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子请客

一了

　　　　　良　子　请　客

　　　　　　　　★　一　了


　　从城里回到幸福村，良子刚把自己的打算讲出来，他的妻子方芹就一下笑了，她说，你真敢想，村长他们是不会答应的。

　　良子一下就笑了：不信你走着瞧好了。他们会来的，他们会来得高高兴兴。

　　方芹就不再说什么，方芹说：你还是到街上再割几斤精肉，明天日头冒红，亲家公来请女儿了，咱可不能在亲家面前把脸落进土里。你进一趟城里，人也变了，说起话来像一个孩子。

　　良子就一下出了门，但良子并没有去买肉。黑三张的肉架子在村的西头，良子一出门就转过身，脚片子一甩，脚后跟朝后，奔东去了。

　　良子刚刚到了一趟城里，良子这趟去城里是为儿子的婚纱照像付款去的，但是良子一直在想着另一些事情，这些事情让良子这个男人很不像男人，因为儿媳娶到家里了，而儿子的新家居然连宅基证都没有办理，还有，儿媳的新增人口粮田也没有着落。良子一早起来就是带着这种不愉快来到城里的，按道理良子要带着这种不愉快一起走回家去，但是这时他却一下见到了刘强。良子就是在见到刘强之后，态度有些转变的。刘强无疑是稍胖了一些，这是他手里挽着个金发女孩儿，良子一下没有认出来的另一个原因，良子在见到刘强与这个漂亮的女孩子一起走下车，慢慢相偎着走向超市时，心中就想，妇女主任王梅人那么好，刘强他怎么能在外面这样？良子刚开始是打算将这事告诉妇女主任王梅的，但良子同时又想，妇女主任王梅难道就是一个好东西吗？于是良子就一下想起了王梅浓妆艳抹一回回向村部妇查室跑的情景。王梅经常将自己精心打扮一番，急急地跑向村部妇查室，她要到妇查室的名誉是要为育龄妇女查体填表，其实她去的最多的时候，是村长李开喝饱了酒，只穿一条大裤衩躺在那里的时候。

　　这样，良子就一下想起了村长李开那张作为作福的肥脸，他认为自己不应该将刘强的事儿告诉王梅，而是要将王梅的事情告诉刘强。如果将王梅与村长李开的事情告诉了刘强，你可以想象一下村长李开与王梅该有多么狼狈了。

　　良子坐上回家的客车时，想得有些疼的大脑终于好受了许多，他对自己说：我回家后要见一下村长，就说自己见到了刘强。——我的确见到了刘强，这个可以天地良心作证。

　　良子打算先到妇女主任王梅家里，妇女主任王梅是良子媳妇姨家表妹的叔伯嫂子，从亲情人讲，请到她应该不在话下。良子踏进妇女主任王梅家的小圆门，来到有一株小洋梧桐的院中心，心就有一些跳，说实话，他这是第一次来妇女主任王梅的家。他记得有一次妇女主任王梅向家收花生，不小心把推花生的小车子推到了沟里，是他帮她推到家里的。那时妇女主任王梅让她到屋里喝口水，他想到妇女主任王梅的男人不在家，就扔下车子急急走掉了。

　　妇女主任王梅的门儿开着，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他便一下扬高了声音喊：主任——

　　妇女主任王梅刚刚起来，显然正在里屋里的梳妆镜前打扮，良子就听到一声甜甜的哎，然后一阵脚步踢踏，妇女主任王梅一手拿着一面桃形小镜，一手拿着眉笔扭着身子摇出来。见是良子，妇女主任王梅客气地说：是良子表哥哥呀，你屋里坐吧。良子觉得自己这件事情有些重要，按道理应该到妇女主任王梅屋子里坐下来才能说的，他刚想向屋子里迈步，却不期妇女主任王梅已经将身一仄，一下倚在门框上，手里托起小镜子，描开了自己那半黑半长的眉毛。妇女主任王梅一边侧过脸，将自己左边的眉毛放到小镜子的中间，将好看的左眼半眯着：你有事就说好了，不必要客气的。她说。

　　良子看一眼妇女主任王梅的俊脸，不由想起这张俊脸与村长李开那张猪头脸合在一起的情景，心中就难免有些紧张，一下语无伦次起来，良子说：这个，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我家连庆不是已经结婚了吗，——说起来连登记带批娃娃证的，你还操了好多心，我与你表嫂子作了一个商议，请你们村委的干部们去喝一杯喜酒。妇女主任王梅画完了左眼，将嘴包起来，将眼睁开，看一下自己变长变粗了的眉毛，心中有点高兴 地：那个操心是应该的，是我该做工作。谢谢你与表嫂子的好意，心领了呀，只是村委不是有规定的嘛，我们一般不吃请的呀。


　　良子眼前一下现出那些大户人家办喜事或者婚丧嫁娶时，村委干部们喝得脸面红耳赤在大街上走着的情景。于是良子就有些坚定地：菜我已经买了，酒席也已经安排好了，就等你们到家了。

　　妇女主任王梅又开始画右边的眉毛了，她画得还是那么细心，画一笔，在镜前照照，显然在讲究着两眉的对称。这右边的眉毛，要说必须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画的，她于是忽然有些不耐烦地样子，但是又马上收住了，干脆一手掂着眉笔，望着良子眨巴一下眼睛：村长那儿你问下了吗？

　　良子说：没有。

　　这样妇女主任王梅就一下自然地说：你请了村长再说吧，我是咱们自己，还是谁跟谁呀。你既然与表嫂有那个心，我听着就是了。

　　那咱一句话取齐了，我请好村长再来叫你。良子说。

　　良子又来到了会计家里。会计正在给猪喂食。会计的猪不是一般那么养的，而是一溜老大的猪圈，一个圈里面有七八头的样子，会计给猪喂食时，用个铁簸箕，一下下向猪的食槽里面倒，然后再向一个水槽里面倒水，上百头猪，会计只要十几分钟就喂完了。

　　会计一边用水管向水槽中注着水，一边扭过头：有事？

　　良子跟在会计的后头，点一下头，不时还将会计倒洒在外面的饲料用手拣起来，放进猪的料槽里。良子答一句：嗯。

　　猪咴咴地叫着，他们的谈话只能从对方的口形中知道。等会计将猪喂完了，将手洗了，一下进屋在桌边坐下来，就开始在屁股上摘下钥匙投锁，一边开着锁，一边说：开个什么证明，是不是要到外面打工了？

　　良子说：不是证明。

　　会计说：那是什事？

　　良子于是又想起了在妇女主任王梅家说过的话：连庆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我和你表嫂子合计了一下，想请你们村上的干部们喝一场喜酒。良子与会计能论上一个比会计还大一辈的远亲，但良子从来都是和会计论这个辈份相同的亲戚。

　　会计想一下，他刚想掏衣兜子里面的烟，良子一下将一包“红双喜”递过来，一边打开了：抽喜烟，抽喜烟。

　　会计点上烟，将目光在良子的眼睛上望望，他那双小眼睛一直眯着，像被烟薰得，又像在用两片上下眼皮一下下夹着良子的话。会计就这样抽着烟，竟然冲良子好好地笑一下，这样说了一句：该向你贺喜呀，都做了公爹的人了，完成了一生的大事呀。

　　良子不知道会计要说什么，于是说是呀是呀，也全靠村上与兄弟乡亲帮助呀。
会计说：明年就抱上大孙子了，添人添财，全家福呀。

　　良子说：托村委干部与全村人的福呀。

　　会计又问了良子的年纪，会计的事务显然是很多的，他还是忘记了他与良子是一个年龄，都是属猪的，都是那近半个世纪前的一个秋天出生，并且是一天结的婚。会计又问了连庆媳妇的娘家是那村的，这个要说会计在给儿子与儿媳开结婚登记证明时已经是知道的，但会计还是问了，并说认识媳妇的叔叔和她的一个本家。会计一直在谈这些事情，良子以为会计已经将他请他们喝喜酒的事忘记了，他正准备打断会计的话，却不期会计似乎钻进了良子的心里，忽然说：这个事情，你先找村长，他答应了，我们也就到了，陈委员那里你去也甭去了。

　　我这就去找村长。良子说。
　
　　会计说：村长是不喝你们杨家的酒的，这个你知道。

　　良子说：我知道。

　　会计说：每年村长到县里开三级干部会议，一个星期不回村，在城里全有人请，但你们杨家一场酒也是没有的。

　　良子说：我知道。

　　会计说：过年酒也是呀，村人们都轮着请遍了，一个整月，都出不了年酒，你们杨家也没有一场的。

　　良子说：我知道。

　　这事你去商议村长。会计将良子送出了家门。

　　村长李开有人也称他老板或者经理。这没什么奇怪的，村里有一个规模不大也不小的石灰石厂，村长李开是石灰石厂的法人代表。村长李开既然叫做经理或者老板了，就要有车坐，就要配秘书，就要办公室呀，就要写字台呀，就要电脑上网呀，就要很时尚和很文明的一切。在村里，妇女主任王梅是办公室主任，会计是车间主任，陈委员是生产厂长，民兵连长是运输队长，保管是销售科长，就连村民小组长都是有事要做的。

　　村长李开的家门前要停车的，所以村长李开家门前的空场显得特别大，村长李开家里要建车库，所以，村长李开家的院子也是非常大，村长李开家里还栽植了百日红树，还养了水杉，还有一株高达两米的发财树，当然，村长李开的家里还要喂养一只肯定凶猛的狗，那是一只种儿不太纯的藏獒。

　　良子并没有被那只用绳子栓着的藏獒吓倒。
　　
　　迈进村长李开家的大门，良子径直来到了村长李开家的院子里，他喊声一声村长，村长李开并不应声，村长李开的媳妇也不应声，良子只好在村长李开家的五间出厦平房前停下来，好长一些时间，屋子里的电视声音才小了一些，一个粗得长宽相等的卷发女人慢慢滚出了门口，她将一只话梅先放在口中咬出籽儿，将话梅的皮儿卟吐到地下，望一眼良子，再把目光放到良子一双沾了泥巴的脚上，半搭不理地说：我当是谁。

　　良子说：我找村长。

　　她说：怕要下午了，刚吃了酒。

　　良子说：十点呢，吃得什么酒？

　　她说：早晨乡里的王乡长来了。

　　良子说：我有要紧的事儿。

　　她说：他睡觉是最不高兴别人打扰的，连乡里开会都等他醒了再开。

　　良子说：你就当乡长又来了。

　　她说：问题是乡长刚走。

　　良子说：乡长一天有时来两次，我一年不来一次。

　　她说：你一年不来一次怎么了，你还是美国总统奥巴马？

　　良子说：奥巴马来了，村长不见就对了，他又不是咱村的村民，而我是呀。村长本来就不该一大早起来就喝酒，而且更不应该地是喝醉了。

　　她说：你就是奥巴马加村民的身份来了，他不见还怎样着吧？

　　良子说：他不见我，但良子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屋子的里间里有一个嗡嗡作响的声音这样喊：那个在门外嚼舌？把咱聒死了。

　　良子乘机说：村长，我是良子。

　　那个良子？里面说。

　　良子说：杨良子，和你一起长大的，十来岁时，还到张村偷过人家女人的花裤衩。

　　村长李开说：你嚼什么舌？睡觉了，有事找会计。

　　良子说：会计找过了，才来找村长。

　　村长李开说：那就和我老婆说。

　　良子说：男人你们的事，和老婆子讲啥？

　　村长李开说：良子，你儿子想死吗？影响你老爷的好觉？你进来。

　　良子走进屋子里，村长李开果然在床上躺着。但良子刚一进来，村长李开似乎又睡着了，他大大的肚子像一粒圆球，向上突起着，随着肚皮的起伏，还像有轻轻的鼾传出来，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良子刚刚来到床前，却猛然有一只烟灰缸从床上飞起来，一下砸在了良子的额头上，鲜血一霎时就滴落了下来。

　　村长李开说：良子，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是不是进了一趟城里，认了个县长兄弟？

　　良子并不擦一下额头上的血：村长，我只是为了请你与村里的干部们到我家喝一场孩子们的喜酒。

　　村长李开说：我没有酒喝的时候一定去了。可现在我还有酒喝。

　　良子说：村长你从来没有到我们家喝过酒，这是为什么？

　　村长李开说：这是党的纪律。

　　良子说：可是村长 ，是到过很多人家喝过酒的，包括一些寡妇的家里。


　　村长李开 说：我与他们所有的人都有亲戚，但与你没有呀，我们有人情来往呀，但与你姓杨的家没有呀，我们八杆子也打不着一个亲戚呀。


　　良子说：村长你与妇女主任王梅有亲戚吧？

　　村长李开说：我们是村里的干部，是同志关系，你怎么着吧。良子一提妇女主任王梅，就看到村长李开的一双眼皮嘣嘣跳一下，然后腾一下坐起来，并且伸手摸过了床头柜上的一侏珊瑚树，珊瑚树马上要在良子的额头上再次开花了。但良子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话，他说：村长，你知道我与妇女主任王梅的丈夫刘强是什么关系吧，他是我儿媳的舅家表哥。

　　村长李开说：你见到刘强了？

　　良子说：我去城里就是为了见他。

　　村长李开说：他说了什么？

　　良子说：他说，我听说王梅整天在家老描眉睫画眼的，是不是真的。

　　村长李开说：你说呢？

　　良子说：我说女人家都爱漂亮。

　　村长李开说：他还问什么了？

　　良子说：这话在你的家里就不好说了。

　　村长李开吸一口冷气，好一会儿才说：杨良子，你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良子说：今天下午呀。我菜都做好了。

　　村长李开就说：我们一定去，一个不少地去。——我们一次也没有到你家喝过酒，是不是有点脱离群众了？

　　良子说：你们做村干部的平时工作忙。

　　村长李开说：我们百忙之中吧。

　　村长李开躺在床上打开了电话，会计与委员都打过了，陈委员刚说一句到谁家喝酒呀，冇个空子呀，村长李开这边已经在骂了，他说：你瞎了你娘的那只眼吧，你说。那边就小声说村长别发火，我不该惹您生气。

　　良子从村长李开家出来，并没有回家，而是一绕弯来到了村边的一幢新房前，那幢新房的黄色大门上贴着刚刚写得双喜字，门前的红色爆竹屑铺了老厚，见良子进来，儿子与儿媳马上一齐喊一声爸。

　　连庆说：爸，城里影楼的拍照钱付了？

　　良子说：你们照得嘛相呀，这么贵，整整花了一千八。

　　连庆说：都是这个价的，也不单单诳你。

  　良子看到新房的正墙上就挂着儿子与儿媳的那张婚纱摄影，良子看完以后不由吸一口冷气，心想，娘的，怪不得，都赶上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像大了。

  　连庆又说：上午乡建办的人来过了，要我们办理选址什么书，说是三天内不办，就要拆除了。我们刚刚结婚，这话太难听了。

  　良子并没有回答儿子的话，只是这样说：下午你们备一桌酒菜，酒要最好的。

   良子走出儿子的新房时，吹响了口哨，那是一支百凤朝阳的曲子，很阳光，也很好听的，很像是在描写山村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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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一了 于 2009-9-14 07:06 编辑 ]

一了

前面写得松了些， 有时间要改动一下的。谢谢诸位品读呀

lcn1001

很有生活气息的一篇小说，人物刻画比较丰满,到位.拜读并问好!

山野农夫

小说的语言不错,生活气息很浓.

季大相

生活气息浓郁.

天下为公

语言有滋有味，细节描写生动。
学习问好。

杨友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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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小说写得非常细，欣赏了。

sunfuxin

很有生活气息的一篇小说，人物刻画比较丰满，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