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毛诉讼

瓦蓝

　　　
　 　　不是吹牛，经我手审判的上百桩案件很少有悬而未判的，更别说冤假错案了。可是去年发生的一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由一堆鸡毛引发的诉讼案却着实把我难住了。
　　
　　去年冬天，一个虽然精瘦但嗓门特别响亮的老头气昂昂地闯进了法庭要告状，他说他是大莲塘村的叫张大年，昨天让隔壁的赵元宵给打了。我问他怎么打的，打在哪儿，他指着胁下说让赵元宵用锄头把捅了一下。我看他雄纠纠的也不象受了内伤的样子，估计那一锄头把还不至于对他产生什么严重后果，再一问前因后果，也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引起的小纠纷，张大年还挺坦白说他也劈了赵元宵一扁担，我就有些不耐烦，说这不就得了，他打了你你也打了他，你还告什么状，吃饱了撑的？张大年说是他赵元宵先动的手，就应该他负法律责任。看来这么多年的普法没有白搞，张大年看上去也有60来岁了，脱口就弄出了个法律术语。我说你老人家要不就上司法所让他们给调解调解。张大年说人活一口气佛争一柱香，没啥好调解的，我就是要上你们这儿讨个说法。看来我是遇上倔人了，不过任他怎么说反正我打定主意就是不受理，这种事也闹上法庭还让不让我们当法官的活了。张大年说过来说过去见我就是不搭理他，只好悻悻地走了。
　　
　　我很快就把张大年告状的事给忘了，根据我的经验，这类口角引起的小事过几天就会自然平息的。没想到几天后，县法院一位领导找到我说张大年是某某县领导的亲戚，县领导已经过问了，他的案子还是给他立了算了。我能说什么呢，那就立吧！
　　
　　我就带了个同事到了大莲塘村，按照法律程序向原被告双方下达了法律文书，并在村里作了一些调查，得知张、赵双方发生殴斗的原因正如张大年所说，是因为他家晾晒的一摊准备作掸子的鸡毛恰好被风刮到了赵元宵院子里晒着的一簸箕面粉上，又恰好张大年和赵元宵那天都喝了两碗酒，于是俩人先是动嘴后来就动了家伙，至于谁先动的手，有10个人证明是赵元宵先捅的锄头把，也有20个人证明是张大年先劈的扁担，看来当时围观的人还真不少。在调查中我们发现，大莲塘村张姓和赵姓占了绝大多数，张、赵两姓都想在村里高出对方一头，张大年和赵元宵的诉讼无疑成了张、赵两姓的热门话题，姓张的都希望张大年赢，这姓赵的自然不希望赵元宵输，村里人的言谈话语间已经把张大年和赵元宵的官司看作了事关张、赵两姓面子的大问题。
　　
　　张大年看到我们来了很高兴，好象他已经打羸了官司一样，满院子撵着要杀鸡做下酒菜。在被告的隔壁吃原告，我们当然不会做这种傻事，张大年热情的拽着我们不肯放手，我只好吓唬他说你不想羸官司的话我们就在你这里喝酒，张大年这才很不情愿的松了手。赵元宵则对我们的到来十二分的不满，他是个和张大年年纪差不多的老头，身材短小，脸红红的总象是喝了酒的样子，一般说来这样的人大多豪爽而暴躁。
　　
　　庭审定在半个月之后。这天下午和张大年、赵元宵一起来法庭的还有他们的律师以及村里的老少爷们，审判庭里挤得满满的不是姓张的就是姓赵的。代理张大年的是我的一个铁哥们阿成，代理赵元宵的却是他的女朋友阿瑛，阿成的脸红红的，这是他沾了酒之后的常态。我坐在高高的法官椅上宣读了一通法庭纪律之类的条文后，便正式宣布法庭调查开始。审判庭里张赵两姓发出的各种嘘声、笑声、喝彩声，经过审判庭有限空间的混合、共鸣，灌在我耳朵里嗡嗡作响，我把惊堂木拍得震天响才勉强使调查得以完成。法庭调查之后是法庭辨论，阿成小俩口面对面的坐在原被告席上，一本正经的引经据典用大量的法律术语来唇枪舌剑，可在我眼里总好象俩口子在斗嘴，我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只好弯着腰躲在桌子下面偷着乐。法庭辨论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审判庭里变得出奇的安静，张大年和赵元宵如听天书，全没了法庭调查时脸红脖子粗的精神，大莲塘村的老少爷们也一个个张大了嘴只知道把眼睛看过来看过去。张大年到后来竟然垂着涎水打起了瞌睡，赵元宵的两块脸红得象过于成熟的富士苹果，他的眼皮也老是一眨一眨的在犯困，看来他们中午又喝了几杯。
　　
　　我等阿成俩口子说得口干舌燥之后，才宣布休庭，其实他们说不说都一个样，我早就在开庭前准备好了判决书，准备在休庭之后宣布。象这样的案子判谁输都不会成为冤假错案，判谁羸谁也不会沾多大的便宜，谁输谁羸也就是个面子上的事。既然县领导要我立案，明摆着就不能让张大年费了几多周折才立下的案又输了不是。这段时间为了张，赵的鸡毛案找我的还真不少，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长”字辈人物都出现了，创下了本法庭有史以来打招呼的最高纪录，看来张、赵两姓这一次已经动用了他们的全部关系。不过我为赵元宵们的努力感到很遗憾，县领导的一句话已经粉碎了他们的全部努力。然而就在我准备再度走进审判庭宣布要赵元宵向张大年当庭赔礼道歉时，我接到了一个不该接的电话，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使我不得不改变了这个决定。电话是市法院一位领导打来的，他开口就问赵元宵的案子审得怎么样了，我一听市院领导如此关心基层工作，内心很是激动，忙说马上就要判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应该说已经判了的。果然，市院领导顿了顿说道，赵元宵是他老婆的舅舅的堂兄，领导挺客气的说案子你就看着判吧，谁输谁羸给我个信就行了。我暗暗叫苦，这样还能由我判吗？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没想到这桩案子竟然惊动了直系领导，自打我任这个小镇的庭长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我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到审判庭告诉阿成俩口子和原被告们，因为案情过于复杂，此次庭审就此结束。阿成追着我一个劲地问你搞没搞错，这样的案子还要再审，是不是闲得慌，三下五去二判了他不就成了。我揉着被惊堂木震得酸痛难忍的手说让你说对了，我就是闲得慌，想再看看你小俩口在我这儿拌嘴。
　　
　　就这样张、赵二人的官司就成了我们法庭的一大悬案，就是一起人命关天或者标的上百万的大要案，也不会让我这样为难，虽然这只是一桩可立可不立的鸡毛小案，谁输谁赢也只是个名誉问题，可要命的是偏偏县领导和市院领导都掺和进来了，谁胜谁负就不再只是张大年和赵元宵或者张姓和赵姓的面子问题了，而是关乎领导的面子问题了。我这个小小的法庭庭长是给县领导的面子呢，还是给市院领导的面子呢？这真是让我大伤脑筋。为此我曾向院领导作过几次专门汇报，院领导很民主，让我看着办。
　　
　　这桩鸡毛案就象一块烫手的山芋让我扔也不是吃也不是，直到年底也未能结案，本法庭也因此以结案率一案之差屈居人后而未能评上“人民满意的法庭”，这使我损失了不少鲜花、锦旗和猪头肉（本镇人民庆贺专用品）。
　　
　　前些天我又到了大莲塘村，不过不是为了这桩鸡毛案。办完事后我顺道进张大年家瞧了瞧，嘿，这张大年和赵元宵竟然自个在庭外和解了，他们正在一起喝得脸放红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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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瓦蓝 于 2009-9-23 10:53 编辑 ]

杨友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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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破月出

题目取得有意思，挺吸引人。

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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