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月光下的弃儿

颜小刀

　　有一个忘记了名字的小孩是我，十一岁，刚才在巷口的垃圾筒边吃下了一碗清水面。那里有三个并排在一起的暗蓝色铁桶，里面的各种软硬物品被环卫工人遗忘了不知道有几个月的时间，下面淌出类似蛋清的液体。大苍蝇带着一群新生的小苍蝇萦绕在上方欢天喜地。

　　我之所以在垃圾筒右边吃完了清水面是因为面馆正在此地。我不可能远离三个大筒去干净一些的地方站着或蹲着，那样别人会以为我是乞丐，然后跑来向面里丢一毛钱的镍币彰显品德高尚。

　　一张桌子油渍累累，我夹在它和铁桶间的小凳子上屏息狂吸。

　　这是很无奈的事情。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已经不记得，只是傍晚屋里停了电，我独自一个人伫在阳台上了望了三个小时的巷口和天空，等待父母回来团聚。

　　我看见了九点钟过后的月亮。今天的月亮真圆呵！它就像我家平日吃饭的大圆桌子。随后我突然就记起他们一个去了城里，一个去了城外，而把我弃于一幢空房子里的事实。我知道呆在家里毫无意义，于是选择离开。

　　当然我也能去卫生条件较好一些的馆子吃面。但问题在于我身上的钱显然不足三元，口袋里除了两块钱汗湿的纸币，只有一只钢笔。吃完后不给钱是不行的。如果要声称“打死也不给”则必须有不被打的能耐，比方说自已在本地算是一个有名的黑道人物。倘若不是，也要有好身手，面对一个店小二使一路降龙十八掌，乘他去拨幺幺零的刹那跑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这方面看来我又很瘦，一只公鸡就能鄙视我的腿。加上我自认为是个斯文人，所以吃不起的馆子只好不去了。

　　这家面馆里坐满了工地回来的民工，他们袒开夜市上十五元左右一件的衬衣，露出红色的肌肉，粗声大嗓地把解放鞋搁在长木凳上，吸叶子烟喝啤酒吃回锅肉。

　　我就在这群人的角落里吃面。吃到大半时吃出了件东西。白生生硬邦邦，没有什么味道，嚼上去像生面条。我想这面条怎么没熟，就一口吐在桌面上。于是半截壁虎呈现在细碎的面渣之间。我飞快地跳起来，就着桶壁狂吐一气。店里的人们谈笑风生，拿很满意的眼神看我。

　　最终我十分心疼伸出手去的二块钱，深情地看它被胖老板一只油亮的手掌卷成一团揉进裤袋里去。因为我并没有吃完。但是我很清楚已经没有一分钱去其它地方买到食物了。

　　终于，我在看着唯一的两块钱完全没入袋中时勇猛地拧了那物说：“这面里有壁虎！”近旁一猛男一听，闪至跟前，劈手来我脸上一耳光道：“你这种花招老子见得多了！是不是想闹事？”店内的劳动者们对这样的人最为憎恨，当即围上来道：“三哥，看这娃的样子就不是他妈的好人，一定是想诈钱！”胖子二话没说，一掌推倒我在垃圾筒边，并啐一口道：“他妈的，中秋节来了个霉星！滚！”

　　三筒垃圾统统倾覆，从我的头上盖下来，遍地满溢。

　　对了，今天是中秋节。我笑一笑，爬起来走了。

　　现在是十点半。我在一条幽静的花园里绕圈。最后倒在关闭了店门的一排台阶上。

　　我本来住在一个宿舍区里，但回去时院门已经锁死。值班室的看门老头子和他的老婆子当时正坐在床上吃月饼。我请求他出来开开门，因为脑袋很痛，我需要我的床和睡眠。许久，他餍足地踱出来了，把铁门打开一线，道：“晚上开门，交一块钱！”我告诉他没有，一分钱也没有。他颇为惊诧：“一块钱都没有？不想进来你叫我干什么？”于是迅速锁上门，大步钻回去了，继续乐呵呵地盯着电视咀嚼。

　　不管怎样，我已在台阶上睡得很熟。然后我看见的父亲母亲开始打架，父亲捏有一柄菜刀，架在母亲的头上；母亲有一根生锈的缝衣针，压在父亲的屁股上。我拿着块月饼，乐呵呵地坐在另一间房里看电视。我撇过头来对他们说：“爸爸吃不吃饼饼？妈妈吃不吃饼饼？”他们就都回过头来，慈爱地对我说：“不用管我们，快吃吧。”

　　后来他们就打起来了，他们拧在一起，不时发出“蓬蓬蓬”的声音，还有器皿掉落地面破碎的声音，以及吼叫的声音。我笑咪咪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慢慢地把月饼吃得一个也不剩。

　　其实我根本不懂他们在做什么，也不懂这意味着什么，那时我还小，看不懂，听不懂。等现在看懂了，听懂了，他们已经不打了，而且不见了。甚至于我跟本不知道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

　　醒来时我后面的头发粘成一块，紧绷绷地跳痛，四周有一群陌生的眼睛盯住我看，发着彩光。我知道那是灯红酒绿的色彩，他们都随身携带，装在视网膜里憧憬着。

　　于是有一个人上来剥去了我的外套，我看着；然后一个人上来提走了我的鞋，我看着；然后一个人把我翻过来，抢走了我手中的钢笔。

　　我蹦将起来，混身颤抖却有火焰从肚皮深处腾起来，那半截壁虎开始在胃里大喊：“我受不了了！”就见他们站在飞萦蛾子的街灯下用半张脸孔投射来乜斜。

　　我的手，不知从哪里抓来一块带钉子的木板，它狠狠舞向前方措手不及的身体。

　　后来我目送其中一个倒在地上死去。地上留有我的外套、牛仔裤还有钢笔。

　　这时的天上有一轮月饼，又圆又大，父亲，母亲，坐在沙发上。

　　他们说：“不用管我们，你吃月饼吧，过一会儿要送给你一件礼物呢。”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颜小刀

最初由 爪哇岛 发表
写得好，确实是小说。开头一句精彩。感觉一下子就有了。学习。

爪爪老师的文章更值学习，俺正偷偷地学呢嘿嘿：）

颜小刀

呵呵过奖了，老左最近作品茂盛呀，厉害：）

左显辉

一向不见，小刀成老刀了，比以前更锋利：）

颜小刀

真对不起呀，我发帖时有点失误，这本是一篇小说，请版主帮忙转往太虚，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