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莫道不消魂

东火

　　七点五十四，七点五十五。人们带着清晨的倦意来上班了。再过五分钟，上班的铃声一响，我便有事干了。那时我会用不知什么时候蜷边的破记录本，兴奋但认真工整地记下迟到人员的部门、姓名、性别，然后亲自交到人事处。具体要怎么处罚，我不过问。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总要处罚的。至于处罚得轻重，我是从被我记名的女人过后吐在我身上的唾沫多少和抓进我脸蛋的指甲深浅及男人的老拳打在我前胸的声音大小来判断的。这群傻瓜，竟然让我这聪明的大脑不动声色地给摸清了老底。一群笨蛋！我愉快地对他们微笑，充满着幸福感。这一刻，我才真正感觉到我真的是个人才！我无法表达领导给了我这么重要、能充分发挥我聪明才智的岗位的感激之情，能做到的，只有二天更加认真地记录迟到人员的名单了。


　　人才的发现 总有一定的偶然性。如果没有如果，到今天我还将和半年前一样，在全称为“绿江市面向二十二世纪政策研究院”的单位里的院办公室给办事员当帮办。俗话说一个槽子里不能栓两头叫驴，一个处室不能有两个科员。十年前从母校研究生院毕业，经过层层分配来到院办公室时，这里已有了一个科员，而且只有二十多岁。这令我们办公室主任、副主任、括弧主任、副主任待遇的共十个人大伤脑筋：明摆着么，一个处室要是有两个以上的科员，且不说争风吃醋了，就是活，也有的推了，岂不没法工作了？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科员全处室的活，都是真理。不过领导就是领导，事情很快得到圆满解决。后来主任和我谈话时流露出一些当时的决策思路，虽然高深，但很有理论高度。办公室不是有三个办事员吗？用科学实际的方法研究这物质世界中的具体现象，就会发现它很有可能发生三个人也忙不开或三个和尚没水吃的有中国特色的问题；发现问题是最重要，可问题一经发现，其重点必将转移到解决问题上来。于是我被重点地解决到给三个办事员当替补帮办的重要岗位上。

　　接下来是接受新生事物阶段。随着时间推移，也就习惯了，就接受了现实。每天一上班，头件事是打扫两个办公室的卫生；然后打开水。其实，办公室早已安装了纯净水饮水机的，可是一天主任猛然在报纸上看见喝纯净水有害健康，大家便又开始改喝起开水来。打回水，先进套间给主任泡茶，再出来给剩下的领导倒水。从一倒到十，两暖瓶开水就全空了。返回水房再打两瓶，给科员倒上，最后给三个办事员和自己各倒一杯。

　　工作的日子正式开始。杯子里的水空了时，新报纸准时送到。拽出一张四开四版的，慢慢放平。先看一面，每一条新闻都从后往前读字，包括所有的字词。有不认识和不清楚的字和词时，一定努力回忆，直到给它们定好新名为止。然后一个一个字看，决不和前后相联。一上午要是能看完一面的话，下午就可以看另一面了。于是工作的日子总是充实地向前进了。

　　虽然能充实工作了，但领导觉得我既然走上正规了，就要替我找些更充实的工作干。其实领导的用心有很长时间了，只是我一点也没发觉。后来想想，还是有许多预兆的，都怨我不去用心领会罢了。就说通知我那天吧，就有当时我还没能理解的预兆。

　　一早，给十个领导倒完水后，我发现有五个领导的手上溅上了开水，其中有两个副主任的杯子碎了。办公室里极静，每只眼睛都注视着我。我一惊，才知道他们在提醒我应该再去打第二次水了。便去打水。回来给科员、办事员和自己倒完水后，我却不想喝水。早上喝了两杯牛奶，这时候还不渴。不喝水也就不能看报，不看报岂不全乱套了？我感到别扭，四处瞅瞅，却发现了奇怪现象。每个人都躲避我的目光，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干的事吧。也好，不打搅别人了，低头向办公桌底下瞅去。

　　一只乒乓球泊在下面。确切地说是一只又瘪又碎丑陋的乒乓球无耻地躺在我的办公桌与椅子之间，那只不规整的破洞正用深邃的目光窥探着我的私处。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管，立即就用脚尖踢了过去，却踢到了桌腿上。桌面上开口的墨水瓶翻倒了，噗地一声染黑了摊在桌上的文件报纸杂志之类物品，而乒乓球却一动不动停在原地。狠狠瞪了它一眼，我起身向科员借打火机。他迟疑地看看我，还是把火借给了我。回到座位，弯腰一抓，没抓到球，它滚到桌低深处。干脆整个身体钻进去，趴在了桌底。我不信就斗不过球，我打着了火机。当火与乒乓球接触时，一片中间桔黄，外沿瓦蓝的火苗吱吱地着起了。很快，火灭了。奇怪的是燃烧完了的球竟然像屁一样毫无痕迹。这令人遗憾的结局让我很没面子，面对整个办公室里所有期待的目光，我只能干巴巴抱歉地解释说，烧完了什么也没有，屁一样。

　　下午，主任们找我谈话。十张嘴巴在一个下午时而开合，最后我听清了一句话，让我明天就到收发室报到。

　　收发室有五个男老同志和六个半老妇人，我一来，便成了十二人。也许是因为我的到来，使收发室的人数成了吉利的双数的缘故吧，他们对我很有好感也很信任。诸如打水扫地的光荣任务自不必说，就是捉迟到这么重要的工作，也能放心地让我独立自主担当起来，信任程度可见一斑。

     　　有道是人心换人心，五两对半斤。领导和同志们重视你了，给你安排了合适的工作，你报答他们的方法就只有一个：努力做好工作。想做好工作，就要用心。也真神，这一用心，我竟然渐渐发现出一些规律。比如今天，也就是每个周一的早晨，迟到的人肯定较多。这和前两天有关。周六周日这两天的人们，一经相对脱离了领导的领导，便不知耻地喝酒、乱嚎和美其名曰什么旅游的长距离遛蹄。他们不知道身体这革命的老本已让他们损伤，只知道周一早上多睡一会儿，要是迟到了还好办，我可以解决。可恨那些跨进大门就到点的打擦边球的人，就得麻烦领导用印象来劳神了，这简直就是我的失职。唉！我对不起领导，我一定要再用心用心，把打擦边球的人尽量整治整治。


    　　一早就有了懊悔，真不对劲。好在还有两分钟就要有事干了。我得意起来。

　　这女子不往办公室走朝我走来干什么？我认得她也知道全机关每个人和他们名字的正确写法。她来到我面前，仅用了大约五分之一秒不到的时间就用她细白的手掌和我粗糙的脸庞共同制造出一声轰鸣的脆响。她随即离开，从后脑勺挤压出一句：无耻！傻逼！无论语调还是姿态，她已绝无半分几年前和我搂脖抱腰热恋时的娇媚。真是的，嫁给老院长自己也老了吗？变粗野了？什么呀，她不就是前几天迟到了么。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铃声响起，她整个身体有三分之二在门外么！

    　　我鼻子一酸，麻麻地几滴红汁洒到前胸。衣衫上开起朵朵梅花。梅花独斗风雪十分刚强，我也刚强了啊！嘿嘿。她打我嘴巴子。我是被她第一个打了嘴巴子的男人了吧？嘿嘿。我是第一个。我是第一了。第一就是冠军了。我是冠军。傻女人，我是冠军还说我傻，你才傻呢！

　　心情无限愉快。我一口气捉住了十三个迟到的。再仔细向四周瞅瞅，只有我原来办公室的两个副主任往厂门外走。看来今天无法凑成整数了，便有些伤感。望着主任急匆匆地往外走，我周身一激棱，心说这里有问题。忙把已走出厂门五十米开外的两人往回叫。
两主任迷惑地再走进大门时，无意中我看了下表，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大叫一声：主任你们迟到了！

　　还是不成双。我在门口踱着。真想不通这两位主任怎么会迟到。要是他俩不听我叫唤，不就很容易不迟到了么吗？

　　不觉中我踱出了大门又踱了回来。这让我一惊，然后一喜：我终于又捉了一个！赶紧跑回收发室，在第十六名迟到人员的位置上庄严地写下了我自己的大名。只是由于格外激动，字迹显现出不太严肃地歪歪斜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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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不错的故事，小人物的卑微，都有可取之处。感觉是否可以再简练一些？
井底之见，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