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次 艳 遇[原创]

汪少潭

第 二 次 艳 遇
选自长篇小说《挚爱》

“先生，要不要小姐？”
我吃了一惊，抬起头，一个浓装艳抹的姑娘已经坐到了我的身边。
这是一个看上去约十八、九岁的姑娘，她的脸上敷着一层厚厚的脂粉，黑黑的眼影，红红的双唇，还有特意修饰过的柳叶眉，被一头乌黑的披肩秀发所映衬着，她的眼睛里还充满着稚气，微笑里充满了天真，可是，她的言谈举止之间，却分明有几分轻俏、有几分放浪、有几分玩世不恭。
我看得出，她决不是一个新手。
她果然是个老手，就在我观察她的几秒钟，她已经顺势坐到了我的怀中，娇滴滴地飞过一个媚眼，说：
“大哥，你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什么大哥，我是你大叔！”
我一边纠正，一边赶紧把她放了下来。
我不想理她，但又不好马上赶她走。
当然，这倒不是我怕她会对我撒野，而是在我的脑海中，坐台小姐是被生活所逼迫的一群意志薄弱，但虚荣心却很强的人。
说她们虚荣心很强，也许还有点冤枉她们。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人一旦来到这个世界，还有谁不想过快乐的日子？还有谁不想有美满的家庭？还有谁不想过幸福的生活？
说她们意志薄弱，我想一点也不为过。
别的什么都不说，单凭她们的长相条件，随便在哪个地方找个工作，一个月的收入也要比我当老师的强。可我呢，刚参加工作时全部月收入只有180元，更要命的是，我要把100元交成一间平房的房租，余下的80元维持我和妻子两个人的生活。
我想，这样的生活是任何一个“小姐”绝对不愿意过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无限地同情她们。
因为在我看来，她们是受摧残、受蹂躏、受压迫的人，是供无聊的男人们玩乐，但又不得不时时小心，处处陪笑脸的人。
我始终认为，她们是弱者，她们是无辜的受害者，她们是迫不得已者！
因此，我无限地同情她们；因此，我无限的理解和宽容她们的存在；因此，我在任何地方，没有做出过恶意伤害她们的演讲或者其他什么事情。
所以今天，我依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我甚至害怕，哪怕是自己一丁点的不屑，都会严重地伤害了她们的自尊心。
“喂，你到舞厅里来，不会只是为了看着墙壁来发呆的吧！”
她边说边又向我靠了过来。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给你按摩按摩？包你满意！”
她这说话时，嘴巴几乎都要碰到我的脸上了。
我赶紧伸出手去推她。一边推，一边小声说：
“你还是去找别人吧，叫我的学生看见了很不好！”
“学生又怎么了，学生就不找小姐了？”
她对我的话很是不屑，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说：
“实话告诉你吧，学生找小姐的多了去了，其中有一回，有一个手里拿着一本《ENGLISH》课本的大一学生来找我，拿着100块钱非要我搞特殊服务，叫我骂回去了。”
她显出几分得意的神情，歪着头，等待我的反应。
我当然急了，就说：
“你不能以偏概全，你说的不过是少数！”
“少数，你难道还想听多数吗？”
她有些激动了。
“我告诉你吧，尊敬的老师先生。”
我听得出，她这话中有话。
“你去看看报纸吧。2000年12月初，在西安某著名高校发生了一件丑闻：一天深夜，学校保卫处在搜查一名潜入宿舍楼的小偷时，竟然在一男生宿舍内查出５名和男生双双同宿一床的女生。而在重庆，一位计算机系的学生竟然对记者说，我们宿舍八张床，却睡着15个人，唯独我一个人睡一张床，其余全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还有,2001年元月，有记者针对大学生同居的问题，采用无记名问卷式随机调查，先后走访了西安、北京、上海、武汉、重庆等６大城市的一些著名高校。结果显示：对婚前同居行为表示‘可以理解’或‘持肯定态度’的占48.5％，‘说不清’的占27％。也就是说几乎75％以上的大学生差不多‘认可’或‘不反对’同居这一现象。在回答‘当您的恋人向您提出婚前性行为的要求，您将采取什么态度’时，其中表示‘答应’或‘可能答应’的大学生竟占56％；在回答‘只要确立恋爱关系，就可以发生性行为’这一问题，接受此观念的大学生占23．5％，‘说不清’的占35％；在回答‘您有过和异性同居的行为吗’问题时，表示‘有’的男生占到了52％，而女生竟高达67．3％。你看看你们的学生吧,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你说的也太偏激了吧,现在的大学生的确有同居的，那也是个别人，还没有发展到某些不负责任的媒体扑风捉影的炒作的那中地步。再说了，不管个别学生怎么做，做什么，都不应该影响我，因为，我是一个人民教师，我要为人师表。”
最后一句话，我说得斩钉截铁。
“人民教师？为人师表，你拿这样的话去骗小孩子吧！”
“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她露出不屑的神情，接着说：
“奥，对了，看你这么年轻，还不是教授吧。”
我点了点头。
“不是就好！”
“好什么好，我过两年也就是了。”
我有几分得意地说道。
“我看你还是不当教授的好。”
“为什么？”
“你这个人太老实了！”
“人老实就不能当教授了？什么话？”
“你知道现在大家怎么说教授吗？”
“怎么说？”
“白天是教授，晚上吗，是—禽——兽——！”
“你胡说！你简直一派胡言！”
“我才不胡说呢，你自己到网上去看看吧，看看你你们那些教授，看看他们都干了哪些教授的事，然后，再看看他们又干了哪些禽兽的事，还有哪些是连禽兽都不如的事？”
“我不信！”
“信不信，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过，我可以让你略知一二。”
“我不允许你污蔑老师，你今天能知道这么多，全是老师的功劳，如果没有老师，你恐怕连人民币的大小都不认识！”
“是的，如果没有老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是，您知道不知道，如果没有老师，我也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好象振振有辞。
“是的，如果没有老师，你连歌舞厅、酒吧或者女厕所在什么地方恐怕也找不着！”
我不无嘲讽地说。
“我并没有污蔑老师的意思，不过，我对老师的感觉，并不是我们到处吹捧的那样。而且，我觉得，老师不但不是那样的高尚，反而有时候很卑鄙！”
“你这是污蔑！”
我生气地吼道。
“我并没有污蔑。知道我为什么辍学吗？我在读初二的时候，班主任是位女老师，她对我很好，还让我当英语课代表。那时候，我英语学得非常好。”
我看的出，她说这些话时，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笑容。
“可是，有一天，班主任却莫名其妙地对我说，你下午叫你爸在我的办公室来一下。我当时就傻眼了，说真的，我们那时候最怕的事情就是请家长。”
她顿了顿，接着说：
“那时候，我们农村的孩子都很乖，我们也不敢像现在的城市孩子一样，花5块钱去雇一个家长来。再说了，真要雇，我们也没有钱，就算有钱，我们也不敢雇，农村又不像城市，一个村子就那么几十号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数都能数过来。”
我点了点头。
“我爸当时在工厂做焊工，我知道他的工作很忙，但班主任说了：‘如果你爸不来，你也就别来上课’。我心里害怕极了，只好硬着头皮去找爸爸。”
“你爸他会打你吗？”我问。
“不！但我还是怕。”她接着说：
“最恐怖的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如果知道，我当时也许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当时究竟犯了什么错误？”
“什么错误？我什么错误都没有犯！”
“老师总不会无缘无故的请家长吧！”
“当然不是无缘无故！”
“记得那天我一直没敢回家，我一个人，在无边的田野里游荡。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天渐渐黑了，我的肚子饿得咕咕乱叫，没有人关心我，特别是路过一片玉米地时，我不由想起了大人平常吓唬小孩子的话，说玉米地里有抽血的，偷小孩子的等等，我当时害怕极了，生怕从里头冒出一个坏人。就这样，直到我爸回家以后，家里人四处打听，才把我找回了家。”
“到底怎么了？”
“你猜怎么了，居然什么错也没有。”
“没有还请家长？”
“你说也真是，那时我们那个地方青年男女结婚，时髦一种用钢筋焊接而成洗脸盆架子，大概是班主任的儿子要结婚，好象需要焊两个架子，自然要找我爸了。哎！班主任也不明说，白白让我虚惊一场。”
“这有什么？就算学雷锋吧！”
“你想学，可我爸他不学，他焊完了，就跟班主任把钱收了。”
“哎，我爸那人，也真是太老实了！”
“收了就收了呗！”
“话是这么说，可我从此就成了班主任的眼中钉、肉中刺，先是课代表换人，接着是动不动就体罚，最严重的一次因为我迟到了一分钟，班主任就让我在雪地里站了整整一上午……”
她的眼眶湿润了。
我很有些怜悯起眼前这位看上去有点玩世不恭的姑娘来，而且，我觉得她的境遇竟然和我在“真紧张”时代是那么的“相似”，越发产生了许多同病相怜的感慨，反而安慰起她来：
“越是这样，你就越应该自己争口气。”
“是的，我也很想争口气，谁不想做一个好学生呢？”
“可是，对我而言，坏老师是远比好老师好得多。我前面说的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当然，我现在并不恨她，现在许多老师比起她来，简直是大巫见小巫了，只不过是现在的家长比我爸聪明了很多。再说，她越是打击我，我越有上进心。可好老师就不一样。”
“好老师不更好吗？”
“是的，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我上初三时，女班主任滚蛋了。新来的班主任姓唐，是个男的，刚毕业的大学生，人长得挺帅，而且是教英语的，学生们都叫他‘唐老鸭’。我真没有想到，我们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她的脸上泛起了羞涩的红晕。
“我又成了英语课代表，还当上了班长，我跟他的关系也发展得越来越快，有人甚至在背地里喊我是‘米老鼠’，可我并不在乎，我认为那完全是嫉妒，于是，常常很得意地对那些好心劝我的人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就这样，我几乎没有来得及想一想，就成了他的人……”
“可是，这个王八蛋，他居然还和另外一个班的两个女生在一起鬼混，要不是那两个女生在校园里争风吃醋地闹起来，我还不知道要被他欺骗多久呢！”
“我当时就想，这个骗子，我一定要报复。”
“那，那毕竟是，是少数老师，你要正确看待老师与学生的感情。”
“是的，我当时的看法的确有些幼稚，我把老师对学生的感情误解了，我想，包括那两个女生，他们比我还小，有一个还不到14周岁，也叫那个可恶的家伙给玷污了！”
“哎！”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我们都一样，我敢说，她们也是主动送上门的。曾经一段时间，我还为这件事深深地自责过。我愚昧地认为，这就是命，是我个人的事情，绝大多数老师是好的。”
“是啊，一两个人不能代表所有的老师！”
我象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赶紧附和道。
她并没有理会我，接着说：
“可是后来，我在网上看到的一切，让我对老师这样一个集体，感到非常非常的失望。比如我看到的博导抄袭事件，比如大学教授强奸女研究生事件，比如四川省资阳市安岳县有一所极其偏僻的乡村小学中，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在临近退休之际，在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里，疯狂奸淫、猥亵幼小的女生7人20余次。令人惊讶的是，案件的暴露竟是小学生们相互揭短……”
“那……”
“我知道，你肯定会说，那只是个别人，是极少数，对吗？那么，我让你听一听多数的和普遍的吧！”
“据报道：近年来，某市共查办教育系统职务犯罪案32件，高校23件，涉案金额200万元。而高校职务犯罪普遍呈现出以下四个方面的显著特点：一是大要案多。23件案件中全部是万元以上大案，有16件是处级以上领导干部犯罪要案，其中2人为厅级干部，14人为处级干部。二是窝串案较集中，涉及人员多。23件案件中有15人为共同作案。案件主要集中在5所学校。这些案件往往查处一个，带出一串，牵出一窝。三是领导干部集体腐败。被查处的23件案件中，院、校领导或处长、副处长共同作案的有7件，在作案过程中，院长、副院长或处长、副处长集体谋划，办公室主任协同，会计或办事员共同参与，并多次实施犯罪，已成为高校职务犯罪新特点。四是案发部位相对集中。多数案件发案部位集中在基建、财务、物资采购、成教等部门。反映出高校在步入市场经济之后已具备了产生职务犯罪的条件和土壤。你难道还能说这也是个别的和极少数的吗？”
我一时语塞，我居然没有想到我这个堂堂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语言是如此的呆板，词汇是如此的贫乏，逻辑是如此的疏松！
“你，你是，你是大学生？！”
“我是谁，其实对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你口口声声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你没有想过这是多么的荒唐！你难道还想叫人们相信：一匹狼钻入羊群中，仅仅就是为了欣赏它们甜蜜入睡的样子吗？”
“我想，当然不是，因为，狼有一句至理名言：我从娘肚子里出来就是吃肉的！”
她说到这而，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我的脸上立刻变得滚烫滚烫，恨不得赶紧在那里找个老鼠洞先钻进去，我甚至怀疑哪怕有一枚9999的纯金金币，只要在我的脸上放上三秒钟，都可能有被立即熔化的危险。望着眼前这位浓装艳抹的三陪女郎，我只能把头深深地、深深到埋在怀里，任凭她发表教授、禽兽或者野兽的高论……
我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便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实在抱歉，我今天没有带钱。”
“谁相信呀，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你以为这里是丐帮总部啊？你瞧瞧，这里出出进进的那一个不是大腹便便、西装革履？”
我有些生气，但出于对她的人格的尊重和处境的同情，只好认真地对她说：
“我真的没有带钱，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呢，你没有带钱，还在这里冒充斯文，你寒碜不寒碜，实话告诉你吧，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了，伪君子！”
天哪，我终于明白什么才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我不找小姐居然就成了伪君子了！
那么，真正的“君子”，就应该是那些找了小姐的、包养了情妇的、找完了二奶再找三奶的？我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便对她说道：
“那好，小姐，你放了我，找你的君子去吧！”
“什么，你居然叫我小姐，没有钱还叫什么小姐，看你老实，饶你一回，不过，下次见面，你应该叫我姑娘。”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把我孤零零地抛在一边。我知道，他去找“君子大哥”去了。但是，我真不明白，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为什么要我下次见面叫她姑娘。
我虽然不敢保证，下次我们还会不会见面，但我心里想，这样的鬼地方，以后谁请我也不来了。
从歌舞厅里出来，天已经很黑了，远处的灯光与星光连成了一体，分不清那里是灯，那里是星。
城市的夜是繁忙的，如变幻着霓虹灯一般，闪烁着、跃动着，车流如深色的丝带，在星光与灯光的辉映下欢快地飘舞，许多许多的声音，不时飘过耳畔，实在是热闹得很，然而此刻，我却是那样的寂寞。
象我一样孤独的，还有天空中那一钩如眉的新月。
那哪里是什么新月，简直是一弯蛾眉，冷冷的，淡淡的，带着哀怨，她会是谁呢?  
是哭倒长城的孟姜女？还是沉入江底的西施?
是魂断马巍坡的杨玉环？还是抚着瑟琶出阳关的王昭君?
是化蝶前的祝英台？还是葬花后的林黛玉?……?
不，都不是。
她是刚才在舞厅和我争论的那位姑娘吗？
好一弯摄魂夺魄的如眉月。
她究竟会是谁呢？

我万万没有料到，那位和我在舞厅争论的姑娘，居然就是一位教师。
大概是半年之后，一个细雨蒙蒙的秋夜。我刚刚给夜大的学生上完课，在街上等TAXI，由于没有拿雨伞，冷风挟着冰雨，冻得我直打哆嗦。可等了老半天，居然没有一辆空车，我只好一边小步前进，一边左顾右盼。
突然，我感到左臂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紧接着听到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我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叫骂声：
“喂，你找死啊，你！”
“好端端的放着人行道不走，你有病啊！”
我低头一看，自己居然站在马路中间，难怪人家要骂我了，便赶紧转过脸去，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哦，原来是你呀！”
怎么，她认识我？
借着昏黄的路灯，我终于看清了那张苍白的脸。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厚厚脂粉，嘴唇也淡淡的，她栗色的秀发像瀑布般倾泻着，只是有些散乱。她的目光依然是凶巴巴的，我终于想起来了，米老鼠！对，就是她！
“上车吧，你说，到那儿？”
我心里想，反正都是打的，坐谁的车还不一样，就打开车门，坐到和她并排的座位上。
“喂，教授，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
“回家啊，我刚刚给学生上完课。”
“当教授也挺累的呀！”
“当然，不过，我还不是教授，学生们都叫我三木老师。”
“三木老师？”
“对！”
“你怎么叫这样的名字？”
“不，不是名字，是绰号！”
“什么？你允许学生叫你绰号？”
“是啊！”
“哇塞——我要是能够与上你这样的老师就好了！”
“我、我、我……”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把话题一转：
“哎，对了，你什么时候开上出租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什么啊，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笑死我了，你看看我的车是出租车吗？”
我仔细一看，果然没有出租车应该有的车灯和计价器。
“再说了，出租车也没有怎么舒服吧！”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坐的车的确与大街上的出租车有很大不同。但由于自己对汽车的知识的确少的可怜，居然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车。
我十二分疑惑的望着她，她没有躲避，火辣辣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冲我一笑，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她的嘴几乎快贴到了我的脸上，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气。
“你，你怎么酒后驾车？”
“咋的，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告诉你，现在街上的交通警察也不知道在那里喝酒玩牌呢，你以为他们敬业啊，他们那叫找光阴！”
“我不是说警察，我是说你，你年年轻轻，怎么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玩笑？你不觉得，人生其实就是一个玩笑？”
“啊？”
“我告诉你吧，我活着就是一个玩笑！不仅是我，我的家，我们这个社会，都是玩笑。我的父母都是老师，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一个穷山沟里，到现在依然好几个月都领不到工资。我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就在父亲做校长的那所小学里做了一个民办老师。那时候我工作非常努力，可是，一个月就那么几十元，还经常拿不上。去年，我大弟弟考上大学，家里借了一屁股债，眼看明年我小弟弟又要毕业了，你说，我们到那里给她弄学费？”
她说到这儿，禁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没有想到，那个玩世不恭的女孩，居然也是这样的脆弱。
古人说的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记得我们读小学时，一、二年级的学费是每年2元人民币，三、四、五年级的学费是每年3元人民币，可现在我儿子一年级一年各种学杂费累计下来超过了500元人民币，这当然是最平常的，要是跨片，每年还要交400元的跨片费，要是读重点小学，每年还得交至少1000元的赞助费。到了中学，擅自设立收费项目、提高收费标准、扩大收费范围、将捐资、赞助等费用与招生入学挂钩，要的钱就更多。高等院校就不用我说了，赞助费、扩招费、转专业费、定向费、建校费、跨地区建设费、点招费、毕业生就业指导费（场地租赁费）、捐款、补考费、重修费，等等等等。名目繁多，让人真有点目不暇接了。
我真的十分担心，如果长此以往，我们的教育可就危险了。我的担心有这样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今后穷人的孩子还能不能念起书、上起学；另外一方面是从此富人的孩子是不是就可以随便选学校，拿学位？
也许有人会立刻站出来反对，说我的担心完全是一种杞人忧天，那么，我什么都不想反驳，我只想说，你去看看个大学校园里的那些定向生、看看那些预科生，再看看那些低龄化的自费留学生，你就应该明白。
不错，现在的家长普遍重视孩子的成长，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供给学生的例子的确很多，有卖血的筹资的父亲，有捡破烂为生的母亲，有摔死在建筑工地脚手架上的哥哥，这不，为了弟弟能够读大学，姐姐都放弃了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干起了三陪小姐的勾当。当我们这些正人君子一边对她们口诛笔伐，一边对她们翻白眼、吐唾沫时，我们谁又能够想到，那些“肮脏的，甚至是藏满梅毒和爱滋病细菌”的钞票，有一部分竟然是要交到“高尚的、园丁般的、红烛一样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手中。
不错，学生的钱的确好赚，但是，赚学生的钱，缺德！
近些年来，有人提出教育产业化，我就觉得很是不妥。
我虽然不是什么经济学家，但对经济学上一、二、三次产业的划分还是粗略地知道一些。教育显然不属于第一产业，也不属于第二产业，那么第三产业中是不是就包括了教育呢？
从产业划分看，最接近的应该是服务业。可是真正与服务业相比，教育也与之有许多根本的不同，这是其一。其二，任何产业都是一种围绕价值规律的、有着可以量化的投入与产出关系的劳动，但教育没有这种直接的投入与产出关系，或者说这种关系不明显。第三，与一、二、三次产业相比，教育有很长的周期性和不确定性，投资风险很大。第四，教育对象个体具有很大的差异性，而且教育主体有着主观能动性，教育产品只有相似，决不可能完全相同。第五，教育与投资没有必然的线性函数关系，而作为教育产品的学生，其个人发展与所取得的成就也没有必然的线性函数关系，这样的例子很多。第六，最为关键的是，教育本身具有很大的功利目的，一定的教育，总是为一定的时代、国度、阶级和集团服务，没有目的的教育是不存在的。
当然，我的理由还不仅仅是这些，单是“学费杀人”的现实，就足以说明教育产业化其实就是要把教育引向“贵族化”，我的担心不一定就是多余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八个字就被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脑海里，而且，永远也不会失去。
后来学古文，又懂得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并有“肉食者鄙”这样的“实践课”，所以自己内心深处的忧患立刻就“膨胀”了起来。一直“膨胀”到了“顶天立地”，方才觉得不愧于“男子汉”三个字。
现在看来，“男子汉”是父母生的，没有办法更改（除非做什么变性手术），只是这“顶天立地”，只能算是站在黄土上面、大气下面罢了。
我终于感到自己不但没有丝毫伟大，而且极其的平凡，不，简直是苍白！
我的苍白的“远大理想和抱负”，在我面前的一个小女孩眼里，如果不是骗人的鬼话，不是疯子的梦话，不是醉汉的酒话，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没有丝毫臭味的响屁罢了！
我感到自己的渺小。
我忽然十二分地同情起她来。
是的，我经常在宣扬人人生而平等，可是，那仅仅是一种理论！
人与人，其实有那么多，那么多和那么多的不平等！
我终于明白，她当初为什么那么着急问我要不要小姐了。

她哭着，所以车子开得很慢。
我看了看窗外，地上已经积满了水。
冷风夹着雨丝，像一根跟银箭，从天空斜射下来，在湿漉漉的挡风玻璃上，溅起无数水花。
我不知道该怎样劝她，就说：“哎，你说我这人，上次非要你叫我大叔！”
她没有理睬，依旧很伤心的样子，一边哭，一边开着车。
我怕有什么闪失，就对她说：“要不，你停一会再走！”
她依旧没有理睬。
“你信不信，我以为你是那所学校的大学生呢！真的，我当时认为你只有十八、九岁，很……”
“很年轻对不对，我真的很年轻对不对？”她止住了哭，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我本来要说“很可怜”三个字的，可经她这么一问，我又不忍心说了。就附和着说：
“是啊，你看起来真的很年轻！”
“什么呀，我今年都二十三了，再过几天过生日。”她完全止住了哭声，到有几分很不好意思起来。
“喂，三木老师，你真得认为我像大学生？”
“是啊，我骗你干三木？”
“哇，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当初不找小姐是怕我是大学生啊！”
“什么？我要是那样，我还敢吧三木两个字告诉你吗？”我提高了嗓门。
“看，你紧张了吧，我跟你开玩笑呢。三木老师，我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让我听你的课？”
“你想上学啊？”
“是啊，我就不能上大学吗？”
“当然可以！”
“那你帮帮我，搞个文凭，我朋友说了，只要有个大专文凭，就能够让我当公务员！”
“你朋友？你朋友是干什么的？”
“这你就甭管了，你只要能够帮我搞到文凭就行！”
天哪，我的许多学生本科毕业都找不上工作，有个大专文凭就能当公务员，这在10 年前也许很正常，可现在听起来怎么这么悬乎啊！
最近几年来，高校坚持扩招，升学率达到50%以上，大学生数目成倍增长，所以人才时常上流传着“学士硕士满街走，博士还能抖一抖”这样的顺口溜，大专生几乎都成了“摇头生”（人事部门一听就摇头）了，再说了，现在公务员成了香饽饽，凡进必考，怎么会那么容易呢？
我正这样想着，忽然车子停了下来。
她也舒了一口气，冲我一笑，说：
“好的，该下车了！”
我打开车门，发现雨还在下，正准备说声谢谢，就听她说：
“你在门口等着，我去停车。”
“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我有些惊讶。
“别紧张，到我家了。”
她很古怪的一笑。
“什么，到你家，我到你家干什么？”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家就我一个人，我还能把你吃了？”
我没有想到，她居然利用了我的同情心。就很生气地说：
“不，不，我不去，你还是把我送回我家。”
“你上去坐一会，喝口水也不迟，再说了，我还有事情请你帮忙呢！”
“不，有什么话，你就到车上说！”
“你这个人怎么是这样，我又不要你的钱，看吧你吓的！”她有些生气。
“要也没有，我就这样，快回去！”我大声地说道。
“哦，我明白了，你是怕老婆！”
“怕老婆咋了，怕老婆有福气！”
“好吧，算我倒霉，真扫兴！”
说完，她很不情愿地掉转车头，出大门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来到离家20公里以外的一个地方，刚才她的家就是有名的“二奶小区”。
她故意把车开得很慢，然后递给我一支烟，我说不会，其实会也不敢要，报纸上，电视上老有这样的情节，结果都是男主人公被迷倒，任人宰割。
她见我不抽，自己点上了，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问我：
“你喝酒咋样？”
“不会喝！”
“难怪！”
她冷笑着，很无理地说：
“我原来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活得最没有意思的人，没想到你活得比我更没有意思。”
“你说什么，我活得比你更没有意思。”
“对啊，你这么一个大帅哥，烟也不抽，酒也不喝，妞也不泡，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意思？我觉得没意思。我觉得我当老师有意思，我闲了可以下棋、弹钢琴、画画、练书法、打拳、进行各种体育锻炼，还可以旅游、唱歌，干什么不行？你也可以呀！”
“你这些才叫乱七八糟，你这些能当饭吃吗，能当衣穿吗，能当车坐吗，能当房子住吗？能给你评上副教授吗？”
她一脸的不屑。
我一时语塞。
见我不吭声，她用胜利者的口吻说道：
“你看我，现在还比不上一个民办老师吗？”
我依然不吭声。
她一踩油门，车子飞快的跑了起来。
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想，今天的“艳遇”，也许正如她所说，仅仅是一个玩笑。
终于到家了，我的心情非常复杂。
她用一种企求的口吻说：
“我亲一下你，行吗？”
“不！”
我很坚定地说。
她见我很反感，就换了一种口气，说：
“三木老师，我真的很感激你，你是个好人。可是，你这个人太纯了，你知道吗，水至清则无鱼。你如果这样下去，一辈子都做不了教授，你知道吗？”
她说着说着，眼睛里已含满了泪花。
我知道我给她解释多数与少数的关系也没有什么用，正想找一个合适的词，就听她说：
“有没有纸，还有笔？”
“有！”
我打开包，找了纸和笔给她。
她写了两行字，上面是“小丽”，还有一串手机号码。她把笔和纸条一起交给我，然后很平静地说：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过你如果需要帮忙，或者想给你们领导送礼，你就给我打个电话。现在的领导，黑着呢！”
“我并没有看不起你，真的，这半年来，我还经常想起你的遭遇呢！”
“哈哈，说你纯，你还成了9999了，我老实告诉你吧，我说的是我们当初一起陪舞的另外一个小姐的故事，人家现在比我强，据说和一位副市长好上了，你要是现在想让她给你帮忙，我可以给她打电话，真的！要不，我把她的电话给你？”
“不，不用，天黑了，你也赶紧回家，路上小心点。”
“有事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啊！”
“好的！”
我怕她纠缠，赶紧答应。
她开车走了，很快，就消失在冰冷的雨夜中。
她居然没有提自己要读大学的事情。
我将她给我的纸条撕了个粉碎，撒向空中，纸片如雪花般落下，散落在积水上面，无助的漂浮着、漂浮着……

              选自长篇小说《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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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少潭

近些年来，有人提出教育产业化，我就觉得很是不妥。
我虽然不是什么经济学家，但对经济学上一、二、三次产业的划分还是粗略地知道一些。教育显然不属于第一产业，也不属于第二产业，那么第三产业中是不是就包括了教育呢？
从产业划分看，最接近的应该是服务业。可是真正与服务业相比，教育也与之有许多根本的不同，这是其一。其二，任何产业都是一种围绕价值规律的、有着可以量化的投入与产出关系的劳动，但教育没有这种直接的投入与产出关系，或者说这种关系不明显。第三，与一、二、三次产业相比，教育有很长的周期性和不确定性，投资风险很大。第四，教育对象个体具有很大的差异性，而且教育主体有着主观能动性，教育产品只有相似，决不可能完全相同。第五，教育与投资没有必然的线性函数关系，而作为教育产品的学生，其个人发展与所取得的成就也没有必然的线性函数关系，这样的例子很多。第六，最为关键的是，教育本身具有很大的功利目的，一定的教育，总是为一定的时代、国度、阶级和集团服务，没有目的的教育是不存在的。

汪少潭

谢谢

左显辉

排版方面的问题可参见本版的“新手必读”：）

汪少潭

这样的小姐真是“稀有动物”，因为她是小说中一个改行不久的老师。
：）

汪少潭

谢谢：）
对话有不够真实的地方，因为这是小说。

舄兢

如果说一次见面投怀送抱是职业习惯，第二次见面就送情不可理解。这种女人是女性中的“稀有动物”。

李幼谦

输入变成全角的，开头空两格，每段空一行。
这么多段落，够你排的。
对话不够真实。

汪少潭

怎么排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