。她的泪水伴着他们的歌声,在黑暗中有节奏地起着浪涛。他们已经习惯当听众的她,就没在意她在一边不出声的流泪。阿如和阿芳唱《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时,他走过来请她跳舞。她的右手放在他的左手里,他的手和她想象的一样温和,让她的心稍稍平静了下来,也不再落泪了。他们从没有跳过舞,没有离得这样近过,甚至没有握过手,但他们默契如一地走在弥漫房间的旋律中,一切显得那么自然,他们仿佛就是一个人。有一个瞬间她确实没感到自己的存在,她好象消融在了他散发出的气息中。她想起他们在教室外的仅有的一次接触,大一的暑假,开学的前一天,他忽然找到她家,在她的小房间里呆了一个上午。他们都不是善谈的人,在学校的情况他们通过写信已经彼此知晓,他们在那个年龄还不善于找出更多话题,因此总是陷于沉默。她觉得他有话要说,她也期待着他说些什么,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只是送给她一个精美的钥匙链,他们学校百年校庆的纪念品。后来他送她到火车站,黑压压的人群让她望而生畏,他挤在前面,为她趟出一条路来,他都不好意思拉她的手,只是说了声“跟着我”。那个声音现在还清晰可闻,仿佛就一直藏在她的耳朵里。她现在跟着他的舞步旋转,她的手在他的手里,她的脚步在他的进退里,那个声音就不停地蹦出来,仿佛音乐中盛开的焰火,在房间中炸出一波一波的明亮。

     在旋律重复着最后的咏叹即将收起尾巴时,她勇敢地去直视他的眼睛,她想找到一个答案。他正望着她,也许他一直就望着她。她不知道。她看到的又是那张弹吉他的照片上落寞得让人心疼的眼神,还夹有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的东西。他们都欲言又止,歌声却停了,他把她送回座位。她的答案飘在一些升起的音符中,破碎,嘈杂,模糊不清。


  9、


     她很想知道那个答案,很想再清清楚楚地问问他。她又想,现在问还有什么意义吗?不问也罢。可是,她还是不甘心,上帝颇费心机赐予这个机会,难道就是为了让他看一眼自己十年后不再光洁的额头,让她更加深切地感受到十年的阳光留在自己身体上的痕迹吗?不,一定还有些什么,在等待着她去揭密。

     可是,她来不及想得更清楚,他却要走了。电话里他说,他先坐长途客车去北京,在他北京的姐姐家里住两天,然后再飞往美国。

     她想自己一定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她本能地预感到这最后的机会对她是多么重要。她找了车送他去车站。从他家里出来,要经过一条老街,果然就堵车了。司机在前面先是按了一阵喇叭,又开门下去观察情况。她和他坐在后排座上。此时,她扭头去看他,他也扭头看她。她不由自主地就把手往中间伸了过来,他默契地握住了她的手。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他们一动不动。泪水悄悄地从她的脸庞上滑落下来,有几滴滑到嘴角,被她用舌头舔了进去。她在咸咸的泪水里品尝着巨大的甜蜜。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电视剧,历尽沧桑的男女主人公最后偶然相遇在飞机上,也这样坐在一起,这样握着手,他们什么也没说,但一切都已明了。飞机却在那时失事了。人们从太平洋里打捞起他们时,他们的手仍然紧紧握在一起。她此时就想,为什么只是堵车呢,要是这车冲出去再不回来该多好,哪怕掉入悬崖……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十年的岁月只是被上帝轻轻地压缩成了几分钟。几分钟后,司机上了车。两只彼此呼唤着渴望着的手不情愿地分开了。上帝告诉了她答案,又让这答案在几分钟里失去了意义。她颓然地躺在后背上,闭着眼。她仍然阻挡不住汹涌的泪水,可是她已经尝不出任何滋味了。

     她不敢下车去送他,她不敢眼看着那身影渐渐驶离她的视线。他一下车,她就让司机掉头,送她回了家。


  10、


     不知躺了多长时间,不知流了多少泪水。她揉着有点干枯的眼睛,想这个夏天来得真有点蹊跷。就是为了给她一个答案吗?一个没有意义的答案。她翻了一下身,从枕头下拿出那张被他说是他的床的那张照片。那天,同学们都争抢了他在那座美国南方城市充满异域风情的照片,她只拿回了这张。她想听听他从吉他上弹落下的音符,是不是和一个字有关。她把照片翻过来倒过去,透过光线看着照片背面模糊的他,这样更贴近她的记忆,忽然,写在照片背后的那个电话号码仿佛闪电一般击中了她。这一定是上帝遗忘给她的一条线索。她从床上跳下来。

     她打了两个电话,向公司,当然也向这个房间的另一个主人,请了假。

     她入住京都紫禁城饭店的时候,离他的飞机起飞只有八个小时了。她拔了照片上的那个电话。然后她就趴在房间的窗台上,看着地面上飞驰而过的车流,等着她的梦想敲门。

     只有六个小时。

     他们不能放过一分钟。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吻。

     你怎么会赶来呢?平静下来时,他问她。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送我的那个钥匙链,它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重的一个项链坠子了。它一直挂在我的项链上,贴着我的心,能够听到我的每一次心跳。我想总有一天你也会听到的。

     他又抱紧了她。心疼地。吻着她柔软的发丝。

     她闭着眼,枕着他的胳臂。她说,你听。

     你听到了什么?

     管风琴弹响了天籁般的音乐,唱诗班唱着来自天堂的歌曲。牧师在问你:阿尔,你爱阿三吗?你愿意娶阿三为妻吗?

     他两眼潮湿。阿三,你终于问出了。

     我不问,你永远都不会说,是吗?

     我不敢说,我以为,如果你爱我,你就知道我的爱。

     这个字,我等得好苦。

     那我现在全部偿还给你。我爱阿三,我爱阿三,我爱阿三……

     他们整理着东西,去飞机场的路上,候机室里,他不停地在她的耳边轻声重复着,我爱阿三,我爱阿三,我爱阿三……

     隔着落地玻璃,她望着他上了舷梯,进入舱口时回过头来。她看不见他的嘴,但她知道他一定在说着,我爱阿三。


  11、


     飞机象一只庞大的鸟,在跑道上由慢渐快地滑行,突然,象听到了神的呼唤一般,昂起头,向天空冲去。只几秒钟,它就真的如一只小鸟,钻进了蓝灰色的天空。她觉得那天空蓝得可疑,仿佛隐藏着一个阴谋,让她的心没有着落。夏天的阳光却不由分说地罩住了她,刺得她的眼睛生疼。她知道自己从未逃逸。

     你这一觉睡得真沉,又喝酒了吧?除了阳光从阳台流进来的悉悉簌簌的声音,还有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阳光是有重量的。她没头没脑地说。 翻个身,她又闭上眼睛,可是她的梦已被阳光融化,再回不去。她没看见一张照片在她翻身的时候掉在了木地板上。

     (完)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8#
发表于 2003-8-27 18:2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弱水 发表
又编辑了一遍,估计这回没问题了吧


嗯,没问题了。

不错的贴子。
7#
 楼主| 发表于 2003-8-27 18:12 | 只看该作者
又编辑了一遍,估计这回没问题了吧
6#
 楼主| 发表于 2003-8-27 11:54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回复:[原创] 给夏天一个想入非非的理由

最初由 苇风 发表
每一个行业都有它存在的理由,比如文学,不创造实际价值,但给人精神享受;每一种风格都有它存在的价值,比如言情,只要写得熟练、深刻,正如弱水。


谢楼上各位厚爱:)
5#
发表于 2003-8-27 11:1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原创] 给夏天一个想入非非的理由

每一个行业都有它存在的理由,比如文学,不创造实际价值,但给人精神享受;每一种风格都有它存在的价值,比如言情,只要写得熟练、深刻,正如弱水。
4#
发表于 2003-8-27 10:39 | 只看该作者
语言不错:))
3#
 楼主| 发表于 2003-8-27 08:38 | 只看该作者
谢斑竹指教哦~
2#
发表于 2003-8-26 23:00 | 只看该作者
排版哦,请看新手必读:)
1#
发表于 2003-8-26 19:07 | 只看该作者
很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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