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3464|回复: 11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崖 头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9-7-14 20: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崖   头

                 ■一 了

  那鸟鸡巴日头就这样矮矮地狰狞地盯住人人,仿若要扑下来,将每个人给活吞了。那烈烈的阳光则如无数条火舌,舔干了空气,土地和人们的肌肤,直把人们肚子里的那份潮乎劲儿也给吸出来。

  马爷说:咱得寻法。

  众人说:没价寻。

  马爷说:没价寻也得寻。

  于是都不说话,舌根儿都不打弯,舌底下没丝儿潮乎气儿,一个个如吃了毛虫。

  那边,一个月孩儿在急急地喊,哑哑的嗓音就将正在喂奶的小媳妇揉哭了。小媳妇没有泪,只有灰灰的脸上悲凄着。她的胸脯大敞着,悬挂着两只灰茄子一样的东西。

  于是,马爷就叹一口气。

  马爷是庄子里的头人。马爷有钱有地家里富,为了护家,他就买了几条枪,雇了几个丁。后来,庄子里住不得,他就在崖头修了围子。那光棍(土匪)来时也没价办法,只有远远地围着崖头望,后来,就有一个光棍爬上庄子里的大梧桐树,喊山振嗓说客话。

  那光棍说:

  爷们——,山不转水转,都是庄户人,咱是来讨口饭吃的——,匀匀口,给口吃的咱就走人——

  围子里说:这不假,山不转水转——,就请大哥挪挪脚,到别处讨吃的吧,咱这埝儿薄,几粒粮食,早他娘的变成屎了——

  那光棍听了,骂:别你娘的不知好歹。待老子破了你的鸟鸡巴的围子,娘们也给你捎着——

  他的话尚未束口,嘣,一声枪响,枪苗儿飞出一粒子溜子,一下就把他的眉骨给挑飞了。

  光棍头子好个气,他说:操你妈。枪口一抬,就将围子里的枪手的天灵盖给揭了。

  他脱光衣服,就带人扛了软梯向上冲。冲不下,他就说:好你娘的鸟鸡巴崖头,没老子的蛋球大,老子就不信破不开你。老子困你七七四十九天,都把你他妈的汉子、娘们、光腚孩子晒成柴片儿,一片片当柴烧。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到今日已经七天了,人们果然要被晒成柴片儿。帮贼光棍忙的,就是这鸡巴日头。每天下午,当日头滚烧了一天, 在西山头勾画出动人的美丽,人们便要望着那个看上去比自己脚尖还要低的地方起了劲地嘟叨:日头呀,日头呀,你死了吧死了吧。你咋就不死呢?你在这天上也该照了一万年了吧,你也真该死了,你这鸟鸡巴日头。

  说够了,骂够了,早晨起身后耽不了对东山那红红的一颗艳艳的日头叫苦不迭,耽不了恹恹地摸彩一把松松的,热热的后脊梁,艰难地拉动一下干凝的喉结。

  众人都懒得说话。谁也没好主意,谁也没有好的办法,每天,大家在马爷的近前坐了,一齐都去冥思苦想,都想不出好法子。都说

  得寻法子。

  又都说:没价寻。

  没价寻也得寻。大家说。

  正在这时,嘣咔一声枪响,随即响成一片,清寂热闷的空气被挑开一个风口子,大家嗦一下站起来,一齐向围子口奔去。

  刚才守在围子口的汉子,则一下挺直了倚在墙上的软条身子,直戳戳地站立着,透过枪孔向外瞧。


  马爷说:别价动,他不到近前咱不打。

  马爷最仇恨开空火儿。贼人喊到围墙下,你不开枪他不怪,开枪揍不着贼人他就恼。有时枪一响,他就踢蹴过去了瞭,看:到贼人那边无动静,他干脆抬手给你一手杖:

  日你娘,白搭老子半斗高粱。

  那一粒粒灿灿的的枪子儿,都是马爷的命根子换的。

  远远地,那贼人又在动了。几个贼人身上披了被子,在地上乌龟样爬。那被儿是庄子人自己的,自打上了崖头,进了围子,那房那树那命根子样整个庄子就全送给了光棍。贼光棍用水将被子湿透了,土枪没个射透,就洋枪也得近点打。

  马爷拿过一条枪,这枪是马爷自己用的,他将枪杆儿从枪孔中递出去,盯盯眼儿,将瘦肩膀牢牢支住枪把托儿,一动不动。好一会儿,就深吸一口气,等这口气在肚子里缓缓凝结,重重地凝成一块铁球儿,马爷就牙一咬,勾动扳机。上百双眼睛盯着那只蠕动的乌龟,只听得一声脆响,眼睁睁乌龟的背上被什么物件挑起一朵白花絮,然后慢慢洇上一片艳艳的红。

  众人都去用敬佩的眼光看着马爷,马爷却已被枪膛震得脸上漆紫,半天才疏疏喘上一口气来,说:

  记住,就这个打他。

  光棍就在人们的视野中退远了。田野上一片宁静,只有太阳无声地热烈,无声地凶狠。


  围子里已经有人死啦。两个,一齐死的。一个是年纪很大的老太太。她几天来一直躺在那,半张着口,半睁着眼,今天晌午,有人去碰她一下,却发现她已经躺成了一条萝卜干儿。另一个是个汉子。他第一天守围子时打死两个光棍,他见围子下面有条洋枪,就偷偷溜下去拣,光棍的子溜子就把他的头皮蹭破了。刚昏过去时,他就拚命地喊声渴,是一个小媳妇挤了一包奶水将他救活的。他死时喊了一声操你妈。两只眼睛火球般瞪着,双手张开,将十条手指紧紧地抠进干枯的地里,指甲都抓碎了。

  众汉子们没有悲哀地站着,一个说:死了?另一个说:死了。然后都去长叹一口气,一下蹲在地上抽烟。

  马爷望着两具尸体,他知道这样的尸体以后还会越来越多地出现。他马爷早就想躺下,躺成一种自在,一种无牵无挂。他不止一次地望着庄子,那庄子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他后悔自己那天领了庄子里的人向围子奔时,咋就没有多喝一点水呢?他的青瓷小壶每天可都是暖暖的,满满的。再说,就是不提那壶,喝上满满一瓢凉水也行呀。他那个油瓷大水缸就放在院当中的嘛,唉,平日里都不肯多望它一眼。

  他望一眼庄子后面那一条银亮的小河,那河水从何处流来的他不知道,只知它每年夏天涌荡,冬天焦枯,将四里八乡染成绿色。媳妇们成天在那洗衣,娃娃们整天在那里晒他们的小光腚,那情景,唉,那一河弯弯曲曲的水,就把小媳妇们泡得白白的,嫩嫩的,把汉子们养得红红的,壮壮的。这景象一般马爷都不让人们向下望,怕他们望成了瘾,心中更渴,或者只顾发馋,偷偷溜下去吃枪子儿。

  马爷有这份权力,没有人敢说他。他就是因为有这份权力,才见天价犯愁。一个头,一行一动都决定着庄子里男女老少几百口人的命呀。他可不能做出有损祖宗教诲的事儿来。

  就在这时,那边两个守围子汉子撕扯在一起。

  刚才,一个后生撒了尿,凉在一只白碗里,正在束腰功夫,却不期另一个汉子趁他不注意,伸手抢了过去,他们两个争夺着,小半碗尿水水就不小心撒在了二人的身上。

  马爷就走了过去。

  他走到近前一句话也不说,抬手就是两手杖:王八羔子。狠狠地骂。

  两个“王八羔子”就软软地跪下去,呜哇搂在一起哭。那只尿碗儿就扔在地下,而那碗中一层浅薄的东西正散发出诱人的湿气,烈阳下透出亮亮地光来。马爷说:孽子!就愤然地弃他们而去。


  马爷宣布了一道人命令,无论男女老少,有尿都到他那里去撒。他准备下一只尿盆儿放在一个阴背的地方。他还专门派了两个汉子身背大枪不住地巡逻,谁敢违背,打死无罪。而他自己却整天价在尿盆边儿守着,不离半步。

  一连几天,光棍们也不来攻,也中出来骂,他们搞来了从外庄围子里面的女人,他们在庄子里过开了舒心可意的日子。园子里面的菜,他们炒了吃,地里嫩嫩的玉米,被他们煮了啃。他们说:圈中的羊,栏中的猪,他们还要留着,等破了庄子用人干子煮了吃才香。

  一连几天,围子里的人竟不来撒尿,这使马爷好恼,他试图自己能尿出一点,但任凭他使出了多大的劲,也没尿出一滴,气得他直怪自己不中用。好呆有几个汉子来啦,也只是挤出少少的一点儿,在尿盆中积下浅浅的一层儿。一个小媳妇羞红着脸走过来,马爷心中一阵高兴,知道女孩儿家害臊,憋不急不来,这一泡一定不少,忍不住偷着眼儿珠儿斜刺里望。那媳妇好久尿不出来,好歹起身走了,马爷奔上前去,却不见盆中一抹血色,早将尿盆染红了。

  马爷就哭了。

  围子里死过几个人,那个小媳妇也躲进土里去了解,马爷的尿罐才攒了少少的一点。这时,马爷就让女人们将贴身的几件薄衣裳脱了,慢慢地摁进尿盆里,用手压压,翻翻,就把一件件弄湿了。一个汉子明白马爷的意思,就抖抖地捧了,在围绕墙上立根杆儿,晒在那里。

听到崖头上的女人竟然还在用水洗衣服,光棍们纷纷出来瞧希罕。光棍头子听到瞭哨报告出来瞭,瞭清了,就抬枪一枪将枪杆儿打断,骂道:

  日他先人,白困了,原来崖头上他娘的有水。——打一个忽哨,带上上百个光棍撒脚头子走人。

  光棍们一把火将庄子烧了,将井中拉上屎,尿上尿,把碾砣子滚到河里,指着庄子骂一气,赶着牛羊走了。

  光棍走后,满围子的人都滚下崖头向河中跑,丈夫不管妻子,妻子不管儿女。马爷和几个辈份人说这样跑到河中就喝,够呛。就一同去劝,去拦,去扬巴掌。但他们已经没有力气,被兽一样的人群挤倒在地,晒在那里。

  跑到河中,人们有的一闻到湿气就趴倒张口啃了满嘴的沙,噎死了。没有噎死的,喝到水的,头都不抬,一会儿撑死过去,躺在沙滩上晒肚皮。后来,每个人的裆中一回回湿了,才爬过来,活过来。

  活过来,人们就各自奔回家,望着几堵黑墙儿哭。哭罢了,再去恨,去骂。崖头下面有光棍的尸体,人们还赶去打。听说行歹的人的心都是黑的,人们就持了刀,将光棍的胸膛开了,看看,不是,心中别扭,就用勺煮啦,满街让人吃。大伙儿没有用口尝的,将舌头咂咂,说香,那人就生气了,将臂一抡,连勺带心下了河沟。

  等人们发觉少了什么,才想起了马爷。于是大家就狠命地向崖头上奔,奔上崖头,却见马爷已经很轻,只赶上一只老母鸡分量。

  人们就在马爷死去的地方筑起一座老大的坟,于是从这时起,平平的崖头顶就冒出一个尖,远望,崖头再也不像崖头,倒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一了 于 2009-7-15 07:07 编辑 ]
12#
发表于 2009-7-19 20:48 | 只看该作者
一了的小说,越来越有看头了。问好。
11#
发表于 2009-7-16 14:30 | 只看该作者
问好1朋友!晚上来读
10#
发表于 2009-7-16 12:29 | 只看该作者
文字精练,结构严谨,字字有味。正如名夏所说,是篇小说味很浓的小说。支持精华!
9#
发表于 2009-7-16 09:50 | 只看该作者
马爷这个人物,立起来了。这一点,语言刻画在小说中尤其出采。
8#
发表于 2009-7-16 09:44 | 只看该作者
提读。
7#
发表于 2009-7-15 14:32 | 只看该作者
欣赏好文!问好!
6#
发表于 2009-7-15 14:13 | 只看该作者
这是我见你最好的一篇。小说语言独特,带着山药味儿,故事在特定的环境中,由特殊的人们演绎的情节,看得人惊心动魄,直到最后马爷地离去,又将全文升满了感情。

确实很纯正的小说。能往杂志上投稿。祝贺一了兄!
5#
发表于 2009-7-15 06:56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7-14 21:43 发表
  作者这篇新作《崖头》,是太虚不多的一篇纯正小说,无论形式还是内容。语言尤其地道有味。一个过去年代土匪砸乡窑的故事,写得颇为生动鲜活,情节细节上的设置安排由于语言的特点,十分好读。马爷这个人物,立起 ...


有特点,有味道,人物活灵活现。情节紧凑自然,细节描写传神。
学习问好。支持精华。
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5 06:20 | 只看该作者
谢两位版式主品读。一定写一点好读的小文让大家指教。
3#
发表于 2009-7-14 22:01 | 只看该作者
欣赏。
2#
发表于 2009-7-14 21:43 | 只看该作者

读一了小说《崖 头》

  作者这篇新作《崖头》,是太虚不多的一篇纯正小说,无论形式还是内容。语言尤其地道有味。一个过去年代土匪砸乡窑的故事,写得颇为生动鲜活,情节细节上的设置安排由于语言的特点,十分好读。马爷这个人物,立起来了。这一点,语言刻画在小说中尤其出采。
  精华小说!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管理员|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4-10-7 15:27 , Processed in 0.050560 second(s), 20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