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河流对岸

房子

　　　　　　　　　　　　　　　坐在河流对岸


　　我出生的村子，被河流环绕着。从那里走出来，就像走出固守在内心的世界。那时，我常到那条河边走，有一段时间我在那找一个人，一个和我一起在河边走过的孩子。我再也找不到他。那时，所有的事物都静止不动了，草和天空恐慌、寂寞地说不出话来。

　　“坐在河流对岸”。 这几个字幻化成一片随风摇动的景像，放逐在一片草滩上，像一场梦醒来。我听到这句话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就看到坐这个意境里的，还有另一个人。仿佛一个漂浮的板块，带着我在现实的时间云游。那里有我全部的关于生命的幻觉。在这个空间内，我想着那些从内心朝外瞭望的人，彼此坐在河流的两边，相互弥望。我于是相信，我和另一个人，坐在这同一条河流的对岸。

　　在这条河流上遥望。天地莫名的遥远。我想，我要跨过这条河流，这河上一定有一座桥。我不知道它在哪，我确信有。我能够找到桥，到达对岸。那时候，站在对岸，我还是现在的自己吗？我现在的想法，和隐藏在这些想法里的渴望，还存在吗？很长时间，我呆在河边，看着对岸一间半残的小屋，我告诉自己：我不知道那边的事情。

　　大风大雨之后的一个晴天白日，对岸的小屋只剩下一片废墟。面对那一片破败，我想那小屋诞生时，肯定住过人。好多个春天过去了，住过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如果我到了对岸，一切和我现在想到的，或者面目全非。过去的很多年，生活到处发生着这样的事情。就像我一开始建立在内心，有着童话颜色的小屋，若干个时日之后，突然倒塌在我无法预知的现实中。

　　我需要走过去见证那个小屋吗？我想象小屋的空间，一片残废、荒芜，里面的草苍白或者枯黄的。在这样的时候，我的想法仿佛要遭受灭顶之灾。就算我能回到过去，以现在的体验和心境，出现在渴望里的美，也有着巨大的生命残缺。现在，我遥望对岸，知道背后的时光，在冥冥中注定了颠沛流离的磨难。

　　低下头，我嗅到阳光照晒植物发出的热烘烘气息，安静回到内心。我感觉到安静中有一丝火焰在晃动，慢慢地这晃动让我感到一丝恐慌，想自己到底恐慌什么呢？不久前，我也曾住在一间小屋，和一个人度过美好时光。那时天地间到处生机盎然。我仔细体验生命的细节，体验身体里灼热地散发着的朝气和能量，不让自己疏忽任何一点美好，贪婪地允吸身体内外的芳香。就仿佛进入到了想象的天地里，真切，美妙。这些真实的感觉完全填充在了内心。

　　在桥体和泥土的宁静中，我感受过草尖上流淌着阳光，随风晃动的闪烁。干净开阔的地面上，自己神态安详。身体被芳草散发的气息和淡淡的烟雾包围着，内心有着从这美的幻觉中，飘飞出去的异想。很多时候，我想自己生来就是为了来到河的岸边坐着看风景的艳丽和沧桑。坐在那儿，解读生命在内心的密码。望着河流，想这中间一定有一个神秘的通道，埋藏着自己的渴望。也许它还藏着我最单纯和简单的爱，它们和我一起停顿在许多流动的时刻。

　　“热爱这些流淌的光，它们从远远的地方过来，却不知道它们究竟来自什么地方。”这有一点困惑，也有一丝迷惘。云彩在天空飘度，树叶遮挡着降临的光芒。从枝干的上方撒下的光，落在脸上，空间淡淡的幽暗了。那一丛神秘的感觉潜入了身体。一定有活动的灵性的神驻守在身体里，等待着，等待一个人来到这岸边。

　　多年前，临河的一片平整的岸上，高大翁郁的白杨树，挺拔地站成一片，植物浓郁的气息在水洗一般的林间和草地上飘荡。那个男孩子偷偷看着从草地的小径上走过来的女孩。她的衣服被浓绿的草的色彩渲染着，越发得鲜艳，而且多么地异样。多年之后，想起那丛碎花的光，以及在风中飘动着衣服，走过来的神态，都仿佛从河水里漂浮起来。我看到的第一眼，陌生感是多么强烈。竟然想到，那个人一定是从多年前复活，从一片死亡的废墟上，重新站起来。她走到了面前。时间在那一会苏醒了所有在记忆里的东西，我便觉得这个人出奇的熟悉和亲切，就好像认识了很久，久远到实在说不上来的某个时刻。

　　想起家乡的运河，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它的存在是为了我的出生而来。宿命一样的感觉如此强烈。抚摸着岸边任何一个细小的物体，仿佛都能感觉到，河流在身体里流淌，绵远不绝，把一种渴望带到身体的血脉中，而对岸，谁像你一样坐着等着他想等到的东西呢？“哪一天离开河流的呢？在那些时间里，在外边的世界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坐在草地上，想这个问题，对岸的坡地仿佛有很多静止的东西在活动。想起一张脸的轮廓，想起母亲，想起不知什么时候藏在心里的一张面孔。那个时候，第一次知道心会疼痛，心它真的那么疼痛。

　　很多时候，我以为从一个岸来到了另一个岸。我坐着，看时间倒流。那曾存在的小屋仿佛转移到了另一边。风卷走残云，我想着在转换的过程中，那些离我而去的，和源源不断到来的景像，在河水宽大的水面上飘荡。我的对面，仍然是时间在河水当中的哗哗流淌。我越来越陷入流淌的感觉中。当早晨的阳光照射到水面上，我的内心又洞开了一道夕阳的彩虹。在那里，有我找到时间和灵魂的天堂，它们是时间之美，也是身体和灵魂之伤，也正是它们开出了泪水之上的花朵，诞生了关于生存的绝美体验和永生渴望的幻觉。
　　　　　　　　　　　　　　　　　　　　　
　　　　　　　　　　　　　　　　　　　　　　　　　　2009-5-25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09-5-26 17:13 编辑 ]

杜永生

很多时候，我们是需要有这样的对生命的丈量与甄别。丈量出属于自我的真实的一面，甄别出思想之外情感之中的深刻感触。作者的思绪不是无端无绪的游动，而是紧紧牵曳着生命的内涵，在以特定的语言形态，以独特而纯静的思维定力，搭建起既开放又收敛的篇章结构，赋予文字充足的节奏感、韵律感和哲理性。支持精华！


高大翁（蓊）郁的白杨树。。。

摇曳风铃

守着一盏沉静而柔和的灯，轻轻诵读着。竟然被自己声音传出的意境和美丽的文字感动了……
问好房老师！

西溪

坐在河流对岸，这些无边的深沉思索，形成一座思想的森林。对岸几近破败的小屋，恰是作者往昔装满四季，装满悲辛与欢乐的岁月。对流淌的光的热爱，对对岸一祯一祯闪现的记忆和现实，对对岸久久的眺望……都阐释了一种高度的人生价值。岁月的河流带走了许多，也带来了许多，从容地看着时间之河，看泪水上开出的花朵。

房子老师这篇文字，铺陈出一个宽大的人生背景，沿着一条河流，让我们看到人生的纵深，岁月的纵深。看到生命存在的真正价值：“生存的绝美体验和永生渴望的幻觉。”

非常深阔、深邃的文字，百啜不厌！

问候房子老师！节日快乐！

房子

原帖由 于文华 于 2009-5-27 22:03 发表
再次拜读，敬祝房子先生端午节快快乐乐！

谢谢文华朋友，也祝你快乐！

房子

原帖由 清浅居 于 2009-5-27 21:13 发表
房老师的文章，透着一种沧桑的美感，抑或是一种平淡后的禅悟吧！很喜欢这样有深度充满张力的文字，我转走了，细细品味这样的东东！
问好，我已经沉醉于这条沧桑的河流里喽！握手致意！

谢谢清浅居朋友的关注和认真体会。
文字是我们精神的桥梁，握手问好。

房子

[quote]原帖由 琴若雨 于 2009-5-27 20:49 发表


若雨祝房子老师，端午节快乐！

感谢若雨祝福，很美的音画。

房子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09-5-27 20:04 发表
多年前。是的，多年前。
河流对岸的故事里，曾有我们最美丽的时光和最淳朴的故事。
诗意的追溯。理性的文笔。问好老师。

晰子好，谢谢来读和评。

零落如雨

很诗意的文题，留下很大的思维空间。河流对岸，生活中具象的，抽象的，很多很多，能够融合一起写出一种距离，写出一种审视，写出一种人生追求，真的很厉害！

李腾贵

灵动的文字，真挚的情感。欣赏并问好！

海怡

灵动的文字，飞扬的思绪，诗化的语言讲述着对故乡一些事物的认知和感悟。学习老弟的美文。问好。：）

汤如浩

理性的文字，跳跃的思维。学习，房版节日愉快！

韩开春

房兄端午节快乐。

房子

原帖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09-5-27 17:03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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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地读了两遍，朦朦胧胧，若有若无，人始终在梦游中，醒来，一切依然。

时间如流水，只能流去不能回，看着流水，留恋过往，面向对岸，寻觅未 ...

芳草的感觉细微,感悟也好.多谢

雪后

坐在河流的对岸，荡起一片细腻的略带忧伤的情怀。问好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