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

林小白

　　分家

　　文  林小白

　　一

　　徐老先生被一顶小轿抬到甄家大院时，已经是黄昏。三十多里地的颠簸让老先生有些不适应，进门坐下了还有些喘不过气来。一手扶着楠木椅子背，一手捂着胸口，不断咳嗽。

　　“老咯，身子骨不灵活了！”边咳嗽，老先生边向主家表示歉意。

　　“先生辛苦，家父的病有劳先生了！”说话的，是甄老爷的长子甄天佑。

　　甄老爷有子嗣四人，分别是甄天佑、甄天白、甄天豪，甄天明，还有一个小女儿甄天菁。除天明是个傻子，没娶妻生子以外，其他几人如今已纷纷成家立业。

　　本来早上妹妹天菁曾建议兄长天佑，老爷子已经这样了，恐怕活不过庙会之后，不如就近请个郎中看看情况得了，天白、天豪也赞同小菁的意思，可是长兄天佑不依。

　　“这可不能坏了规矩，老爷子未病之前，最信任的就是徐老先生，他可是甄家庄方圆百里最好的郎中，给老爷子看病，非徐老先生莫属！” 天佑一脸威严道。

　　兄妹三人只好听从天佑的安排。毕竟，按照风俗，长兄为父，天佑是长子，老爷子长卧病榻后，这个家，大多数还是天佑说了算。天白、天豪都老大不乐意，可是也无可奈何，只好张罗着去请徐老先生。

　　如今兵荒马乱的，前方战事吃紧，眼看战火就要烧到甄家庄了。一个周前，甄家庄外二十几里地的学校还被飞过的飞机扔了炸弹，炸死炸伤不少学生。

　　按照庄里的规矩，请郎中，得用高头大马，这年节，好马都被征用到前线了，哪里来的高头大马？负责安排接徐老先生的天白只好一切从简，雇了顶二人轿子，前去五柳坡接徐郎中。

　　“摆什么谱嘛，等分家了看他还摆啥架子！仗着自己是长兄就了不得了！”天白一边吩咐接送的轿子，一边嘀咕。

　　二

　　甄老爷长卧病榻已有一年多了，这个疯子病倒后就被抬到阁楼上，只是每年的正月初一，母亲才让下人将他背到楼下的太师椅上，接受全家的贺拜。

　　老爷子就像一个活僵尸，口眼喎斜，流涎不止，连咳嗽一声都要喘息半天。可是一年多了，在徐老先生的诊疗之下，始终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

　　从某个角度来说，徐老先生医术确实精湛，要是换别的郎中，甄老爷早就一命呜呼了，不会到现在还能留着一口气。偶尔精神好时，还能睁睁眼，看看阁楼外的海棠花。但多半时间，老爷子眼睛都是闭着的，只有下人给他喂食时，才发出咿咿呀呀的低吟。

　　兄妹四人，实际上也不待见徐老先生——让老爷子早点归西，少些痛苦，岂不更好，也省得大家麻烦。更重要的是，老爷子一日不走，这个家，就没法分。分家，说白了，就是分家产。

　　甄老爷年轻时挣下的几百亩良田，以及甄家庄外一爿商铺，让甄家成了方圆百里最富有的人家，据说，甄老爷还有自己的金库，库房里的宝贝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当然，谁也没见过老爷子的金库，包括家里的几个儿子和小女儿天菁。钥匙都攥在老爷子手上呢。

　　田产、地契都被老爷子装在一个纯金打造的箱子里，就摆放在老爷子的枕头旁。老爷子不死，谁都别想打它们的主意。

　　三

　　徐老先生端坐在甄老爷床前，为他号了号脉，又轻轻拉开老爷子的眼皮，观察了他的眼球，掰开老爷子的嘴巴，察看了老爷子的舌苔之后，徐老先生退回楠木椅子，坐了下来。

　　“老先生，家父的病，如何了？”

　　天佑用急切的眼神看着徐老先生，问道。

　　天白、天豪、天菁垂立一旁，也用类似的目光望向徐老先生。

　　徐老先生长叹一口气，喉咙仿佛被一口痰堵住了，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气来，道：“老爷子的病，我也是回天乏术了！”顿了顿，又道：“各位还是为老爷子准备一下后事吧！照脉象来推断，老爷子恐怕过不了庙会。”

　　听了老先生的诊断，兄妹几人均暗暗舒了口气。

　　“有劳先生了！”天佑道。

　　说完，回过头安排厨房，为老先生准备晚餐。又吩咐账房为徐老先生准备二十两银子，作为出诊费，答谢徐老先生。

　　徐老先生酒足饭饱，见天佑吩咐的下人，手捧托盘，抬出明晃晃的银子，推辞了一番，见主家坚持，才将银子纳入怀中，在下人的搀扶下，上了轿子，出了甄家大院，回五柳坡去了。

　　出院门时，看到傻子天明，正兀自在院子里和一树海棠说着傻话。

　　四

　　徐老先生刚走，甄家大院就炸开了锅。既然老爷子即将归西，那分家的事情，就得提上日程了。

　　“按照规矩，我们得请族里有名望的族亲来主持，将家产公公平平分一下！”天佑首先发话。

　　“大哥想得周全，一切按照大哥说的办，只是大哥勿忘了公平二字就好。”天白道，将“公平”两个字重重咬了一下。

　　“哼！”天豪轻哼了一声，道：“既然两位哥哥都说到公平，我倒有个提议，不如这样分，老爷子这些年攒下的家产，大哥精于商铺的运营，不如大哥就接手那爿商铺，天白喜欢耕田种地，不如那几百亩水田就让天白来管理，至于老爷子城里开的赌馆、茶寮，不如就……让小弟来接管吧。

　　天菁有些坐不住了，道：“这就叫做公平了么？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本来我不该插嘴，但是老爷子清醒的时候曾说过，家产人人有份，只要对父母孝敬，这些年小妹也多出力，应该担得起“孝顺”二字，为何到老爷子归西，却没有了小妹的份呢？小妹夫婿不幸离世，叫小妹以后如何生活？”

　　话音刚落，眼泪已吧嗒吧嗒流了下来。

　　在分家这事儿上，天佑虽不想让妹妹分一杯羹，但老爷子没生病之前，确实有言在先，家里的儿女，只要孝顺，一律平等。天菁为老爷子的病忙前忙后，也算是孝顺了。加上她死了丈夫，要真不管她，难免落了闲话。

　　“妹妹别哭了，做兄长的，既然已经说出要公平处理，自然在分家的事情上少不了你的！”天佑略为沉思后，道。

　　“这还差不多！”天菁这才止住了哭泣。

　　“天豪的提议也确实不错，我们不如这样分，天白平常对那些佃户要熟悉得多，以后打理起来，自然得心应手，田产，就归天白。天豪整日泡在城里的赌馆、茶寮还由天豪来打理，至于商铺，为兄就暂时经营了。小妹也不能让她吃亏，不然一个妇道人家，以后的日子怕也不好过。老爷子金库里的钱财，就多分她一份，另外，分家之后，咱们也还是一家人，老母亲和弟弟天明的生活，就由我们兄妹几人共同支应，大家以为如何？”天佑综合大家的意见，总结道。

　　天白、天豪均无异议，天菁听说自己能多拿一份金库里的财产，自然也乐意。

　　“既然大家没异议，那事情就这么定了，等庙会一过，我们请个公证人，立了字据，这个家，就算公平分了！”天佑道。

　　五

　　赶庙会是甄家庄方圆百里内最盛大隆重的事情，每年正月十五，各个庄上的人，都会赶到城隍庙，祈福，祭祀祖先。这一年虽然有战争，还死了不少人，不如往昔热闹，但能去的，都去了，甄家大院里里外外，连下人都跟着去看热闹了，只留下傻子天明，还有看门的老张头，在家看着老爷子。

　　天明在院子里玩泥巴，对着地上的泥巴撒了泼尿，蹲下身来，开始揉弄一团被尿弄湿润了的泥土，像要捏出个佛陀来。

　　老张头给老爷子喂了稀饭，确认老爷子陷入一如既往的昏睡中后，下了阁楼，准备回大门前的小屋睡觉。

　　“妈的，都去赶庙会了，就留下我！”老张头边走，边埋怨。路过院子，看到正在玩泥巴的天明，二十多岁的天明还像个孩子，蹲在院子里，见到老张头，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老张，过来一起玩！”

　　老张头有些感慨：“多好的一个孩子，可惜是个傻子！连分家产，也没他份儿！”

　　嘀咕着，一摇一摆，兀自去睡觉去了。

　　六

　　中午时分，是一个人睡意最浓的时候，老张头的屋子里已经响起了雷打似的鼾声。只有傻子天明还在院子里玩泥巴，在他手上，一个笑得前仰后合的弥勒佛已经被捏了出来。

　　甄老爷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下阁楼的，今天，这个疯子，竟然腿脚麻利，神气活现地自己走下阁楼来了。他手里还拎着一只笨重的藤条箱，捧着那只纯金打造的箱子。

　　他站在海棠树下，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来擦鼻涕。难道他的疯病一夜之间全好了不成？

　　天明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弥勒佛，看到弥勒佛对着他笑，他也笑呵呵地对着弥勒佛笑了。以至于甄老爷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都没发现。

　　甄老爷走过傻子天明身边，走出去十来米，又折了回来。放下手中的箱子，缓缓抬起一只手，大概是想摸摸他的脸。可天明尖叫了一声，从他的手底下逃开了。

　　甄老爷眼中含着些许的责备，由于终年不见阳光，他的脸像木炭一样焦黑，头发如同飘动的玉米穗，泛出褐黄色。

　　“可惜，是个傻子，也就你这傻子最孝顺了，会给我最喜欢的海棠树施肥浇水！”甄老爷叹道。

　　“至于天佑、天白……他们，就惦记我这点家产啦！”

　　傻子天明听不懂他的话，问道：“什么家产？能吃吗？是好吃的东西吗？”

　　玩儿了一上午，他也饿了。

　　甄老爷看看天明，又看看地上的箱子，笑道：“家产啊，是个好东西，我要带走它们，把它们都送给前线打仗的人，还有那些死了伤了的孩子们！”

　　“你不能给他们，我饿，你给我！”傻子天明道。

　　甄老爷没理他，提起地上的藤条箱子，捧起那个纯金打造的箱子，一步一步往庄外的大门去了。

　　“老张头，老东西要走啦！”傻子大声喊道。

　　“老东西”这个词，傻子当然是从几个兄长和天菁哪里学来的。

　　老张头听到傻子的喊叫，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这傻子！睡觉都不给个安生！”他在沉沉的睡梦里嘀咕了一句。

郭子贝

“多子多福，养儿防老”是句古话。文中的甄老先生四个儿子，一个闺女，家底也丰厚，可谓是有福之人了。可惜老来得了怪病，而且久病不死，不但自己有福享不成，还连累儿女不能顺利分家以继承家产。小说从请徐先生为甄老爷看病入笔，通过孩子们对给父亲请先生看病的态度，来刻画儿女们的心理状态和性格特点，突出人性的阴暗面，最后出其不意，将读者的视线从家务事引到战争和民族情结上来，在柳暗花明正提升主题。

林小白

卫斯理 发表于 2017-9-6 16:34
恭喜老弟作品加精

感谢老卫哥

林小白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9-6 21:41
恭喜精华！

感谢九月兄

九月盛菊

恭喜精华！

卫斯理

恭喜老弟作品加精

zizhu

加精理由：兵荒马乱的年代，甄老爷家的子女忙着算计分家，各怀鬼胎，人性之恶在争吵中表现的淋漓尽致。甄亦假，假亦甄，甄老爷心中有明镜，把即将分散的财产整合，为支援前线捐献财产。财产由分到合，由小家到大家，在重重家庭矛盾中，心系国之安危，展现了老爷子的高贵品质，主题在结尾一下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林小白

五相子 发表于 2017-9-6 09:17
外出二天没上网，来晚了加分阅读。

相子来啦，喝茶先

林小白

千语 发表于 2017-9-6 09:21
加分，文字娴熟，故事节奏把握得很好

感谢千语鼓励

千语

加分，文字娴熟，故事节奏把握得很好

五相子

外出二天没上网，来晚了加分阅读。

林小白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9-5 12:03
小白你空了多回帖留评

好

林小白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17-9-6 06:46
值得细细思量……。加分。

问好文字姐

林小白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9-6 07:37
先加分支持，再慢慢研读品味，问好！

九宫老师(๑• . •๑)敬茶

戏笑九宫

先加分支持，再慢慢研读品味，问好！

文字闪耀生活

值得细细思量……。加分。