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碑

九月盛菊

　　碑

　　沙滩上，零星的几棵秃枝桠果树，像古墓的乌鸦在风中凄鸣着，也像守墓老人，风烛残年，满目凄惨，但还努力地从几乎干枯的躯体里吐着枝桠，枝桠生着绿叶，似乎在说，它们还没有灭绝。

　　枯树旁是一条砂石小路，坎坷不平，弯弯曲曲，两旁的荆棘长得很茂盛，野草开着各色的花，蜜蜂蝴蝶飞来飞去，给这荒野增加了一点活气。

　　小路一直通到山脚下的一个高地。

　　几个年青的汉子，用铁杠抬着一块石碑，呼哧呼哧地向高处挪着步子，山路难走不说，还步步登高。这四个大汉可谓是举步艰难，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背。

　　歇息一会儿，好不好？二柱趔趄了一下，他实在坚持不住了。

　　还是男人，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干大事？后边的一位年逾八旬的老人吼道。

　　爷爷，我肩膀都肿了，实在支不住了。

　　支不住也得支！老人的声音里吼出了力量。

　　老人要接二柱的杠头，二柱说，别了，让我再抗一会儿。

　　老人用厚实的大手掌在二柱宽阔的脊背上拍了一下，疼得二柱龇牙咧嘴直叫。

　　你爷爷我当年跟着你老爷爷在这里栽种果树的时候……

　　您是肩膀流血流脓，还要坚持每天往沙滩挑二十担水。二柱接过爷爷的话茬说，啥时代了，还提那陈谷子乱芝麻的事！现在的年青人谁还受那种罪。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老人的眼里闪着浑浊的泪，前人是栽下树了，后人不好好管理，别说吃大红的苹果了，把一片沙滩还给了风沙。老人的泪光里似乎模糊着那繁花嫩叶，硕果累累的盛景。接着便是一声长长的哀叹，树在我还没死就殆尽了，我不知咋去见他老人家。

　　当然，老人家就是指王先进了。

　　六十年代初期，王先进是村里的支部书记，也是A县最先进的村支部书记，带领着村民开辟了村南千百年的荒沙滩。

　　沙滩坐落在翠微山脚下，东西长六七里，南北宽二里多。荒废了不知几千年，一直无人问津，在人们的眼里它就是一片不生野草的干沙滩，除了砂石还是砂石。太阳暴晒下，白花花的一片；狂风肆孽时，漫天的尘沙四处飞扬。

　　王先进突发奇想，要在这沙滩上栽种苹果树。若是栽植杨树、柳树之类，人们也许还能够接受，可苹果树是树中的娇贵者，在这干沙滩上栽种，那不是异想天开吗？沙滩干旱缺水，杨柳树的成活率若老天不下雨也没有成活的可能，何况那苹果树娇气得很，咋能在干沙滩成活呢？那个时候，人们只是在心里说说，谁也不敢站出来唱反调。正是农业学大寨的火爆时期，人们对政治的敏感不亚于灵敏的飞蛾对火的敏感。王先进的想法可不一样，大寨铁姑娘能把狼窝掌变成米粮川，他也相信这荒沙滩能变成花果园。

　　王国庆那年才十六岁，便投入了父亲的伟大事业中。他现在想起来还在佩服父亲的决策是对的。

　　垒坝造田，挖坑植树，开渠引水，多么浩大的工程，都是靠两双手，两只肩膀，一个黑脊背完成的。

　　呼哧，呼哧，年青人喘着粗气，王国庆老人看着这些年青人抬着不足三百斤重的石碑竟然大汗淋漓，摇摇头，说，都把饭上膘了，力气都用在闺房了。

　　石碑在最高处放了下来。年青人坐下来开始歇息，擦汗的，抽烟的、喝水的。

　　休息了一锅烟之后，年青人便开始拿起铁锨、镢子挖根基了。

　　镢头碰着石头，当啷，当啷。

　　人都死三十年了。尸骨也不在这里，在这里立碑有啥意义？

　　就是。人们早把那段历史忘了，有啥意思？

　　当啷，当啷，石头碰着镢头，火花四溅。

　　要是在当年也许能摘几个苹果吃，现在只能喝冷水了。

　　听说，当年咱们这个老爷爷可是铁面无情的包公。

　　是啊！人们传说吃大锅饭时，咱们这个老爷爷把老奶奶都危险给饿死。

　　当啷，当啷，火花在镢头蹦出。

　　咱也没见过老爷爷长啥样子，听说个子不高，人称抓地虎。

　　抓地虎也是你们叫的，没大没小的东西，不好好干活就斗嘴。王国庆有些生气。

　　爷爷，弟兄们也只是说说，您别生气。二柱说，要不您给说说，老爷爷到底啥人？后来咋出了那事？

　　王国庆的思绪一下子拉回到他二十四岁那年。

　　那怵目惊心的一幕，让他心肝欲碎。当他跟着母亲来到出事地点，父亲早已血肉模糊，不省人事。

　　一斧子劈在肩膀，一斧子劈在肚上。

　　后来，父亲成了烈士，追掉会上，县里的一个干部致了悼词，宣布追为烈士。

　　王国庆不愿意说出这段伤心的历史，现在想起来还是心如刀绞。

　　然而，他更为伤感的，不是对父亲痛苦的回忆，是苹果园再次变为荒滩的悲哀。

　　改革开放初期，苹果园承包给了几家大户，盈利不小，村里人看着眼气，尤其那些曾经付出过血汗的人们，对此很是不满也很是气愤，怎么集体的东西一下子就被几家人霸占了？于是，便开始向上反映。到县里，到市里，到省里，老百姓的官司打赢了，果园回到了各家的手中，按人头分树，各家各户都有了自己的树。可是不到三年时间，人们觉得自己家的那三五棵树培养下去也没啥大意义。于是，就疏于管理，果树便渐渐开始枯萎死亡了。后来，人们干脆就砍的砍，劈的劈，枝叶烧了火，主干割了桌子柜子。

　　王国庆虽然看着心疼，可也无能为力，眼看着一片苹果园就这样毁灭了，只是心里流泪。

　　他看着有几块树地，播种着庄稼，长势也不咋的？他估计要是再不下雨，恐怕连籽种都会丢。

　　天生长树的沙滩，不会长庄稼的。他慨叹一声。

　　水泥底座终于打好了，王国庆指挥着年青人把石碑立起来，又调了调方向，说，固定吧。

　　年青人把底座的螺丝拧了个结实，又把四周平整好，铲出了一块儿平地，垫上了黄土，栽种了几棵小松树，洒了一些花籽。

　　一切就绪后，王国庆觉得比较满意，点点头，说，可以了。

　　二柱说，爷爷，让老爷爷看着这干沙滩，难道不伤心吗？

　　王国柱说，还会花香鸟语的。

　　几个年青人相互看看，不禁发笑。

　　别笑，我的话有准。不信，你们等着瞧。不出三年，这沙滩照样和原来一样，小子们等着吃鲜味吧。

　　年青人觉得老人是在自我安慰，为了不伤老人的心，都点头应允着。

　　我是等不住了，你们能等住。老人站在那里，望着沙滩大声喊道，南沙滩你们的主人回来了，王先进在这里安家了。

　　声音很大，空旷的沙滩惊起一群麻雀，扑棱棱向着西南方向飞去。

　　爷爷，爷爷，咋了，咋了？几个孙子辈嚎啕大哭。

　　第三年，王国庆的忌日，那些抬石碑的年青人回来祭祖上坟了，他们沿着当年抬石碑的那条小路，穿过了一片一片的杏树林、李树林、梨树林、果树林，来到了石碑前。

　　正是五月花开的季节，山风荡漾着花香，鸟儿在树头欢唱。二柱等人看着石碑周围高大茂盛的松树、葳蕤灿烂的花草，还有几个花圈，不禁潸然泪下。

暴雨迎风

学习！

九月盛菊

文三少爷 发表于 2017-9-1 10:47
碑不只是石碑，还是心里不可撼动的东西

确实如此其实人人心里应该有块碑。问好！

文三少爷

碑不只是石碑，还是心里不可撼动的东西

Wp＿岚笙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8-31 22:05
问候朋友！握手！

问好！晚上好

九月盛菊

Wp＿岚笙 发表于 2017-8-31 22:04
拜读佳作

感谢来访！问好！

九月盛菊

Wp＿岚笙 发表于 2017-8-31 22:04
问好诗友

问候朋友！握手！

Wp＿岚笙

拜读佳作

Wp＿岚笙

问好诗友

九月盛菊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17-8-30 18:55
来晚了，给老师加分点赞

来了就很好了，咋好意思让你加分！谢谢！

九月盛菊

安之文 发表于 2017-8-27 17:41
碑，怀念、传承先辈的优良传统。感情厚重！欣赏了学习了。

老传统不能丢啊！谢谢！

九月盛菊

喻芷楚 发表于 2017-8-17 11:39
一块石碑诉说时代的辛酸，从荒滩到果树满园再到荒芜再回归果树满园，期间的历程，改造家园的意志决心其情可 ...

其实这是个真是的故事。我只是如实的反映。谢谢！

九月盛菊

卫斯理 发表于 2017-8-17 09:35
再次阅读，仍折服老师的文笔高超。赞赞赞赞！

谢谢！问好！

临沂风铃

来晚了，给老师加分点赞

安之文

碑，怀念、传承先辈的优良传统。感情厚重！欣赏了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